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火翼與冰鰭的怪奇談 緋幻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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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轉貼】火翼與冰鰭的怪奇談  緋幻形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 (Mon Oct 10 15:12:11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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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幻形


  盛夏彷彿是在一瞬間降臨的。陰鬱的梅雨不經意放晴時,天空就突然變得清澈無比,

輝煌的強光交織著盛極而衰的苦悶黑影——正午的驕陽如醉心於征戰的暴君。


  冰鰭一早起來就不太舒服,再加上散學式時在操場上曬了幾個小時,現在幾乎連路也

走不動了。雖然只大他一個月,但身為堂姐的我怎麼說也應該照顧他。我扶著冰鰭沿著小

巷牆根的陰影,一點一點的往家挪,可是還沒走到一半的路,他就再也支持不住了。我只

得讓他坐在一戶人家門口光潔的白石門檻上,斜靠著冰涼的石鼓。



  「不可以在這裡耽擱的……」我看著冰鰭越來越蒼白的臉色,擔心的在他耳邊低聲說

。這樣講可不是我強人所難,從剛剛開始已經過去三個了——



    「他死掉了吧?可以把肉分一半給我嗎?」每一個都對我這樣講,這舊城古老的小巷

裡,到底住了多少這樣古怪的「傢伙」啊!



  我和冰鰭遺傳了很久以前過世的祖父多餘的能力,總會在無意間窺看到來自彼岸的影

子。「我一個人還不夠吃呢!沒你的份!」為了嚇退這些貪得無厭的傢伙,我惡狠狠的大

喊起來,就在這時,冰鰭身後那扇緊閉的黑漆大門傳出了低沉的吱呀聲,慢慢的開啟了。



  毫不客氣的坐在人家大門口,還大喊大叫,這實在是太失禮了。我連忙去扶起冰鰭,

一迭聲的向門裡的人道歉。然而開門的人絲毫沒有責備的語氣,相反聲音異常溫柔,帶著

擔心的腔調:「他的樣子,好像中暑了啊……」我抬起頭正想說「是」,臉卻一下子紅了

——很久沒看過這樣的古風美人了!她的年紀應當介乎「姐姐」和「阿姨」之間吧,容顏

並不像如今常見的美女那般張揚跋扈,一看就讓人驚歎,而是即使看再久也不生厭的那一

型;在氣質沉靜的她的面前,我頓時感到自己一舉一動都是那麼的慌張唐突。



  可是……有點奇怪啊!就算像古人講的那樣「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但這樣的天

氣,她的衣著也太一絲不苟了:深淺兩重心字紋的枯葉色薄羅衫,交疊的前襟一直攏到頷

下。用玳瑁梳插起的頭髮有幾絲落在了光潔的頸邊,漆黑的髮絲襯得那裡的膚色一片不透

明的膩白,白得像雅艷的人偶!或者說,她整個人的樣子,就像那種限量版的高級人偶!



  「他的樣子很辛苦啊!不如到我家來休息一下,等恢復過來再走吧。」古風美人摸著

冰鰭的額頭,一味安詳的說著,那種文雅的口氣,倒好像不是我們要麻煩她,而是我們幫

了她的忙似的。



  「沒關係的!」雖然她的態度讓人安心,可我還是不得不警惕,「冰鰭很快就好了!

」從小我和冰鰭就時常遇見怪人怪事,祖父為了保護我們,為我們取了足以震懾這些傢伙

的,象徵強大幻獸的乳名——火翼和冰鰭。



  「冰鰭?難不成你叫火翼?」古風美人用纖細的指尖做出掩口的動作,表示她的驚訝

,「這麼說,你們是通草花家的孩子?」她的話出乎我的意料,因為做通草花的是我和冰

鰭的祖母,她和彼岸世界的傢伙們可一點關係也扯不上。而且,用技藝代替姓氏的稱呼別

人,是祖母參加的香川城民間藝術社團——「青柳會」的習慣。



  見我依然不解,古風美人淺笑著繼續解釋:「家母曾是青柳會的一員呢。我是盤鈴家

的小椿。」



  「盤鈴家的……」我下意識的重複著這不知所謂的語句——我們家遠沒有青柳會其它

人家風雅,除了遊戲似的學著做通草花之外,祖母也沒特意教過我和冰鰭什麼,所以我完

全搞不清這些古技藝人家的關門過節,不過好歹也弄清楚了這位「小椿」算是個不遠不近

的熟人。看著冰鰭半死不活的樣子,我只能微微低頭向小椿行禮:「那真是不好意思,要

暫時打擾了。」



  難怪小椿可以在大熱天穿那麼莊重——一進入盤鈴家的大門,微帶著霉味的涼意立刻

把我包圍了。攀附在高大的辛夷樹上重重疊疊的葡萄架隔絕了熾烈的日光,甚至連惱人的

蟬聲也被阻擋在院外了。扶著冰鰭,我好奇的四下打量,盤鈴家大小和我家差不多,但完

全是別院的佈局,沒有正廳什麼的;前後院都不小,主屋卻並不深,像舞台似的開了許多

窗台極低的高大窗戶,現在一大半打開著,因為不用遮擋陽光,窗口掛的竹簾也都捲得很

高,依稀透露出後院濃綠的景致,顯得十分涼爽。我跟在小椿身後,沿著碎白石的小路走

進了飄著清冷香氣的房中。



  小椿將我和冰鰭安排在最透氣的偏屋裡,陣陣涼風吹動高懸的竹簾,答答的敲擊著窗

欞。彷彿呼應著這自然界的節奏般,若有若無的人聲從主屋的另一頭飄了過來,聽不清唱

的是什麼,但歌者的聲音彷彿含著一塊冰般的清爽,我不由得悠然神往:「唱歌的那是誰

啊?」



  小椿舉起象牙般的手指輕掠垂到頰邊的髮絲,那端正的眼角掠過一絲厭惡的陰翳:「

又是小萱……讓你見笑了!」她完全會錯意了啊!可是還沒等我解釋,小椿已經頭也不回

的走出了房間。



  總不能在人家走廊上追著主人跑吧。看著小椿走遠的背影,我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

規矩這麼大,難怪這戶人家這麼「清靜」——雖然宅子和我們家一樣有了年頭,可是房前

屋後連個小精魅也沒有,哪像我們家,奇怪的傢伙們總是肆無忌彈的走來走去,就像在自

己家一樣隨便!



  就在我感慨之際,那帶著涼意的縹緲歌聲戛然而止,看來小椿已經提醒那位名叫「小

萱」的歌者了。小椿和小萱,可能是取「椿萱並茂」之意的一對姐妹吧。我好奇的扶著窗

欞探出身去,想要看看外邊的情況,只見主屋浸染著前院幽暗綠影,寬闊的房間內灑滿陽

光淺金色的斑痕,不太分明的視野裡,幾位舞者正緩慢揮動斑斕的衣袖,厚重的織錦衣料

上的金線反射出的寂寥光線竟然意外的冰冷安閒。我大體知道「盤鈴家」是做什麼的了,

可能和歌舞曲藝有關吧。不過居然在完全沒有伴奏的情況下練習,古老的技藝果然不是我

這樣的人所能瞭解的。



  我正著意欣賞著舞者揮動衣袖的優雅姿態,身後的冰鰭突然悉悉簌簌的在竹蓆上移動

著身體,低聲呻吟起來:「好想吐……」終於緩過神來了,這煞風景的傢伙!



  現在找小椿已經來不及了,「不可以吐在這裡!」我手忙腳亂的去扶冰鰭,而他卻掙

扎著從床上坐了起來,也不看清方向就跨出了通向後院的窗戶。



  盤鈴家的窗台都開得很低,昏頭昏腦的冰鰭可能當成比較高的門檻了!我一把沒拉住

,眼看著冰鰭跌跌撞撞的奔入綠意交加的庭院裡。盤鈴家好心收留我們,怎麼能再弄污糟

人家的院子!我不假思索的追著冰鰭跳過了窗台。



  也不知道冰鰭是怎麼走的,他的背影在繚亂的綠影裡一晃,竟然像溶化一樣消失了!

從小他就是個超級大路癡,不但不辨方向,而且還會迷失到奇怪的地方去!可是……這麼

嚴謹的人家後院,難道也有通向彼岸世界的道路嗎?



  疑惑之際,我轉過兩株已經過了盛期的白夾竹桃,然而腳步卻在一瞬間在滯住了。這

本是美麗的景致,可為什麼讓我覺得毛骨悚然呢——像濃綠的織物上濺滿了鮮血般,一片

深深淺淺的肆無忌彈的緋紅阻斷了我的視線。那是——蜀葵花!



  我從不知道大片的蜀葵開放的時候,竟是這樣慘烈!如同刀劍般執拗的枝幹筆直的伸

向藍天,挑起從薄紅到濃紅的碩大花朵,那看起來輕柔的花瓣總是帶著薄色紙般無情的乾

燥感,讓我不可遏抑的聯想到染在刀刃上的斑斑血痕。置身其間,如同置身於青天之下華

麗的牢籠!



  被枝條切割的光芒裡,我下意識的仰望天空——盛夏是金壁輝煌的巨大古漆箱,極盡

奢華間透露出了頹唐的徵兆。不知疲倦的蟬聲剝落著這箱子上的金漆和雕飾,那不是喧囂

,而是比死寂更死寂的聲音。在無比眩目的陽光間,我總是能看見不知名為什麼的濃重的

陰影。在一年的正午,達到極至的又何止生命的力量!



  蜀葵枯萎的落花堆積在干坼的土地上,踩上去便發出咬牙切齒般的細碎聲音。慢慢穿

過寂寥無人的花叢。我試探的低聲喊著:「冰鰭……」這時,水蒸騰的氣息被無力的風吹

送過來,如不可知的邀約。



  眼前是……巨大的蜀葵花……



  那只是一瞬間的錯覺。濃艷的緋紅衣裾是盤鈴家的演出服吧,五六層從深到淺的重疊

著,宛若開到極至的花朵;衣袂邊緣,柔長的黑髮散開了,因為是那麼的黑,所以多少顯

得有些沉重,蜿蜿蜒蜒的曳到深黯的池水裡,行將與池底的玉藻混在一處,飄滿水面的蜀

葵花瓣零落的混雜在長髮間,隨著細微的水波蕩漾著……



  我知道這個人,這橫陳在水池邊落花上的人,她絕對不是睡著了;因為安詳的沉睡者

的不可能有這種攝人心魄的不祥的絕美,更何況她的胸口,插著一把黑底描金漆柄的短刀

。



  她向著晴空微闔的雙眼裡落下睫毛的陰影,一隻被烈日曬暈的蝴蝶揮動黑與藍的斑斕

翅翼,在那雙空鏡一般的眼睛裡尋覓著自己的姿影,失魂落魄的墜在她點了胭脂的唇邊。

我見過她,我認得那容顏,雖然那是和此刻的妖冶完全不同的端莊風貌——這個人,是小

椿!



  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每一步都好像踩在雲端,我無法管住自己的雙腳,一步一步的,向那妖艷的屍體靠近

。就在我的手指即將接觸到那冰冷肌膚的一瞬,有人扼住我的手腕,將我拖了起來。



  「不可以碰她!」那是……冰鰭的聲音!



  我返身拉住冰鰭的衣角,語不成聲:「冰鰭……小椿……小椿她死掉了啊……」



  蟬在濃蔭裡聲嘶力竭的哭喊著,此刻冰鰭的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眼前的景像似乎也

給了他不小的衝擊,本來就不舒服的他按住胸口,慢慢的跌坐下來。



  「來……來人啊!」我已經完全亂了方寸,除了叫人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可是這片天空下,竟好像除了我和冰鰭之外,再沒有其他的生命!



  「請不要那麼大驚小怪!」良久以後,回應我的呼喊,略顯蒼老的威嚴聲音從蜀葵花

幛的背後傳來。在盛夏的眩暈裡,深紫色的朦朧身影披著綠葉間的光斑,慢慢的走到我面

前。



  如果不是那臉上的皺紋和眉宇間的滄桑感,我幾乎都要以為那是小椿了!站在我面前

的是一位不怒自威的中年婦人,因為她的存在感太過強烈,以至於我一開始竟沒有注意到

她身邊還隨侍著一位氣質超然的美貌青年。紫衣婦人深深的注視著我,用沉靜的語調再一

次強調:「這種事,不值得大驚小怪!」



  「您是……」我靠著冰鰭,戰戰兢兢的發問。然而這位威嚴的紫衣婦人並不理我,只

是慢慢走近小椿的屍體。她俯下身,那麼憐愛的,那麼憐愛的撫摸著小椿黑沉沉的長髮,

還有那已經失去溫度的臉龐,彷彿要記住這容顏的每一個細節。然而下一秒,她斷然的揮

動手臂,拔出了插在小椿胸口的短刀,伴著冷漠的水聲,池面濺起了一片波瀾,小椿的屍

體像傾覆在池中的落花,衣袂妙曼的舒展開來,然後蕩漾著,墜向那無底的深淵……



  面無表情的做完這一切的紫衣婦人,突然轉身攬住了身邊那位青年的肩膀,這時我才

注意到他們的容貌非常相似,也許是骨肉至親吧。這位氣質凜冽的中年婦人疲倦的將額頭

靠在那位神仙風骨的青年肩上:「身為盤鈴家的主人……是我對不起她……只有這樣,那

個孩子才能解脫吧……」



  難道,就是這位婦人,殺死了小椿!她是盤鈴家的主人,也就是小椿的母親啊!究竟

是為了什麼,母親竟然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兒!



  ——我和冰鰭竟然在不知不覺間捲進了這樣可怕的事情中……



  就在我不知所措之際,紫衣的盤鈴家家主站了起來,恢復了威嚴的氣勢。她決然的振

動衣袖:「真是讓你們看笑話了,走出這扇門之後,就請立刻忘記這一切!」



  我忘了是怎樣扶著冰鰭離開盤鈴家的。經過了這樣的驚嚇,冰鰭一回家就開始發低燒

,把他交給了嬸嬸之後,我失魂落魄的穿過簷廊,走到了前庭。



  「這不是火翼嘛!」聽見有人用悠揚但沒什麼誠意的聲音叫我的名字,我便茫然的轉

過頭去。籐花架的濃蔭下,精神好的過分,從不午睡的重華叔叔正同了一個人在喝茶乘涼

,叫我的正是那位客人。



  「是重雅醫生啊……」我好不容易才認清面前的是叔叔的同事平重雅。我一向不喜歡

這個渾身上下都打著優質名牌標籤的傢伙,就好像專賣店的櫥窗模特一樣。據說他三十沒

出頭就已經是外科主治醫生,醫院裡的小護士都講他很帥,是什麼最佳結婚對像評選的第

一名。我可不這麼看:每次和冰鰭偶然碰到他,他身邊都帶著不同的女伴。真不明白重華

叔叔怎麼會和這樣的人成為莫逆之交。



  「快過來講恭喜啊!平叔叔要結婚了呢!」重華叔叔向我揮了揮一張紅色喜帖,他的

個性就是這樣,明明是平重雅要結婚,他看起來倒比准新郎還高興。心裡暗想著「不知道

誰家的姑娘要遭殃了」,我不情願的走了過去,重雅醫生習慣性的伸出手來摸我的頭髮,

可卻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停住手:「對了……我今天,殺人了呢……」



  「亂講!」重華叔叔用力的敲著重雅醫生的肩膀,「我怎麼不知道你今天上手術了?

」受不了,只有醫生之間才會有這麼沒神經的對話!被剛剛的經歷弄得心煩意亂的我轉身

要走,重華叔叔卻攔住了我:「怎麼回來這麼晚?去哪裡了啊?」



  去哪裡了……妖艷的蜀葵花間的死影一瞬間閃過我眼前,還沒意識過來我已經開口了

:「盤……盤鈴家……」



  「盤鈴家!這可巧了!」重華叔叔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聲,向重雅醫生眨了眨眼睛,「

小火翼現在厲害了嘛,居然知道什麼盤鈴家!你在那個家裡,又沒碰上什麼怪事啊?」



  重華叔叔的問題讓我冷汗都下來了,猜度著他話裡的意思,我拚命的搖頭。重華叔叔

卻做出了神秘的表情:「她家那間老房子可是有名作祟之家啊!一定有些奇怪的人或奇怪

的聲音吧!」



  原來重華叔叔說的是這個啊!我們家可沒有立場講別人呢!我鬆了口氣,不滿的說:

「那家人人都在很勤奮的練習呢!」



  「有很多人嗎?有點奇怪哦!不是說那個老古板只有一個繼承人嗎?連青柳會的舊交

也被那位嚴厲的夫人得罪完了啊!」重華叔叔笑著向重雅醫生閃了閃眼,這一刻,我看見

重雅醫生笑得有一點勉強。而重華叔叔卻自顧自的轉向我:「火翼,你知道什麼是盤鈴家

嗎?」



  「盤鈴家……是歌舞或者唱戲的吧……」我回想起優雅的舞袖,但更真切的是小萱冰

涼的歌聲。



  「也可以這麼說啦……」重華叔叔摸了摸鼻尖,「其實盤鈴家是……」



  「請問有人在家嗎?」這突然響起的嫻雅的語聲讓我在一瞬間失去了表情。我反射性

的後退一步,卻重重的撞在茶桌上,不顧茶水被撞得滿桌亂淌,但我呆呆的盯著門口的方

向。



  「我進來了!」那溫柔的語聲再度響起——小椿!不會錯,這說話的聲音和態度,應

該就是已經長眠在池底的小椿啊!她不是……死了嗎?面前的她,是生魂還是死靈?



  居然不光是我看得見她——重華叔叔和重雅醫生連忙站了起來,幾乎是搶著開口的:

「這不是小平的那一位嗎?失迎失迎!」「小椿!你怎麼來了?」難道……重雅醫生的結

婚對象,是盤鈴家的小椿!



  小椿依然穿著枯葉色的心字羅衣,卻提著很不相稱的書包。我一看就想起來當時走得

匆忙,把冰鰭的書包丟在盤鈴家了!雖然一看見重雅醫生小椿的臉上就閃過驚訝與害羞的

神色,但卻完全沒有在池水邊落花裡那妖媚的艷姿,此刻的她依然是初見時的印象,如簷

間曉月一般嫻靜溫淑。與重華叔叔寒暄了幾句,她便遞過書包:「……我順路送過來,沒

想到重雅也在這裡。原來他平時總來府上叨擾啊。」雖然講得那麼禮貌,但她的暗中帶刺

,責備重雅醫生不著家的口氣已經完全不把他當外人了。儘管有些勉強,重雅醫生還是掛

出了他的招牌笑容。



  小椿的態度,絕對不是懷有執念的不自然存在者的態度!我無法把面前的人和那沉入

池底的蜀葵花般的屍體聯繫在一起——這絕不是將頭髮梳起或披散下來造成的氣質上的微

妙差別,可以說小椿和池邊的死者之間相同的只有容貌而已,她們完全就是兩個人!



  我猶疑著接過書包,日光將小椿手指的陰影投在我手心裡,而書包帶上果然留著小椿

指尖的溫暖。可以確定了——小椿絕對是活人,屍體不可能有體溫!那麼……真的有人死

去嗎?死去的……是誰?



  混亂的思緒使我無法再去注意大人們的談話,回過神時,重雅醫生已經向重華叔叔道

別,和小椿一起朝大門走去。一個念頭突然閃過我的腦際,我疾步穿過天井,拉住了小椿

的衣袖:「小椿姐姐,你有雙胞胎的姐妹嗎?」



  微妙的複雜表情剎那間閃過我面前那對未婚夫妻的的臉龐,這讓我立刻後悔了自己唐

突的問話——「孿生姐妹……」小椿低下頭來,恢復了平靜的微笑,「你見過……小萱了

?」



  小萱,我知道這個名字!那是不曾與我們見面的,唱著清洌歌曲的歌者!



  「小椿!」一向氣度悠閒的重雅醫生忽然有些急躁的打斷了未婚妻的話,但小椿意味

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語調依然輕柔:「真糟糕。任何人眼裡,都是小萱比較可愛啊……」



  小椿的確有孿生妹妹,那麼……死去的就不是小椿,而是她的孿生妹妹小萱!



  「不……不只是小萱!」我慌忙解釋,「我還看見了小椿姐姐的媽媽,非常年輕漂亮

呢!還有你的兄弟,跟神仙似的……」



  「我沒有兄弟。」小椿的眼底閃過一絲微妙的光芒,「你看見的那是我媽媽的兄弟。

」



  「啊!小椿姐姐的娘舅這麼年輕!」我脫口而出。未免太奇怪了吧——連續兩代都是

孿生子,而且盤鈴家家主再年輕也是中年人的樣子,孿生姐弟的外表年齡相差怎麼可能這

麼大!



  這時小椿側過頭,疏離的戒備寫在她眉宇間:「有什麼不妥嗎?」



  「我只是很羨慕……有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妹妹……」彷彿說謊被揭穿,我語無倫次

,拚命控制自己的表情,但那只是小孩子妄圖試探大人的不足觀的狡黠。然而小椿卻靜靜

的伸出手,好像想要撫摸我的頭髮,但卻在接觸到我的前一刻,猶豫著停住了動作:「和

自己一模一樣的妹妹……有的時候會麻煩得讓你想——如果沒有她……就好了!」



  「不要和小孩子亂開玩笑!」態度一向不那麼認真的重雅醫生忽然拉起小椿,走出了

我家的大門。



  難道是我的錯覺嗎?為什麼我覺得小椿的語氣裡,有著最殘酷的絕決!



  ——是我對不起她……



  ——只有這樣,那個孩子才能解脫吧……盤鈴家家主迴響在我耳際,更可怕的猜想在

我心裡成型——也許是小椿殺死了孿生妹妹,盤鈴家家主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了保護僅存

女兒!



  無論如何,我已經越來越深的陷入這件詭異的凶事中了!我無意識的舉起手,去擦額

上的冷汗:「警察……」夏天讓人無法正常的思考——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想起發生這種事

情時正確的求助對象!



  返身跑向冰鰭的房間,我決定拉上這個證人。然而重物倒地的轟響卻從我經過的簷廊

下的房間裡傳了出來!那裡,是祖父生前的書房,現在一直鎖著的啊……



  「誰在那裡!」我發射性的推開房門,銅鎖啪噠一聲落在地上,慢慢滾到了室內書架

邊的一團不成形的白影旁邊。那白影的嘶啞的聲音打斷了我的驚叫:「火翼,是我!」



  「冰鰭……你怎麼會在這裡?」此刻我的憤怒更大於疑惑,氣沖沖的跨進了即使是白

天也顯得很昏暗的舊書房,看見冰鰭無力的斜靠著書架坐在地上,發黃的書本和手稿散亂

的落了一地,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還有心情在這裡搗亂!看我把你拖起來!」



  「不要碰我!」冰鰭慌亂的後退著躲開我的接觸,卻從書架上帶落了更多的書本。騰

起的灰塵裡,我注意到冰鰭的姿態是那麼的奇怪……



  「你怎麼了?中暑還沒恢復嗎?」



  短短的距離彷彿用盡了冰鰭所有的力氣,他喘息著指向落在我腳邊的書本:「你看看

這個……」



  「看這個幹什麼!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兇殺案啊…!」我大聲表示自己的不滿,

「是手足相殘呢!快起來和我去找警察!」



  「你以為自己是金田一還是柯南啊!」雖然有氣無力,冰鰭的嘴巴還是那麼惡毒,「

讓你看你就看!」我只得彎腰拿起書本,隨手撣了撣積在封面上的灰塵,那是生前研究民

俗學的祖父的筆記,好像和香川的民間藝術有關。我不滿的一邊嘟囔著一邊隨手翻看,突

然幾行小字映入眼簾——盤鈴家!



  「……古法的傀儡戲世家,為了表示與香川民間傀儡戲的區別,取淮南節度使杜佑於

街市看盤鈴傀儡的舊典,自稱盤鈴家。」



  「……盤鈴家屬杖頭傀儡流派,古代為宮廷貴族演出,風格雍容典雅……偶人高約一

米二左右,極難操縱,因此也能表演一般傀儡戲無法表演的徊風掌上舞等劇目……」



  「……盤鈴家依古法,認為人偶分得操縱者的靈魂後,表演會無比逼真,所以一人一

偶形影不離,當作孿生子養育,傳說盤鈴傀儡擁有和操縱者相像的幻形,能看見的人越多

,表示傀儡越優秀……家主死後,他的傀儡也被視作死亡而供養起來,傳說這些傀儡會以

幻形自由行動……」



  ——盤鈴家,是操偶者,傀儡師!所以一代一代,都是光與影般存在的孿生子!



  因為將傀儡視作人,它們的身體才會變成操縱者靈魂的容器;因為分得了靈魂,傀儡

才擁有和操縱者相似的幻形。傀儡永遠不會衰老,所以即使操縱者風華老去,它們依然擁

有絕塵的姑射仙姿。



  難怪盤鈴家前前後後那麼乾淨,卻有作祟之家的惡名:因為有「形體」在呼喚著那些

逡巡的魑魅魍魎,那些「形體」再次動起來的慾望是那麼強烈,強烈到近乎執念——我所

看見的揮動衣袖的舞者們,不是什麼弟子,而是供養在家中,夢想著再次登上舞台的古人

偶!



  「還不明白嗎……沒有人死掉。」冰鰭疲倦的微笑起來,「被殺的,應該是小椿的人

偶吧!」



  「小椿的人偶——小萱是小椿的人偶!」我幾乎連書也拿不住了。



  「所以不讓你碰我……」冰鰭用右手吃力的解開衣扣,白色的夏衣立刻滑落下來,在

他的心臟部位,赫然是一道猩紅的斜線,就像冰面上的裂紋一樣,由它延伸出的鮮紅細線

遍佈了冰鰭左邊的胸口、脖頸、手臂,並且正慢慢向右邊的身體蠶食過去。多麼……奇怪

的傷痕!



  「怎會的……怎麼會這樣……」我只覺得透不過起來,因為除了傷痕之外,冰鰭左邊

的肩肘變成了僵硬的圓形機關——那是人偶的關節!



  「左邊完全不能動了……」冰鰭輕輕的歎了口氣,「我在你之前看見躺在池水邊的屍

體……去確定她……還有沒有脈搏……本來不至於那麼容易被附上,可是那個時候我正好

中暑……她叫小萱嗎?現在,我已經控制不了她了……」



  那猩紅的斜線,就是短刀的傷痕啊!難怪當時我要去碰池邊屍體的那一刻,已經很虛

弱的冰鰭拚命拉開我,因為他不想讓和他一樣能夠看見幻形的我,再被這人偶附身!



  「你不要捉弄我!人偶怎麼可能搶走人的身體!而且……誰會殺人偶啊?」我已經完

全混亂了——支撐著小萱的又是怎樣的執念?明明她的操縱者,就在她身邊!



  「是小椿。」冰鰭閉上眼睛,吃力的靠在書架上,「從盤鈴家家主的話裡我大約猜到

的,小椿,可能想離開盤鈴家。」



  「如果沒有她就好了!」的確小椿說過這樣的話!難道身為唯一繼承人的她要為重雅

醫生而放棄這古老的家族,用殺死人偶的象徵性舉動,徹底斬斷那無形的羈絆!



  不想消失,不想被放棄,想要繼續存在下去——這就是小萱作祟的原因!以後會怎樣

?小萱會奪走冰鰭的身體;而冰鰭會因那致命的傷痕而化為朽木,四分五裂?



  「有人在家嗎?」再一次響起了,這嫻雅的語聲……



  解鈴還須繫鈴人,現在繫鈴人出現了!我猛地丟下書,衝出門外:「有救了,是小椿

!」



  盛夏燠熱的午後,蟬藏在乾枯蜷曲的樹葉間聲嘶力竭的悲鳴。眩目的晴空掩飾不住那

不知從何而來的昏黑。每天的這個時候,世界彷彿在人午寐的夢中被偷換了,溫度和時間

失去了意義,生與死模糊了界限,這絕望的午後,彷彿永遠不會停止……



  我就是走進了這熟悉的異世界裡了吧——不然門前的庭院,怎麼會開滿一望無際的蜀

葵花?那固執而暴躁的碧綠枝幹結成堅不可摧的列柵,這晴空下空無一物的牢籠裡,囚禁

的究竟是誰泣血的靈魂?



  「我進來了。」在茫然四顧的我身後,響起的依然是那麼溫柔的嗓音。



  「小椿!」迅速回頭的我並沒有能順利喊出這個名字,在我的視野裡盛開出——巨大

的蜀葵花……



  沾滿凋零的緋紅花瓣的長長的水跡盡頭,鋪開五六重與花瓣同色的羅衣,深深淺淺;

水藻般潮濕的黑色長髮披散開來,裹住那不自然的身體——一半,是人類柔軟的筋骨;一

半,是冰冷的朽木之軀。



  聲音死在喉間,我一步步的後退著,不能自已的注視著眼前這半人半偶的怪異存在,

不可思議的是即使現在我也覺得它是那麼美——這就是小萱?妖艷的、熾烈的瀕臨極限的

美,那奪目的存在感,遠遠壓倒身為人類的小椿。



  「重雅呢?」為什麼小萱會關心重雅醫生的去向?



  我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只能拚命搖頭。突然間,小萱移動了。它以僵硬的姿勢單腳跳

躍著向我靠近,是了……能動的,本來只有它從冰鰭那裡搶來的一半身體啊!



  「我知道姐姐把重雅藏在這裡!他們見過面!姐姐真狡猾!因為比不上我才處處耍心

眼!」在小萱怨毒的語聲裡,我近乎崩潰的看著那灼灼的眼神;可是毫無徵兆的,它從披

散到臉前的亂髮間流動著眼波,一瞬間連周圍的空氣也嫵媚起來,低語從那點了胭脂的唇

間逸出:「我美嗎?」



  我下意識的搖頭,但立刻覺得不對,開始用力點頭。「重雅說我是最美的!」小萱不

屑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得意,但它得意的神色並沒有持續很久,「可是沒有用……我

沒有身體。只有這個讓姐姐佔了上風!就是因為這個重雅才會選擇姐姐的,不過……現在

不一樣了……」



  我身後的書房裡,傳來冰鰭痛苦的慘叫聲……



  「原來在這裡!找到了,我的身體……」小萱笑了,她跳躍著轉身,向著書房的方向

!



  這就是那曾經唱著清冽歌曲的人偶?這就是它真正的心?事情原來這麼簡單,只是以

為自己是人類的人偶和傀儡師爭風吃醋而已,難道搶奪了別人的身體就能變成人類嗎?我

在也忍不住了,一把拖住那濕滑的衣袖:「那不是你的身體,即使得到了沒用!這和美不

美沒關係,重雅醫生喜歡的就是小椿!」



  突然之間,從衣袖上湧來的強大力量,我被重重推開撞在了房門上。還沒等我坐起來

,衣領已經被扼住了,小萱的臉湊到了我眼前:「你怎麼知道重雅不喜歡我?他到底喜不

喜歡我……」



  人偶冰冷的手指有著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怪力。蟬聲裡,明亮卻又陰繄的天空旋轉著離

我越來越遠,小萱那瘋狂的呼喊依然充斥在我耳中:喜歡不喜歡,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又

怎麼能夠回答?



  「這個問題你應該問我!」低沉的聲音驟然切斷酷熱的固體狀空氣,瞬間,頸間的鉗

制鬆開了。模糊的視線裡,我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不動聲色的穿過光影變幻的花叢。



  彷彿全身上下都掛著名牌的標籤一樣,所以才顯得格外的沒有人情味——那是平重雅

,即使現在他的神情依然優雅到無懈可擊。真是諷刺,這樣看起來就很薄情的傢伙,竟然

擁有讓人偶都傾倒的魅力。此刻他從容的靠近簷廊下,微微仰頭看著廊上的人偶,狂暴的

日光無可奈何的照亮他的眉眼和嘴唇。



  「我和各種各樣的人交往,因為他們有你的影子;可是,越交往我就越發現,他們不

是你……真是苦惱啊……我怎麼能喜歡上你呢……」重雅醫生總是這樣迷惑女孩子吧!這

種聽聽就知道是說謊的台詞,他竟然講得這麼認真誠懇,「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在跳

徊風掌上舞,就穿這這樣的舞衣……仔細想想,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沒有辦法喜歡上別人

了……」



  難道,重雅醫生也能看見小萱的幻形嗎?或許小椿刺殺小萱,並不只因為要脫離盤鈴

家的原因……



  重雅醫生苦悶的笑著:「真苦惱啊……我以為和最像你的小椿結婚,就可以忘記你的

……」



  這算什麼邏輯!在我看來,簡直就是風流的重雅醫生造成了這一切——他和小椿訂婚

的決定,逼得小萱必須尋找人類的身軀!



  然而小萱的動作使我無法繼續思考,它緩緩的轉過身,那麼流暢的動作,表示它已經

完全奪取了冰鰭的身體!拖曳著深深淺淺的裙幅,小萱走下了簷廊,它輕柔的抬起手撫摸

著重雅醫生的臉龐,從濃紅的衣袖間露出的手臂是那麼潔白,一片不透明的膩白,她正是

,擁有了靈魂的人偶啊……



  「我喜歡重雅!」美麗的傀儡一字一字的說,「無論發生什麼,我喜歡重雅……」



  從哪裡來的閃光呢,眩目如同淒艷的流星:它發自重雅醫生的指間,沒入,小萱的胸

口……我看見重雅醫生那修長整潔手指,帶著殘酷的味道慢慢鬆開了,留在小萱胸口的,

是一把黑地描金漆柄短刀!



  我見過這短刀,它曾經插在池水邊落花裡那美麗的屍體上,然後,被盤鈴家家主收入

襟袖間!



  「即使這樣……你也喜歡我嗎?」重雅醫生的話語是那麼冷酷,冷酷到,彷彿在懲罰

自己一般……



  小萱失去支撐的身體慢慢下滑,它的手滑過重雅醫生的臉頰、頸項、雙肩,沿著手臂

緩緩下降,像溺水者握緊最後的浮木,軟倒在地的小萱握緊重雅醫生的雙手,仰起頭熱切

的注視著他那冰冷的眼睛:「我記得那個時候重雅對我做過什麼……可現在無所謂了!我

不是想給重雅添麻煩,只是覺得不能就那樣死去,因為我還不知道重雅到底喜不喜歡我…

…我還沒有親口對重雅說……我喜歡你……」



  小萱的聲音,消失在木塊墜地的麻木響聲裡。蜀葵花的幻影如退潮般瞬間消散後,一

堆潮濕的朽木在陽光下空曠而滾燙的石板地上無處遁形。那把金漆柄的短刀在木塊與緋衣

間閃著冷漠的光芒……



  「這是我,第二次殺她……」重雅醫生彷彿脫力般跪下單膝,怕碰碎什麼似的,將人

偶的殘骸包入緋衣裡,「還要多少次,我還要殺她多少次……」



  第二次?我想起重雅醫生曾經說他今天殺過人而不願碰我——原來被他殺死的人,是

傀儡小萱!



  「它不會再出現了。」凜然的聲音在書我背後響起,冰鰭已經扶著門框站在了簷廊下

,從他凌亂的衣襟間可以看見普通的人類身軀。我連忙過去扶住他:「冰鰭講得沒錯,它

想知道重雅醫生的心情,你騙它說你喜歡它,讓支撐它的執念消散了!」



  「我沒有騙小萱!」素來那麼從容的重雅醫生突然間大聲的反駁,「我不想騙的,只

有小萱……」



  「那你為什麼還要消滅它?」冰鰭冷冷的看著重雅醫生,語氣中充滿了鄙夷,「你真

自私,自私而且膽小!本來它只是個看起來像人的木塊,是你的妄想讓它的幻形得以存在

,可等它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你卻恐懼它厭惡它,要置它於死地!」



  「可是冰鰭,你不覺的奇怪嗎?」我突然間發覺問題有些不對,難以置信的搖著頭,

「既然是妄想讓重雅醫生能看見小萱的幻形,那一旦妄想轉為厭惡,小萱的幻形就會消失

,呈現人偶的本相,就像我們看見的那樣啊!何必要動刀子殺它呢?」



  冰鰭看了我一眼,也皺起了纖細的眉頭,我們同時將視線轉向廊下——讓人暈眩的酷

熱裡,重雅醫生抱緊了人偶的屍骸,熾烈的陽光把他們融成一團的身影清晰的畫在地面上

:「我很害怕……害怕自己已經瘋了……也許你們會覺得很好笑吧……什麼作祟之家,什

麼人偶幻形,我根本就不看不見……」



  密葉間蟬聲一層一層的篩落在在重雅醫生身邊,幾乎掩埋了他的聲音:「一直都是這

樣……從一開始,小萱在我的眼中,就是人偶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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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不能夠再擁有時, 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要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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