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教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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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信人: ycchou.bbs@twserv.csie.nctu.edu.tw (孤鳥), 信區: history 標 題: [轉貼] 鄉土教學 發信站: 台灣文化資訊站 (Sat Aug 9 03:12:55 1997) 轉信站: Lion!ccnews.nsysu!news.civil.ncku!news.csie.nctu!twserv.csie.nctu!TWser 【 本篇文章原是由 ABS 於 KengUi_NCKU 板所發表 】 發信人: ABS@TWserv (台灣黑色青年軍), 信區: KengUi_NCKU 標 題: 鄉土教學 發信站: 台灣文化資訊站 (Thu Aug 7 23:43:26 1997) 轉信站: TWserv (local) 鄉土史與歷史意識的建立 中央日報 86.05.01 作者:杜正勝為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 這是應「鄉土史教育學術研討會」之邀而發表的意見。以我的專 業研究,我是 沒有資格在這個研討會上作任何發言的。不過由於過去 一兩個月,我的高中歷 史新構想在報端披露,頗引起社會的視聽,而 歷史學界也有一些紛歧的看法。 不論贊同或疑慮,對我的新構想大概 都集中在「歷史教育本土化」這個課題上, 和研討會的鄉土史教育有 些關連。 我的新構想是改變過去中國史、西洋史從古到今一路講下來的平 行線架構,採 用同心圓的規劃,由內而外,由近及遠,第一圈是台灣 及其周邊史,第二圈中 國史,第三圈亞洲史,第四圈世界史,每圈一 個單位,也按時間序列講下來。 這種規劃因為以台灣為歷史教育的基 點,前所未有,有些人一時無法接受。台 灣史是不是鄉土史,歷史教 育是否該從鄉土史出發,這些都可以討論。我想報 端的爭議有其時間 性,重要的問題恐怕在於我們對鄉土史有沒有比較正確的認 識,「小 小的」鄉土史對歷史意識的建立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所以歷史教學 的 原則應該由近及遠。從自己的家族、鄉里認識起,以至於國家、世 界,從現代 的局勢逐漸推到遠古。這種教育法則如果實行,鄉土史就 成為學習歷史的入門 途徑了。 當然,我們以往的歷史教育並沒有採取由近及遠的原則,反其道 而行,從最古 老,而且往往也是極遙遠的地方講起。譬如台灣過去幾 十年講中國歷史始於黃 帝或北京人,西洋歷史始於兩河蘇美文明或埃 及古王國。傳統的歷史教育大多 數都從遠古貫串下來,我們以往的歷 史教育因循舊章也不值得驚訝。 這樣的歷史給人一種遙不可及的印象,和向來歷史意識的發展進 程可能有關 係。人類看歷史可以分做三種型態,也是三個階段,遠古 是「神話式」的歷史, 古代及傳統時期是「英雄式」的歷史,直到最 近才有「平民式」的歷史觀念。 時代愈早,人們愈把歷史和一般人的 生活分開,最早階段之所以會與神話摻雜 在一起,因為文字發明以前 ,人類事蹟只憑口耳相傳,可能因崇敬前人而有意 地神奇化,也可能 無心地以訛傳訛,遂成為一種「神話」的形式。常情推度, 如果不神 話化,太過平凡的事大概也難以傳之久遠吧。即使今日交流訊息的工 具這麼方便普及,但每日報紙、電視、電台報導的消息也只有特殊現 象才能選 錄。我們反而應該感謝古人創 造了神話形式的歷史, 把 真正的「人」事蘊藏 在神話之中,現代歷史學者才得以憑藉 神話,褪其外衣,企圖呈現它所含藏的 史事,還原當時人世社會的情 狀。「神話式」的歷史即使有人,人的地位也是 極其卑微的。 第二階段的歷史意識是以君王、權貴、聖賢以及其他傑出人士之 豐功偉業為主 體的歷史,相對於「神話式」的歷史,我們姑且稱之為 「英雄式」的歷史。早 先的君王、聖賢這種「英雄」往往都帶有神話 的殘留,反映歷史始原面貌的特 色;後來中國有了皇帝,每每給開國 之君渲染一些可笑的神蹟。「英雄式」歷 史流行的時間不比「神話式 」長久,但因有記載可以考察,遂成為過去歷史的 主體,人類的歷史 記載恐怕這一類型(階段)占最大部分。現代歷史學家研究 傳統歷史 ,憑藉的文獻主要還是這類歷史著述;雖然有些學者力圖擺脫「英雄 式」歷史,在「雞蛋裡挑骨頭」,從字裡行間尋找非「傑出」的信息 ,以建構 與一般人民比較有關係的歷史。不過讀史者似乎依然對君王 將相比較感興趣。 這就像許多人對英王妃的消息的關注永遠高過於鄰 居的大嬸婆,因為他們是把 歷史當戲來看待,不是真正的人生。 「英雄式」的歷史與人民無關,傳統的歷史教育也不及於平民百 姓。只要看看 絕大多數中國人長期以來所了解的「歷史」其實是演義 小說、平話戲曲,當知 我們沒有過甚其辭。中國有史書,也重視歷史 ,唯自古以來它們所涉及的內容 多屬於廟堂典策和國家大事,在那個 「肉食者謀」的時代,其實也只有少數人 才可能或需要了解歷史。春 秋中期楚莊王(西元前 613-591 )為太子找師傅, 據《國語.楚語 上》記載,申叔時建議儲君的教育內容是:教之春秋而為之聳 善而抑 惡焉,以戒勸其心;教之世而為之昭明德而廢幽昏焉,以休懼其動; 教 之詩而為之導廣顯德,以耀明其志;教之禮使知上下之則;教之樂 以疏其穢而 鎮其浮;教之令使訪物官;教之語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務 用明德於民也;教之 故志使知廢興者而戒懼焉;故之訓典使知族類, 行比義焉。教材包括春秋、世、 詩、禮、樂、令、語、志和訓典。春 秋是一國的正史,世是統治家族的譜牒, 詩大部分記頌貴族事蹟,是 歷史的一種形式,故有「詩亡而後春秋作」的說法, 令乃先王的官憲 命令,志記錄前代成敗得失,語是治國嘉言錄,訓典備載氏族, 以敦 序親疏。剩下的禮樂,也可以算是廣義的歷史。所以中國封建時代王 公 子弟的知識人格教育基本上以歷史教育為主體,歷史學遂成為名符 其實的「帝 王之學」。爾後陸賈規勸漢高祖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 下,為他講述歷史, 以允實治國才能;而有名的中國通史《資治通鑑 》,「資治」兩字正點出傳統歷 史教育的精髓。 第三階段的歷史意識是以平民百姓為主體的歷史,是最近才有的 觀念。近來學 院派的歷史家已開始重視人民的歷史,尤其左派史學更 當做一種金科玉律來對 待。但「人民」也可以變成一個空概念,如果 用政治學的 public 和 common 這 兩個概念來比對, 法國的 public 有可能流於少數人集權,英國式的 common 則 比較保證能落實於平民 ,沒有流弊。準此,鄉土史的人民是具體的人民,不是 抽象的概念, 應該是一種真正的「平民式」歷史。 「神話式」和「英雄式」的歷史意識不容有鄉土史存在的空間, 即使有,也屬 於末節。不論我們怎樣定義鄉土史,它所涉及的人物、 事件都是比較平常的, 與平凡人眾接近,既無遠古「神話式」歷史的 神奇,也沒有「英雄式 」歷史 俯視人群的傲岸。鄉土史是你我都可 能成為其中之主人公的歷史,好像手捧著 一杯茶,拉過一把椅子可以 促膝長談的對象。 過去少數菁英統治的時代,政治決策乃肉食者之謀,國家興亡和 匹夫無干,人 民對待歷史可以像看戲;但當民主時代來臨之時,人民 成為國家主人,也是歷 史的主體,應該有相應的歷史意識。「人民」 、「人民」,多少人假你之名而行 破壞你之實,如果「人民」不流於 空泛的概念,那麼人親土親的鄉土史正好可 以作為新歷史意識的起點 ,而鄉土史作為教育題材也應該成為新歷史教育的基 礎。 獨立地位的鄉土史 鄉土史,英文稱作 local history,是指一種 相對於國家史 (national history) 或 世界史 (world hsitory)、地 區範圍比較狹小的歷史研究。多小才算是鄉土史呢? 不同國家或不同 時代設定的範圍可能不同。 巴黎大學 (Sorbonne) 辜柏特 (Pierre Goubert) 教授界定凡涉及一個村莊或少數一些村莊, 一個小型或者 中 型城鎮的歷史謂之鄉土史,依他的看法,大港口或大都會的歷史不 算鄉土史, 若以地理區來說,一個普通的地方行政單位是鄉土史範圍 的極限,如英國的 county,義大利的 contado,德國的 Land,法國 的 bailiwick 或 pays("Local History", 收入 Felix Cilbert 與 Stephen R. Craubard 合編 Historical Studies Today)。這是相當 嚴格的定義,照他的說法,中國縣一級以下的地方誌才算鄉 土史,府 、州、省之方誌皆不是;事實上難以這麼截然劃分,我們以往的理解 , 大抵方誌都是地方史或鄉土史的素材。不過對台灣一些史學家,辜 柏特教授的 界定也許另有新義,這問題下面再談。 中國可以稱作鄉土史的著作大概始自東漢,約西元後第一世紀。 《隋書.經籍 志二》說: 後漢光武,始詔南陽,撰作風俗,故沛、三輔有耆舊節士之序, 魯、廬江有名 德先賢之讚。郡國之書,由是而作。 這種鄉土史的範圍 大概以郡國為度,內容偏於耆舊節士或名德先賢,也就是區 域性的名 流。據《隋書》的著錄,譬如《三輔決錄》,兗州、徐州、交州、魯 國、 楚國、汝南、陳留、濟北、會稽、零陵、桂陽、武昌等地的《先 賢傳》,或益 州、陳留、襄陽、東萊的《耆舊傳》。這傳統歷唐宋至 明一直存在。《明史.藝 文二》即著錄某地的《人物志》或《名賢錄 》。 中國傳統史學分類中,這類鄉土史屬於「雜傳」,頂多是史學的 旁支,不能與 講歷朝興替的正史或典章制度的政書相提並論,正如西 方的鄉土史也面臨政治 史、軍事史、外交史、制度史或教會史等正統 史學的壓迫。 六○年代英國第 一位鄉土史教授 Leicester 大學院 (univer- sity College) 的芬柏格 ( H.P.R.Finberg) 在提倡鄉土 史的奮鬥過程中便隨時會遭到鄉土史豈能與馬考萊 (Thomas B. Macaulay) 《英格蘭史》 (History of England) 比擬的質疑,而與 當 時講世界史的湯恩比 (Arnold Toynbee) 相比也會被人鄙薄其器亦 小哉。芬柏 格要對付的成見可不少,有人認為鄉土史只是歷史學的一 種輔助性部門,有人 認為只加給對歷史沒有胃口的學生一些糖,而廣 受大眾歡迎的史家崔味林 ( G.M. Trevelyan) 則調侃鄉土史不過是 張帆遠航前暫時停留的一個小港口。 唯 有布格 (R.B. Pugh) 堅持鄉 土史既非裹糖衣的藥丸,也不是鍛鍊肌肉的健身 房,它是一種具有特 殊技巧的史學訓練。到這地步,鄉土史才算獨立,而不再 做政治、軍 事、 外交等史的婢女(參 Finberrg,"Local History" , 收入他與 V.H.T. Skipp 合編的 Local His- tory: Objective and ursuit ) 。 重建社會生活全史的鄉土史 十九世紀的法國號稱是鄉土史的黃金 時代,寫作者的社會背景多屬於中產階 級,如法官、教士、小貴族之 流, 在專研政治、 軍事、 外交、 行政、 教 會等通史 (general history ) 的學者看來, 鄉土史著作不是貨真價實的正牌史書 (pseudohistorical works),不值得正視 ( 參 ierre Coubert 上引 文 )。英國傳統 的地方史大多也是由有點學養的鄉紳撰述,所以他們 對當地徽章家族之前途的 興趣遠高於社區的興衰 (Finberg, "The Local History and His Theme",收入上引 書 (Local History)。中 國從東漢以後地方的大姓強宗構成鄉土的重心,如《隋 書.經籍志二 》著錄的某州《諸姓譜》、《族姓譜》也都是家傳的性質。 歐洲鄉土史家想提升鄉土史在史學的地位,首先是跳出地方大族 家族史的窠 臼,從事全方位的考察。按照芬柏格的要求,一個鄉土史 家不但是一位考古家, 也是一位地理學家;不但觀察當前地方的開發 ,還要透視地理景觀的變化。一 個鄉土史家不但要查索圖書館的圖書 以及官方的檔案,還要走出戶外從事田野 調查。他不但是一個經濟史 家,由於人不能只靠麵包過日子,故也同時是一個 藝術史、教育史和 宗教史的學者。總之,他要能從傳統走到現代,是一個重建 社會生活 之全史的史學家 (Fin- berg,"The Local Historian and His Theme")。 這 樣的鄉土史家自然不是正統史家的奴僕,而所謂鄉土史 的教育自然也不會只是 初階的歷史而已。 芬柏格所懸的標準或許太高遠,卻是經驗之談。我離開家鄉數十 年,曾經萌生 一個念頭,想寫故鄉的歷史做為回報。我生長的家鄉原 來北邊一個內海,南邊 一個小港,中間有茂密的海邊防風林,村民或 出海捕魚,或養殖水產,或引水 曬鹽,也有一部分到東邊的「山頂」 耕田。幾十年來滄海桑田的變化,內海填 平建了火力發電廠,小港口 成為天然瓦斯儲藏槽,鹽田廢弛,海茄苳凋零,農 田則到處聳立起民 宅。家鄉這塊土地是海埔新生地,可能形成於臺江淤積之同 時或稍後 ,開發距今也不過百年而已。耆老傳聞,當時外地移民來開墾,一望 無 際的海埔舉目所及,插上樹枝就占為己有,所以故鄉擁有數百甲的 大地主並不 稀罕。就以我親目見證的幾十年內,豪強陵替,有的人起 高樓,有的人樓塌了。 閉目回憶,社會的變化也和生態環境的改造一 樣劇烈。單單從生態、產業、生 計、社會勢力及地方政治這幾個層面 來看,我的故鄉就是台灣轉型中偏於黯淡 面的縮影--以上牽涉多少 門學問才可能研究清楚,這還未包括村民對傳統信 仰的堅持和對未來 發展的迷惘等心態史的層次呢! 從學術領域來說,鄉土史是跨學科的試驗場;從研究的對象來說 ,它是可以具 體感受的園地。法國大史家布洛克 (Marc Bloch) 有一 次跟比利時大史家皮欒 (Henri Pirenne) 同訪斯德哥爾摩, 皮欒要 先去看市政廳,他說:「如果我是個 古物專家,我就只看看古董,可 是我是歷史學者,因此我更愛生活。」皮欒是 布洛克的前輩,這話對 布洛克有啟示作用,使他體會到「了解活生生之物的本 質,實在是歷 史學者的主要特質」 (Marc Bloch ,The Historian's Craft, 周婉 窈 中譯《史家的技藝》,頁 47 )。鄉土史可以讓我們「了解活生生 之物的本質」, 難怪年鑑學派把鄉土史和他們提倡的史學新課題-- 日常生活 (daily life) 繫 連在一起,自生產技術、商貿信用、衣食 住行、衛生保健等物質生活,醫療生 命、傳統民俗,以至生死觀、財 富觀等心態,結合成為有機的、全面的研究體 ( Paul Leuilliot,"A Monifesto: The Defense and Iustration of Local History", 收 入 Robert Forster 和 Orest Ranum 合編 Rural Society in France,Elborg Forstor 和 Pafricia M. Ranum 英譯 )。 因此,鄉 土史遂成為涵蓋環境、社會與文化三大 層次之新史學的重要支柱。 現代史學家基本上多相信卡爾 (E.H. Carr) 說的歷史是古今的 對話,也膺服布 洛克提出的:「由過去了解現在」和「由現在了解過 去」是深入歷史的要領。 鄉土史尤其是磨練依今以知古的園地,根據 史家最親切具體的經驗,像英國憲 政史家梅特蘭 (Frederic William Maitland) 說的倒讀歷史(引自 Mere Bloch 《史 家的技藝》, 頁 48 ),解釋過去的文獻,分析過去到現在的演變。 現在稍稍 上了一 點年紀的史家,從他所熟悉的地方開始,都 可以觀察、建構半個世 紀 以來台灣社會的轉變,譬如工商產業的興起,都會的形成,地方勢 力的轉變, 價值體系的崩解,透過鄉土史細密深入地研究,不但可以 充實台灣史,也可能 提出具有普遍價值的觀點,給人類文明的發展 一些啟示。 -- I am alone, but not lonel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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