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之緣起
有為神農之言者許行,自楚之滕,踵門而告文公曰:「遠方之人,聞君行仁政,願受一廛而為氓。」
文公與之處。其徒數十人,皆衣褐,捆屨織席以為食。陳良之徒陳相,與其弟辛,負耒耜而自宋之滕,曰:「聞君行聖人之政,是亦聖人也,願為聖人氓。」
陳相見許行而大悅,盡棄其學而學焉。陳相見孟子,道許行之言曰:
「滕君,則誠賢君也。雖然,未聞道也。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倉廩府庫,則是厲民而以自養也。惡得賢!」
【新講】有一個研究神農學說的人叫許行,從楚到滕,上門報告文公說:「我遠方之人,聽到您行仁政,希望接受一間住屋而作您的人民。」
文公給他住屋。他的學生數十人,都穿粗布衣,捆草鞋織席子來謀生。陳良的學生陳相,跟他弟弟辛,扛著耕具也從宋到滕,說:「聽說您行聖人之政,那您也是聖人了,我希望作的人民。」
陳相見了許行而大悅,把他所學全部拋棄而向許行學習。後來見了孟子,傳說許行的話說:
「滕君,則實在是賢君了。可是,還沒聽過道(最好的道理)呢。賢者應該與民並肩耕田吃飯,一面自理早晚餐一面治國。現在滕國有倉廩府庫,就是苦害人民來養自己呢。怎能算是賢!」
孟子先反問
孟子曰:「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曰:「然。」
「許子必織布而後衣乎?」曰:「否,許子衣褐。」
「許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
曰:「自織之與?」曰:「否,以粟易之。」
曰:「許子奚為不自織?」曰:「害於耕。」曰:「許子以釜甑爨,以鐵耕乎?」曰:「然。」
【新講】孟子問:「許子一定要自己種稻然後才吃嗎?」回答說:「是的。」
「許子一定要自己織布然後才穿嗎?」回答:「不,許子穿粗布衣服。」
「許子戴帽子嗎?」回說:「戴。」問:「什麼帽子?」回答:「素絲的帽子。」
問:「自織的嗎?」回答:「不,用米換來的。」
問:「許子為什麼不自己織布?」回答:「妨害耕種。」又問:「許子以瓦器煮飯,用鐵器耕田嗎?」答:「是的。」
問清狀況嚴詞反駁
「以粟易械器者,不為厲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豈為厲農夫哉!且許子何不為陶冶,捨皆取諸其宮中而用之;何為紛紛然與百工交易,何許子之不憚煩!」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為也。」「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為與?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為備。如必自為而後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
故曰: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義也。
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氾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穀不登;禽獸逼人,獸蹄鳥跡之道,交於中國。
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
當是時也,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雖欲耕,得乎?后稷教民稼穡,樹藝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
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
放勳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聖人之憂民如此,而暇耕乎?
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皋陶為己憂。夫以百畝之不易為己憂者,農夫也。
分人以財謂之惠,教人以善,謂之忠,為天下得人者謂之仁。是故,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
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與焉。』堯、舜之治天下,豈無所用其心哉,亦不用於耕耳。
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陳良、楚產也;悅周公、仲尼之道,北學於中國;北方之學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謂豪傑之士也。
子之兄弟,事之數十年;師死,而遂倍之。
【新講】孟子反駁說:「用米糧換器械,不算是欺負陶匠鐵匠;陶匠鐵匠也用他們的器械換取米糧,難道是欺負農夫嗎!而且許子為什麼不親自作陶器鐵器,為什麼不都從自己的宮中取來使用;為什麼忙忙亂亂地與與各種工匠交易,為什麼許子就不怕麻煩!」
陳相說:「各種工匠的事,當然不能一面耕種一面去做的。」「然而治天下就單獨可以一面耕種一面去做嗎?有大人(官吏)的事,有小人(下民)的事。而且一人之身,需要百工的服務才能完備。如果一定要樣樣自己作為後使用,是讓天下人在路上奔跑啊!
所以說:有人勞心,有人勞力;勞心的治理別人,勞力的受人治理;受人治理的供養別人,治理別人的受人供養,這是天下共通的道理呀。
當堯的時候,天下還沒有安定;洪水橫流,氾濫在天下;草木茂盛,禽獸繁殖,五穀不收;禽獸威脅著人,獸蹄鳥跡的道路,橫直交叉在中國。(人類生活困難)
堯獨自擔憂,舉舜來加以治理。舜派益掌火,益把山澤有害的草木放火燒掉,禽獸逃避。禹疏導九河,溝通濟、漯,而注到海;開通汝、漢,排放淮、泗,而注到江。然後中國才可以安居生活了。
在那個時候,禹八年在外,因為忙於治水,三次經過自己的家門而不進入;雖然想耕種,做得到嗎?后稷教民栽種收成,種植五穀,五穀熟而人民得到養育。
人活著有一定的道理;如果只是飽食暖衣,舒服地活著卻沒人教育,就跟禽獸差不多;聖人又擔憂了,使契做教育官長,教人民做人的相處之道,就是:父子之間有親愛的感情,君臣之間有忠愛的義理,夫婦之間有內外的分別,長幼之間有先後的次序,朋友之間有相互的信任。
放勳說:『慰勞他們招來他們,匡正他們弄直他們,輔導他們幫助他們,使他們心中自己覺悟有心得,再進一步提振德化他們。』聖人擔憂民到這樣程度,卻有空閒耕田嗎?
堯把得不到舜作繼承人當作是自己的憂愁,堯把得不到禹、皋陶作繼承人當作是自己的憂愁。那把百畝的收成不好作為憂愁的,是農夫呀。
把錢財分給別人叫做惠,用善教導別人,叫做忠,替天下得到人才的叫做仁。(因為可以為人民帶來福祉)所以,把天下給人還容易,替天下得人才卻很困難。
孔子說:『偉大啊堯作為君主,只有天是最大的,只有堯能效法那天,太偉大了人民無法形容。理想的君主啊舜,高到極點,擁有天下而不作為自己的私有。』堯、舜的治理天下,難道是不用心嗎,也不用到耕田呢。
我聽說用中華文化改變野蠻文化的,沒聽說把自己變成野蠻文化的。你的老師陳良、是楚國人(當時屬外族);因為喜悅周公、仲尼之道,北面向中國學習;北方的學者,沒有能超過他的:他真是所謂豪傑之士呢。
你們兄弟,事奉他數十年;他死了,你們就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