雜阿含經》第103經

如是我聞:

一時,有眾多上座比丘拘舍彌瞿師羅園

時,有差摩比丘住拘舍彌國跋陀梨園,身得重病。

時,有陀娑比丘為瞻病者。時,陀娑比丘詣諸上座比丘,禮諸上座比丘足,於一面住。

諸上座比丘告陀娑比丘言:「汝往詣差摩比丘所,語言:『諸上座問汝,身小差安隱,苦患不增劇耶?』」

時,陀娑比丘受諸上座比丘教,至差摩比丘所,語差摩比丘言:「諸上座比丘問訊汝,苦患漸差不?眾苦不至增耶?」

差摩比丘語陀娑比丘言:「我病不差,不安隱身,諸苦轉增無救。譬如多力士夫,取羸劣人,以繩縳頭,兩手急絞,極大苦痛,我今苦痛有過於彼。譬如屠牛,以利刀生割其腹,取其內藏,其牛腹痛當何可堪!我今腹痛甚於彼牛。如二力士捉一劣夫,懸著火上,燒其兩足,我今兩足熱過於彼。」

時,陀娑比丘還至諸上座所,以差摩比丘所說病狀,具白諸上座。

時,諸上座還遣陀娑比丘至差摩比丘所,語差摩比丘言:「世尊所說,有五受陰。何等為五?受陰,受陰,汝差摩能觀察此五受陰非、非我所耶?」

時,陀娑比丘受諸上座比丘教已,往語差摩比丘言:「諸上座語汝,世尊說五受陰,汝少能觀察非我、非我所耶?」

差摩比丘語陀娑言:「我於彼五受陰能觀察非我、非我所。」

陀娑比丘還白諸上座:「差摩比丘言:『我於五受陰能觀察非我、非我所。』」

諸上座比丘復遣陀娑比丘語差摩比丘言:「汝能於五受陰觀察非我、非我所,如漏盡阿羅漢耶?」

時,陀娑比丘受諸上座比丘教,往詣差摩比丘所,語差摩言:「比丘能如是觀五受陰者,如漏盡阿羅漢耶?」

差摩比丘語陀娑比丘言:「我觀五受陰非我、非我所,非漏盡阿羅漢也。」

時,陀娑比丘還至諸上座所,白諸上座:「差摩比丘言:『我觀五受陰非我、非我所,而非漏盡阿羅漢也。』」

時,諸上座語陀娑比丘:「汝復還語差摩比丘:『汝言:「我觀五受陰非我、非我所,而非漏盡阿羅漢。」前後相違。』」

陀娑比丘受諸上座比丘教,往語差摩比丘:「汝言:『我觀五受陰非我、非我所,而非漏盡阿羅漢。』前後相違。」

差摩比丘語陀娑比丘言:「我於五受陰觀察非我、非我所,而非阿羅漢者,我於我慢我欲我使未斷、未知、未離、未吐。」

陀娑比丘還至諸上座所,白諸上座:「差摩比丘言:『我於五受陰觀察非我、非我所,而非漏盡阿羅漢者,於五受陰我慢、我欲、我使,未斷、未知、未離、未吐。』」

諸上座復遣陀娑比丘語差摩比丘言:「汝言有我,於何所有我?為色是我?為我異色?受、想、行、識是我?為我異識耶?」

差摩比丘語陀娑比丘言:「我不言色是我,我異色;受、想、行、識是我,我異識。然於五受陰我慢、我欲、我使,未斷、未知、未離、未吐。」

差摩比丘語陀娑比丘言:「何煩令汝往反?汝取杖來,我自扶杖,詣彼上座,願授以杖。」差摩比丘即自扶杖,詣諸上座。

時,諸上座遙見差摩比丘扶杖而來,自為敷座安停脚机,自往迎接,為持衣鉢,命令就座,共相慰勞。慰勞已,語差摩比丘言:「汝言我慢,何所見我?色是我耶?我異色耶?受、想、行、識是我耶?我異識耶?」

差摩比丘白言:「非色是我,非我異色;非受、想、行、識是我,非我異識。能於五受陰我慢、我欲、我使,未斷、未知、未離、未吐。譬如優鉢羅鉢曇摩拘牟頭分陀利華香,為即根香耶?為香異根耶?為莖葉鬚精麤香耶?為香異精麤耶?為等說不?」

諸上座答言:「不也,差摩比丘!非優鉢羅、鉢曇摩、拘牟頭、分陀利根即是香、非香異根,亦非莖葉鬚精麤是香,亦非香異精麤也。」

差摩比丘復問:「彼何等香?」

上座答言:「是華香。」

知無我後,要觀五陰生滅,除我慢、我欲、我使差摩比丘復言:「我亦如是。非色即我,我不離色;非受、想、行識即我,我不離識。然我於五受陰見非我、非我所,而於我慢、我欲、我使,未斷、未知、未離、未吐。諸上座聽我說譬,凡智者,因譬類得解。譬如乳母衣,付浣衣者,以種種灰湯,浣濯塵垢,猶有餘氣,要以種種雜香,薰令消滅。如是,多聞聖弟子離於五受陰,正觀非我、非我所,能於五受陰我慢、我欲、我使,未斷、未知、未離、未吐,然後於五受陰增進思惟,觀察生滅,此色、此色集、此色滅,此受、想、行、識,此識集、此識滅。於五受陰如是觀生滅已,我慢、我欲、我使,一切悉除,是名真實正觀。

差摩比丘說此法時,彼諸上座遠塵離垢,得法眼淨。差摩比丘不起諸漏,心得解脫,法喜利故,身病悉除。

時,諸上座比丘語差摩比丘言:「我聞仁者初所說,已解已樂,況復重聞。所以問者,欲發仁者微妙辯才,非為嬈亂汝,便堪能廣說如來、應、等正覺法。」

時,諸上座聞差摩比丘所說,歡喜奉行。

[校勘]

「時」,宋、元、明三本作「時佛」。

「住」,元、明二本作「往」。

「拘舍彌國瞿師羅園」,巴利本作 Kosambī ghositārāma。

「差摩」,巴利本作 Khema。

「跋陀梨園」,巴利本作 Badarikārāma。

「陀娑」,巴利本作 Dāsaka。

「縳」,大正藏原為「繼」,今依據宋、元、明三本改作「縳」。

「然」,宋、元、明三本作「能」。

「馳」,大正藏原為「駈」,今依據宋、元、明三本改作「馳」。

「即」,宋、元、明三本作「願」。

「脚机」,宋、元、明三本作「橙脚」。

「座」,宋、元、明三本作「坐」。[*]

「優鉢羅」,巴利本作 Uppala。

「鉢曇摩」,巴利本作 Paduma。

「分陀利」,巴利本作 Puṇḍarīka。

「異」,宋、元、明三本作「異根」。

「塵」,宋、元、明三本作「麁」。

[註解]

上座:對出家年數較多者的尊稱,又譯為「長老」。按剛出家至出家九年稱「下座」,出家十年至十九年稱「中座」,二十年至四十九年稱「上座」,五十年以上稱「耆舊長老」。

拘舍彌:古代印度都市名,是十六大國之一的跋蹉國(拔沙國)的首都,相當於現今的 Kosam,位於恒河支流 Yamunā 河沿岸。當時有以首都名作為國號的習慣,因此跋蹉國又稱為拘睒彌國。另譯為「拘睒彌」、「俱睒彌」、「拘深」。

瞿師羅園:佛陀的道場之一,由瞿師羅長者所布施。另譯為「瞿沙羅園」、「瞿師園」。

瞻病者:看護病人的人。

小差:病情稍有好轉。差同「瘥」,音ㄔㄞˋ,病痊癒。

少:稍微。

我慢:自我中心、傲慢;因為認為五陰有我而有的傲慢。

我欲:我想要;因為認為五陰有我而有的貪欲。

我使:我煩惱;因為認為五陰有我而有的煩惱。「使」即結使、煩惱。

未斷、未知、未離、未吐:未能斷除、未能了知、未能離開、未能吐出(排除)。

駈:古字,同「驅」。

安停:安放、擺好。

脚机:放腳、踏腳的小桌子。「机」通「几」,指「小桌子」。

優鉢羅:青蓮花。

鉢曇摩:紅蓮花(粉紅色)。

拘牟頭:赤蓮花(深紅色)。也有黃、青、白等花色的品種。

分陀利:白蓮花。

精麤:此處指花的精細的部分(如花蜜)及粗壯的部分(如枝幹)。

乳母衣:奶媽餵奶時穿的衣服。

灰湯:以水淋草木灰所得的汁,含碳酸鉀等鹼性物質,與肥皂有類似的洗濯效果。

多聞聖弟子離於五受陰,正觀非我、非我所,能於五受陰我慢、我欲、我使,未斷、未知、未離、未吐:多聞的佛弟子離於五受陰,正確的觀察不是我、不是我所擁有的,能(自覺)對於五受陰是自我的傲慢、貪欲、煩惱還沒有斷除、了知、離開、吐出。相當的南傳經文作「即使聖弟子已斷了五下分結,但的確在五受陰上仍有殘留的『我是』之慢、『我是』之欲、『我是』之煩惱潛在趨勢還沒有根除。」

嬈亂:擾亂。

[對應經典]

[讀經拾得]

  • 病中修行

在《阿含經》中,有許多佛弟子在生病痛得死去活來時,進修於佛法的例子,有的人可以因為對於佛法的體悟,減輕甚至滅除病苦。以本經為例,差摩比丘在痛苦中,觀察五受陰是無我的,因此雖然身痛,終於心得解脫,病也康復了。

《雜阿含經》卷二十還有幾個類似的例子,佛弟子們在生病時修習四念處,或是依四不壞信修習六念,而能減緩痛苦。

也有尊者在生病時,思惟苦集,觀察苦的集與滅,觀空,而能除斷苦。例如《增壹阿含經》卷六〈利養品13〉第7經 (CBETA, T02, no. 125, p. 575, c11-23) 記載須菩提尊者觀空滅病苦的經過。

也有尊者誦習七覺支,病竟然就好了,例如《增壹阿含經》卷三十三〈等法品39〉第6經 (CBETA, T02, no. 125, p. 731, a26-b4) 記錄均頭尊者如何從重病好轉。

若是絕症或身體已完全毀壞的,也能好走,證得涅槃。在《雜阿含經》卷三十七第1025經 (CBETA, T02, no. 99, p. 267, c7-p. 268, a18) 就有記載一位剛出家的落魄比丘,生了重病,因為佛陀的一番教誡,他雖然仍過世了,但證得了阿羅漢,解脫輪迴。

《雜阿含經》卷四十七第1265~1266經和卷三十七第1023~1038經是「病相應」的內容,也有記錄佛陀和弟子在探病時的說法。

  • 斷身見,但還沒解脫

初果聖者斷身見、戒取、疑,其中「斷身見」即斷除「五陰是我」等見解。本經中差摩比丘已破除了「五陰是我」的見解,但還有我慢、我欲、我使的習氣。就佛學的角度來看,差摩比丘當時應該最少已證初果,甚至可能斷了五下分結而證三果,但尚未斷盡煩惱,還不是阿羅漢。在經過和上座比丘們的佛法論辨後,於五受陰「增進思惟」四聖諦,差摩比丘才斷盡煩惱,證得解脫。

  • 本經中花香譬喻什麼?

本經中「花香」或許譬喻「我慢、我欲、我使」,「根莖葉鬚精麤」則譬喻「五受陰」。

差陀比丘不認為五陰是我,但還有「我慢、我欲、我使」的殘餘習氣,猶如人們不認為花香等於花的某一部分構造,但就是聞得到花香。

科學上來看,花香源於花瓣中一種油細胞不斷分泌帶有香味的芳香油,芳香油隨水分一起揮發,這就是人們聞到的花香。因此花香的確不是花的某一部分構造,而是分泌物揮發的味道。修行人縱使沒有「我見」了,還可能有「我慢、我欲、我使」的殘餘習氣繼續散發。

另一方面,花香是因緣生滅的,我慢、我欲、我使也是因緣生滅的,可增進思惟四聖諦而滅之。

  • 為何上座在聽差摩比丘說法後才證果?

「上座比丘」是出家年數較多的比丘,但不一定出家年數較多就已證果。本經中有很多位上座比丘,其中也有原先尚未證果的,在聽聞差摩比丘說法後證果。

  • 瞻視病人

佛陀教導弟子要探望、關懷生病的弟子,佛陀本人也常探視病人,甚至說探望病人的功德和探視佛陀的功德一樣,如《增壹阿含經》卷五〈壹入道品12〉第4經:「其有瞻視病者,則為瞻視我已;有看病者,則為看我已。」(CBETA, T02, no. 125, p. 569, c1-2)

本經正是佛弟子們彼此互相關心、探病,進而對法義有更進一步的體會的例子。

[進階辨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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