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火翼與冰鰭的怪奇談 夜斑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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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轉貼】火翼與冰鰭的怪奇談  夜斑斕(上)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 (Mon Oct 10 15:16:54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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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斑斕(上)


  一定是在做夢……


  圓月的夏夜,街道像沉在水底一樣蕩漾著——喧嘩的人群、成串的燈籠、各色招牌的

路邊攤,奇妙的音樂聲、五彩的錦幡、熱騰騰的食物香氣、招徠生意的賣藝人、拿著風車

跑來跑去的孩童……



  快樂像失了控的鼓點一樣隨處播撒的夏夜集市上,沒有一個人發現在燈火的陰影下哭

泣的孩子。我看見自己茫然的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外,還是童年時候的樣子——大約四

五歲,留著及耳的童髮,穿著鑲了紅色滾邊白色狹袖夏衣,疏離的表情。



  奇怪……這是哪裡?我從沒有來過這樣的夜市啊……



  一群小孩子嬉笑跑來,像充滿生氣的小小風暴吹過我身邊。本來不會和我有任何交集

,然而他們之中卻有一個慢下腳步,轉過視線;在看清童年的我的那一瞬間,他站住了,

川流不息的人潮繞開他,像流水繞開小小的礁石。



  「喂!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哭啊?」他隔著行人的河流直率的發問。結在兩邊的髮髻

就是所謂的總角吧,綴在寬大的白色衣袍領口上的是精緻的綠葉折枝花紋。無法看清他的

容顏,但伴隨著毫不做作的聲音,我聞到了爽朗而溫煦的香氣。



  「怎麼不說話呢?」他慢慢的穿過燈影斑駁的街道。不知名的香氣氤氳著包圍了我,

沒來由的讓人安心。



  「冰鰭……冰鰭不見了……哪裡也找不到啊……」童年的我斷斷續續的陳述著哭泣的

原因。



  「他一定在夜市的什麼地方玩得開心呢,你也一起來啊!」他指著某個路邊攤,有兩

三個小孩子正站在燈籠下探頭探腦的望向我們這邊,那是他的同伴吧。他向他們揮揮手,

回頭笑著對我說,「如果你來的話,三芳野他們也會很開心的!」



  我被他說得有點動心,但卻又猶豫的拉起衣角給他看:「不行的——我不會唱兒歌,

還穿著奇怪的衣服……」因為某些原因,我童年的玩伴只有小我一個月的堂弟冰鰭,我們

沒去上幼兒園,而是依照祖父的要求,按舊俗被隱藏性別教養,成天穿著不再有人穿的唐

裝,所以總是很難融入同齡人之中。



  「沒關係,今天是中元的聚會啊!你看,大家都和你一樣呢!」白衣的小男孩親切的

笑著,順著他的手指,我看見滿街錦帶飛舞,翠袖飄揚,在滿月和燈籠陰翳的光芒的照耀

下,像亂綴了繁花與雲霞的畫卷,一直延伸到夜市廣場盡頭那一片幽邃無邊,不斷發出低

沉而巨大的轟鳴聲的黑暗中。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我看著夢中的自己,心裡為什麼會浮泛起陌生的親切感呢?



  夢中童年的我還是不能立刻走入那華麗喧嚷的人群。彷彿看透了我的膽怯,白衣的小

男孩微笑著向我伸出了手:「如果一直牽著手的話,就不會走散了!」



  如果一直牽著手的話,就不會走散了……



  還猶豫什麼呢?面對如此溫柔的話語,我向著白衣的小男孩伸出了手,耳邊傳來他忽

然變得模糊的聲音:「……你終於……回來了……」



  從彼方的黑暗裡,那低沉的轟鳴聲忽然變得震耳欲聾的清晰,路邊成串的燈籠那微暗

的光芒忽然熾烈起來,像白刃切開不透明的的夜色,小男孩的影像如風化般化為微塵,瞬

間崩壞了……



  ——從夢中醒來,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夢裡的轟響依然縈繞在耳邊,無休無止。我

明白了——那是海的聲音!



  我揉著印上了蓆子痕跡的臉頰坐了起來,卻恰好看見在房間的一角翻行李箱的冰鰭,

他拖長聲音笑話我:「你終於醒啦!女孩子這種時候在睡覺真是不成樣子!這就是你來海

邊的目的嗎?」



  難怪會做這樣的夢——原來我在海邊呢!



  我和冰鰭的同學打算乘暑假在海邊好好玩玩,不知怎樣的就聯繫到了這間緊鄰海灘的

民居旅館。市口這麼好,店又乾淨,老闆娘又漂亮親切;可能是因為旅館前方很近處正對

著一座小島,視野不太好的關係吧,價錢卻超便宜。對窮學生而言,這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了,所以本來不太熱衷的我和冰鰭也很高興的加入了這趟行程。不過因為受不了沙灘浴場

的陽光,我們更多時間留在旅館裡,此刻冰鰭收拾好東西向外走:「我要和老闆娘她們打

麻將,火翼你不要過來煩我!」



  「咦咦?我怎麼不知道你會打麻將!」我吃了一驚。



  冰鰭意味深長的眨了眨眼:「我當然不會,可是會不會不重要吧!」



  我瞪了冰鰭一眼:「你還算是高中生嗎?這種中年人的腔調!」



  「你也很厲害啊,是叫十五夜吧,已經發展到叫乳名的關係了啊!」冰鰭不屑的輕笑

了一聲,隨即擺了擺手走出房間,「我會為你加油的!」



  「十五夜……」我迷惑的重複著這個名字,午後的日光溫柔的漫過樸素的格子窗,如

同夢裡那不太清晰的話語,這可能是我在夢裡下意識呼喚的那個白衣服的小男孩的名字吧

。



  透過支起的窗欞看向屋外,蒼翠樹木覆蓋下的離島就在我眼前,遮擋了廣闊的海面,

老闆娘曾經講過這個島叫沈營島,也許因為住過姓沈的人家而得名吧。現在雖然還能看見

一些遺跡,但很久以前島上就沒人住了。我在過於強烈的陽光裡微微瞇起眼睛,光線的變

化卻讓我發現沙灘和島之間似乎有了些不一樣的感覺。



  舉手遮擋陽光,我努力的辨認眼前的景象——一道模模糊糊的砂色的細帶由沙灘延伸

而出,一直抵達濃綠的沈營島。逐漸適應了的眼睛清晰的傳達著這樣的印象——那是海水

退潮後露出的狹長的沙灘,看起來就像憑空出現的道路一樣!



  好像在異國也有這樣珍奇的景象,不過這條砂路非常短,從這裡倒沈營島打個來回可

能一個小時也不要,對於不願去海灘的我,與其在旅館裡百無聊賴的消磨一個下午,還不

如到滿是高大樹木,看起來就很涼快的離島上去摘一點花回來。



  我以最快的速度換上旅館裡為防曬而準備的長袖夏衣,打著陽傘出門了。



  赤足在被曬得滾燙的砂路上走了一小段,我就發現不穿鞋是個極大的失誤,更何況上

了島在樹叢裡肯定還是得穿鞋的。就在我準備轉身回旅館拿鞋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在我身後響起,那是歡快奔跑的聲音。



  我第一反應是可能旅館的女侍給我送鞋子來了,但這個想法很快就被否定了——我身

後明明是鬆軟的砂地,人跑在上面怎麼會發出那麼響亮的足音呢?疑惑之間,那啪噠啪噠

的腳步聲毫不猶豫的越過我身邊,向前方的沈營島而去。



  ——看不見人影,跑過去的只有腳步聲……



  一陣詭異的涼意使午後的驕陽也失去了力量,我下意識的握緊陽傘柄,勉強的笑著給

自己打氣:可能是聽錯了吧,要有什麼,我早就「看見了」!



  可是就像立刻要否定我的想法一樣,又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隨之而來,這次比上次更加

清晰,而且,好像有一大群人!



  我張惶的四下張望,包圍著我的是近海淡薄的水色和低垂著棉花團般雲朵的湛藍天空

。我低下頭,伴著紛至沓來的足音,一片雜亂的腳印憑空出現在我身邊的海灘上,然後,

不斷向島的方向延伸……



  有什麼過來了!可是,我居然什麼也看不見!這是從來沒發生過的狀況!



  ——遺傳了很久以前過世的祖父那種多餘的力量,我和冰鰭時常可以看見來自彼岸世

界的「那些傢伙」們,冰鰭甚至可以聽見在這個世界沒有形體的東西發出的聲音,而「看

不見」卻「聽得見」的狀況,在我身上從來沒發生過!



  因為海邊非常乾淨,讓人想不到這憑空出現的砂路居然會這麼凶險!我忙不迭的轉身

準備逃回岸邊,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我明明沒有走幾步啊!為什麼陸地已經在遙不

可及的地方了呢?更可怕的是海水已經漫了上來,一點一點的,蠶食著我身後的砂路……



  海浪不緊不慢的向我站立的地方侵蝕過來,將島與岸之間變成一片深淵,回不去了!

滿腦子只有這個念頭的我注視著不斷逼近的海水,呆若木雞。



  「不要阻著路啊!笨蛋!」我前方空無一人的砂路上傳來粗聲粗氣的抱怨。



  「啊啊啊啊!」我一時間頭腦一片空白,丟開陽傘大喊著回頭向沈營島跑去。



  還好島上有人!小島一角有一塊狹長的巨石,下方被海水掏空了,看起來就像一道天

然形成的拱橋,石橋一端架在島上,另一端延伸到海裡,一群人正從那裡上岸,他們並不

直接前進,而是折了個彎,慢慢的走向我這邊的窄窄沙灘。



  我連忙穿過小島的沙灘迎向人群,可是沒跑幾步卻又動不了了——這群人,好奇怪啊

……



  看起來,像是什麼遊行的儀仗:穿著一式的朱紅色長衣,帶著烏帽子的人們一對對的

排成整齊的隊伍,每對的手裡都舉著不同的器具,彩幡啦、紗燈啦、長柄的扇子啦,等等

等等。八對拿器具的人前前後後簇擁著四人抬的表黑裡赤的肩輿,形成一組,肩輿上坐著

的有男有女,都穿著清淨無比的白衣,每一個的容貌都異常清秀,神態高貴,矯矯不群。



  就在我看得出神之際,第一組肩輿的儀仗已經從我身邊過去了,而長長的隊列還不斷

地從海面走上石橋,好像永遠沒有盡頭一樣,我迷惑的看向海面——有些不對啊,那裡根

本沒有船,這些儀仗,難道直接從海裡走上來的嗎?



  面孔相似的紅衣僕從們簇擁著肩輿,以相同的步速前進著,整個儀仗的行進像機器般

準確,可是他們走過去的沙灘上卻沒留下半個足印!雖然詭異,但這沉默的行列卻散發著

不可思議的華麗與莊嚴。



  為數眾多的肩輿從我面前一個接一個的抬過去,讓人目不暇接的白衣人中,我驚訝的

發現了一雙似曾相識的黃玉色眼瞳——印象中本應是充滿活力的陽光少年,靈活的肢體掩

映在林間散碎的金色日光下,像自然之子一般散發著無窮的生命力,而此刻得他卻有著令

人不能逼視的高貴威儀。



  「天獅子……」這名字在我心裡一閃而過,我卻無法立刻脫口喊出——我也曾親身見

證過那輝煌的獅子形神體,「天獅子」是自然之力化身的真名,他守護著距這海島千百里

之遙的群山啊!



  可是,彷彿呼應我心念轉動般,肩輿上黃玉色眼瞳的少年驀然轉過頭來,在看見我的

那一瞬,他的臉上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你怎麼會在這裡!火翼!」



  果然是天獅子!只覺得碰上救星了,我正要欣喜的呼喊他的名字,可是喉間卻像被鎖

住了似的,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隊列有條不紊的從我身邊通過,肩輿上白衣人們神情尊貴而冷漠,根本沒有注意到我

的存在。走遠了的儀仗已經消失在一片不可知的蒼茫煙氣裡了,明明剛過中午,為什麼天

空看起來暮色四合?



  情形容不得我細想——天獅子的儀仗眼看就要走過了!高高在上的他也無法停止這齒

輪般一成不變的隊伍!從肩輿上回過身來,天獅子對追著儀仗跑的我大喊:「火翼,千萬

記住——不要和任何人講話,不要吃任何東西,等到明天出現砂路的時候立刻回去……」



  明明是在小沙灘上緩緩前進的隊伍,我卻怎麼追也追不上,被儀仗遠遠丟開的我,只

能聽著越去越遠的聲音,眼睜睜的看著天獅子消失在視野裡。



  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只是想到離島上來消磨一個普通的下午而已!我沮喪的跌坐在沙

灘上,卻被冷冰冰硬梆梆的地面撞痛了腿。真奇怪,剛剛明明是沙灘,什麼時候鋪滿了平

整的青石板了呢?



  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我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地面,出乎意料的,地面軟軟的沒什麼

溫度,和沙子石板的觸感都不同。我正想不通是怎麼回事,一聲尖叫忽然響在耳邊:「喲

!幹嘛摸我的腳啊!」



  我驚恐的收回手,難以置信的瞪著我剛剛出摸過的地方——一雙纖細的腳不知何時出

現在石板地上,還穿著精緻的紅繡鞋,可是,順著線條美好的腳踝向上看去,那白淨的雙

腿像融化了一般漸漸消失在空氣裡,在我面前的,只有孤零零的一雙腳而已!



  「你從哪裡來?很厲害嘛,現在也能保持原形,再努力一陣子也許能做到神輿上去了

!」伴著羨慕的語氣,這雙腳慢慢向已經嚇到腿軟的我移了過來,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樣難

看的姿態逃到幾步之外的,還沒等我站定,背後又響起了抱怨聲:「哎喲,撞痛我了!你

的眼睛是擺設啊?」



  我連忙回頭,轉身的那一瞬,視野好像沉在水底一樣蕩漾起來——天已經這麼黑了嗎

?我身邊的狹窄沙灘,是什麼時候變成了寬闊的廣場,擺起這麼多夜市的攤子的呢?成串

的紅燈籠亮了起來,照耀著不斷飄揚的五色錦幡。夜色中,穿著各式各樣的錦衣的人們的

輪廓三三兩兩的顯現了,漸漸變得清晰,街道上慢慢擁擠起來;孩子們提著燈籠、舉著風

車,歡快的跑來跑去;一檔檔的路邊攤,有的擺滿五光十色的物品,有的飄出食物的香氣

,攤主熱情的叫賣著招徠生意;風不知從何處吹來渺茫的絲竹之聲,應和著夜市廣場盡頭

的幽邃黑暗裡傳來的巨大的轟鳴聲……



  這個景象……不是我在午夢中看見的夜市嗎?它居然出現了!



  「為什麼不理我啊?你身上的味道很討人喜歡呢,我們兩個結伴怎樣?」一個嬌俏垂

髫少女向我走來,穿著紅色短衣,白皙雙腿映襯著她腳上的一雙精緻的繡鞋,那雙鮮艷的

紅繡鞋!



  我搖著頭後退著,轉身不顧一切的向沒有光亮的遠處跑去。



  樹葉拂在臉上的感覺告訴我已經跑進樹林裡了,喧鬧的人聲和音樂聲還是能依稀的傳

到耳中。確定沒有人跟上來,跑累了的我靠在樹上,仰頭看著從樹冠稀疏處漏進來的十五

夜月的姿影——如果看見那個人的話,一切都會沒問題的吧,可是明明置身於夢中的地方

,為什麼看不見夢中的人呢?



  「十五夜……」我看著圓月,試探般的,低低的呼喊這個名字。



  「咦?」驚訝的聲音伴隨著我的話音響起,就發自樹後!我嚇得連忙轉身,皎潔的月

光照出一道人影,長長的一直拖到我腳邊,不知道這個人他已經無聲無息的在這裡多久了

!



  我嚇得都頭髮豎起來了,扶著樹幹努力支撐著不致跌坐下來,那個人上上下下的打量

了我一陣,語聲裡透著詫異:「果然是你,原來你是女孩子啊!」難道……這個人他見過

我?



  不管怎樣,我不會和任何人講話,不會吃任何東西!我牢牢抱定天獅子的忠告。而那

個人可能笑了,因為我看見他在月光下反光的白牙,這過於潔白整齊的牙齒讓他的笑容不

但不讓人安心,反而瀰漫著野獸般的的殘酷味道。不過他的語聲倒還溫和:「你不認識我

了,我是阿寶啊!和十五夜在一起的阿寶啊!」



  阿寶?我默念著這沒什麼特色的名字,抬起頭去辨認他的臉:這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少

年肩膀寬厚,顯得十分忠厚沉穩,溫和的大眼睛則中和他總體剽悍的氣質。我不禁感歎起

來:小時候阿寶就是十五夜他們幾個之中最高大的一個,現在他已經完全長成大人樣了!



  我剛要開口說出這種感受,忽然間覺得不對——我根本不可能認識阿寶!因為我不曾

在任何地方見過他,我從來沒來過這個海島,從來沒參加過這個夜市,這一切只在我的夢

中存在過!



  「你為什麼不去逛夜市,跑到這裡來呢?」見我不說話,阿寶轉移了話題,我靜靜的

凝視著他並不回答,他有些靦腆的再次露出一口白牙:「我不能去!小時候會去是因為十

五夜拚命來拉我。我必須呆在這裡,一直到小浩來接我!」



  說到「小浩」這個名字的時候,阿寶銳利的神情突然間變得溫柔安心,他微微偏過頭

,這種可愛的動作本來應該和他的外形完全不襯的,但他做起來卻非常合適:「小浩是把

我丟在這裡的人,是我的主人。」



  主人這種稱呼……未免太不正常了吧!我吃驚的盯著阿寶,他卻說得很自然:「小浩

任何時候都是那麼弱,他沒人疼,總是被欺負……雖然我一開始能被他抱在手上,但很快

就長的比他高了!誰都說小浩都是個沒用的傢伙,可是,當我快被凍死的時候,是他把我

抱回家,當我餓的發昏的時候,是他給我東西吃,當別人用石頭丟我的時候,是他他保護

我,所以……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小浩……即使全村的人要趕走我,要殺掉我也無所

謂,我會用我的方式,保護小浩!」講到這裡,阿寶忽然深吸一口氣,似乎在控制即將脫

韁的情緒。他慢慢的坐下來,有些悵惘的搖了搖頭:「可是不知道小浩現在怎樣了……我

得呆在這裡——小浩讓我在這裡等著,他很快就來接我的……」



  我看著阿寶深刻的側臉,開始有些明白了——他一直被禁錮在這裡,可能力量強大的

人能暫時帶他離開,但能讓他徹底解脫的只有他自己,因為是他被自己「等待」的執念束

縛住了!



  「可是小浩始終沒有來。」阿寶低下頭,聲音裡有了不穩的徵兆,那寬闊的肩背在此

刻看起來卻顯得那麼孤獨無力,「已經忘了到底等了多久了,我也許已經死了吧……村裡

人都說我是個危險的傢伙,說如果小浩繼續和我在一起的話,就把我們都趕出村子。我只

要小浩就夠了,我曾經以為小浩也這麼想……可對於他而言,沒人疼也好,被欺負也好,

始終是同類比較重要吧……小浩送我到島上來的時候我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其實他直接趕

我走就行了,根本沒必要騙我說他會來接我……」



  看著阿寶本來是讓人依靠的身影好像想要依靠什麼似的,我忍不住想走過去安慰他,

可我又不能開口言語。然而阿寶卻突然抬起了頭,意味深長的看著我,眼神裡有洞悉一切

的疏離:「其實我早就知道了——雖然你的身上有我很喜歡的味道,但實際上你和小浩一

樣……是人類吧!」



  一瞬間,我驚恐的後退一步,因為此刻阿寶的眼睛裡,閃爍著幽暗的綠色火焰!



  「我不會殺你的!因為你是十五夜的朋友!」看出了我的恐懼,阿寶淡淡的微笑著閉

上眼睛,「但是,我始終不能原諒人類,所以,請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了!」



  平靜的語氣,卻說的那麼絕決。的確阿寶有憎恨的理由——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最殘酷

的背叛,迷失了生死,卻還被執念糾纏著無法去該去的地方,只能日復一日的等待也許早

已經忘了自己的人。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阿寶,我勉強向他點了點頭告別,轉身跑向

樹叢。



  「不要走那邊!」身後傳來阿寶凶暴的吼聲。我嚇了一大跳,連忙改換方向走了幾步

,回頭確認阿寶的態度時,他的身影卻已經從樹下消失了。我皺起眉頭:未免也太霸道了

吧,也不能因為小浩的關係而遷怒於所有人啊,我走路礙到他了嗎?



  我正心不在焉的胡思亂想,突然一陣刺痛從腳踝處傳來。我連忙彎下腰,藉著月光,

我看見自己正站在苔痕斑駁的舊石道上,路邊生滿細小倒刺的的葎草正瘋長著,漫漶到石

道中央,黑暗裡如果不仔細看還以為是石塊呢!我正是不小心被它割破了腳踝。



  重重疊疊的葎草間,只有著一條狹窄的石道……剛剛如果不改變方向的話,赤腳的我

一定吃盡了苦頭!難道……阿寶那麼凶的吼我,不是他憎恨人類而翻臉無情,而是因為他

知道那裡有葎草,他知道身為人類的我,絕對無法穿過那片生滿倒刺的草叢!



  我為什麼沒有發現呢?沒有發現阿寶居然這麼傻——明知被騙,被一個人丟下來,在

孤獨和不會兌現的諾言中死去,他還是在等啊!即使被人類最殘酷的背叛,他還是固執的

,懷抱著近乎執念的等待!



  ——說什麼始終不能原諒人類,阿寶這個口是心非的傢伙!



  我轉回身,沿著石路飛奔,跑向那早已空無一人的樹下——有些事情,須傳達給阿寶

知道!



  「我警告過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的!」迎接我的是阿寶冷酷的聲音。還沒等我站定,

一股無法想像的力量就將我撞向樹幹,伴著讓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兩排白亮的利刃停在了

我眼前——那是野獸的獠牙!



  那是一頭強悍的狼犬,不知道混入了什麼血統,體形格外巨大,說不定,它根本就是

一頭狼!看著鋒利的犬齒在眼前落下,我反射性地伸手去擋,利齒沒入手腕的劇痛讓我幾

乎在一瞬間失了神,奇怪的是雖然痛得讓人無法思考,但卻沒有半滴血從傷口濺出來。



  ——是犬神!懷抱著強烈的執念死去的犬類化成的精魅!和其它一旦死去,就會完全

拋棄生前一切的死靈不同,犬類即使死去了也還是會記住,甚至保護自己的主人,所以,

犬靈才會被尊稱為「神」!它的攻擊雖然不會造成身體上的傷害,但精神上的衝擊卻是致

命的!



  我知道這犬神就是阿寶,因為我認得他那雙溫和的眼睛——即使被無情的背叛,還期

望著能信任人類的眼睛!哪怕此刻,這雙眼睛被憎恨所浸染……



  看著再度落下的利齒直切向我的咽喉,不顧一切的,我伸手用力環抱狼犬的頸項,不

能開口說話,所以我只能這樣傳達我的心情——自私也好,殘酷也好,狡猾也好,欺騙也

好,人類的確是這樣的!可是,這並不是全部啊!



  如果只有自私,只有殘酷的話,阿寶怎麼會將身為人類的小浩當成生命裡最重要的部

分,當成從生到死唯一的掛念呢?小浩說的「還會回來接你」的所謂謊言,難道僅僅是欺

騙那麼簡單嗎?他一定也懷抱著這樣的期望吧!明知道是永訣了,卻還認真的訴說著不可

能實現的夢想的小浩,他一定也承受著無法想像的煎熬!



  兩個人在一起的日子,怎麼可能只有一個人珍惜,兩個人的離別,怎麼可能只有一個

人感到悲傷?



  只是無法傳達而已,只是不會傳達而已——人類以為自己最聰明,所以對任何事都要

考慮周詳,因此人類反而有更多的束縛,妨礙著他們傳達內心真正的感受!



  抱緊狼犬那生滿粗硬的短毛的頸項,承受著利齒刺入肩頸的劇痛,我想這回也許會被

暴怒的犬神撕成碎片吧,可如果能分擔這麼多年來他所忍受的痛苦就好了。我只希望能讓

阿寶明白人類真正的心情——哪怕只有一點點,我想讓阿寶明白渺小而可憐,卻又那麼自

以為是的人類的心情……



  眩暈的昏黑在意志極限崩壞的聲音裡降臨了……



  身體失重般輕飄飄的,好像小船在乘風前行。那是渡向彼岸世界的航路嗎?我真的要

葬身在這莫名其妙的小島上嗎?這怎麼行!如果我真的成了彼岸世界的人的話,冰鰭一定

會嘲笑我是個大笨蛋的!



  被這個念頭嚇出了一身冷汗,我忙不迭的睜開眼睛——難道還是晚了嗎?我好像……

呆在一片發光的白雲中啊……



  再仔細看,那是大片大片有著豐潤的十字形花瓣的白花——月見草!不是常見的同種

的黃色霄待草,而是真真正正的潔白的月見草呢!我半醉半醒似的看著錯落的花瓣間輪那

朦朧的滿月……



  我身上那些痛得讓人無法呼吸的傷口居然完全沒有感覺了,留下的只有閃爍著瑩白柔

光的花瓣羽毛一樣輕軟的觸感。這一定是天國花園吧!最好的證據是,我的身邊,有一位

流淚的天使呢!



  只是專心一意的哭著,這個女孩子就已經奪取我全部的心神了!真是一位罕見的適合

悲傷表情的美人,她低眉的一瞬間呈現的幽艷的姿影,讓我覺得似曾相識……



  原來是夷則啊!小時候她就又漂亮又害羞,這麼久不見,居然美麗到這種程度了呢!

那動不動就臉紅的毛病,不知道好了沒有……我自然而然的感慨起來。



  對於自己怎麼知道這全然不可能見過面的女孩子的名字和性情的問題,我都已經沒力

氣再去深究了,夢裡的一切接二連三的成為現實——阿寶也出現了,夷則也出現了,接著

就是十五夜了吧……



  我瞇著眼睛注視著夷則剔透的側臉,在離我很近的地方,她的頭微微側向一邊,銀色

的長髮從一側肩膀上流瀉下來,流淌過白霧般的紗衣,一直拖曳到花叢間,像清冷輝煌的

瀑布,掩映著從月影般幽深的雙瞳裡不斷滾落下來的淚珠。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接住那簌簌

落下的眼淚,透明的淚滴在我指尖散發出寂寥的幽香……



  和十五夜身上那爽快明朗的香氣不同,夷則眼淚的香氣讓人領略到泠然而寂寞的香甜

,像中了某種蠱惑般,等反應過來時,我已經將那眼淚送到了唇邊……



  被我的動作嚇了一跳的夷則慌亂的抬起眼睛,也並不擦去淚水,她用哭得微微沙啞的

聲音冷淡的說:「你已經醒啦……阿寶把你背過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一定沒救了呢!」



  是阿寶背我過來的?太好了,他已經能自己離開那棵樹下了!以後,就算去再遙遠的

地方也沒問題了吧,因為他終於從等待的執念中,解放了自己!



  「……」我剛要說太好了,卻連忙抬手摀住了嘴巴——是阿寶送我過來的,這麼說,

我還活著,並且,還在這古怪的沈營島上!我懷疑的看了夷則一眼,抬起手查看犬神咬的

傷口,又動了動飽受折磨的肩膀和脖子,果然沒事了,別說傷痕,就連一點感覺也沒留下

。可是,我的處境仍然很奇怪啊!



  ——仔細的側耳傾聽,還能聽見遠處飄來的海潮聲和音樂聲,海島上不可思議的祭典

還沒有結束。那麼,天獅子的忠告還應當有效——不能和任何人說話,不能吃任何東西!



  可是……我剛剛不小心吃了夷則的眼淚啊!不過,那又不是什麼食物,而且只有一點

點,應該沒關係吧……



  「你是來見十五夜的吧……」用衣袖遮著淚痕,夷則沉靜的發問,「你居然是個女孩

子,我記得以前你明明是個男孩子的?」



  我以前是男孩子?這奇怪的論調使我疑惑的看著那張清麗的臉孔,的確阿寶也曾對我

是女生這點表示驚訝,難道,童年時代曾和他們在一起玩耍,一起在這個奇妙的島上度過

這個奇妙夜晚的,是個在他們的眼中和我極端相似的男孩?



  ——和我相似的男孩子,可能是冰鰭!我在中午夢見的,也許是冰鰭經歷過的情景!

那麼,經歷這一連串怪事的人,本來應該是他!



  一想到這裡我氣就不打一處來,我一邊在心裡暗罵著冰鰭一邊站了起來,無邊無際的

初雪似的月見草原就這樣展現在我面前,迎風搖曳的花瓣間閃爍著螢火蟲般的光芒。我環

顧四周,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這沈營島到底有多大啊?



  「真好……阿寶決定祭典一結束就去找他的主人,而你是女孩子的話,就可以和十五

夜在一起了!」身後傳來夷則幽幽的歎息聲。真受不了,這些妖怪到底在想什麼啊!我費

了好大勁才控制住幾乎脫口而出的抗議聲。



  衣袂悉窣的聲音響起,夷則冰冷的呼吸突然間吹拂在我耳邊:「如果不是你還要還十

五夜的債,我早就把你做成花肥了!你看我的花開得多美,人類……只有這點作用而已,

不是嗎?」



  原來她已經知道我是人類了!而這裡的花,居然是用人類作肥料的!夷則的話讓眼前

美麗的花田也染上了陰森的氣息。我頓時毛骨悚然,捂著耳朵退出了好遠,月見草的花瓣

被踩得四下飛揚,但像是被施了什麼魔法一般,並不凋落,而是飄揚著,慢慢回到花萼,

在輕柔的閃光之下重新恢復完整。



  怎麼會這樣,童年的夷則明明又靦腆又溫柔,現在居然能面不改色的說出這麼可怕的

話!



  踩著月見草的花蕊,夷則乘風般飄到我面前:「好像有誰教過你這個島的禁忌,你才

能活著來到我這裡,可你是人類,永遠戰勝不了本性的貪婪,這種貪婪已經讓你……變成

我的東西了……」



  變成了……她的東西?這話是什麼意思?



  夷則月華般皎潔的容顏上浮現出冰一樣的微笑:「我的眼淚……味道不錯吧……」



  被發現了!我終於意識到,在這個世界裡連一點小小的疏失也不會被忽略,禁忌就是

禁忌!



  遠處傳來的尖銳的絲竹曲調像細針直刺我的耳鼓,海潮發出沉睡的巨獸的鼾聲。那詭

異而歡快的夜市街道依然熙熙攘攘吧——天獅子隨著神輿的隊伍不知去了了處,阿寶也許

已經踏上了尋找主人的行程,而夢中那個微笑著向我伸出手的的十五夜,居然完全沒有出

現的徵兆!身陷在這不可思議的世界裡,無意間觸犯了禁忌的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竟然如

此的孤立無援。



  十五夜的圓月散射著柔和的光芒,八月斑斕的長夜,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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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遙遙而來。攜今生後世。

    終於,終於得遇他,三千紅塵燦如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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