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然回首--------------------------陳俊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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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然回首 陳俊辰
曾經走入雪霸國家公園，登上雪山頂峰。
那一年的冬天是個罕見而奇異的暖冬，初冬的薄雪在變換不定的氣象狀態中，被迫
褪下它的潔白，滲入土壤化成滿山路，考驗登山者的泥濘與霜柱。
山道旁的澗谷長滿筆直的赤杉，擎著千噸翡翠，森森戟戟屹立十丈的尊嚴，在終年
的凜烈山風中剛強地支起數百個春夏秋冬。山徑蜿蜒在山壁與深谿之間，嶙峋山石的細
縫流注出無數細絹，佈滿厚極軟極青苔汗漫的山壁上。我在極高與極低山勢漸漸登高，
喘息混合在山風裏，腳步印在山徑上。爬吧！為完成這場對自己及自然的戰爭，我的喘
息就是我的吶喊助威，我的腳步就是我的軍隊，爬！為己下的生命，為追求那山巔傳來
的至高號召。
山對我而言近於神聖，相對於人的渺小，山本身就是一種永恆的存在。我不會以輕
滑飄忽的庇度看待天地造化，也不相信人類己經可以盛氣淩人地來君臨山水。惟有旅程
中勞累與困頓，才能使我們的生命與山水鎔鑄在一起！
第三天上什九時，將登上頂峰。
我們(我與六位伙伴)在距離峰頂約一里處的小平臺，做最後一次休息。我仍站直了
身子，眺望那幾乎被滿天風雪遮沒的山頂。其時颳著強風，我站著，任由挾冰帶雪的寒
霧從臉、手、身、腿上疾急颳過。
此時，一位伙伴輕拍我的肩膀，示意要我轉頭看看。我轉頭，在回首的瞬間，我被
眼前開展的景像完全震懾。那是一片完完全全，純淨無瑕的空闊，我們身邊的漫天濃霧
冰雪正如瀑布般勁急傾瀉而下。那種力度與氣勢幾令人不敢相信那是霧氣，視野左下方
是威稜畢現的山脊，如鋼鐵般銳利刻劃在穹蒼中。陽光自天頂灑下，飛舞於虛空漫天冰
塵散成了滿天寒星。山脊上，光與影流瀉著最絕美精準的分割我們走過的山徑了了可見
，正如貫穿虛空上，窮碧落下黃泉的階梯，連接起亞熱帶與寒帶。
我懷著滿心的歡喜離開雪山，但卻也不由得深深地嘆息，在重回都市生活之時。
現實的生活使得人的感覺不斷鈍化，大多數人們已喪失在生活中發掘樂趣的智慧、
欣賞事物的心、靈捕捉美的眼力；那麼，更不要說能名夠擁有在細細梳撥過生命脈絡後
『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難以言喻的驚詑歡喜了。正如一個登山者，若連
路邊的樹、石都不能欣賞，那整體的之水之美他又如何能領略？對眾多憑依於山川的生
命都不能尊重，更遑論能不能融入自然界的大生命。
我個人一直認為，『驀然回首』是心靈及藝術上極高的層次。它可以是一個頓悟，
在久的窮搜冥想、砥礪磨鍊之後積蘊的強大生命力，再得到一點關鍵性的點化，則立時
能返觀自照自己的生命，心光閃耀。它也可以是一個發現，在走遍千山萬水、五湖四海
之後，一點催化，可以使豐富的閱歷融入生命，改變原有的生命建構。甚至它也可以是
單純的生命的轉捩點，在身心都靜定沉澱時，讓人忽地憬悟到前塵若夢、浮生若夢。
每一件事情都全神投入去做，讓生命在熱烈的激動中蒸餾與昇華；細細品味每一個
細節，它的背後可能藏有令整個生命為之改觀的要素；整個人生的版圖上，如何規劃生
命的座標、定出自己的位置，端看注入了多少生命的熱力在 好好活著 這一個課題上。
給生命中的浮囂以寧靜，給躁急以清洌、給高蹈以平實、給粗曠以明麗，惟其如此，人
生才顯現其特有的靈動。時時返觀內照，照見心念的起起落落；刻刻低首沉思，抓住生
命的韻律。驀然回首，點化生命的精靈，燃起蒼茫中的篝火，在那一瞬間，我們將見到
生命中最美最真實的內蘊。
因為用心，所以圓滿；真心走過的，必留下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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