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阿含經》第109經

如是我聞:

一時,佛住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

爾時,世尊告諸比丘:「譬如池水方五十由旬,深亦如是,其水盈滿。復有士夫,以毛、以草,或以指爪,以彼水。諸比丘!於意云何?彼士夫水渧為多,池水為多?」

比丘白佛:「彼士夫以毛、以草,或以指爪,所渧之水少,少不足言;池水甚多,百千萬倍,不可為比。」

「如是。諸比丘!見諦者所斷眾苦,如彼池水,於未來世,永不復生。」

爾時,世尊說是法已,入室坐禪。時,尊者舍利弗於眾中坐,世尊入室去後,告諸比丘:「未曾所聞,世尊今日善說池譬。所以者何?聖弟子具足見諦,得無間等果,若凡俗邪見、身見根本、身見集、身見生、身見起;謂憂慼隱覆,慶吉保惜,說我、說眾生、說奇特矜舉。如是眾邪,悉皆除滅,斷除根本,如折多羅樹,於未來世更不復生。

「諸比丘!何等為見諦聖弟子斷上眾邪,於未來世永不復起?對於色是我、異我、相在的錯誤知見的詳細解說愚癡無聞凡夫見色是我、異我、我在色、色在我;見受、想、行、識,是我、異我、我在識、識在我。

「云何見色是我?得地一切入處正受,觀已,作是念:『地即是我,我即是地,我及地唯一無二,不異不別。』如是水、火、風、青、黃、赤、白一切入處正受,觀已,作是念:『行即是我,我即是行,唯一無二,不異不別。』如是於一切入處,一一我,是名色即是我。

「云何見色異我?若彼見受是我,見受是我已,見色是我所,或見想、行、識即是我,見色是我所。

「云何見我中色?謂見受是我,色在我中;又見想、行、識即是我,色在我中。

「云何見色中我?謂見受即是我,於色中住,入於色,周遍其四體;見想,行,識是我,於色中住,周遍其四體,是名色中我。

「云何見受即是我?謂六受身——眼生受,耳、鼻、舌、身、意觸生受。此六受身一一見是我,是名受即是我。

「云何見受異我?謂見色是我,受是我所;謂想、行、識是我,受是我所,是名受異我。

「云何見我中受?謂色是我,受在其中,想、行、識是我,受在其中,是謂我中受

「云何見受中我?謂色是我,於受中住,周遍其四體;想、行、識是我,於受中住,周遍其四體,是名受中我。

「云何見想即是我?謂六想身——眼觸生想,耳、鼻、舌、身、意觸生想。此六想身一一見是我,是名想即是我。

「云何見想異我?謂見色是我,想是我所;受、行、識是我,想是我所,是名想異我。

「云何見我中想?謂色是我,想在中住,受、行、識是我,想在中住,是謂我中想

「云何見想中我?謂色是我,於想中住,周遍其四體;受、行、識是我,於想中住,周遍其四體,是名想中我。

「云何見行是我?謂六身——眼觸生思,耳、鼻、舌、身意觸生思。於此六思身一一見是我,是名行即是我。

「云何見行異我?謂色是我,行是我所;受、想、識是我,行是我所,是名行異我。

「云何見我中行?謂色是我,行在中住。受、想、識是我,行在中住,是謂我中行。

「云何見行中我?謂色是我,於行中住,周遍其四體,謂受、想、識是我,於行中住,周遍其四體,是名行中我。

「云何見識即是我?謂六識身——眼識,耳、鼻、舌、身、意識身。於此六識身一一見是我,是名識即是我。

「云何見識異我?見色是我,識是我所,見受、想、行是我,識是我所,是名識異我。

「云何見我中識?謂色是我,識在中住。受、想、行是我,識在中住,是名我中識。

「云何識中我?謂色是我,於識中住,周遍其四體。受、想、行是我,於識中住,周遍其四體,是名識中我。

「如是聖弟子見四真諦,得無間等果,斷諸邪見,於未來世永不復起。所有諸色,若過去、若未來、若現在、若內、若外、若、若細、若好、若醜、若遠、若近,一向積聚,作如是觀:『一切無常、一切苦、一切空、一切非我,不應愛樂、攝受、保持。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不應愛樂、攝受、保持。』如是觀,善繫心住,不愚於法。復觀精進,離諸懈怠,心得喜樂,身心猗息,寂靜捨住,具諸道品,修行滿足,永離諸惡,非不消煬,非不寂滅。滅而不起,減而不增,斷而不生,不取不著,自覺涅槃:『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後有。』」

舍利弗說是法時,六十比丘不受諸漏,心得解脫。佛說此經已,諸比丘聞佛所說,歡喜奉行。

[校勘]

「如」,大正藏原為「加」,今依據前後文改作「如」。

宋、元、明三本無「身」字。

大正藏在「我」字之後有「我是受」三字,今依據宋、元、明三本刪去。

大正藏無「是謂我中受」五字,今依據宋、元、明三本補上。

「我」,宋、元、明三本作「我謂」。

大正藏無「受、行」二字,今依據宋、元、明三本補上。

大正藏無「是謂我中想」五字,今依據宋、元、明三本補上。

大正藏無「受、行、識是我,於想中住,周遍其四體」十四字,今依據宋、元、明三本補上。

「謂」,宋、元、明三本作「謂見」。

大正藏在「識」字之前有一「行」字,今依據宋、元、明三本刪去。

「見」,宋、元、明三本作「謂見」。

「若遠、若近」,宋、元、明三本作「若近、若遠」。

「煬」,宋本作「洋」,元、明二本作「烊」。

大正藏在「生」字之後有「不生」二字,今依據宋、元、明三本刪去。

[註解]

由旬:長度單位,公牛掛軛行走一日的距離,約七、八公里。另譯作「由延」。

渧:「滴」的古代俗寫。

見諦者:初果以上的聖者。「諦」指真實不虛的道理,「見諦」即證悟真理。

身見:執著於五陰有「我」的見解。

說奇特矜舉:說一些邪見奇特之事,自己吹捧自己。

一切入處正受:觀地、水、火、風、青、黃、赤、白、空、識等十法,使其一一周遍於一切處的入定修法,也作「十遍處」,「十一切處」。「正受」字面的意思是「正確地獲得」,指正確地到達定境。

行即是我,我即是行:此處疑為「白即是我,我即是白」的訛誤。

見受即是我,於色中住,入於色,周遍其四體:思量認為感受是「我」,在物質(身體)中停留,滲透於物質(身體)中,遍布於四肢。

四真諦:即「四聖諦」,苦、集、滅、道。

善繫心住:好好的讓心念安住。

猗息:輕鬆安穩,又譯為「輕安」。「猗」是輕鬆美好的意思,讀音同「依」;「息」是休息、停止的意思。

道品:即「三十七道品」,三十七類通往涅槃的方法。

消煬:消失熔化。

[對應經典]

[讀經拾得]

  • 身見

本經列舉了在禪定中一一觀四大乃至五陰時,由於所見的境界,可能會臆測出五陰是我、異我、相在等邪見。例如得「地一切入處正受」時,感覺到身體內外的「地大」(堅固性)都統一了,沒有邊界,超越「小我」而有「大我」的體驗,但佛陀告訴我們這「大我」也是無常、無我的。

同理,以水、火、風、青、黃、赤、白為所緣而入定,會感覺到身體內外的水、火、風、青、黃、赤、白遍及一切,例如身心乃至宇宙都融入無邊無際、寧靜安祥的白光之中,就是「白一切入處正受」。這是不錯的定境,但一些人因此以為寧靜安祥的白光就是「真我」,則是錯誤的臆測。《中阿含經》卷五十九第215經有對這些定境更多的說明。

有了佛法的正見,才能超越這些片面的見解,得證無我的智慧,獲得解脫。從此經也可得知觀五陰的無常、苦、空、非我,不只是要在概念上的瞭解,更重要的是在禪定中的諦觀體驗。

「我思故我在」,是將五陰的哪一陰當作了「我」?

  • 是我、異我、相在

本經中對於外道所認知的「五陰是我、五陰異我、我中五陰、五陰中我」有詳細的定義。

凡夫執著認為在五陰中有「我」,例如就色(身體)與「我」的關係而言,凡夫可能誤認:

  1. 色是我:身體就是「我」,至於受、想、行、識都是由這個「我」所擁有的東西。
  2. 色異我:身體之外有「我」。例如以為識(覺知)甚至所謂的「靈魂」是「我」,而身體是由這個「我」所擁有的東西。
  3. 我中色:身體處於「我」之中。例如以為有全知全能的造物主是永生的「大我」,造物主心中變現出宇宙的一切乃至人的身體。
  4. 色中我:「我」處於身體之中。例如以為識(覺知)是「我」,遍布於身體內的腦部及腦神經中。

其中「我中色」、「色中我」合稱為色與我「相在」。

就邏輯來看,「色異我」、「我中色」、「色中我」都是認為色是我所(擁有的),其中「色異我」特指「色」和「我」各自獨立,「我中色」特指「色」包含於「我」之中,而「色中我」特指「我」被包含、遍布於「色」之中。以糖和水來比喻,「色異我」就像分離的糖和水,「相在」就像糖溶在水中。糖雖然在水中,也與水無法區別,但糖畢竟不是水,就如「我」與「色」相在。

這些可以引申而含括外道的各種我見,例如一些外道認為大地之母(Earth Mother、Gaia、大我)是一種永恆的覺知(識),遍於一切物質(也包括身體)之中,一切物質都有大地之母在其中,這也屬於「色中我」。

本經中所述各種身見的邏輯關係,可參見如下示意圖:

上述二十種身見只是列舉,邏輯上可有各種不同的排列組合,例如外道以為 「全部五陰為我」、「我在五陰之外」,甚至只有色受想是我,或是色受想異我等等。

佛陀則發現五陰都是因緣生滅的,一切的身心運作中沒有不變的自我。

[進階辨正]

回到《雜阿含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