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文詠
這回講故事的朋友是個信仰密宗的佛教徒。他想講的，根據他自己的說法，與其說是一
個故事，還不如說只是一個畫面。經過長途跋涉，我們的朝聖團終於在西藏的羊措雍湖
畔見到了上師。依照儀軌，我們對上師頂禮膜拜，並且一一獻上供養，上師也一一祝福
回應。密宗所謂的供養，其實只是隨意歡喜，表示對上師的尊敬。不過輪到莎菲女士頂
禮時，她的隨行秘書捧出了精美漆盤，漆盤裡從紅寶石、藍寶石，到翡翠、瑪瑙……全
是璀璨奪目的寶石，那可就誇張了。我一點也沒想到會在朝聖團遇見莎菲女士，在這之
前，我只在商業周刊上看過她。除了一些感情不順遂的八卦外，雜誌上報導的多半是她
如何成功地在股票、期貨以及房地產砍殺賺錢的故事。其實那些寶石，幾天前在成都飯
店過夜時，她早就對我們展示過了。一邊展示，她還專家架式十足說了許多寶石知識，
正好當時我戴著翡翠。那本來是出國觀光買的紀念品，只是戴著好玩，沒想到莎菲女士
一看翡翠，立刻研究了半天，當場向大家宣布我手上的翡翠是屬於「Ｂ貨」。「這種Ｂ
貨本來是低檔的翡翠，用強酸把雜質雜色去掉，再加以處理的。雖然玉質是真的，但是
寶石的結構已經被破壞掉了……」她裝模作樣地說，像我手上這種次級品，就不適合供
養上師。聽她這麼說，我簡直快昏倒了，誰說要供養上師了？不過我很快明白，她那麼
說無非只是想凸顯自己的寶石而已。總之，這就是我和莎菲女士第一次不愉快的經驗了
。因此，當莎菲女士當著大家面前獻上珍貴的寶石給上師時，你大概不難想像我內心的
感覺。獻完寶石之後，莎菲女士起身到上師身旁耳語。上師沒說什麼，只是笑瞇瞇地點
頭，並且要大家坐下來。我注意到了莎菲女士直接就在最靠近上師的正前方坐了下來。
那本來不是她的位置，可是在那麼昂貴的奉獻之後，似乎大家都同意應該為她空出貴賓
席似的，席地而坐的人開始以她為中心，向兩邊挪移。就這樣一個人一個人挪，一直挪
到了帳篷外。我也為被迫挪動了一個位置。說實在的，我很不服氣，憑什麼供養寶石就
有特權把別人擠到更後面？緊接著上師開始唸經持咒，為大家灌頂加持。我們也跟著上
師持咒，到了接近尾聲，上師要我們起身隨他沿湖繞行，做功德迴向。果然莎菲女士又
一馬當先，得意地跟在上師的後方。上師一邊唸著經文，一邊把米糧撒向天空，也撒向
湖裡。等到米糧撒完之後，上師又對天地祈拜。接著他拿起了莎菲女士供養的寶石──
不可思議地，開始把寶石往湖裡丟……。
一時之間，莎菲女士臉上的表情變化萬千。她受到了驚嚇似地試圖阻止，可是又說
不出來，只聽到她喉嚨不斷地發著：「啊，啊....」的聲音。一顆一顆的寶石落在湖面
，發出噗通噗通的聲音，激起陣陣漣漪。莎菲女士就這樣看著上師把寶石往湖裏地丟撒
，直到寶石沉入湖底，全部消失為止。我永遠都忘不掉那天莎菲女士臉上焦急的神情以
及上師莊嚴的表情，兩者之間強烈的對比。
菩薩應如是布施，不住色、聲、香、味、觸、法布施， 應無所住，而行布施！
－－《金剛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