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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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人本】小魚不哭了1998.1.6
發信站: 交大資科_BBS (Fri Jan  8 06:55:32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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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本教育電子報】小魚不哭了1998.1.6

週三主題：人本教育札記精華
今日主題：提供1997年4月號人本教育札記兒童節主題
文章「小魚不哭了！」
前言：在製作本期兒童節主題的過程中，我們不斷地追問：對於小小
孩時的自己而言，什麼是最重要的？

小魚不哭了
    而對於成年、甚至已為人父母（製造出小小孩）的大人們來說，
如果能夠，他們最願意給予孩子的又是怎樣的禮物？
    在玩具、故事、棉花糖和米老鼠……幻化出的五彩泡泡裡，
「童年」究竟有著怎樣的顏色？怎樣的滋味？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小小孩，他的身上流著童年的記憶，塵封
著點點滴滴年少時的悲喜苦樂，只是我們常常遺忘了他……
    於是，我們四處打探，想要找尋小小孩的蹤影。因為，我們深
深相信：唯有還童年本來面目，人，才能更貼近自己，重新認識身
邊的孩子，而不致剝奪了原屬於童年所獨有的天真爛漫。

小魚不哭了
文．小華

　　目前在台北某所體制外小學任教的小魚，是個愛笑、又能愛孩
子的好老師。在某次學校教師的分享聚會中，當她談起那已經過去
了十幾年的事，包括自己的童年、家人及求學經歷時，竟然仍會傷
痛得落淚。在那個特殊的情境中，已經是大人的小魚彷彿又回到了
十多年前，那個小小、無法自主的自己。
    於是知道生存的殘酷的大人，看起來或許強悍、冷漠，但那可
能只是因為「忘記了」，不代表他已經離開了童年，真正「長大」。
小魚的故事是一個好例子。

一個惡劣的老師
　　小魚國小三、四年級曾是某著名「變態」老師的學生。她回憶
那段日子，每天回家就和媽媽抱著痛哭。簡直可以用地獄一般的生
活來形容。
　　「我們家在當時的小朋友中算是比較有錢的。可是老師來我家
作家訪時我媽也沒送她禮物。那一天好像我表哥也在，他說『哎呀
小魚太用功了吧，怎麼把手指寫得這麼粗啊。』，老師聽到了很不
高興，好像以為我家的人在指責她功課出得多。」
　　結果第二天，老師就突然出了一大堆功課：要同學們逐條抄自
修。同學們聽到了都很驚訝和生氣，因為這樣一來他們都無法出去
玩了。「幹嘛，你們還敢討價還價嗎？」老師一面冷峻的說著，一
面把話鋒轉向小魚：「來，小魚」，她的臉一下子變得和悅起來：
「妳不用抄自修喔，妳們家特別，媽媽捨不得妳的手指變粗，所以
妳抄三行生字就好了。」
　　「她這招實在很狠：讓我沒有朋友。一開始時同學還願意體諒
我，但那種懸殊的確會令人難受的吧。後來我寫完功課打電話到好
朋友家去，她們都是冷冷的聲音：喲，好棒，妳功課寫完了。」
　　那時的小魚窘得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寧願寫很多功課，和同學
們一起，一樣不能出去玩，而不是一個人孤伶伶的，享受著莫名其
妙的特別待遇。
　　「我跟老師說，我媽媽說沒關係啦，讓我跟同學們一樣抄自修
吧。她就露出那種尖酸刻薄的口氣：『耶，妳這個小孩很不知好
歹——』，那種刻薄的臉部表情我至今還記得。」
　　小魚說，她親眼目睹老師對班上其他同學動輒打罵的惡劣態
度。對她，可能真是因為她家比較有錢的關係，老師不會打她，但
也沒有因此就放過小魚。
    「選模範生時，我那時人緣不好，當然沒有人會提名我。結果
老師一定要提名我，而且在選完之後，把我叫過去說：『我跟妳說
喔，妳的得票沒有另一位同學高，可是我給妳當模範生！』」
　　「在計算總成績時也是一樣。被她教以後因為心情不佳，成績
都掉到二十幾名。結果學期總成績她居然給我第三名！這件事我還
是從同學那兒聽到的，她們在說這件事時的口吻跟老師一模一樣
『哼，妳知道第三名是誰啊，是妳耶。』佷刻薄的，充滿了揶揄與
不以為然。我聽了很難過，難過小朋友為什麼都不明是非，為什麼
都不相信我呢？我跑去問老師，老師又是那種口吻：『耶，妳很不
知好歹喔，我給妳第三名還不要……』」
　　這個老師讓小魚見識到了，世界上真的有「壞人」存在。她看
到她罵別的小朋友：「你真的很陰險、狡詐喔！」那種認真的表情
跟語氣，絕對不是開玩笑或只是一時情緒激動，而是，她真的那樣
認定了那位小朋友。讓一個小孩看到自己被大人、尤其是被老師這
樣認定，真是很可怕的！
　　老師還做了另一件讓小魚至今無法原諒的事。「我們上體育課
都不是固定的，有時候老師會挪去上數學課或者什麼。有一天，老
師突然宣佈說要上體育課，我們大家都很驚訝，她前一天根本沒
講，所以很多人沒帶體育褲。男生還算了，至少穿著短褲，但女生
怎麼辦呢？」
　　結果老師叫女生們把裙子脫掉，就穿著內褲去外面的大操場做
體操。很多女生都在哭，覺得十分羞愧不安。而男生也被嚇到了，
不敢看女生，就頭低低的做著運動。整個氣氛是很沈悶愁苦的。小
魚一邊做體操一邊氣憤難當，心想等一下下課她就要衝去校長室，
告訴校長這個老師做了多麼變態的事，她在心裡一遍遍練習著與校
長的對話，直到敲了下課鐘。
　　「結果我還是沒去。我還是很軟弱。當時幼小的我從這件事就
看出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成為『偉人』。中午休息時，全班女生哭成
一團。有一個媽媽過來送飯給女兒，女兒一直哭，但不敢告訴媽媽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老師對小魚的特別待遇讓她對自己優渥的家世感到很自
卑。「我總是不希望讓好朋友們知道我家有錢。我擔心讓她們自卑。
一直到大學我還是會這樣，連交男朋友的時候都會擔心。」
　　兩年前，那位范姓老師終於因為一樁體罰學生過當的事件而遭
到檢舉，在報上喧囂了一時。老師得到「報應」，讓埋藏於小魚內
心多年的不平獲得了相當的紓解。「我之所以沒有因為她的對待而
否定自己，是源自媽媽的支持——雖然她並沒有站出來替我討回公
道。但這樣至少讓我能相信自己的感覺。」
　　小魚的狀況算是好的了，至少她當時能肯定自己的感覺。但儘
管如此，那種「大人的權威」仍是很明顯的。小魚有許多不平，有
許多抗議想要向老師爭取，幼小的她卻無法用與大人同樣有力、清
楚的語言表達出來。制度則更加強了大人的力量。就比如說社會上
瀰漫了一種想法：學生一定要聽老師的話，所以雖然小魚知道自己
遭受了不合理的待遇，但她卻無力保護自己。她能做的竟然只是繼
續忍受下去，努力使自己的認知、價值不受這件事的影響。
　　不知道小魚班上的其他同學是怎麼想的，他們是否能像小魚一
樣肯定的認為「老師是個壞人」？還是在遭遇了許多不合理對待之
後，還認為完全是自己的錯？多年前的某個沈悶的上午，一群小孩
站在大操場上，流著淚、羞愧的穿著內褲做體操。在那個時候，偌
大的校園，居然沒有一個大人看到，出面阻止范老師戕害小孩的行
徑。范老師在齡屆退休之時終於遭到檢舉。無法想像的是，在她漫
長的教學生涯中，究竟製造了多少烙印在孩子心中，不堪回首難以
忍受的畫面？
家人給我的影響
　　「其實媽媽給我的影響比老師大。我一開始就覺得那個老師是
一個壞人，媽媽不同，我知道她是愛我的。」
　　小魚的媽媽很辛苦，丈夫總是在國外做工程，她一個人要扶養
四個小孩，壓力很大。「她因為覺得跟姊妹說很丟臉，所以就把所
有的事情跟我說，包括對我爸的不滿。她把我當精神伴侶。」
　　「我媽媽忘記了我是一個小孩，那麼小根本不能負擔那麼沈重
又複雜的事。她這樣做讓我有很大的壓力，希望自己快快長大，可
以到父親公司幫忙，可以照顧母親。」小魚的媽媽是個家庭主婦，
大部份的時間都關在家裡，因此不論生活經驗或視野都是很窄的。
她雖然很愛孩子，但卻覺得自己不幸。與丈夫的感情不好，小孩不
聽話。「我媽媽會用不好的方式對待自己。」
　　小魚因此在學校裡沒辦法專心上課。過度擔心，擔心家裡的媽
媽會怎麼樣。「大人都不明白，小孩子功課不好有時候不光是他自
己的問題，而是操心太多。孩子擔心的事不見得就比大人少。」媽
媽給她的影響是造成她多慮，很會擔心事情。「那種軟弱自己是很
清楚的：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面對陌生人的時候，在『大人物』面
前時，就是會放不開。」小魚小的時候很愛笑，媽媽為了要改正她
這個習慣就恐嚇她：「在街上亂笑會被壞人抓走！」
　　小魚從自己的經驗歸結道：「大人用恐嚇的方式教小孩，一點
都不能解決問題，這樣做只會讓小孩喪失了勇氣。」
　　相對於與媽媽的相依為命，爸爸的形象對小魚來說就好像是一
個偶像。「我很崇拜我爸爸。他只有小學畢業，但卻白手起家，有
了今天的局面。除了他給我們優渥的物質生活外，他每次回家都會
帶一些照片回來，給我們看他造的橋，飛機場，都是一些大工程，
連外國工程師都驚嘆的，別人做不出來的他都做到了。」
　　父親冒險犯難的精神給小魚很好的示範。因此每次遇到困難的
時候，她就會想，我是某某某的兒，因此一定不能服輸。「從小到
大，父親一直是我的偶像，但母親卻老在我的面前說父親的不是，
這造成我長久以來想法上很大的錯亂。我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釋眼前
的狀況。」父親令母親不是很快樂。小魚的弟弟因此埋怨父親，覺
得父親只會在事業上用心，而不會處理家庭問題，都是用逃避的方
式。「他覺得爸爸很懦弱。」　
　　小魚日後和男孩子交往也發現台灣男性這樣的問題。男人在工
作上總是要表現得一副很有辦法的樣子，但一碰到人際，碰到感情
的問題，就逃掉了，不肯面對。「其實他們也是蠻可憐的，被教導
著不能洩漏情感，不能顯示脆弱。明明就不是那麼堅強，也要硬撐
出來。」
　　小魚家的例子其實是台灣典型的家庭狀況，母親被制約在一個
狹小的空間裡，把整個生命奉獻給家庭之後，卻找不到自己生存的
意義及價值。父親在外面擁有自己的事業王國，但那個他所傾注全
力經營的世界跟家庭生活好像是割裂的，他的幹練用不到與自己最
親近的人的相處上，「但是父母的婚姻狀態對子女的影響是很大
的。」
一次被放鴿子的自助旅行讓我想透了許多事
　　小魚大學時期曾獨自被朋友丟在澳洲。
　　「我跟她不是太好的朋友。但當她一說要去澳洲自助旅行時我
就很想跟。她很獨立，又有自助旅行的經驗，我的父母都很放心我
跟她去。」結果沒想到，到了澳洲才發現兩個人的嚴重分歧。
    「她很嫌我，覺得我很依賴又不懂事。譬如說我看到澳洲的無
尾熊很興奮，要一起照相，她就一副很受不了的樣子，覺得我的行
為好像是典型的台灣觀光客。」小魚還記得她們寫在紙條上的那些
溝通的語詞，那個朋友就一直否定她，說她根本不是塊自助旅行的
料，「叫我去參加那些台灣的觀光團，或乾脆回家算了。」到了第
四天，那女生終於忍無可忍的提出了要分道揚鑣的要求。小魚聽到
朋友斬釘截鐵的決定都呆了，無法想像，竟然會被朋友這樣甩掉。
那天晚上，小魚痛哭了三小時。胸口怦怦的跳，覺得自己好像掉到
了最黑暗的谷底。那種惶恐就像乍然被依賴了許久的情人通知：「我
不要跟你在一起了喔」時的感覺。
　　「我又再一次發現自己很軟弱。那時正好過年，我從來沒有在
過年的時候離開家，尤其是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真的很怕，非常想
回家。但是一想到她那些刻薄的話，我爸爸的影響就浮現出來：會
覺得不甘心，覺得我一定要表現給她看，也是給自己看。」
　　小魚決定勉強自己按照原訂計畫繼續走下去。「一開始是那種
很難過的心情，被人否定，又被人放棄，覺得自己怎麼會那麼差？」
在走的過程中，小魚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從小到大的想過了一
遍。想到那個拋棄她的朋友，想到朋友對待她的方式，開始意識到
這樣的結果，並不是她這邊要完全負責的，「首先她把一個完全沒
有經驗的朋友拋在陌生的異國，就不是一個負責任的行為。然後她
要拋棄我就算了，每次碰到面時居然還是那種否定與不屑的口吻，
那就完全是她個人的問題了。」小魚愈走愈肯定自己，直到她獨力
完成了二十天在澳洲的自助旅行。
　　「我覺得自己不錯的地方，就是會願意接受各種狀況，再糟糕
的，會遇上也沒辦法。接受之後我會想怎麼在惡劣之中努力，把情
況處理得比較好。」回國之後她聽到那個女生仍然是怨天怨地，並
且說「這個旅行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小魚覺得自己在這方面
比那個號稱獨立的朋友好很多。「不過我也沒有因此而特別討厭
她，每個人都有一些問題吧。我其實還有一點感謝她給了我這個機
會，讓我可以獨自旅行。」
後記
　　現在的小魚，比較會原諒大人。大人們之所以會令小孩難受，
主要是因為他們自己的問題。他們在自己的人生問題上過不去，過
得也很不好。
　　「我現在不會把爸爸媽媽的苦惱往自己身上扛，我能夠很清楚
的知道那是他們的人生，我很願意當個傾聽者，必要時給點意見，
但在那個問題點上，他們要做什麼選擇，我是無法替他們決定、承
擔的。」
　　小魚碰觸到了一個人生的真相：在我們內在的最深層中，有一
個最重要的部份是絕對孤獨的，在那個部份上任何人都無法替我們
分擔——儘管他們是我們最愛的親人、伴侶。因此「幸福又快樂的
日子」不可能由白馬王子或天使帶過來。真正的幸福是得從自己身
上長出來的，這樣的追尋可能要花掉一輩子的時間，跌跌撞撞，必
然辛苦，但它卻是我們即使被毀壞了肉身，都無法被剝奪的資產。
　　小魚最後說：「我現在是朝向『成為一個成熟人』的方向在走。」
她笑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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