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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心印

[佛學大辭典(丁福保)]

(術語)眾生本具之一心,大覺之妙體也,是云佛心。此心決定不改,故云印。猶如世間之印契,以此心印為禪之體而窮明之,為達磨之禪宗,所謂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是也。故有佛心宗之名。六祖壇經曰:「師曰:吾傳佛心印,安敢違於佛經。」碧巖初則曰:「誌公曰:此是觀音大士傳佛心印。」

又元天台沙門懷則云:三諦圓具之一心,是佛心印也,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之旨在此。


[佛光大辭典]

佛心即眾生本具之真心,為大覺之妙體;此心決定不改,如世間之印契,故稱為印。禪宗之旨在顯現佛心印,開覺佛凡不二之理,故又稱佛心宗。〔六祖壇經機緣品、碧巖錄第一則〕 p2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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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學大辭典(丁福保)]
一切[彳*扁]智印

(印相)謂三角形也。是為火形,以智火燒煩惱之意。大日經疏五曰:「於大日如來上,畫作一切智印,作三角形,其銳向下,純白色,光焰圍之,在白蓮華上,即是十方三世一切如來大勤勇印也,亦名諸佛心印也。三角是降伏除障義,謂佛坐道樹以威德大勢降伏四魔,得成正覺,鮮白是大慈悲色也。


一切遍智印

(印相)謂三角形也。是為火形,以智火燒煩惱之意。大日經疏五曰:「於大日如來上,畫作一切智印,作三角形,其銳向下,純白色,光焰圍之,在白蓮華上,即是十方三世一切如來大勤勇印也,亦名諸佛心印也。三角是降伏除障義,謂佛坐道樹以威德大勢降伏四魔,得成正覺,鮮白是大慈悲色也。


五佛頂法

(修法)依菩提場所說一字頂輪王經,以金輪,白傘,光聚,高,勝,五佛頂尊為本尊而修之密法也。形像,一字頂輪王身為金色相,瞻仰如來,左手執開蓮華,於華臺上側,畫一金輪。右手揚掌,身背有圓光。白傘蓋佛頂身為金色相,視一字頂輪王,左手當胸,執開蓮華。於華臺上畫白傘蓋。右手執半開蓮華。身背有圓光。高佛頂身為金色相,瞻一字頂輪王,左手執弭惹布羅迦果,右手執青憂缽羅華,身背有圓光。光聚佛頂身為金色相,瞻一字頂輪王,左手執開蓮如意珠,身有圓光,作種種色。勝佛頂身亦金色相,瞻一字頂輪王,左手執開蓮華,於華臺上直畫劍。右手持如意珠。身背有圓光。此五頂王,面目熙怡,身狀一如菩薩。頭冠瓔珞,環釧衣服,以莊嚴之。皆跏趺坐於白蓮。其種子如其次第,為,三昧耶形,則輪傘佛心印弭惹布羅迦果劍也。


佛印

(術語)印者決定不變之義,諸法實相為諸佛之大道,決定不變,故名佛印。止觀二曰:「有解此者成大道,是名佛印。」同輔行曰:「既是實相故名佛印。」又佛心印之略。

又佛之印相也,凡佛界相好無異,面貌齊同。故但以兩手之印相差別之,為法,然密教中之印相極其精細不可以一概論之。

又(人名)佛印禪師,名了元,字覺老,嗣於開先善暹,住雲居四十餘年,德洽緇素。翰林蘇軾謫黃州,師住廬山,相與酬作章句。哲宗元符元年寂,壽六十七。見續傳燈錄。


心印

(術語)禪之本意,不立文字,不依言語,直以心為印,故曰心印。心者佛心。印者印可印定之義。此印能印可或印定佛法之實義也。猶如經宗之所謂三法印,一實相印。以此佛之心印直印於眾生之心。謂之以心傳心。黃檗傳心法要上曰:「迦葉已來,以心印心,心心不異。印著空,即印不成文。印著物,即印不成法。故以心印心,心心不異。」六祖壇經曰:「師曰吾傳佛心印,安敢違於佛經。」碧巖第一則評唱曰:「單傳心印,開示迷途。」祖庭事苑八曰:「心印者,達磨西來不立文字,單傳心印,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劉禹錫文曰:「佛滅度後,大弟子演聖言而成經,傳心印曰法,承法而能傳曰宗。」今彼此會意曰心心相印,本此。

又密教以大日經所說名為心印。以心者精要之義。印為決定之義。此經所說,為三乘之精要,而決定三乘故也。大日經疏三曰:「於種種聖言無不統其精要。若能持是心印廣開一切法門,是名通達三乘也。」演奧鈔二曰:「心印者,心精要義,印決定義,此經所說為心為印廣開一切法門,是故持此心印名通達三乘也。」

又印相,聖觀音之心印也。


性具

(術語)又曰體具,理具。謂本覺之性,具菩薩界以下九界之惡法及佛界之善法,總具十界三千之善惡諸法也。天台始發之,荊溪,四明,盛詳述之。他宗雖言性具善,然不言性具惡,台家獨談性具惡也。因之天台分之為別圓二教,以他宗之極說未盡性具,總謂之別教。觀音玄義記二曰:「九界望佛皆名為惡,此等諸惡,性本具不?答:只具一字,彌顯今宗。以性具善,他師亦知。具惡緣了(緣因了因有性善,亦具性惡。觀音玄義上詳說之),他皆莫測。」佛心印記曰:「是知今宗性具之功,功在性惡。」妙宗鈔上曰:「諸宗既不明性具十界,則無同斷同悟之義。」同下曰:「荊溪云:他宗不明修性,若以真如一理,名性隨緣差別為修,則荊溪出時甚有人說也。故知他宗同極,祇云性起,不云性具,深可思量。」是指華嚴宗也,然賢首之菩提心章曰:「隨舉一門亦具一切,隨舉一義亦具一切,隨舉一句亦具一切。然此具德門中,性具善惡。法性實德,法爾如是。」是分明有性具之說也(蕉窗漫筆上)。教行錄三教門雜問答曰:「問:一切大乘經論皆談一切眾生本性清淨,台宗明性具十界,六既是穢,如何合諸經論?答:十法界六穢四淨,台宗既云性具,即是性惡法門,安得不清淨乎?明此應具二義:一約情智說,二約迷悟分。情智者,猶言以情分別諸法皆邪,離情分別諸法,分別皆正。今圓人應用佛眼種智了達一念染情,體具十界,互融自在,則一切諸法,悉皆清淨,荊溪所謂知剎那染體悉淨者是也。二約迷悟分別,當知迷則十界淨穢俱染,悟則十界淨穢俱淨,台宗所明十界性惡法門悉皆清淨者,正約悟解邊說也。故荊溪曰:三千在理,同名無明,豈非迷故三千俱迷也,三千無改,無明即明,豈非悟故三千俱悟乎。然此二義猶是對修門說,若直約平等法界言之,則非修非性,非迷非悟,非淨非穢,一切眾生不勞造作,本性靈明,具足十界,不受諸垢。故經曰:五道清淨不受色,學此者有即成大道,豈非一切眾生法界本淨乎。」參照性惡條。


教外

(術語)佛教有教內教外之二途。佛陀以言句傳授者,謂之教內之法。離言句,直以佛心印於他之心,謂之教外之法。據禪宗之說,謂諸宗中,惟禪宗為教外之法,其他諸宗皆教內之法也。說法明眼論曰:「南天祖師,分佛法為二,謂教內教外是也。即如來正法望口為教,望心名禪。」


諸佛心印經

(經名)諸佛心印陀羅尼經之略名。又諸佛心陀羅尼經之異名。


諸佛心陀羅尼經

(經名)一卷,唐玄奘譯。與佛心印陀羅尼經同。


[佛光大辭典]
一切如來智印

梵語 sarvatathāgata-jñāna-mudrā,西藏語 de-bshin-gśegs-pa thams-cad kyiye-śes kyi phyag-rgya。位於密教胎藏界曼荼羅遍智院中央之三角智印。又作一切佛心印、一切遍智印、諸佛心印、大勤勇印、三角印等。此三角印係表四種法身之三昧耶形,為四智印之總標幟。其色鮮白,立於白蓮華上,外有光焰圍繞。三角是降伏、除障之義,謂佛坐於道樹,以威猛大勢降伏四魔,得成正覺。鮮白之色表大慈悲,謂如來常以悲光普照法界。三角之內與三角之頂皆有卍字,蓋三角為智火,亦是初發菩提心處;初發道心即如智火燒物,能滅除三界貪瞋癡業,此乃成就萬德之本,故有卍字。若至佛智究竟之時,則眾德圓滿,猶如滿月,故於三角上更有圓輪,圓輪上有卍字,表果位萬德之相,故密教胎藏界從此印生起,從此印形成。〔大日經卷五祕密漫荼羅品、大日經疏卷五、卷十六、大日經疏鈔卷三〕 p9


五佛頂法

依菩提場所說一字頂輪王經,以金輪、白傘蓋、光聚、高、勝等五佛頂尊為本尊,為祈求息災或增益所修之密法。五佛頂尊皆呈金色相,所持之物各有不同,皆以頭冠、瓔珞、鐶釧、衣服莊嚴,跏趺坐白蓮。其中,一字頂輪王瞻仰如來,餘尊皆視一字頂輪王。其種子依次為 (bhrūj)、 (laj)、 (traj)、 (trūj)、 (śaj),三昧耶形則為輪、傘、佛心印、弭惹布羅迦果與劍。〔一字佛頂輪王經卷一、一字頂輪王念誦儀軌〕 p1094


天台傳佛心印記

全一卷。元代懷則撰述。又作佛心印記。收於大正藏第四十六冊。說明天台宗所傳佛心印「性具性惡」之法,並破斥禪家之「教外別傳,見性成佛」、相宗之定性二乘、性宗之無佛性等義。註書有明代傳燈所著之天台傳佛心印記註二卷等。〔佛祖統紀卷二十四、大明三藏聖教北藏目錄卷四、閱藏知津卷四十二〕 p1346


心心相印

佛教中「心印」,原指佛心印,係語言文字所無法表達之佛陀自內證之心地。昔時,佛陀於靈山會上,手拈一花,於八萬大眾之中,唯有摩訶迦葉一人獨會其意,乃破顏微笑。此一「拈花微笑」之故事乃成為師徒之間兩相契合之典型代表;於禪宗,歷代祖師之相傳亦多強調超越語言文字之教外別傳,此種師徒相契、以心傳心之情形,稱為傳心印、心印,後亦稱心心相印。然今所用「心心相印」一語,僅係套用佛家「心印」二字,訛轉其意為男女情意相投、心靈彼此感通。〔北本大般涅槃經卷二、傳法正宗記卷一、聯燈會要卷一〕 p1397


心印

(一)又作佛心印。禪宗認為,依語言文字無法表現之佛陀自內證,稱為佛心。其所證悟之真理,如世間之印形決定不變,故稱為心印。不依文字即可見性(悟自己之本性),稱為傳心印。〔黃檗傳心法要卷上、傳法正宗記卷二、祖庭事苑卷八〕

(二)密教以大日經之說法為心印。心為精要,印為決定。即於自身上實現一切佛心之作用,或指一切佛心之活動。〔大日經疏卷三、大日經疏演奧鈔卷二〕

(三)指聖觀音之心印。 p1399


玄沙師備禪師廣錄

凡三卷。詳稱福州玄沙宗一大師廣錄。又作玄沙廣錄。唐代玄沙師備(835~908)撰,智嚴編。宋神宗元豐三年(1080)刊行。收於卍續藏第一二六冊。內容編集上堂語、頌、上堂示眾、方丈錄、佛心印錄等,卷末附林澂所撰之「唐福州安國禪院先開山宗一大師碑文并序」。

明熹宗天啟六年(1626)刊行林弘衍所編之玄沙師備禪師語錄三卷,又稱福州玄沙宗一禪師語錄、玄沙語錄、玄沙大師語錄,亦收於卍續藏第一二六冊。集錄廣錄所未收之上堂、拈香、垂示等之語要,包括玄沙之略傳、綱宗三句、玄沙對古則公案之拈評等。 p2022


佛祖

佛與祖師。然禪宗以佛即祖師,祖師即古佛,兩者並無差別;一般多用於指大悟徹底、達佛分際之祖師,如碧巖錄第二十五則評唱(大四八‧一六五下)「垂一轉語,且要報佛祖恩,傳佛心印」之語。 p2652


佛骨宗

乃針對執著於「佛心宗」之稱而權設之語。佛心宗即是禪宗之別稱。蓋禪宗素以不重經典文字而直傳佛心印為宗旨,故六祖壇經、碧巖錄等禪宗要典,以及歷代祖師、各宗派師家等皆常以「佛心宗」一語為禪宗之代稱,特用以彰顯禪旨「以心傳心」之要義。然沿用既久,亦不免流於偏頗狹隘,執著於「佛心宗」之名相語意而粘縛滯礙,忘失禪宗明心見性、自由任運之基本精神。針對此類執著,遂有佛骨宗、佛身宗、佛眼宗、佛髓宗,乃至佛腳宗、佛耳宗、佛鼻宗、佛舌宗等,各種名稱之權設,皆含諷貶之意味。又如日本曹洞宗之祖永平道元一生提倡坐禪為「正傳之佛法」,而反對禪宗、達磨宗、佛心宗等之名稱,以為皆係天下庸流禪徒之妄稱。〔正法眼藏佛道〕 p2656


肘後符

禪林用語。指真如、佛性等。原指護身之符,將符帶在身上以圖安全,因掛於脅之下,故稱為肘後符。又作肘後印、肘後懸符。肘後,即肘之後或脅之下之意。此係出典於史記卷四十三趙世家第十三趙簡子之故事,魯定公之宰相趙簡子為試探其子毋卹之能力,將肘後寶符藏於常山上,並召集諸子,謂先得者必賞之,諸子馳往,求而無得,僅毋卹得符而還。趙簡子乃知毋卹之賢,遂立為太子。後於禪林中,肘後符一語乃喻指佛祖之心印,即指生佛不二、真妄一如之真如;或轉指人人本具之佛性、衲僧本具之佛心印。從容錄第五十二則(大四八‧二六○上):「叢林又有肘後符。」 p2988


迴機

又作回機。即迴轉機用之意。亦即指傳持佛心印者,迴轉自己之機用,而赴於三界六道輪迴苦界,以行救度眾生之方便利行。 p3786


倓虛

(1875~1963)河北寧河人,俗姓王,名福庭。法號隆銜。字倓虛。年十七奉父命婚娶,生子五人。先務農,兼營小販為生,後又習醫術。庚子事變,走避營口,懸壺濟世。年四十,聽法華經,即有出塵之志。民國六年(1917),年四十三,因天津清修院清池法師引導,依淶水高明寺印魁法師出家。次年南遊,於寧波觀宗寺依諦閑大師受戒,並於諦閑大師座下學習天台教觀。民國十年,出任瀋陽萬壽寺佛學院講席,十四年獲諦閑大師付法為天台第四十四代,賜名「金銜」。此後,於東北各地講經弘法。並創建道場,其中以哈爾濱極樂寺、長春般若寺、營口楞嚴寺規模最大。其後嘗主青島湛山寺,自號湛山老人。晚年弘法於香港,並創設中華佛教圖書館、華南佛學院。五十二年示寂,世壽八十九。師曾口述生平事蹟,由弟子大光筆記成「影塵回憶錄」出版。主要著作有:心經疏義、心經講義、起信論講義、天台傳佛心印記釋要、金剛經講義等。 p4021


傳燈

(一)與傳法同義。謂法脈展轉相傳而不絕,如燈火相續而不滅。大般若經卷四○六(大七‧二九上):「諸佛弟子凡有所說,一切皆承佛威神力。何以故?舍利子!如來為他宣說法要,與諸法性常不相違。諸佛弟子依所說法,精勤修學,證法實性,由是為他有所宣說,皆與法性能不相違,故佛所言,如燈傳照。」

又以佛法猶如明燈,能照破世界之冥暗,故將傳法稱為傳燈。北宋道原於景德年間所編之禪宗史書,即取「燈火相續」與「照破黑暗」之譬喻而稱為「景德傳燈錄」。其後,歷代之禪宗史傳亦多援引其例而續作各種「燈錄」,如宋代之天聖廣燈錄、聯燈會要、建中靖國續燈錄、嘉泰普燈錄、五燈會元,明代之五燈嚴統、續傳燈錄、繼燈錄、禪燈世譜,清代之五燈全書、續燈正統、錦江禪燈、黔南會燈錄、續燈存稾等。

又日本真言宗於灌頂時,稱大阿闍棃為傳燈大阿闍棃;淨土宗傳法時,能化之師稱傳燈師,所化之眾稱傳燈佛子。又為日本僧位之稱號,設有傳燈大法師位、傳燈法師位、傳燈滿位、傳燈住位、傳燈入位等五位。〔釋氏要覽卷中、祖庭事苑卷八〕(參閱「傳法」5389)

(二)明代僧。生卒年不詳。浙江西安人,俗姓葉。號無盡。少投進賢映庵剃染,後隨百松學天台教法。明神宗萬曆十年(1582),問百松楞嚴大定之旨,見百松瞪目周視,忽而契入,得授金雲紫袈裟。十五年,卜居天台山幽溪高明寺,立天台祖庭,教授學徒,兼研習禪及淨土。其所撰淨土生無生論,融會天台宗三觀之旨,闡揚淨土法門。二十五年,撰楞嚴經玄義四卷,續出天台山方外志三十卷、楞嚴經圓通疏十卷、性善惡論六卷、阿彌陀經略解圓中鈔二卷、維摩經無我疏十二卷、天台傳佛心印記註二卷。師常開講席,嘗於新昌大佛前任「豎義」一職時,闔眾齊聞天樂之鏗鏘。又屢修法華、大慈、光明、彌陀、楞嚴等諸懺,每歲行四種三昧。臨終手書「妙法蓮華經」五字,高唱經題二回,泊然而寂,世壽七十五。〔法華經持驗記卷下、淨土聖賢錄卷五〕

(三)北宋道原所編景德傳燈錄之略稱。(參閱「景德傳燈錄」5008) p5392


圓融三觀

謂於一心中修空、假、中三觀。為天台宗之觀法。與「次第三觀」相對。又作一心三觀、不可思議三觀、不次第三觀。空、假、中三諦之理為即空、即假、即中而圓融,所觀之境體為一境三諦,故能觀之心亦觀一心之即空、即假、即中而圓融無礙,故稱圓融三觀,以其斷同體之三惑,故得一心三智。〔觀經疏(智顗)、摩訶止觀卷五上、天台傳佛心印記、金光明經玄義卷下〕(參閱「一心三觀」23) p5415


滅喜禪派

滅喜,梵名 Vinītaruci。又稱毘尼多流支禪派。係越南早期之禪宗派別,於六世紀頃由禪僧毘尼多流支(?~594)所創。毘尼多流支為南天竺人,於北周武帝建德三年(574)至長安,適逢武帝破佛之際,遂往鄴縣參謁禪宗三祖僧璨。其後至交州(今越南北部)法雲寺弘法,以「真如佛性不生不滅」、「眾生同一真如本性」等思想為教義。嗣法弟子法賢(?~626)為第一祖,俗姓杜,朱鳶人,最初參謁法雲寺觀緣禪師,後入毘尼多流支門下。流支示寂後,法賢至北寧慈山創建眾善寺,以楞伽經為傳法心要,據傳弟子有三百餘人。數傳至清辨(?~686),係交州人,初為北寧崇業寺惠嚴之弟子,以金剛經為傳法心要。其後,較著名者有定空(729~808)、萬行(?~1018)、依山(?~1216)等,自定空為始,教法趨近我國南宗禪之頓悟禪法。依山之後,本派漸趨沒落。

有關毘尼多流支之傳略,諸說有異,如通辨所撰之對照錄載,流支受僧璨勸說,至廣州制旨寺,住寺六年間譯出象頭精舍經、大乘方廣總持經。另據古珠法雲佛本行語錄載,流支曾由扶南至交州,然未曾來華。或謂大南禪苑傳燈輯錄所載法賢之語,如「諸佛心印一定不相賺,圓同太虛不缺也不餘」等,即顯示流支之傳承為古達磨禪,而非僧璨之系統。〔歷代三寶紀卷十二、海外佛教事情七三、東亞佛教史(金山正好)〕 p5508


達磨廓然

禪宗公案名。又作達磨廓然無聖、聖諦第一義、廓然無聖。係有關梁武帝與達磨之問答。碧巖錄第一則(大四八‧一四○上):「梁武帝問達磨大師:『如何是聖諦第一義?』磨云:『廓然無聖。』帝曰:『對朕者誰?』磨云:『不識。』帝不契。達磨遂渡江至魏。帝後舉問志公,志公云:『陛下還識此人否?』帝云:『不識。』志公云:『此是觀音大士,傳佛心印。』帝悔,遂遣使去請,志公云:『莫道陛下發使去取,闔國人去,他亦不回。』」「廓然無聖」四字為此則公案之重點,廓然,表示斷絕一對立之狀態;無聖,表示超越凡聖之絕對空之立場。故可謂此則公案乃以泯絕一切之相對,為達磨佛法之最佳詮釋。〔從容錄第二則〕 p5675


塵異

為唐代同安常察禪師所撰十首偈頌「十玄談」之一。其中之第四首「塵異」,係闡釋人人本具之佛心印雖入塵俗之中,仍一無罣礙,坦然平等。以佛心印異於世間塵埃,故稱塵異。(參閱「十玄談」417) p5764


諸佛心陀羅尼經

梵名 Buddha-hrdaya-dhāranī。全一卷。又稱諸佛心經、諸佛心印經、諸佛陀羅尼經。唐代玄奘譯。收於大正藏第十九冊。內容敘述佛陀為諸菩薩說諸佛心陀羅尼,若至心持誦,得超脫百千劫之生死劇苦,乃至消除一切惡業、驚退一切魔軍。另有宋代法天所譯之諸佛心印陀羅尼經一卷,為同本異譯,然將佛所說分為佛心印陀羅尼與一切諸佛心印陀羅尼二種。〔貞元新定釋教目錄卷十一〕 p6300


隨求即得大自在陀羅尼神咒經

全一卷。唐代寶思惟譯。又稱隨求經、隨求得大自在咒。收於大正藏第二十冊。本經敘述佛應大梵天王之請,而說根本咒、一切佛心咒、一切佛心印咒、灌頂咒、灌頂印咒、結界咒、佛心咒、心中心咒等八咒及咒之種種功德,並闡說作壇、供養法、書寫法及書寫攜帶持咒之功德。此神咒又稱隨求即得成佛自在、求福德自在、求七寶自在。本經之別譯本有不空之普遍光明清淨熾盛如意寶印心無能勝大明王大隨求陀羅尼經二卷。〔開元釋教錄卷九〕 p6348


臨濟三句

禪宗公案名。為唐代臨濟義玄禪師接引學人之三種方法。即:(一)三要印開朱點側,未容擬議主賓分。(二)妙解豈容無著問,漚和爭負截流機。(三)看取棚頭弄傀儡,抽牽都來裏有人。其中,第一句指言語以前真實之意味。三要,指真佛;印開,即開顯佛心印。三要印開,指一念開悟,真佛具現,而至成佛。第二句則教示第一句真佛具現之絕對解了會得。此解了會得係屬絕對,不容有任何方便。漚和為梵語 upāya(方便)之音譯,截流機指斷滅煩惱而得解脫;即以各種方便法而求絕對之解脫。此句即具體說明真佛具現之絕對。第三句係專對求道者中,不通第一句、第二句之鈍根而設之各種方便法門,有如傀儡師所現之各種神頭鬼面。〔鎮州臨濟慧照禪師語錄上堂條、人天眼目卷一〕 p6505


鐵牛

河南陝府城外有大鐵牛,傳說是禹王為防黃河泛濫所鑄,為黃河之守護神。禪宗「鐵牛之機」一語,即謂其「體」不動、「用」無應迹而自在之大機用;又用來形容無相之佛心印。碧巖錄第三十八則(大四八‧一七五下):「祖師心印,狀似鐵牛之機。」 p6877


[中華佛教百科全書]
一闡提

指永遠不得成佛的根機。係梵語梵icchantika(或梵ecchantika)的音譯,亦作一闡提迦、一闡提柯、一顛底迦,略稱闡提。或意譯為「斷善根」或「信不具」。icchantika一語原指有欲望的人;有欲望又執著於世榮,貪著生死之境,則妨礙出離修道,故後轉為「斷善根」、「信不具」之意。西藏語(藏ḥdod-chen),意為大欲或多欲之人,與《玄應音義》中所說的「貪樂生死、不求出離故多貪」相當。《大乘入楞伽經》卷二也譯為多貪,並在〈集一切法品〉將「希求者」(icchantika)與「不希求者」(an-icchantika)相對使用。

《大乘入楞伽經》將一闡提分為兩類,即斷善根闡提、菩薩(或大悲)闡提。前者謂不信或誹謗菩薩乘者,後者謂憐憫眾生流轉三有而發願不入涅槃者。此中,菩薩闡提知一切法本來涅槃,故決定不成佛;斷善根闡提則因如來威神力故,終將萌生善根而成佛,因之,非畢竟闡提。此外,《成唯識論掌中樞要》卷上(本)說三種闡提,即斷善闡提、大悲闡提、無性闡提。斷善闡提謂起邪見,焚燒一切善根的迷倒凡夫,此輩雖無成佛之期,但若逢佛威力,發菩提心仍可入涅槃。大悲闡提謂願度盡眾生之大悲心菩薩,此輩以眾生界無性有情不盡,成佛無期故,名為闡提,但因大智增上與不斷善根之力,終亦得成佛。無性闡提謂缺本來解脫之因,畢竟不能成佛者,即指定性二乘。

如上所說,《楞伽經》等謂眾生有畢竟不成佛者。但《涅槃經》則謂一闡提輩也有佛性,以佛性不斷故,眾生皆得成佛。又,華嚴、天台等一乘家也認為一闡提終將成佛。如《華嚴五教章》卷下謂一闡提人雖無涅槃性,但實有清淨性,故謗法心若轉,永劫之後終將成佛;《天台傳佛心印記》亦說闡提因斷修善故稱斷善之人,但因不斷性善,故終能成佛。淨土家則認為一闡提依彌陀本願力故終得成佛。

〔參考資料〕 《楞嚴經》卷六;《華嚴經疏》卷二;《大乘阿毗達磨雜集論》卷五;《大般涅槃經》卷九、卷十六、卷三十三;《出三藏記集》卷十五;《法華義疏》卷七;《華嚴經疏》卷二;《玄應音義》卷二十三;《慧琳音義》卷四十七;《守護國界章》卷下之上;《梵漢對譯佛教辭典》;李世傑譯《如來藏思想》第一章、第三章。


十界

天台宗合稱六道(凡)四聖為十界。又稱十法界。此概括一切凡聖迷悟之境界,即(1)地獄界,(2)餓鬼界,(3)畜生界,(4)修羅界,(5)人間界,(6)天上界,(7)聲聞界,(8)緣覺界,(9)菩薩界,(10)佛界。

經論中雖無「十界」二字之明義,但依《法華經》卷六〈法師功德品〉謂,自下阿鼻地獄至上有頂中有種種語言聲音︰阿修羅聲、地獄聲、畜生聲、餓鬼聲、比丘聲、比丘尼聲,聲聞聲、辟支佛聲、菩薩聲、佛聲;《大智度論》卷二十七謂有四種道︰聲聞道、辟支佛道、菩薩道、佛道,復有六種道︰地獄、畜生、餓鬼、人、天、阿修羅道,可知十界之思想自古即已存在。

此中,地獄界是指地下八寒八熱的牢獄;犯上品之五逆十惡者生於其中,受無窮之極苦。畜生界指披毛戴角麟甲羽毛四足多足之生類;造中品之五逆十惡者受生其中,互相吞噉,受苦無窮。餓鬼界在地下五百由旬之處;造下品之五逆十惡者生於其中,不得飲食,受苦無窮。修羅界具稱阿修羅界,位於大海底,懷猜忌心勝他心修下品十善者受生其中,常與諸天鬥爭而憂惱苦逼。人界在須彌四洲,持五戒,具修中品十善者受生其中,常貪惜自身戀著眷屬,苦樂交錯。天界是修上品十善又兼修禪定者之受報處,有三界二十八天之別;此雖為勝妙之果報,但福報享盡,亦不能免天人五衰之下場。以上統稱為六道。

聲聞界為小乘之境界,屬此界者聞佛之聲教、觀四諦之法而證空理,終入無餘涅槃,灰身滅智。緣覺界亦是小乘之境界,屬此界者觀十二因緣而證空理,然獨樂善寂亦入無餘涅槃。菩薩界為大乘之境界,屬此界者起四弘誓願,修行六度以期成佛。佛界為大乘究竟之境界,乃因行成就,二利果德圓滿之極位。

此外,關於十界之異名「十法界」,在《法華經玄義》卷二(上)、《佛祖統紀》卷五十均有詳細的說明。

〔參考資料〕 《摩訶止觀》卷二(下)、卷八(下)、卷九(上);《止觀輔行傳弘決》卷二之三、卷五之三;《法華經文句》卷一(下)、卷二(上);《觀音玄義》卷下;《漢光類聚》卷三;《天台傳佛心印記》。


五佛頂法

密教用語。為日本台密所修之行法。依《菩提場所說一字頂輪王經》所說,以金輪、白傘蓋、光聚、高、勝之五佛頂尊為本尊所修的祕法。其中,一字頂輪王,身金色相,瞻仰如來,左手執開蓮華,於華臺上側豎畫一金輪,右手揚掌,身背有圓光。白傘蓋佛頂,身金色相,視一字頂輪王,左手當胸執開蓮華,身背有圓光。高佛頂,身金色相,瞻一字頂輪王,左手執弭惹布羅迦菓,右手執青憂鉢羅華,身背有圓光。光聚佛頂,身金色相,瞻一字頂輪王,左手執開蓮如意珠,身有圓光,作種種色。勝佛頂,也是身金色相,瞻一字頂輪王,左手執開蓮華,於蓮臺上直豎畫劍;右手執如意寶珠,身背有圓光。

五佛頂,皆面目熙怡,身狀一如菩薩,以頭冠瓔珞鐶釧衣服莊嚴,跏趺坐於白蓮上。種子依次為「悖嚕吽」(bhrūṃ)、「攞」(laṃ)、「怛羅」(traṃ)、「咄嚕吽」(trūṃ)、「捨」(śaṃ);三昧耶形依次為輪、傘、佛心印、弭惹布羅迦菓、劍。

此行法,日本桓武天皇時代,始由最澄令圓澄勤修,古來僅流傳於台密家之間。

〔參考資料〕 《一字佛頂輪王經》卷一;《一字頂輪王念誦儀軌》;《尊勝佛頂修瑜伽法儀軌》卷上;《阿娑縛抄》卷五十四〈五佛頂法〉;《類聚三代格》卷二。


北山錄

十卷。唐‧梓州慧義寺沙門神清撰,北宋‧慧寶註。又稱《北山語錄》、《參玄語錄》、《北山參玄語錄》。收在《大正藏》第五十二冊、《禪宗全書》第三十九冊。作者神清所住慧義寺位於長平山之北,故稱「北山」;又本書博綜儒釋道三教玄旨,故稱「參玄」。

依《宋高僧傳》卷六〈神清傳〉載,釋神清,俗姓章,綿州昌明人。年十三,受學於綿州開元寺辯智法師。當時敕令嚴峻,出家者限念經千紙,方許落髮。清即誦《法華》、《維摩》、《楞伽》、《佛頂》等經。年十七,即講《法華經》。元和年中,示寂於慧義寺。師平昔好為著述,三教俱曉。前後撰《法華玄箋》十卷、《北山參玄語錄》十卷等書,凡百餘卷。其中,《北山錄》博該三教,最為後世僧俗所愛讀。

本書係作者站在佛徒立場所寫的論文集,計分十六篇。始於「天地始」,迄於「外信」。所論涉及佛教之世界觀、釋迦之生平、佛教三藏之大略,以及佛教與外學外教之關係等。其中較具史料價值者,略如下列︰

(1)卷三〈合霸王〉篇,除歷敘佛教與印度阿闍世、阿育王等之關係外,並論及魏晉南北朝佛教與帝王之關係。

(2)卷四〈宗師議〉,論述佛教義學與禪法之各傳承系統。

(3)卷六〈譏異說〉,以義學沙門立場明白指斥南宗禪之後學。謂彼等忽視戒律,誤傳宗祖傳承系統。作者並且對宗門祖師「以心印心」之事,頗不以為然。其文云︰「其傳法賢聖,間以聲聞,如迦葉等。雖則迴心,尚為小智,豈能傳佛心印乎﹖(中略)然今諸門皆禪,而惡乎知佛,禪獨乃一家耶﹖」對於神清這種看法,契嵩在《傳法正宗記》卷二曾對其譏斥禪者之論加以反駁。

(4)卷八〈住持行〉一文內,曾述及自姚秦迄唐代之僧官設置大略。

又,本書傳本極少。《大正藏》所收者,為民國十年影印出版的宋刊殘本。母本於民國初年始告發現。

◎附︰陳垣《中國佛教史籍概論》卷五(摘錄)1921年景印宋刻本。《唐書》〈藝文志〉作《參元語錄》,《宋志》作《北山參元語錄》,焦竑《國史經籍志》《參元語錄》與《北山語錄》重出,《季滄葦書目》作《宋遼北山錄》,則因卷首有沈遼序而誤也。

神清,《宋僧傳》六有傳,梓州慧義寺沙門,元和中卒。傳稱其︰「好為著述,(中略)都計百餘軸,並行於代。就中語錄,博該三教,最為南北鴻儒名僧高士之所披翫焉。寺居郪城之北,長平山陰,故云北山;統三教玄旨,實而為錄,故云參玄」云。以是知唐、宋志所著錄者即此書也。

是書為理論體,頗似周秦諸子。以三字或二字為題,如〈天地始〉、〈聖人生〉、〈異學〉、〈外信〉等,凡十六篇。會萃孔、老、莊、列、荀、楊、班、馬之言,而折衷以釋氏。書甚古雅,惟因其中有關涉禪宗世系之說,頗為禪者所攻擊。契嵩《鐔津集》有〈評北山清公書〉,即指此。

此書未經入藏,傳本甚少。民國初年,發見兩殘本︰一存一至三、七至十卷,為項氏天籟閣入藏,西蜀草玄亭沙門慧寶註,前有錢唐沈遼序,後有殿中丞致仕丘濬後序,皆熙寧元年(1068)撰。一存一至六卷,為華亭朱氏文石山房舊藏,附《注解隨函》二卷,儀封縣平城村比丘德珪撰。同人乃聚貲合兩本影印行世,其原本後歸南海潘氏寶禮堂。

慧寶註,卷三末有開寶六年事,卷十有宋太宗登極時事,則北宋初人。德珪註頗糾寶註之失,第四篇引《傳燈錄》,第七篇引《僧史略》,則又在贊寧《僧史》、《景德傳燈》之後矣。書有差誤,註輒為糾正,而不改原文;註有差誤,《注解隨函》亦正之,而原文不動,最為合法。惟《隨函》卷末有刻主題名一葉,稱︰「宣授講主心印,廣福大師全吉祥,謹施長財,陸續重刊」云云。字體圓柔,不似本書之方勁,乃知為元初重刻宋本。茍無此葉,則全書均可充宋本矣。僧稱吉祥,惟元有之,詳《十駕齋養新錄》九。

神清為義學僧徒,博極群書,對禪宗時致不滿,卷六〈譏異說〉篇尤甚,謂︰「付法傳止有二十四人,其師子後舍那婆斯等四人,並餘家之曲說也,又第二十九名達麼多羅,非菩提達磨也。」以是頗為禪者所詬病。

明教嵩撰《傳法正宗論》四篇,即為對神清而發,《正宗記》卷二末,〈評北山清公書〉云︰「唐高僧神清,不喜禪者,自尊其宗,乃著書而抑之。(中略)固哉清也,徒肆己所愛惡,而不知大屈先聖,(中略)雖能編連萬世事,亦何益乎!書曰『記誦之學,不足為人師』,清之謂歟也。」嵩雖掊擊清書,然與嵩並世之台宗僧徒,亦對嵩書還擊,勝負未分也。清攻擊禪者,謂師子後舍那婆斯等四人,並餘家曲說,未明指何書,慧寶註以為指《寶林傳》,德珪註又謂舍那婆斯名誤,應云婆舍斯多。此皆知有《寶林傳》,而不知《寶林傳》之外,尚有諸書,如《歷代法寶記》之屬也。作舍那婆斯者,乃諸書根據《達摩多羅禪經》及《出三藏記》薩婆多部目錄而來,非誤也。《寶林傳》以達磨為二十八代,今清書謂達磨多羅為二十九代,是《歷代法寶記》之說,非《寶林傳》之說也。慧寶以甲作乙,德珪又以不誤為誤,非敦煌發見《歷代法寶記》,趙城發見《寶林傳》,吾人又何從而正之,則新史料之發見,不可不刻刻留心也。


天台傳佛心印記

一卷。元‧懷則述。略稱《佛心印記》。收錄在《大正藏》第四十六冊。為天台宗思想史之概論書。書中首敘性具事理三千、三諦三觀等,以之為佛祖正傳的心印,以釋尊為首,次第而及龍樹、慧文、慧思、智顗乃至湛然,其次敘述從五代教籍湮滅至四明知復興台學的教系,並破斥禪家之教外別傳與見性成佛、法相宗的定性二乘、法性宗的無佛性等義,以闡明天台宗教行之極詣。撰述者懷則係雲夢允澤的法嗣,世稱「興教大師」;元‧至大三年另撰《淨土境觀要門》一卷。

〔參考資料〕 《佛祖統紀》卷二十四;《大明三藏聖教北藏目錄》卷四;《閱藏知津》卷四十二。


天台宗

中國佛教中的一個宗派。由於這個宗派是隋朝天台山(今浙江省天台縣境內)智顗所開創,後世就稱它為天台宗。這個宗的教義正依《法華經》,所以也稱為法華宗。本宗的學統是龍樹、慧文、慧思、智顗、灌頂、智威、慧威、玄朗、湛然九祖相承。因為天台宗的教觀要領「三諦圓融」之說的根源,據他們自稱,出自龍樹論師。據《摩訶止觀》卷一(上)說,慧文禪師在高齊之世(550~577),在江淮間力闡禪觀,他的用心一依《釋論》(即《大智度論》),而此論是龍樹所說︰又據《佛祖統紀》卷六指出,慧文因看到《大智度論》卷二十九中有「三智(道種智、一切智、一切種智)實在一心中得」之說,及《中論》卷四「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一偈,悟入「一心三觀」的觀行方法,並傳給南嶽慧思,慧思又由《法華經》義旨構成諸法實相論,於是「一心三觀」和「諸法實相論」遂為此宗的主要思想。他日間談義理,夜間禪觀思維,對當時北方偏重禪法,南方偏重義理的學風有所轉變。梁元帝承聖三年(554),慧思入河南光州大蘇山,陳‧光大二年(568),到湖南的南嶽,一直住到宣帝太建九年(577),在那裡圓寂。他的諸法實相論,主要發表在他的《大乘止觀法門》一書中。慧思的弟子很多,其中智顗(538~597)最為傑出。

智顗於陳文帝天嘉元年(560)往大蘇山跟慧思修法華三昧,所有語解,得到慧思的讚許。陳‧光大元年(567)智顗到金陵,這時他三十歲。太建元年(569)受請居瓦官寺開講《法華》經題,並講解《大智度論》,演說禪法(即現存《釋禪波羅蜜次第法門》),並著《修習止觀坐禪法要》(簡稱《小止觀》)及《六妙門》等。他在瓦官寺前後數年,受到陳宣帝和群臣的禮敬。陳‧太建七年(575),他和弟子慧辯等二十餘人入天台山,居住十年。陳‧至德三年(585)應後主之請,重到金陵。這時,他對於佛教的教義和觀行構成了自己一家的教法。他以《法華經》為宗要,以《大智度論》為指針,並參照諸經論,組成他的學說系統。陳後主禎明元年(587),他在金陵光宅寺開講《法華經文句》,隋文帝開皇十三、十四年(593~594)他在荊州玉泉寺演說《法華經玄義》和《摩訶止觀》,都是由他口述,由弟子章安灌頂(561~632)筆錄成書,後世稱這三部書為「天台三大部」。

這裡所說三大部的先後次序,是根據章安從智者聽講筆錄成書說的,如從智者本人講說而言,他最初是陳‧太建元年(569)於瓦官寺講說《法華玄義》。此外,又著有《觀音玄義》、《觀音疏》、《金光明玄義》、《金光明文句》、《觀經疏》等,稱為「天台五小部」。他的學說,除繼承和發展了慧文、慧思的一心三觀之外,在教義上吸取了南朝盛行的三論、涅槃二系的思想,兼批判和攝取了「南三北七」的十家判教之長而倡導圓頓教規。因此,智者實為創立天台宗的宗祖。

灌頂繼承智顗之學,建國清寺,敷講師說,著有《涅槃玄義》、《涅槃經疏》及《天台八教大意》、《觀心論疏》、《天台智者大師別傳》、《國清百錄》等。灌頂傳智威,智威傳慧威,慧威傳玄朗,相繼傳承。玄朗之下有湛然,以中興本宗自任,著有《法華玄義釋籤》、《法華文句記》、《止觀輔行傳弘決》等「天台三大部」的註釋。此外,還著有對抗賢首宗和唯識宗義的《止觀義例》和《金剛錍》,又有《止觀搜玄記》、《始終心要》、《止觀大意》、《五百問論》等,天台宗義至湛然而條理化。

湛然傳道邃、行滿,日僧最澄偕其弟子義真於唐‧真元二十年(804)到天台,從道邃、行滿學台宗教義,並依道邃受菩薩戒,次年(805)攜著中國贈送的佛教經論疏記二百餘部回國,於比叡山開創了日本佛教的天台宗。至十三世紀,日僧日蓮根據此宗所依《法華經》的理論,主張稱念「南無妙法蓮華經」經題,創立日蓮宗。後來又派生出日蓮正宗和靈友會等,現代又有創價學會和立正佼成會的產生。

道邃之後有廣修,晚年遭逢會昌滅法。經唐末五代之亂,此宗的教典多遭湮滅,僅在觀行方面有物外、元琇、清竦、義寂師弟相承而已。義寂通過當時信奉佛教的吳越王錢俶,遣使到高麗(一說去日本)訪求天台教典,高麗沙門諦觀(《天台四教儀》的作者)送來了若干論疏和著述,因而使天台教典由湮滅而復興。義寂的弟子,有高麗人義通,義通傳知禮與遵式。知禮七歲出家,二十歲從義通習天台教觀,後來就繼承義通的法席。

宋真宗咸平六年(1003),日僧寂照攜帶其師源信關於天台教門的疑義二十七條前來問知禮,知禮作了《問目二十七條答釋》。知禮著有《金光明經文句記》、《金光明經文義拾遺記》、《觀音別行玄義記》、《觀音別行疏記》、《觀無量壽經疏妙宗鈔》、《十不二門指要鈔》及《大悲心咒行法》等數十部。當時,天台宗內部因爭論智顗所撰《金光明玄義》廣本的真偽問題而分裂為山家、山外兩派。先是義寂同門志因的弟子晤恩,著《金光明玄義發揮記》,否定廣本是智顗的真作,而主「真心觀」;知禮起而難之,認為廣本是智顗的真作,而主「妄心觀」,於是展開一系列問題的爭論。知禮的弟子梵臻、尚賢、本如稱為四明三家,傳知禮之說,自號為山家。晤恩的弟子源清、洪敏,源清的弟子慶昭、智圓,慶昭的弟子咸潤、繼齊等被貶為山外。山家、山外兩派間,以《金光明玄義》廣本真偽為爭論的起點,以觀境的真心、妄心為中心,兼及事具三千諸法與否等義的論題,彼此往返辯難,前後七年。但山外派的主張,有他宗立說的影響,故被山家斥為不純,其勢力不久即漸衰歇。知禮門下三家,傳承有人,而廣智一系傳承更久。《佛祖統紀》的作者志磐,傳為廣智的十世法孫。

本宗在元代,有杭州下天竺寺蒙潤,作《天台四教儀集注》。其弟子有杭州演福寺必才。又有懷則,作《天台傳佛心印記》。到明代末葉,有傳燈,嘗從百松真覺受天台教觀,後來在幽溪高明寺立天台祖庭,所著有《淨土生無生論》一卷等。嗣又有蕅益智旭,雖不以天台一宗的學者自居,但所著《法華經會義》十六卷、《玄義節要》二卷、《法華經綸貫》一卷、《教觀綱宗》一卷、《教觀綱宗釋義》一卷、《大乘止觀釋要》四卷等書,於天台教義頗有發揮。清初,順治年中(1644~1661),有天竺內衡,弘揚天台教觀。康熙年間(1662~1722),有靈耀撰《四教儀集注節義》一卷、《補定摩訶止觀貫義科》二卷。乾隆年間(1736~1795),有性權撰《四教儀注匯補輔宏記》十卷等。

本宗所依的經論,如湛然在《止觀義例》卷上所說︰「一家教門以法華為宗旨,以智論為指南,以大經(涅槃)為扶疏,以大品(般若)為觀法,引諸經以增信,引諸論以助成。」本宗於《法華》一經的意旨,有其獨特的見解。智顗以五重玄義解釋《法華》經題,即(一)以法喻為經名,(二)以諸法實相為經體, (三)以一乘因果為經宗,(四)以斷疑生信為經用,(五)在分判佛一代教法為五時八教中,而以此經為無上醍醐、純圓獨妙為教相。

本宗的著述,如上列舉智顗、湛然、知禮的著作為一宗教觀的重要宗典外,而灌頂的《八教大意》、諦觀的《天台四教儀》、智旭的《教觀綱宗》,則是此宗入門之籍。

本宗的判教為五時八教。五時,是將釋迦一代說法分為五個時期,即華嚴時、阿含時、方等時、般若時、法華涅槃時。五時是就說法對象的根機利鈍而建立的。並就上述五個時期所說之法,分作化儀四教和化法四教二類。化儀,是指釋迦說法所用的儀式和方法,有頓、漸、祕密、不定四種。化法,是按釋迦五時說法的教理淺深,有藏、通、別、圓四種。八教穿插在《法華》以前的四時,《法華》為最後時期的說法,被判為化導的終極,純圓獨妙,高出八教之表。

本宗的中心理論是諸法實相論,淵源於南嶽慧思。他說一切諸法當體即是實相,而萬有差別的事相皆是顯示法性真如的本相。此宗所立「圓融三諦」及「一念三千」即為說明此義。

智顗的圓融三諦,在於說即空、即假、即中的統一精神。他認為一切事物都由因緣而生,沒有永恒不變的實體,叫做「空諦」;一切事物其中雖無永恒不變的實體, 卻有如幻如化的相貌,叫做「假諦」;這些都不出法性,不待造作而有,叫做「中道諦」。隨便舉一個事物,他認為既是空,又是假,又是中,所以稱為圓融三諦。換句話說︰「空」離不開「假」和「中」;「假」離不開「中」和「空」;「中」也離不開「假」和「空」。

所謂「一念三千」,此宗認為一心具有天、人、阿修羅、地獄、餓鬼、畜生(以上稱六凡),聲聞、緣覺、菩薩和佛(以上稱四聖)十法界。但這十法界,不是固定不移的,「六凡」可以向上到達於「佛」的地位,而「佛」也可以現身在「六凡」之中,這樣十法界相互具備,就構成「百法界」。接著,它又分析十法界所依之體,基本不外色、受、想、行、識五蘊,叫做「五蘊世間」;由五蘊構成有情(動物等)個體叫做「有情世間」。此外,還有所依住的山河大地,叫做「器世間」。十法界各具這三種世間共有三十種世間。依此推算,百法界就具有三千種世間了。在佛教中所謂「六凡」、「四聖」乃至整個宇宙,在智顗來看,都不過是「介爾一念心」的產物。沒有這「介爾一念心」也就沒有一切。

本宗理論還有「三法無差」、「性具善惡」、「無情有性」等說。「三法無差」是佛法、眾生法、心法三種。雖有自他、因果不同,而三法的體性都具足三千,互攝互融,並無差別。「性具善惡」是一切諸法既無一不具三千,所以染淨善惡都可視為天然的性德。如來不斷性惡,但斷修惡;闡提不斷性善,但斷修善。「無情有性」是依據色心不二的道理,說明佛性周遍法界,不因有情無情而間隔,所以一草一木,一礫一塵,都具有佛性。

本宗的觀行,即在實修一心三觀、一念三千的觀法。至於修觀的行儀,如《摩訶止觀》所說,有常坐、常行、半坐半行、非行非坐四種三昧。

觀前加行方便,有具五緣、訶五欲、棄五蓋、調五事、行五法二十五種。具五緣是︰持戒清淨、衣食具足、閑居靜處、息諸緣務、得善知識。訶五欲是︰訶色、聲、香、味、觸欲。棄五蓋是︰棄貪欲、瞋恚、睡眠、掉悔、疑蓋。調五事是︰調食令不飢不飽,調眠令不節不恣,調身令不緩不急,調息令不澀不滑,調心令不沉不浮。行五法是︰欲、精進、念、慧、一心。

正修的觀法有十種︰(一)觀不思議境,(二)真正發菩提心,(三)善巧安心止觀, (四)破法遍,(五)識通塞,(六)道品調適,(七)對治助開,(八)知位次,(九)能安忍,(十)離法愛。於所觀行五陰、煩惱、病患、業相、魔事、禪定、諸見、慢、二乘、菩薩等十境,一一修此十種觀法,所以稱為十乘觀法。

本宗止觀又各有三種。即三止︰體真止、方便隨緣止、息二邊分別止。三觀︰從假入空觀、從空入假觀、中道第一義諦觀。

本宗對於修行的位次,在圓教中,說有六種次第,稱為六即佛︰理即佛、名字即佛、觀行即佛、相似即佛、分證即佛、究竟即佛。以上內容,具如《法華經玄義》、《摩訶止觀》所說。(黃懺華)

◎附一︰呂澂《中國佛學源流略講》附錄〈天台宗〉

(一)主要思想的來源
就在陳隋之交,和三論宗的時代相近,思想淵源也相通,又同在江左地帶,另外成立了一個佛學宗派──天台宗。那時期佛學的一般趨勢都帶著折衷意味,天台宗在這一點上表現尤為明顯。這因它從當時流行的大乘經裏舉出《法華經》為中心,而此經所說要義在於開示佛教的究竟處、真實處,就和相傳為佛最後所說的《涅槃經》會溝通。還有《法華》的根本思想是空性說,說明宇宙間一切現象都沒有實在的、可以把握的自體,這樣又和《般若經》相融攝了。至於印度的大家龍樹解釋《般若經》文句的《大智度論》和疏通經義的三論,自然也連帶地會被吸收融化。這麼一來就在學說上構成了龐大而又複雜的規模。它的主要思想雖然有些部分和三論宗同源,卻不盡同。它們的異點何在呢﹖三論宗可說是完全培養於南方,受了偏重玄談的影響很深;天台宗的思想則植根於北方躬行實踐的學風裏,於是兩者便各有特色了。這只要看,天台宗儘管用羅什翻譯的《法華經》為典據,又參合羅什所傳的般若諸論思想,但它追溯傳承,並不說出於羅什系統,而以為上承龍樹,經過北齊‧慧文、慧思兩代講究禪定的禪師,才構成為一派。慧文現無詳細傳記可考,道宣的《續高僧傳》卷十七僅在慧思傳裏附了寥寥地幾句,說他活動的時間是北齊一代,即西元550至577年,而他當時發生的影響是領眾幾百人,並以風格嚴肅著名。他提倡北方學者所注重的佛教實踐法︰禪法。講究鍛煉心思的集中並養成觀察事理的明瞭、正確,從學問功夫方面說,這正是佛家三學的定學和慧學,不過,慧文禪法裏的觀法另有特點。據說他在研究經論時,對《般若經》第二分開始講三種智慧的一段,很有領會。經裏說,若是由「道種智」(即熟悉各種實踐方法的智慧)這一基礎,進一層具備「一切智」能看清一切現象共同平等的通相,更進一層具足「一切種智」能辨別一切現象全部的別相。有了這些智慧,就可以徹底消滅煩惱習氣(即煩惱心思的一切殘餘勢力),而達到佛家理想的究竟地步。在《大智度論》裏,解釋這一段經文並還提出三種智慧存在的時間問題,以為是可以同時兼有的。開始雖說一步步有次第,但到最後會一齊具足,而教人有下手處,說得切實些,仍有個先後次第(參照《大智度論》卷二十七)。慧文從這些經論就悟出一種禪法,在一心中間可以圓滿觀察多方面的道理。他更聯繫著《中論》的《三是偈》說,「我說即是空」的「空」是真諦,「亦為是假名」的「假」是俗諦,「亦是中道義」的「中」是中道諦。這三諦裏真諦講一切現象的通相,俗諦講各別行法,中道諦講一切現象各別的全部別相,這些恰恰相當於三種智慧的境界。由此構成「一心三觀」的禪法,這真的是慧文無師自悟純從領會得來的。其後,他傳授這方法給慧思,再通過慧思平常對《法華經》深刻的信仰,應用到根據《法華》所修習的圓頓止觀法門即「法華三昧」,並還推廣於一般行事,成功「法華安樂行」(這裏所說安樂含有心思堅定一無沾著的意味),實踐的方法便益見具體了。這一方法又經過當時有名的禪師鑒(一作監)、最等各家的指教,這幾家後來都被天台宗徒列在他們的九祖之內(參照《止觀輔行》卷一之一)。因為各家稱呼簡略,所以人世難詳,惟最師就是當時的曇無最,有現存傳記可考。曇無最曾行化河北,又妙達《華嚴經》,能融會心性和心相兩方面,發明諸法無礙的道理。這不用說,重要的是,解釋具足圓融的意義,對於天台宗的主要思想是很有影響的。那時候,《華嚴》的義理還未明白地闡發出來,只有地論師多少釋通了一部分,因此,在天台宗的學說裏,也可以看出有些受了地論師影響的地方。

(二)慧思的實相說
天台宗的主要思想導源於一心三觀,而歸宿到實相,這是形成於慧思的。慧思得了慧文的傳授以後,很感概當時江南佛學界的偏重理論,蔑視禪觀,於是他雙開定慧兩門,日間談義理,夜間專心思惟,以為要使佛法都有作用,應該走由定發慧的路子。他這樣著重智慧,就很自然地結合到實相上來,因為智慧的究竟境界是不外於實相的。梁代承聖三年(554)他從河北入河南光州的大蘇山,陳代光大二年(568)又轉到湖南南嶽,一直住到太建九年(577),圓寂在那裏。這展轉十幾年的中間,他都提倡獨到的實相說,最後,智顗得著他的真傳。他那學說的要點,出於《法華經》。在經文的〈方便品〉裏,特別提出佛的知見來做一切智慧的標準,以為佛的知見廣大深遠固不待說,又還成就無量未曾有法。為什麼呢﹖就為了它能夠窮盡諸法的實相。這實相又是怎樣的呢﹖分析它的內容,即如是相、性、體、力、作、因、緣、果、報、本末究竟等,一共十項。這些話雖然也曾散見在其他經論裏,但總沒有像《法華經》這樣會攏了而又扼要地提了出來。從前羅什門下通達《法華經》的,對於經文這一點似乎也被注意到,就如道生所作的《法華義疏》說,此處經文是用十一事緣解釋了佛說的一切善法。「相」說法的外貌,「性」說法的內容,合內外為「體」,這一切法中所含有的功能是「力」,有所作為便是「作」,能發生他法為「因」,加以扶助為「緣」,能遂所期的是「果」,窮盡它的歷數的是「報」,善法的開始為「本」,得著佛法的終極為「末」,最後曉了源極為「究竟」。道生這樣逐項解釋,雖然也夠詳細,但只一系列的平鋪直敘而已,並看不出其間重要意義。到了慧思,才注意這些上面的真實性,而予以恰當的評價。他以為,經文所說「相」、「性」等等上面都安了「如是」字樣,並不是泛泛的,它表明了相性等一一實在,而計數只有十種,又見出圓滿完全的意義。因此,他在這裏便決定建立所謂「十如」實相的重要論點。這事,後來智顗的著述裏也有特別聲明說,今經用十法攝一切法,所謂如是相等,南嶽師讀此文皆云如,故呼為「十如」(參照《法華玄義》卷二上)。可見這是慧思的獨到見解。現在看來,這方面和當時地論師的思想多少有些關係,因為《地論》解釋《華嚴經》處處都用十法表示圓滿之意,而在《十地經論》卷三,更有「諸佛正法如是甚深,如是寂靜,如是寂滅,如是空,如是無相,如是無願,如是無染,如是無量,如是上,此諸佛法如是難得」很明白的十如文句,這自然會給予慧思的理解一種啟發,而被應用到《法華經》的解釋上來。另一方面,慧思這樣說法也受了《大智度論》的影響。《大智度論》卷三十二說到諸法的實相即「如」,分作兩類,一類是各各相即別相,一類是共相即通相,像地的堅硬,水的潮濕,是各別的實相,進一步推求堅硬、潮濕等都「實不可得」,是它們的共相。由此,慧思說十如的各個方面可算是別相,十者都謂之如,則是共相。結合這兩類才盡實相的意義,就和《智論》的思想根本相通了。最後,慧思對十如的第十種「本末究竟等」又解作佛和凡夫同樣的具足十法,所以說成究竟平等。從這上面也很好地指出了實踐的根本依據。至於平等的法體是指什麼呢﹖它應該有種總相,這很自然地會聯繫到當時所說「真心」、「如來藏」等概念上去。而這些概念意義都很含糊,還沒有得著很好的辨別,所以慧思這類見解多少和後來流行的《起信論》相近。現存的慧思著述裏有種《大乘止觀法門》,完全依照《起信論》的說法結構而成,從它的文義上看,當然是後人托名的偽作,但是會將慧思的議論和《起信》聯成一起,就思想脈絡說,也並不是沒有來由的。

(三)智顗的實相說
天台宗實際建立於智顗。他於梁‧大同四年(538)生,隋‧開皇十七年(597)圓寂。少年出家以後,曾依止過真諦弟子慧曠律師。後來陳‧天嘉元年(560)到大賢山自己研究《法華》三經(《無量義經》、《法華經》、《普賢觀經》),有了心得,便去大蘇山跟慧思學習法華三昧,得著慧思的印可。到了三十歲(陳‧光大元年,567)學成,去金陵宏開講論,博得一代諸大德的敬服。這時期,智顗對於禪觀方面的學說組織已有了頭緒,著作了《小止觀》、《次第禪門》等。不久,北周破佛(574),當時很多佛徒逃避到金陵,智顗深生感概,遂於陳‧太建七年(575)同門人入天台山,住了十年,所以後人稱呼他為天台大師。到了陳末,他仍舊回到金陵,講《法華經》,大部著作《法華文句》便是這時寫出的。陳亡之後,他游化兩湖,又往廬山,還回到出生地荊州,建立玉泉寺,度他的晚年,《法華玄義》、《摩訶止觀》都著成於這時期。《玄義》、《止觀》,連同《文句》,被看成是天台的「三大部」,《止觀》一種尤有特色,智顗的禪觀成熟思想都發表在裏面,他原擬寫作十章,只完其七,可惜未完全璧。最後,他重回天台山,不到兩年便去世了(以上參照道宣《續高僧傳》〈智顗傳〉)。他的門人得其真傳的有灌頂(561~632),智顗的大部著述都是由他筆記的。以後的傳承,是法華智威(﹖~681)、天宮慧威(634~713)、左溪玄朗(673~754)。在這幾代中間,因為初唐慈恩、華嚴各宗勃興,天台宗勢沒有得到開展,直到中唐,由於荊溪湛然的努力,方才中興起來。

智顗學說的重心,也是放在實相上面。因為從大乘一方面看佛說的特徵只有實相,所以《大智度論》裏以實相為佛說的唯一法印。智顗根據慧思的十如思想再加發揮,就有「一念三千」的說法。這從人本的觀點出發,由凡聖境界分判成為六道、三乘和佛,一共十個階層,謂之十界。這些並非固定不移,仍可隨緣升沉或示現。像六道中低級的獄畜可以向上到達佛的地位,而佛界也可示現為六道,所以每一果都具備所餘九界的可能性,這樣十界互具,豈不就構成百界。再分析它們的法體,基本上不外五蘊,謂之五蘊世間。由五蘊構成有情個體,謂之有情世間,此外還有依住的山河大地等等,謂之器世間(三種世間對佛界而說,便是非漏無漏的五蘊,攬常住蘊的尊極有情和常寂光淨土)。百界各各具備三種世間,即有三百之數。再按實在,每一世間法體都有十如,這樣就成為三千如了。三千名目當然不能拘拘於數量,只可看作形容整體宇宙之辭。又講到實相來,整體的宇宙相貌也就念念具備在日常心思即所謂介爾陰妄的每一念上面,所以隨處都得構成觀境;這是依據止觀正見的境理而言,也是一種總相法門的解釋。在那時候的義學家像地論師舉出「法性」為萬法的依持,攝論師又以「藏識」為一切種子或根源,這些總相的說法都著了跡象,出於思擬推測,智顗一概不以為然。他說,一念三千,森然具備,可以看成法界本然,無須更有依待的。在種種世間,種種界交互涉入而存在著的實際裏,一切法的當體和所有性能自然都會圓滿具足的,因此,一念三千的實相說也稱為「性具」。另外,從一切法存在的意味說,智顗又發展了慧文的「一心三觀」思想成為「圓融三諦」的觀法。這偏重止觀的能觀方面,而它的出處仍舊是《中論》的三是頌。他以為那個頌文裏就含著相即──即空、即假、即中的精神,不過分別說成三諦。因為一切法都由各種條件具備而發生,所謂「緣生」,就不會有「生」的自體,而成了「空」。諸法雖空,卻有顯現的相貌,這成為「假」。這些都超不出法性,不待造作,法爾自然,所以又成為「中」。三層義理在任何境界上都有,由此見得相即。換句話說,隨舉一法,既是空,又是假,又是中。這可用圓融的看法去看。以空為例,說假,說中,都有空的意義。因為如何成假,有它的緣生,成中也屬緣生,緣生即空,所以非但空為空,假和中亦復是空,於是一空一切空。同樣,也可從假,從中來看一切一味。三諦相即的意義說到如此地步,可謂發揮盡致,故稱圓融三諦。這兩層實相說,一念三千和圓融三諦,極端主張一切法平等,都是天台止觀的中心思想,也被稱為止觀所正觀的不思議境。不思議並非神祕,不過表示這是無待的、絕對的而已(以上參照《摩訶止觀》卷五上)。

(四)教判

天台宗主張教觀並重,這彷彿是理論實踐的一致。智顗嘗說,教從觀起,觀還從教起(見《四教義》卷一)。因此在他關於止觀的著作裏有「起教」篇目,而講究教相的著作裏又有「觀心」論題,隨處表現著教觀聯繫的密切;只可惜文記殘缺,還不能使人窮盡它的精義。現在就天台宗談教的一方面說,他們是要在佛說全體統一的基本概念上,對於各部分加以剖析解釋,以求了解真相;這也可說是要明白每一部分的佛說對於全體應有的意義。如此解釋佛說的方法即是判教,當南北朝時代早已流行。因為那時從印度傳來的佛學由龍樹到無著,顯然是一大轉變。非但他們的著書立說不同,就是他們所依據的教典也有些宗旨各別,所以含有不少差異,在用心的學人自然會有從根本上去尋解決的要求。並且當時流行的教典像《法華》、《涅槃》等經經文裏,對於釋迦一代言教怎樣地次第開展也作了說明,就又指示學人解決佛教統一問題的途徑。不過各家見解不一,因此有各種的判教說法。到了天台立宗時,綜計南北各家所說,凡有十種,通稱「南三北七」。南方說的比較單純,大都從頓漸不定三類分別來看。北方之說比較複雜,從主張佛說一音起到六宗止,各各不同。智顗對這些說法都不謂然。他另由佛教裏選一中心來解釋各方面內在的關係,這樣構成一種有重點而又全面的組織。所謂中心即是《法華經》。在他所著《法華玄義》最後釋教相的一章開始就有這樣的話︰「若弘餘經不明教相,於義無傷;若弘《法華》不明教者,文義有缺。」而在另一著作《四教義》卷一也說︰唯有《法華》和《方等》、《大集》具有四教之文,餘經不備。這都說明他以《法華》為中心來判教的理由充分。即由此而有「五時八教」的說法,簡稱為「四教」說。實際上他對當時南北各家異解都有所採取,也可看作是批判異解而得的結論。

現在略為解釋五時八教說的內容。五時,是依《涅槃經》裏佛說開展如同牛乳五味(乳、酪、生酥、熟酥、醍醐)的譬喻中建立的。在佛一代說法中,為著適應機緣的差別,或者施權,或者顯實,可以粗分五個階段︰(一)華嚴時,(二)鹿苑時,(三) 方等時(說《大集》、《寶積》、《思益》、《淨名》等),(四)般若時,(五)法華涅槃時,這就是五時。此外,由說法的形式和內容各有四種,合成八教。形式方面稱為「化儀」,譬如醫生的處方;內容方面稱為「化法」,譬如處方中的藥味。化儀四教,首先是頓教,大乘圓滿教理直下全提。其次漸教,由小而大,次第宣揚。再次祕密教,受教的同聽異聞,或頓或漸,都以為對自己所說。最後不定教,也是一齊聽法,而領會不同,或於頓中得漸義,或於漸中得頓義,但都知道佛是普遍而說。實際後二教即從舊判三分法的「不定教」開了出來。祕密可說是隱覆的「不定」,而不定乃是顯露的「不定」。以上四教可以和五時相配合。最初華嚴時為頓教,因為它一下就說佛成道時的自內所證。次三時為漸教,隨著三乘根基,逐漸從小入大。在此頓漸中間,都含有祕密不定,只是末時法華、涅槃超然於頓漸祕密不定之外,因它已在收獲階段,如同服藥見效再用不著處方了。化法四教是藏、通、別、圓。最初藏教,依據小乘經律論三藏而立。這三藏在小乘學人看來都是金科玉律,因此成了固定內容,而局限在不究竟範圍內。其次通教,這是大小乘相共而前(藏)後(別圓)相貫的,如同《般若經》中共般若之說。再次別教,但說大乘不共法,和前(藏通)後(圓)各教都有區分,如同《般若經》中不共般若之說。最後圓教,說的大乘究竟義理,圓滿具足而又無礙圓融,故稱為圓。以上四教再和五時配合,最初華嚴時當然是圓,而說意兼別,所以華嚴會中可有二乘在座如聾如啞。第二鹿苑時但是藏教,主要說小乘法。第三方等時因為說法通於三乘,看它所對而異,並不決定屬於那一教。第四般若時,除藏教外,兼明後三教。最後法華涅槃時,專門開顯圓頓義理,唯一圓教。《法華》本已究竟,但還有不能得益的,故又重之以《涅槃》,正如穀物得有早熟晚熟的區別一樣。如此配合五時到了《法華》為止,叫做前番五時。假使《法華》還不了,要到《涅槃》為止,就叫後番五時。此說不單推重《法華》,也包括了當時流行的《涅槃》,從這一點,可見天台宗的判教實際豐富,和舊說大大不同。它並還有種特點,一方面說五時和化法四教各各區別,乃至年代先後都鑿然可指,這是所謂別義;另方面又說五時四教並不能以時間乃至經教部類相限制。譬如以華嚴義門為例,不一定《華嚴經》裏才有解說,便在其餘地方也會散見。這樣互相融攝,謂之通義。而從前各家立說有拘牽難通的地方,也就能由此得著相當的解決。另外,天台宗對於化法四教的判位也極其詳細,特別是別圓二教,依據《瓔珞本業經》所說,開出五十二位,圓教更用「六即」(理、名字、觀行、相似、分真、究竟)相貫通,作為區別,於是各教分位從所斷煩惱(這又按照性質分成見思、塵沙、無明三類)的程度不同,見出它們的高下淺深,並可以一一得其對照。這樣的分析解說,煞費苦心,實在是空前的。

◎附二︰慧嶽《天台教學史》第六章(摘錄)

創建道場(大陸之天台宗)

(1)諦閑大師親自創建──觀宗講寺及其他

觀宗講寺是諦閑大師,從延慶寺的觀堂舊址改造而成。所謂延慶寺是宋‧四明法智(960~1028)大師,為中興天台教觀所創建,分前後兩院,於元豐年間(1078~1085),曾由介然法師,按照《觀無量壽佛經》的修觀行法,建立十六觀堂,其周圍得河水環繞,氣魄雄壯,莊嚴威風!更在乾嘉年間(1736~1820),雖曾重修殿宇而獨立門戶,然至清末,卻漸荒蕪,民國元年冬,諦閑大師受沈知縣的懇請而中興,新建大雄寶殿、天王殿、藏經閣、止觀院,且嚴訂規約,規模煥然,為尊仰四明大師的遺意,以三觀為宗,說法為用,遂改稱為觀宗講寺,成為東南名剎。其創設天台弘法研究社,誠是民國研究天台教學的專門學府。

諦閑大師親自創建的道場,除觀宗講寺之外,還有天台山之萬年寺(民國十五年),杭州之梵天寺、永嘉白象寺之寶塔及解脫池、功德林。又修繕重興者,有溫州頭陀寺、紹興戒珠寺、黃岩常寂寺、海門西方寺、雁山靈岩寺等(參照《諦閑大師年譜》)。

(2)諦公大師門下的創建
寶靜老法師,於民國初年,在香港創建弘法精舍。又倓虛老法師,於民國十年,創建營口楞嚴寺。再在民國十一年,於長春創建般若寺。同年,在哈爾濱創建極樂寺,瀋陽復興般若寺。民國二十年,創建青島湛山寺。民國三十一年,在天津復興大悲院。且倓老的法眷們,如慧一、靜空,曾於民國十六年,在綏化創建法華寺。定西、惺如法師,曾於民國十八年,在黑龍江創建大乘寺。如蓮法師,於民國二十七年,復興吉林觀音古剎等,以上是十方叢林。還有支院十七處,即︰民國十年,如蓮法師在吉林創建廣濟寺。民國十一年,倓老親自在德惠縣創設彌陀寺。同年,倓老與慧如法師在瀋陽復興永安寺。民國十三年,慧一法師在巴彥縣,創建皈原寺。民國十五年,繼如法師在舒蘭縣,創建明真寺。民國十七年,蘊虛法師在朝陽縣,創建華嚴寺。民國二十二年,倓老在青島,創建湛山精舍。民國二十三年,定西、乘一法師,在一面坡創建普照寺。民國二十五年,遍虛、能智法師,在通寮縣,創建圓通寺。同年,繼如法師在呼蘭縣,創建淨土寺。民國二十六年,專修法師在松浦縣,創建觀音寺。同年,定西、德一法師,在海倫縣,得金居士喜捨家宅改建為海會寺。民國二十八年,澍培法師在朝陽縣雲培山,創建興福寺。同年,唯一法師在扶餘縣,創建如來寺。還有森桂法師,在三岔河創建高明寺。民國二十九年,定西、顯親法師,在望奎縣創建寂光寺。民國三十四年,善果法師在長春,創建大佛寺等。(中略)

香港之天台宗
對日抗戰勝利後,大陸上的僧眾們,在民國三十八年(1949)間,都紛紛向外地去發揮,唯與天台宗有關的,如︰倓虛、海仁、樂果、顯慈、定西、洗塵、覺光、大光大師等,都先後在香港高樹法幢,創設道場,故天台宗之在香港,遂成為佛教空前的興盛!玆敘述其功績於次︰

(1)教育事業
香港佛教的天台宗,先有寶靜老法師,曾於民國初年、創建弘法精舍,至民國三十八年,由倓虛老法師接辦,改稱為華南佛學院。據云︰雖只辦兩屆(六年),竟培育出優秀的僧才不少。

尤其定西老法師所領導的荃灣東林念佛堂之弘法研究社,每日按時授課,內容是天台三大部和五小部,如︰妙淨、淨真、濟濤法師等,都是當時傑出的研究員。

還有海仁老法師,在大嶼山阿彌陀林,經常為學徒們,以天台儀規講解《法華》、《楞嚴經》等。如慧廣、源慧、聖揚、祖印、泉慧,宏量、真常、了知,慈祥、寬榮、寬如、慧光、敏生、文珠、覺岸、賢德法師,及林楞真女居士等,都是海老培育出來的傑出人材,現在都散在各地樹立法幢,闡揚天台教法。上述,寶老、倓老、定老、海老的如是功績,誠是香港佛教史上不可磨滅的。(中略)

台灣之天台宗
台灣之佛教,是傳自明末,由延平郡王世子鄭經為其母創建台南開元寺始。然成為整然的佛教規模,卻是民國初年,由善慧(月眉山靈泉寺)、本圓(觀音山凌雲寺)、覺力(苗栗法雲寺)和尚等之弘揚,始獲遍佈於全省。但其所屬寺院,都是局限於禪宗門下(曹洞、臨濟)。

關於天台宗的弘揚,即是著者的先師──斌宗上人,於民國二十五年(1936),曾在觀宗講寺的弘法社,親近過寶靜老法師。二十六年轉至天台山國清講寺,親近靜權老法師。民國二十九年回台,於三十二年間,創建法源講寺於新竹巿古奇峰,同時創辦天台宗高級研究班。三十八年改稱為南天台佛學研究院。民國四十四年,創立南天台弘法院於台北巿中山北路,四十五年創建法濟寺於碧潭涵碧峰上。

還有倓虛老法師的門人──慧峰法師,於民國三十七年來台,三十八年創建湛然精舍於台南巿,四十一年創建法華精舍於高雄縣大崗山。(編按︰慧峰法師逝世後,由其弟子水月法師繼續弘揚天台學,並戮力於因明學之推廣。此外,斌宗上人弟子慧嶽法師,亦弘揚天台甚力,曾先後出版新式分段標點本之天台名著,如《止觀輔行傳弘決》、《法華玄義釋籤》、《釋禪波羅密》等書,對研學天台者裨益甚大。此外,又撰述甚多佛學著作行世,對台灣地區佛教學術之提倡甚有啟發之功。)

民國五十八年,覺光法師創設正覺蓮社於台北巿光復南路。

樂果老法師,於民國五十八年間,由香港來台,在南投縣埔里觀音山創建佛光寺。

至於文化出版事業,民國五十六年間,有演培法師,曾譯出日人──安藤俊雄博士著《天台性具思想論》(由慧日講堂流通)。又香港的曉雲法師(倓老門下),於五十八年間來台,主長中國文化學院的佛教文化研究所,也出版了不少書。(中略)

在台灣天台教學史上,不能忽略的是,倓虛老法師的高足──蔡念生老居士,他雖年邁古稀,還是提倡印經、素食、戒殺、放生等,且其稱道的文章,不下兩百萬字,都是遠承智者大師的思想,近繼諦公、倓公的遺志而貢獻佛教,尤其對於《中華大藏經》的編訂工作,不遺餘力,誠是我們後輩們,當須效法的。

◎附三︰〈天台宗〉(摘譯自《佛教大事典》)

日本的天台宗以傳教大師最澄為初祖。他曾與弟子義真一起入唐,受法於道邃、行滿。回國後,於京都比叡山弘揚所學,以中國的天台為基礎,再融合禪、真言與菩薩戒法,因此與中國的天台宗頗有差異。其後,圓仁、圓珍先後入唐,除師事宗穎、良諝習台教外,亦從諸師受密法,返日後,致力於天台密教的普遍化。至安然時,日本天台宗已極端密教化,是以稱為台密(睿山系統)。

平安中期,圓仁、圓珍之門徒間產生紛爭,法系分裂為二。圓珍徒眾脫離比叡山而住園城寺(三井寺),稱為寺門。比叡山則稱山門。山門至中興之祖良源時,其弟子源信鼓吹淨土思想,創惠心流;另一弟子覺運則立檀那流,合稱惠檀二流。

台密系統,至後世總計有十三個流派。此一系統對日本佛教影響頗大。如源空(法然)、親鸞、榮西、道元、日蓮等,均曾求學於比叡山。平安末期以後,天台宗各流派逐漸重視口傳,不輕易著述,也不輕易傳授他人,致使天台教學逐漸衰微。此後,因僧兵崛起、政權的爭奪及織田信長的燒討,比叡山一度沒落。至江戶時代,因東叡山與日光山(與比叡山合稱天台三山)的先後開創,得以恢復舊觀。當時,幕府亦獎勵學問,天台教學乃逐漸復興。

二次大戰後,日本各宗大寺紛紛獨立,屬於天台系統的有天台寺門宗(園城寺)、天台真盛宗(西教寺)、和宗(四天王寺)、聖觀音宗(淺草寺)、修驗宗(聖護院)等二十餘宗。本宗主要的法事有每五年一次的法華大會、廣學竪義,及每年一次的圓頓授戒、御修法、叡山講等。宗立學校有大正大學、叡山學院。

朝鮮的天台宗,初傳於新羅時代。高麗肅宗二年(1097),義天在國清寺宣講天台宗義,天台宗乃成為正式宗派。此後,向來的五教九山為五教兩宗所取代。五教指︰戒律、法相、涅槃、法性、圓融;兩宗指曹溪、天台。其中,曹溪、天台兩宗尤為興盛。高麗末年,天台宗分裂成天台法事宗及天台疏字宗二宗。其後,李朝太宗七年(1407)的天台宗,及世宗九年(1427)的曹溪、摠南宗,均再度統合於禪宗之下。

目前,朝鮮的天台宗,乃1946年朴準東於忠清北道丹陽郡救仁寺所立,稱為大韓佛教天台宗。1967年,該宗於文教部完成登記,以《法華經》為所依經典,以完成自我、建設佛國土為宗旨。

〔參考資料〕 《佛祖統紀》卷五~卷二十二;《天台九祖傳》;《八宗綱要》卷下;《中國佛教的特質與宗派》、《天台學概論》、《天台宗之判教與發展》、《天台思想論集》、《天台典籍研究》(《現代佛教學術叢刊》{31}、{55}~{58});《天台思想》(《世界佛學名著譯叢》{60});島地大等《天台教學史》;硲慈弘《天台宗讀本》;福田堯穎《天台學概論》;惠谷隆戒《天台教學概論》;Leon Hurvitz《Chih-i-An Introduc-tion to the Life and Ideas of a Chinese BuddhismMonk》;Yamakami Sōgen 《Systems of BuddhisticThought》。


心印

(一)又名佛心印︰謂禪之本意,不立文字,不依言語,直以心為印,故曰心印。《祖庭事苑》卷八云(卍續113‧224上)︰「心印,達磨西來,不立文字,單傳心印,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又,心者佛心,印者印可、印定之義。此印能印可或印定佛法之實義,猶如經中之三法印、一實相印。以此佛之心印直印於眾生之心,謂之以心傳心。《傳法正宗記》卷二云(大正51‧725b)︰「夫心印者,蓋大聖人種智之妙本也;餘三昧者,乃妙本所發之智慧也。皆以三昧而稱之耳。心印即經所謂三昧王之三昧者也,如來所傳乃此三昧也。」

《黃檗傳心法要》云(大正48‧382a)︰「迦葉已來,以心印心,心心不異。印著空,即印不成文。印著物,即印不成法。故以心印心,心心不異。」《六祖壇經》亦云(大正48‧359a)︰「師曰︰吾傳佛心印,安敢違於佛經。」懷則《天台傳佛心印記》云(大正46‧936b)︰「我心本具,不從他得,名為不傳。心雖本具,點示方知,是為傳。此不傳之妙,如印即心,是名心印。」今彼此會意曰心心相印,即本此意。

(二)密教以《大日經》之說法為心印︰心者,精要之義;印者,決定之義。謂此經所說,為三乘之精要,而決定三乘。《大日經疏》卷三云(大正39‧612b)︰「於種種聖言無不統其精要,若能持是心印,廣開一切法門,是名通達三乘。」《大日經疏演奧鈔》卷二云(大正59‧21b)︰「心印者,心精要義,印決定義。此經所說為心為印,廣開一切法門,是故持此心印,名通達三乘。」

〔參考資料〕 (一)《景德傳燈錄》卷四;《碧巖錄》第一則;《寶峰雲庵真淨禪師住金陵報寧語錄》;《續傳燈錄》卷十八。


卍字

吉祥的記號。梵語音譯作室利靺蹉洛利曩,意譯為吉祥雲海、吉祥喜旋。又作「塞縛悉底加」(svastika)。為佛三十二相之一,八十種好之一。大乘經典謂此係佛及第十地菩薩胸上的吉祥相,如新譯《華嚴經》卷四十八云(大正10‧253c)︰「如來胸臆有大人相,形如卍字,名吉祥海雲。」然若據小乘之說,則此相不限於胸上。如《長阿含》卷一〈大本經〉及《大薩遮尼乾子所說經》卷六等書,皆謂佛之胸臆有卍字相。《方廣大莊嚴經》卷三則說髮有五卍字。《大般若經》卷三八一謂手足及胸臆之前俱有吉祥喜旋之德。《有部毗奈耶雜事》卷二十九說腰間有萬字,胸前有一旋。此外,於今印度阿摩羅婆提(Amarāvatī)出土的佛足石,也刻有幾個卍字。

對於經典中的卍字,古來所漢譯者,即有數種,如鳩摩羅什、玄奘諸師譯之為「德」字。魏‧菩提流支於《十地經論》則譯為「萬」字。相傳唐‧長壽二年(693)始制定此字,音為「萬」。意謂吉祥萬德所集。因此,《宋高僧傳》卷三於譯音不譯字之例中出此卍字。

然《慧琳音義》卷十二載(大正54‧378a)︰「卍字之文,梵云室哩二合末蹉,(中略)唐云吉祥相也。有云萬字者,謬說也。(中略)非是字也,乃是如來身上數處有此吉祥之文,大福德之相。」意即「卍」本為一種記號,而非一字,說為「萬字」者,乃將梵文譯成漢文時之誤。即將梵語lakṣaṇa(音譯作洛剎囊,相之義),誤為梵語akṣara(音譯作惡剎羅,字之義),故有「卍字」之稱,事實上應稱作「卍相」。

另據慧苑《華嚴經音義》及《華嚴經刊定記》所載,《華嚴經》之漢譯本中有十七處用卍字。然而其梵本,則有二十八處。《慧苑音義》卷上云(大正54‧437b)︰「卍字之形,今勘梵本,卍字乃是德者之相,元非字也。然經中上下,據漢本總一十七字,同呼為万。依梵文,有二十八相,即八種相中四種相也。」此中,四種相即︰(1)室利靺蹉(śrīvatsa),意譯作吉祥海雲。(2)難提迦物多(nandika-varta),意譯作右旋。(3)塞縛悉底迦(svas-tika),意譯作有樂。(4)本囊伽吒(pūr-naghata),意譯作滿瓶。而《慧琳音義》卷二十一與《慧苑音義》卷上(第一圖)所圖解的卍字,亦有很大的差異。

此卍字,自古即盛行於世界各地,從而有關其起源,學者間異說紛紜。或以為太陽、電光、流水的象徵,或說依據旋毛而有,或說是女性的象徵。在古代印度,除佛教以外,婆羅門教、耆那教均曾使用此一符號。《羅摩衍那》等書中也有此記號。甚至在刻文的首尾、錢幣等亦附有之。至於其書寫方式,古來印度認為右旋與左旋有別,印度教以右旋表示男性神,左旋表女性神。於西藏,藏傳佛教用右旋,苯教(Bon-pa)教徒用左旋。中國則左右多混用。新譯《華嚴經》明藏本作左旋,高麗本及《慧苑音義》皆作右旋。

按︰泰國佛教徒向人祝福時,往往雙手合掌於面前,並口稱「sawaticap」。此詞之音義,皆與梵語「svastika」相近。疑其來源,或係與卍字之原義有關。

◎附︰王錫昌〈卍字考源〉(摘錄自《中國佛教文史論集》)「卍」是個神祕的符號。

(一)引言

卍是遠古代表某種象徵的一種符號,其發生時代既無可考,出生地帶也向無定論,但一直普遍的流傳到現世各地,不論在文明古國,或是蠻荒之邦,都可發現它的踪跡︰或見於宮室廟宇的建築,或見於古今的刻石塑像,或又見於應用的器皿和男女的服飾品上,德國且曾以此為國徽,各種卍字會也奉之如聖符。其應用如此普及,然而關於它的論著,至今──至少在我國──還很少見。

本來,這不是容易考究的問題,因其流傳之悠久,散佈之廣泛,而且與人類文化、宗教思想處處都有密切關係。文獻無徵,牽涉過廣,所以難於探索。茲就研討所得,略加理董,草成本文,藉明其原始的意義,與其流變的痕跡,希望能引起海內民俗學者與語言學者研究的興趣,這便是本文寫成以前的簡單動機。

(二)卍的意義

(1)卍是否文字

卍在西洋通稱為swastika(昔稱suastika,svastika,或svastica),原是梵文su與asti二字所組成的。前者的意義為「好」,後者為「是」,合suasti即等於「是好」。後面再加上名詞語尾ka,便成為suastika或swastika。所以就swastika的字源而論,是含有「幸運」之義。

卍在中國本沒有適當的名稱,或音譯則稱為「室利靺瑳」,或義譯則名為「吉祥海雲」,據法雲的引證,謂自唐武后朝,才制定其讀音為「萬」,他引《華嚴音義》說︰「案卍字本非是字,大周長壽二年(693),主上權制此文著於天樞,音之為萬,謂吉祥萬德之所集也。」查新舊《唐書》〈武后本紀〉,長壽二年(693)並無制定卍字之說,不過《資治通鑑》天授元年(690)條下,有「鳳閣侍郎河東宗秦客,改造天地等十二字以獻」之記載,可是其中也沒有卍字。且今本慧苑《華嚴經音義》卷上「卍字之形」下並無「大周」以下數語。可見法雲之說不確。

還有在南北朝時的譯經中已見有用「萬」代「卍」之例,如元魏和尚菩提流支所譯《十地經論》有︰「菩薩胸中,有功德莊嚴金剛萬字相。」其《大薩遮尼乾子所說經》亦有︰「沙門瞿曇胸有萬字,示功德相。」等例。梁時劉勰記剡山石城寺之彌勒石像,亦有「當胸萬字」之語,該石像造於梁‧天監十二年(513),成於天監十五年(516),可見在南北朝時代,卍之稱萬已通行了。大概卍與萬之俗體「万」字,形極相近,而且萬又有「萬福」、「萬壽」之義,正與卍所代表的「幸運」與「吉祥」之義相合,所以以萬代卍也是自然的趨勢,無庸藉諸朝廷之力。若是果由於武后制定才通行的,那麼當時所改造的天地等十二字,為什麼沒有一個能流行的﹖所以卍稱萬並不起於唐,南北朝時已有此例。實際萬並不能等於卍,只不過因為漢字都是單音,所以才以與卍形義相近的萬,權作此符號的讀音而已。慧琳《一切經音義》也這樣說︰「卍字之文,梵云室哩未蹉,唐云吉祥相也。有云萬字者謬說也。華嚴經第八卷中,具說此相等亦非是字也。乃是如來身上數處,有此吉祥之文,大福德之相。」所以卍並非文字,只不過是象徵「幸運」、「萬福」、「萬壽」的一種吉祥的符號而已。

(2)卍與㲀有無區別
卍的種類很多,各地的形式也不一致。通常有所謂左卍字與右㲀字之別,前者梵稱sauvastika,後者梵稱swastika或svastika。慧琳《一切經音義》謂︰「卍字之文……大福德之相。」(見前)慧苑《華嚴經音義》亦謂︰「梵本㲀字,乃是德者之相。」卍與㲀同是德相,所以在佛典上無顯著的區別。

據克盧克(W. Crooke)(所有譯名悉據商務標準漢譯外國人名地名表,民國二十三再版本,以下並同)的解釋,以為左旋的卍是一種表示肅敬的符號,因為阿波羅(Apollo)神像上的卍是左旋的。可是在西方,也有以卍為惡運的符號。據說有位俄國女皇,非常迷信,嘗將她的寢宮的四壁,滿飾㲀字,作為護符,不意所有的㲀,盡作左旋的卍,於是她和她的皇家,俱遭遇到不幸。

阿斯特利(Astley)以為一般的㲀,多是右旋,因為太陽的運行是從左向右旋轉,一切的輪也都右旋。㲀正代表太陽的迴旋,也代表人生的輪轉。

再就印度阿馬拉漥提(Amarāvati)出土的佛足石來看,可以發現幾個卍與㲀,無區分的並列著。㲀是佛足六十五吉祥相的第一個,卍是第四個。

大概在上古卍與㲀原無區別,後來印度教以右旋的㲀為男性神的符號,以左旋的卍為女性神的符號;西藏喇嘛教徒全用右旋的㲀;Bon-pa教徒全用左旋的卍;那都是後人所區分的。至於在佛教以及在中國流傳的卍與㲀,常是混用而無區別的。

(3)佛教中的卍代表什麼
卍通常用作代表佛的符號,大概因為佛胸間有卍字,謂之「佛心印」,以示功德莊嚴之相(見前)。《楞嚴經》云︰「即時如來從胸卍字涌出寶光,其光晃昱有百千色。」新譯《華嚴經》云︰「如來胸臆有大人相,形如卍字,名吉祥海雲。」《宋高僧傳》也有︰「如佛胸前卍字。」之語。不但佛之胸前有卍或㲀,髮間亦有之。《莊嚴經》謂轉輪聖王有三十二大人相,八十種隨形好,其中︰「七十八,髮有萬字。七十九,髮彩螺旋。」《大般若經》謂︰「如來應正等覺,三十二大士相,(中略)世尊髮毛端皆上靡,右旋宛轉,柔潤紺青,嚴金色身,甚可愛樂,是第十二。」佛之眉毛也都右旋,《般若經》云︰「世尊眉間有白毫相,右旋柔輭,如睹羅綿,鮮白光淨,踰珂雪等。」《長阿含經》云︰「眉間白毫,柔輭細澤,引長一尋,放則右旋,螺如真珠。」甚至於佛的周身毫毛,也都右旋宛轉。《般若經》云︰「世尊毛孔,各生一毛,柔潤紺青,右旋宛轉。」《長阿含經》云︰「毛生右旋,紺色仰靡。」總之,無論佛之胸有卍或㲀,髮有萬字,以及眉毛右旋,這都是以卍或㲀形來象徵佛身毛髮的旋轉。

有時佛的手足間也有萬字。《般若經》云︰「世尊手足及胸臆前,俱有吉祥喜旋德相。文同綺畫,色類朱丹。」新譯《華嚴經》云︰「願一切眾生,得輪相指,指節圓滿,文相右旋;願一切眾生,得如蓮華㲀字旋指,十力業報,相好莊嚴。」又云︰「如來左足指間,有大人相,名現一切佛海雲。(中略)於中示現一切諸佛,及諸菩薩,圓滿音聲,㲀字等相,利益無量,一切眾生。」

在著名的佛足石上,也可以見到有幾個卍與㲀,在指端、掌心和踵前。這是象徵佛的手足的指紋與掌紋的旋轉。

那麼,何以毛髮的旋轉,或是手足指紋的旋轉,都要以㲀與卍來表示﹖還有㲀與卍本發生在前而被採用為佛的瑞相之象徵呢﹖還是因佛的特徵才產生了㲀與卍﹖這都在此要解決的問題。

我的解答是這樣︰第一,㲀與卍的產生,遠在佛教之前。因為既非佛家所創,所以在佛經中找不出確切的解釋,與固定的應用。毛髮的旋轉,可以說它形如㲀字;手足的指紋,也可說有㲀字相。第二,卍本是「幸運」與「吉祥」的符號,佛又是神聖而祥瑞的代表;而且其左右旋的形式,又恰與人的毛髮與指紋的旋轉相似;所以佛家便很自然的採用了這「幸運」的「吉祥」的符號,作為佛的神聖、莊嚴、光明,和祥瑞的象徵。(中略)

(三)卍的源流
(1)卍的起源
關於卍的發生問題,向有二派︰牟勒(Max Müller)以為在我們不可想像的遠古時代,事件的發生,常是偶然的。在此地有可能發生,在其他各地也有同樣的可能性。阿斯特利很同情其說,以為各地的卍也都是偶然發生的。

但舍利曼與康特(Count d'alviella)諸氏,卻都有相反的意見。舍利曼在他的《特拉及其遺跡》(Troy and its Remain,Transla-tion edited by P. Smith,London,1875)上說︰十字與卍字同是阿利安族的先祖居住在巴克特里及鄂斯河流域時代的重要的宗教符號。康特在他的《符號的遷移》(The Migrationof Symbols,Translation by Sir G. Bird-wood London,1894)裏也以為卍原是阿利安民族所獨有的,而後為印歐系的民族分散在各地之外,也漸為埃及人(Egyptians)、卞爾提安人(Chaldians)、阿西利阿人(Assyrians),以及腓尼基人(Phoenicians)所借用。

就今日各地所見之卍,差不多都有同一之作用︰不是用作護符,就是用作天象的或神聖的符號,可見當出同源,絕非偶然發生的。牟勒輩之說,或不足以解釋卍之發生的道理。

據舍利曼最早的發現,是在十九世紀的第八十幾年間在小亞細亞的西北角愛琴海東岸的特拉(Troy),及其附近喜薩利克(Hissalik)、邁錫尼(Mycenae),及泰麟茲(Tiryns)各城。在特拉所發現的是在許多紡綞形的螺環上,在牆壁上,在一個叫做梟面的缸上,及除了女俑以外的陶器上。在邁錫尼所發現的是在些小器物上,及一個奇怪的金盤上。在泰麟茲所發現的是在一兩個陶器的模子上,及壁畫上;特別是在幾塊花瓶的碎片上,繪著兩匹馬相對著,在馬腿的中間有不少的菱形及卍字。所以康特據此以為卍即源出於特拉,而後向東傳入印度、中國,及日本,向西傳入高盧(Gaul)(今法蘭西地古為高盧國,紀元前五十餘年為羅馬凱薩王所滅),較諸傳入德國、斯干的那維亞,及不列顛諸島為早。

但塞斯(Sayce)據拉姆塞(Ramsay)所錄利卡俄尼阿(Lycaonia)之伊布里茲(Ibreez)城(在小亞細亞北部)所存之赫司族(Hittites)(小亞細亞中之古國,在特拉之東,約在西元前一千四百五十餘年)之石刻,其服飾有特拉族之卍字,以為特拉族之卍字,當係由赫司族而來。

按此小亞細亞諸族,皆源出於阿利安族。阿利安族始居於中央亞細亞,葱嶺以西之帕米爾高原一帶,嗣後生殖繁盛,分遷於歐亞毗連之波斯小亞細亞,以及印度和歐洲各處。卍為阿利安族所有之符號,亦當源出於中央亞細亞,而後流佈東西各方。所以舍利曼以為當阿利安族居於巴克特里及鄂斯河流域的時代,當已有此符號,不過在東方至今還沒發現而已。

(2)卍的流傳
卍既為阿利安族所有的符號,則其流傳的行跡,也正好與阿利安族的遷徙相符合。阿利安族遷徙的路線,大致可分作兩條︰一是向西南和東南的,便散居於波斯和北印度等處;一是向西進的,更分出希臘與意大利兩大支族,分居於希臘、義大利及小亞細亞等地。而後再分出有革勒底斯族,散居於英法西班牙等地;德多尼族,分居於德丹瑞典挪威等處。所以卍也同樣發現於波斯西南的伊拉姆(Elam)、小亞細亞、愛琴海及多瑙河一帶文化區。同時在中歐、西歐及東歐各地所發現之卍字,也與印度的卍有同樣的吉祥與大德的意義。

在波斯西南的蘇薩(Susa),曾發現在一個著色的花瓶上有卍;至其傳入印度,據康特的推想,當在西元前十三世紀,而後隨佛教傳入中國和日本。

在希臘也發現在著色的花瓶上有卍。在義大利發現在一個鈕釦上有兩個卍字還有兩個十字。在法國薩發(Savoy)的部爾熱湖(Lecde Bourget)地帶,曾發現銅器時代的泥塊,上面印著卍字。在丹麥的西蘭島(Seeland)上,有塊約在第九世紀或十世紀的刻石,上面有三個角所組成的一個三角形,還有一個卍字。在瑞典也發現一個銅瓶,上面有彎曲的螺旋紋所組成的卍字形狀。在挪威也發現一個美麗的鈕釦,上面有兩行的卍字。這大概是邁錫尼的藝術,渡波羅的海而來的。

在英國所發現的更多。現存大英博物館的有東盎格利安(East Anglian,在英格蘭東部)的胸針一對,上面刻有卍字花紋;有從肯德(Kent)的法溫士姆(Faversham,在英格蘭東南部)的墳墓裏出土的一個圓平的鈕釦,上面也有卍字與十字的圖案;還有在諾福克(Norfolk)的什羅非姆(Shropham,也在英格蘭東部)出土一個精緻的「屍灰甕」(Cinerary Nrn),上面也有一圈左旋的卍。此外在薩符克(Suffolk)的密爾敦厚(Mliden-hall,也在英格蘭東部)還發現一個四隻鳥頭所組成的一個卍字形的鈕釦。在愛爾蘭的羅赫利(Lochlee),發現一個銅針,一端有希臘的十字,另一端有卍;又有一塊刻石,上面有三種不同的十字──一個希臘十字在一個圓形物上,一個右旋的卍字在一個方形物上,還有一個菱形的卍字,在一個四葉飾(quatrefoil)上。

在蘇格蘭的拉普蘭德(Lapland)有卍形的攪乳器,韋爾遜(Thomas Wilson)以為卍字之應用於家中及傢具上,當由拉普蘭德而來。

至於南北美洲,在哥倫布以前已有卍字的踪跡。韋爾遜曾在美洲的中部泰內西(Tennessee)、俄海俄(Ohio)、阿康薩(Arkansas)諸州所發現之哥倫布以前之遺物中有之;並在中美的尼加拉瓜(Nicarague)、猶卡坦(Yucatan)及科斯塔利卡(CostaRica)各地的印第安人所保留的古代的信仰及習俗中亦有之;以及南美的巴西(Brazil)、巴拉圭(Paraguay)各國,也可發現它的踪跡。韋爾遜以為這都是由舊大陸來的。

在非洲的利比亞(Libya,在比屬剛果的北部)有埃及人的紀念碑,上面有從波斯傳入叫做Crux ansata的驅魔的十字,大概也就是swastika之音轉罷。

在澳洲的斯利福德(Sleaford,在澳洲東南部)發現卍字在一個鈕釦上。

總之,卍字的流佈,幾乎遍及全世界,這也不過略舉各洲都有卍字的踪跡之例而已,當然難免掛一漏萬。不過我們就此很可以看出卍字並非偶然產生的,其流傳的痕跡,可以有一貫的系統,這系統就是阿利安民族的遷徙。所以凡是上古阿利安民族所能到的地帶,甚至渡過大西洋和印度洋,以至於南北美洲及澳洲,都有這民族上的符號。由此也可以想見上古阿利安民族遷徙的概況。

(四)結論
綜上各節,可得結論如下︰

(1)卍本非文字,因其與萬的俗體「万」字形相似而意相近,遂通稱為萬。梵云swastika,漢譯為「吉祥雲海」,都寓有「幸運」之義。

(2)卍與㲀本是象徵火鑽左右旋轉的兩個同樣性質的符號,在意義上原無區別。

(3)佛家以卍為其代表符號,蓋以其象徵佛身的旋毛與指紋,大概也取其光明吉祥之義。

(4)卍的原始,本是上古民族以鑽旋火的符號。所以梵稱「塞縛悉底迦」相,正像火鑽之形。

(5)卍為火的象徵,火為原始民族所崇奉,以為可以驅猛獸,可以鎮鬼邪,所以卍也成為神靈的符號。火又能燬滅萬物,佛家喻作智火,於是卍又作為消除惡業煩惱之功德相。卍又象日象輪,長住不息,有永生之意,更成為人間一切祥瑞之符號。

(6)卍初見於小亞細亞,當為阿利安族之產物,所以其出生也當在中央亞細亞,而後東西分佈到世界各方。

(7)卍的流傳︰一向南入波斯、印度,而後隨佛教入中國日本;一向西入歐洲,先由希臘、義大利,而後德、法、丹麥過波羅的海入挪威、瑞典,或過英吉利海峽入英國三島;更有遠航地中海至非洲,橫渡大西洋至美洲,再越太平洋至澳洲。

總之,卍並非神祕的符號,只要能縝密考驗,自會顯露其真相。此文不過是拋磚引玉,希望海內學者,更有精確的稽考與發現。

〔參考資料〕 《大寶積經》卷二十;《觀佛三昧海經》卷四;《大佛頂首楞嚴經》卷一;《四分律》卷五十二;《經律異相》卷五;《法苑珠林》卷三十五;《翻譯名義集》卷六;《祖庭事苑》卷四;《三大部補注》卷十三。


性具

即性具善惡,一說性具十界,一說性具三千,是天台宗的理論。

性具的說法,創始於隋代智顗。他在《觀音玄義》中顯示性德具有善惡之義。其後宋代知禮在《觀音玄義記》卷二中更加以發揮,而說(大正34‧905b)︰「夫一切法不出善惡,皆性本具,非適今有。」繼知禮之後,宋代陳瓘、元代懷則等也都認為性具善惡的「具」字,足以顯示本宗的宗旨。

性具在天台四教中屬於圓教,它有廣略三說︰

(1)性具善惡︰如知禮《釋請觀音疏中消伏三用》說︰「如別教道,縱知能造之心體是佛性,而謂無明自住,以不聞(圓教)本具性惡法門,故非即理之惑。別(教)人尚爾,前教(藏通)可知。」

(2)性具十界︰如知禮《十不二門指要鈔》卷上說(大正46‧707b)︰「諸宗既不明性具十界,則無圓斷圓悟之義。」

(3)性具三千︰如同書卷上說(大正46‧710b)︰「色心者,性德三千也。圓(教)家明性,既非但理,乃具三千之性也。」元‧懷則《天台傳佛心印記》更會合以上三義說(大正46‧934b)︰「善惡不出十界,十界性融互具成百界,界十如則成千如,假名一千,五陰一千,國土一千。如此三千,現前一念修惡之心本來具足。」

性具之說也是天台宗止觀法門的一個要點,如唐‧湛然《止觀輔行傳弘決》卷五之二說(大正46‧289c)︰「一家觀門永異諸說,該攝一切十方三世若凡若聖一切因果者,良由觀具。」這正由於觀性具之故。如若不觀性具,就須破九法界修惡,才能顯佛法界性善,而成為別教的「緣理斷九」。

性具又稱體具或理具。湛然《金剛錍》曾就體具與心造及心變加以簡別。心造出於《華嚴經》說的「一切惟心造」,心變出於《楞伽經》說的「不思議熏,不思議變」。湛然說明︰心造通於藏通別圓四教,心變通於別圓二教,體具唯屬圓教和別教後位。

知禮闡釋了心造、心變和體具的相互關係,心造有「轉變之造」,與心變義相同;還有「構集之造」,與心變義有別。因此,造名則通,變名則局。別圓二教同詮中道實性,由於中道實性妙不決定,因此受熏而變,當體改轉。這是轉變之造,也就是「指變為造」。藏通二教灰斷,不談常住,既無中道實性之體,只說業惑構造諸法,由於見思煩惱潤有漏業,因此構集六凡生死。這是構集之造,非是心變。圓教顯示「此心本具三千」,造變則通,具義則局。「變雖兼別(教),造雖通四(教);今即具心名變,此變名造,則唯屬圓(教),不通三教(藏、通、別)。」這是以通從局,三義俱圓。圓教由具而談變造,乃是全體起用,即湛然《止觀輔行傳弘決》卷五之三所示(大正46‧293a)︰「並由理具方有事用」之義。

知禮即以此義評論賢首宗的性起說。他認為只談性起變造諸法,不談性具全具而變,「雖說一一遍收,尚未有遍收所以」,這樣就不是體用相即,不成無作之行。他並指明︰別教不明性德本具,唯執真心變作,有從心生法之過。圓教先明此心本具三千,方論隨緣變造,乃是全性起修,作而無作,既非但理變造,自然就和別教不同。台宗後起諸師也曾闡明此義,如宋‧仁岳說︰「起未必具,乃一理隨緣,九界須破也;具必有起,即三千隨緣,一法不斷。」宋‧善月說︰「惟其不云性具,故性一事異,及即理時,須破差別歸乎一性,不能法法宛爾。」

湛然《金剛錍》以二種遍顯示體具︰(1)寬廣遍,(2)即狹遍。又,《止觀輔行傳弘決》卷五之二說(大正46‧290a)︰「學者縱知內心具三千法,不知我心遍彼三千,彼彼三千互遍亦爾。」心遍乃是即狹遍,互遍就是寬廣遍。

知禮曾據此闡明性具有各具、互具二義。性具是說諸法同一真常不變之性,全不變性隨緣變造諸法。色心依正、生佛剎塵、一切諸法,既同一性,因此隨舉一法,無不當處具足三千。又諸法各具三千,實由同一圓融體性,因此三千諸法,從本以來互具互攝。這樣,性具的內容一面是諸法各具三千,一面是諸法互具互融,兩者是互相關聯的。

知禮闡述了性具說中的各具、互具二義,建立了山家一派的理論。當時山外諸師如智圓等,持理同事異的見解而加以反對。知禮即依事理互融之旨建立事理總別,以此評破山外立義。他認為諸法既是互攝,因此理具三千、事用三千都有總別,此兩總別相即,方得稱為妙境。理具三千,隨舉一法為總,諸法為別,一攝一切;事用三千既全性起,也同樣是隨舉一法為總,諸法為別,一攝一切。山家對於山外持義的評論是︰「以彼不曉性具諸法、法法宛然,故無理別。不曉事相本來圓妙,故無事總。」

山外諸師如源清、宗昱等只論「真心具三千法」,不曾說到現前妄念陰入之心具足三千。知禮引據湛然之說,指出那是偏指清淨真如,專緣理性而破九界,是別教義。並認為像那樣偏推真心,就杜絕了初心入路,只不過是滋長名相之境。他認為湛然《十不二門》的本意,在於建立「根塵一剎那心本具三千,即空假中」,初心依此起觀,就能成就十妙,不僅是解知而已。後來法登《圓頓宗眼》也曾對於「妄具三千」之義有所闡述︰全不變性而隨染緣,即全真心而為妄念。因此妄念其體本真,要識真心,當體妄念。達此妄心無一異相,三千宛然。他推崇知禮「指介爾之心為事理解行之要」,具有深旨,不得此旨,就不能知起觀之處和顯妙之門。

當時山外諸師如慶昭等,執「心具三千,色不具三千」,知禮在《十義書》卷上又加以評破。他的重要論點是︰

(1)性具三千雖有依正、色心、內外、己他的區別,但卻都是彼此融泯,舉一全收。譬如帝網百千萬珠,彼此光影互具互入。

(2)內外色心即是互具互收,就能隨觀一境皆具三千。因此修外觀時,就應當先攬萬法唯一色,然後專於此一境而觀諸法。

(3)外觀原為對治內著,如謂色不具三千,還要攝外歸內,攝色歸心,便更增內著。

(4)如謂外色非性本具,舉色不能全收諸法,對前德所說「色為法界」、「一色一香無非中道」等義,將無從解釋。

知禮由性具而論心變心造,以及闡釋理事三千各有總別、妄具三千、色具三千等,其根本理論都與性具的各具和互具二義有關。這些論點是知禮中興台教與山外學派以及賢首等宗論爭的主要方面,也是他對於性具學說的發揚。

明‧傳燈更分說五時八教中,對於性具學說的分析︰

(1)華嚴時,別兼圓教。只說性具佛法界善,未說性具九法界惡。到了正說圓教時,則備明十法界都是性具。

(2)阿含時,說小乘三藏教。只說八法界,不曾論及性具十法界。

(3)方等時,四教並談,說性具法門處至為周足。

(4)般若時,帶通別二教正說圓教,所說也以性具為主。

(5)法華涅槃時,《法華經》中,開前四時三教不具的權,以顯法華圓具的實,談性具達於究竟圓滿。《涅槃經》中顯示闡提善人皆有佛性,則談性惡。傳燈並謂欲明如來出世一大事因緣,如果不知性具善惡之旨,就如同無目夜遊,無從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即顯示性具學說乃是天台一宗的重要理論。(禹振聲)

◎附一︰呂澂《中國佛學源流略講》第八講(摘錄)

智顗在晚年,還接觸了地論師與攝論師。這兩家的說法著重在諸法的緣起方面,地論師講緣起,以法性為諸法的本源(即以法性為依持),攝論師講緣起則以賴耶為依持。兩種緣起觀不同,智顗對之都有所批判︰以法性為依持有自生自的毛病,自己生出一切來;以賴耶為依持有由他生的毛病,因為攝論師把賴耶看成是染污的,與清淨的心性不同,賴耶對心性說就成了他。為了避免這兩種缺陷,智顗提出了「性具」的學說。

所謂「性具」,就是一切法都是自然存在的,既非自生,也非他生。而且這種存在,不是單一的存在,又是互相聯繫作為全體而存在的。智顗更根據慧思的十如思想,配之以十法界。他從人本觀點出發,由凡聖境界分判成六道、四聖十個階層。即從全體來看,一類有情為六道,另一類有情為四聖(聲聞、緣覺、菩薩、佛)。其中每一有情主觀所見一切法的法界(也即宇宙)各不相同,人所見不同於畜類,畜類又不同佛、菩薩所見等等,因而構成為十種法界。再以「十如」思想相配合,每一法界都有十如,十法界就有百如。再從十法界本身看,它們之間可以互相轉化,因此,每一法界就蘊含有其他九種法界在內,這樣,就由百數達到了千數就有千如。但是,一切法都不外乎五蘊──「五蘊世間」,這是諸法的根本性質,由五蘊構成為「有情世間」,有情所居的環境名「器世間」,這樣,就有了三種世間。在千如方面具此三世間,三倍而成三千種法就有三千如了。因此,智顗的最後理論,不像地論師或攝論師那樣,把一切法的存在歸結為自生、他生,而是三千法存在於一念之中,所謂一念三千,森然具備,法界本然,勿須更有依持。因此他並不是不講緣起,而是講無明緣行等的業感緣起──每一有情在其一念之中都存在三千法,只是由於業感緣起,以致有隱有顯。這就是他的「性具實相」說,也是他最後成熟的思想,天台宗的中心理論。

◎附二︰歐陽漸〈覆張孟劬先生論學書〉(摘錄自《現代佛教學術叢刊》{57})

性具之說,始於南嶽。具義是蘊義(亦即伏義。《法華玄義》第二,南嶽舉眾生、心、佛三法釋妙,謂如經為令眾生開示悟入佛之知見。然眾生無佛之知見,何所論開。當知佛之知見蘊在眾生也。此下雖說一眼具諸用義,佛但是諸法實相義,心純是法義種種;然彼界具此界義,蘊字義極顯明也)。智者用以釋法華十如是法,則具義是網義(亦即現義。《法華文句》第九,若照自位九界十如,皆名為權;照其自位,佛界十如名之為實,一中具無量,無量中具一,中具義是網義,照自義是現義)。故具義之釋,當以龍樹無著種子義、唯識義、三性義(依他不執即圓成,無別圓成玄義第二,佛豈別有法,只百界千如是佛境界,函大蓋隨大並非離一切法有別實真如)為釋;然後無過。楞伽妄是真是常,聖人亦現離妄法而有相生,此還即是妄;所謂了達一切唯是自心所見。圓覺如百千燈光照一室,其光徧滿,無壞無雜,必能善說諸如是經義,乃能說具義(楞伽另有詳解與台家解不同;此一學期解此甚詳,不能錄呈)。

智者性具,原自意是,但說太含渾,不善解釋。如性善惡論,愆尤叢集,豈能免過哉!不能免過,豈得謂之智者啟之哉!然賢肖兒孫,不至如是,此豈賢肖兒孫哉!

略舉性善惡論數處,直是外魔。智者之後無兒孫,遂令其祖受累,而猶護庇之耶!

(一)此論諸佛眾生,自無始劫前,未有識心時,而真如妙心,不遷不變,常住堅凝(此離法說如也。智者說相如如是,相相如是,未嘗離法說如)。

(二)真如不變隨緣義,迷失《起信論》中。

(三)冥伏之圖。不解一為無量義,是各各周徧法界義,不合一界具九界義。


舊作 應作


※虛點圈與空圈量等。點表隨一界現;空表隨餘界伏。若不充滿,則有不及此界內,焉含到餘界。

凡開宗人有所悟入而非地上菩薩,則陳義必有疏漏,全恃後代兒孫,盡忠補救。智者吾服其天資超邁,以未得讀無著諸論,而能見及性具義,豈是凡才。然不得種子義而釋之,空疏儱侗,神祕盲從,豈是到家。此說雖起智者而質之,應亦首肯,何也﹖有龍樹、無著說在故也。

不此之解,而徒破其善惡義,則彼可說我之善,非世所謂善(非漏、非無漏之善);我之惡,非世所謂惡(漏、無漏、非漏之惡)。我之所謂善是善,如我之所謂惡是惡;如世間所謂善惡。但徧計非究竟也。揆諸《解深密》、《楞伽》諸經,無不相合也。又若但破其具義,則彼有說;說曰︰我之所謂具,性具修不具,九界修惡,一界修善,原自不相淆也。性可一時具也,性具則善惡自無礙也,所謂伏也。學堂事忙,無暇多論,略呈一、二,伏維教之。

〔參考資料〕 《四明十義書》;《四明尊者教行錄》卷三;《圓頓宗眼》;《十不二門指要鈔》卷上、卷下;《法華十妙不二門示珠指》卷下;《金剛錍顯性錄》卷二;《十不二門文心解》;《北峰教義》卷一;《山家緒餘集》卷下;《天台思想論集》(《現代佛教學術叢刊》{57});安藤俊雄著‧演培譯《天台性具思想論》;安藤俊雄《天台學──根本思想とその展開》;《倫理學教育學》(《講座‧佛教思想》{3})。


性惡

性惡是天台宗闡釋性德的理論。它主要說明︰惡是性德本具,了達惡即法性,就能妙用無染。

性惡說的明確提出,始見於隋代智顗的《觀音玄義》。其重要論點是︰

(1)善惡都是性德本具︰性德本有,是因果根本。性德了因種子修得即成般若,究竟即成智德菩提;性德緣因種子修得即成解脫,究竟即成斷德涅槃;性德非緣非了即是正因,修得成就即是法身。了是顯發,緣是資助;緣因資助了因,顯發正因法身。緣了二因既具有性德善,也具有性德惡。

(2)修中善惡可斷︰一切法不出善惡,由性中善惡起作修中善惡,然後產生世出世法。修中善惡屬於事用,才可論及染淨逆順。闡提是染逆之極,斷修善盡;佛是淨順之極,斷修惡盡。

(3)性中善惡不斷,只是善惡的法門︰諸佛向門而入,則修善滿足,修惡斷盡;闡提背門而出,則修惡滿足,修善斷盡。人有向背,門終不改。性既不可改,復不可斷壞。

(4)佛和闡提的差異在達與染︰佛雖不斷性惡,而能達於性惡,不為惡所染,因此永無復惡;闡提染而不達,與此為異。

即修惡達性惡,是性惡說的根本理論。智顗對於「性」的解釋是︰性以據內,內性不可改。如竹中火性,雖然不可見,不能說沒有。心也一樣,具一切五陰性,雖然不可見,不能說沒有。如果用智眼觀察,就能知心具一切性。這說明性是本具的理體,性惡雖是修惡的理體,不可改,不可斷,但若能達於性惡,就可不為惡所染。智顗曾經著重指出了「達」的意義︰善與實相相順是佛道,惡與實相相背是非道。如果了達諸惡非惡而是實相,就是行於非道、通達佛道;如果對於佛道生著,不消甘露,佛道也就成為非道。可見達性惡就是達實相,性惡也就是實相。

智顗曾在闡釋「非行非坐三昧」中詳細說明歷諸惡修止觀的要點,這就是即修惡達性惡的具體方法。善惡是相對的,相對的惡未可盡為觀境,應當以顯著的惡即與事六度相反的六蔽作為修止觀的對象。善法修觀,其蔽不息,當於惡中而修觀慧。若蔽恒起,此觀恒照。當知蔽即法性,蔽起即法性起,蔽息即法性息。常修觀慧與蔽理相應,能於一切惡法皆與實相不相違背,破除作為六蔽根本的無明,顯出法性,乃至諸佛,盡蔽源底。他在闡釋「觀煩惱境」中並曾說到︰「四分煩惱不得隨,隨則使人入惡道,復不得斷,斷則成增上慢。應當觀煩惱暗即大智明,顯佛菩提,惑則不來。」觀的方法是三止三觀︰四分煩惱,體之即空,是體真止和入空觀;觀諸煩惱藥病等法,是隨緣止和入假觀;觀諸煩惱同於真際,是息二邊止和入中道觀。如果入惡無觀,放心行不調事,是名大礙,何關無礙;是增長非道,何關佛道。

這樣,如果了達性惡,惡也就成了善。智顗在闡釋「三法妙」中曾經指明了這一點︰凡夫心一念即皆具十法界,一一界悉有煩惱性相和惡業性相等。無明煩惱性相即是智慧觀照性相。因為由迷明才起無明,如果解無明,即是明。又由惡有善,翻惡即善。惡即善性,未即是惡;遇緣成事,即能翻惡。如竹有火,火出還燒竹;惡中有善,善成還破惡。因此即惡性相是善性相。宋代智圓曾經更明白地說︰「性中之惡,惡全是善。理體無差,豈應隔異﹖」

按照智顗以前弘地論師等的見解,佛斷惡種子盡,只作神通現惡化度眾生。智顗認為作神通現惡是作意起惡,不是不可思議理,能任運應惡,這與外道無異。他的意見是︰佛不斷性惡,機緣所激,慈力所熏,還能起惡,同一切惡事化度眾生。但是這種起惡跟一般的起於修惡不同,雖起於惡而是解心無染,通達惡際即是實際。因此他在說明佛「修惡不得起」之後,接著就以「不染故不起」作為它的解釋。這一意義,就是但除其病,不除其法,也就是不斷煩惱入涅槃。

唐代湛然對性惡說也曾加以闡明,他特別注意到防止性惡與實惡的混淆。他指明以達惡為善也必須離惡。如《華嚴經》中婆須密多得菩薩離欲際法門,能化所化並是因欲而得離欲。對於惡法修觀,是由於惡可改,其意義在於不可恣惡和存惡。例如對於貪欲修觀,即是以觀推究,令欲破壞。既經四句推檢,能使貪欲泯然,但有妙觀,無復貪欲。因此而使欲轉為智,智能進道,運至涅槃。他說明從事來看,六蔽有起息,法性無起息;從理而說,俱無起息。因此六蔽和法性,其體不二,終成絕待,無蔽無性,亦無起息。若得此意,就能但觀貪欲即是法性,而得性空和相空。這明確顯示了修觀能息六蔽,使之轉而為智,因而有破惡和達性的功能。

宋代知禮對性惡說曾力加闡揚,他建立性惡說為天台宗義的特點,認為性中具善,諸師亦知;性中具惡,他皆莫測。他揭示性惡說的要義在於智照和無作,破斥了山外認為性惡無消伏義的說法。這就是說︰眾生本來未曾離惡,初心人創心修觀都從見思發端,由於藏通別三教不談性惡,見思不即理性,既非性惡,定為能障,必須別緣真中二理,別修觀智,才能破此見思惑心,顯出本有常住之體。這樣就有了能緣所緣和能破所破,惑智對待,境觀不忘,因而成為有作之行。圓教既談性惡,見思即是理性,惑既即是性惡,只用此惑而為能觀;惑既為能觀,又復為所觀,一心三觀,圓頓十乘,更非別修,當處絕待,豈非性德之行。這樣還有什麼能緣所緣和能破所破,非但所觀無明是與法性體性不二,而且能觀觀智即是無明。能所一如,境觀不二,才能初心即修中觀,造境無不真實,成為無作之行。

知禮又以此義闡釋煩惱即菩提,反破當時禪者講者以天台所說同於禪宗達摩門下尼總持和道育斷惑證理翻迷就悟的見解。他的主要論點是︰煩惱生死既是修惡,全體即是性惡法門,所以不須斷除和翻轉。天台所明「即」義,直須當體全是。不是二物相合,因此不同於尼總持的斷惑證理;也不是背面相翻,因此不同於道育的翻迷就悟。又既煩惱等全是性惡,也不可以說是一向本無。由即而論斷,就無可滅;由即而論悟,就無可翻。圓教佛法界是十法界互具,所以不須壞九法界或轉九法界。圓教所論斷證迷悟,只從情和理兩方面來看︰情著則十法界俱染,有惑可斷,為惡所迷;理融則十法界俱淨,不斷而證,了迷即悟。

知禮又以性惡理論闡釋懺法中的無生懺。一切罪相無非實相,十惡、五逆、四重、八邪都是理毒的法門和性染的本用,以此為能懺,即此為所觀,惑智本如,理事一際,能障所障皆泯,能懺所懺俱忘,終日加功,終日無作。這樣就是最上第一懺悔,能了我心自空,罪福無主,觀業實相,見罪本源,法界圓融,真如清淨。

知禮詳盡闡發了即修惡達性惡的一家大旨,也同時對性惡和修惡作了嚴格的區分。他曾指明︰性惡跟性善一樣,都是體具微妙法門清淨功德,與《大乘起信論》中所說「過恒沙等諸淨功德不離不斷」等更無少異。至於一切世間生死煩惱妄染之法,都是修惡,雖全性起而違於性,故須永滅。因此在證會時,修惡雖盡,性惡常存。

元代懷則繼續發揚了知禮的論點。他在《天台傳佛心印記》裡首先談到︰「今家性具之功,功在性惡。」他認為諸宗不知性具惡法,不了性惡即佛性異名,因而必須翻九法界修惡,證佛法界性善。這是獨標清淨法身,都不出於但中之義,從四教說偏屬別教,未可稱為圓頓心印。他舉出《摩訶止觀》所明十乘妙觀觀於十境,一一皆成圓妙三諦,顯示了九法界修惡當體即是性惡法門。性惡融通,無法不趣,任運攝得佛法界性善。用這樣的絕待妙法作為觀體,才是終窮究竟極說,也就是佛祖正傳心印。

他對於即修惡達性惡的見解,也發揮了智顗和知禮的觀點。迷情須破,法不可破。因此用即空即假即中的三觀,達此一念修惡之心即是三千妙境或法界,相相宛然,事理本融。既然情消理顯,修惡就不屬所破而屬所顯了。既達性惡,就無修惡可論,可以說修惡斷盡。修惡既即性惡,也可以說修惡何嘗斷。因此,斷與不斷,妙在其中。佛達性惡,廣用諸惡化度眾生,乃是妙用無染,表現為性惡法門。性惡法門無染礙之相,而有性具之用。這種性具的妙用,如君子不器,善惡俱能,體用不二。別教行人不達性中具惡,如淳善人被無明所牽,就會造惡。

他曾論及性善惡和修善惡的劃分界限。善惡相對,可以從十法界次第迭論︰六法界為惡,二乘為善;八法界為惡,菩薩為善;九法界為惡,佛法界為善。九法界為惡乃是惡之際,佛法界為善乃是善之極。上面說九法界修惡當體即是性惡法門,乃是就極而論。

明代傳燈著《性善惡論》,更詳盡地闡釋了天台一家的性惡理論,主要是承繼了知禮和懷則的說法。

他曾論及性和修的區別︰台宗言性則善惡具,言修而後善惡分。性於善惡未形,本來還不應當以善惡論;但是以修而觀於性,修既有善惡,性豈得無善惡﹖既然修中善惡可分,性中善惡無分,性惡就能任運攝得性善,而使性中善惡與修中善惡不同。修中善惡確然有升沉苦樂的差別,性中善惡則體具三德,皆不二而二,二而不二,並沒有升沉苦樂的差別。

他對於即修惡達性惡的解釋是︰性善性惡乃是真如不變之體,修善修惡則是隨緣差別之用。正因為真如不變體中具有善惡二性,隨緣時才能有善惡之用。世人日用根塵相對,凡起一念,必屬一法界,一法界生起是事造,九法界冥伏是理具。事中九法界是全性惡以起修惡,事中佛法界是全性善以起修善,既全性起,有何一法不即佛法。九法界既從性惡以起修惡,修惡遍處即性惡遍處。而性惡融通,九法界性惡遍處即佛法界性善遍處。如能觀修惡即性惡,就可以任運攝得佛法界性善。這正如同即波見水,即器見空一樣,不須轉側以明此心而見此性。由此了三德性,離三惑染,順理無作,就是圓教的稱理圓修,也就是隨淨緣造成佛法界。這時佛法界現起,九法界冥伏,其實所具九法界毫無所改。因此,即修惡達性惡,乃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妙門,訓人為善的大道。

傳燈對於用惡度生的性惡法門,作了詳細的闡述,並就佛和菩薩分為究竟性惡法門,分真性惡法門、相似性惡法門和觀行性惡法門,分別列舉了降魔等等事蹟。他說到性善法門是常,性惡法門是變,有時善不足以化度,就不得不施於惡。其實這裏的惡只是以「不順」為義,並非是真正的惡。例如降魔時,變魔逆境以為順境,或變魔順境以為逆境,用來惱亂其心,使之於惡得盡。因此,性惡法門乃是佛菩薩大權的能事,是稱性施設的妙用,是慈善根力所現。他提出了建立性惡法門的五大因緣︰(1)理體本來具足善和惡;(2)由惡照性,可以成修;(3)果地圓證了十法界性,一無所改;(4)果地能圓起十法界用,無謀而應;(5)眾生根性不同,菩薩度生必須有性惡法門,才能示現無量,或如《華嚴經》中婆須密多等以三毒而作佛事,把自己由修惡悟入性惡的法門用以利生,眾生入道也必須有性惡法門,才能適應於由惡緣翻邪歸正的情況。

性惡說的依據,從智顗所說佛不斷性惡、闡提不斷性善來看,是出於南本《大般涅槃經》卷三十二對於佛性有無的四句料簡。懷則《天台傳佛心印記》並曾指出此說通於諸大乘經,不過立名不同。如《華嚴經》中的十法界,迷則俱染,悟則俱淨;《法華經》中的諸法實相,諸法是同體權中善惡緣了,實相是同體實中善惡正因,九法界十如是惡緣因,佛法界十如是善緣因,又如《請觀音經》中的毒害,即是性惡。此外如性淨性穢,理明理暗或常無常雙寂之體,都是一體的異名。

智顗親承陳代慧思,性惡說的淵源可以從慧思的著作裏看到。《大乘止觀法門》卷二曾說,如來藏具足染淨有其二種︰一是性染性淨,二是事染事淨。心體或淨心具足染淨二性而無異相,一味平等。無明梁法實從心體染性而起,由於無明體暗,不知從心而起,不知心性平等。因其不能稱理而知,所以說它是違性。智慧淨法實從心體淨性而起,由於智慧明利,能知悉從心生,能知心性平等,因其稱理而知,所以說它是順性。這樣,眾生遇佛方便教化,隨順淨心,就能證真如。又卷一說,眾生和佛悉具染淨二性,法界法爾,未曾不有。雖因熏力起用,先後不俱,染熏息而轉凡,淨業起而成聖;然其心體二性實無成壞。因此,就性而說,染淨並具;依熏而論,凡聖不俱。《大乘止觀法門》所用的名相和解釋雖稍有不同,但是對於性惡說的要義都已經具備。(禹振聲)

◎附︰〈性善性惡〉(摘譯自《望月佛教大辭典》)

又稱性染性淨。天台、華嚴兩宗就性善性惡均有不同的說法。

(1)據天台智顗《觀音玄義》卷上所述,佛界及九界眾生皆各具三千迷悟之法;縱使是一闡提,亦不斷性善,故遇緣則發善;如來亦不斷性惡,故慈善根力所熏,能入阿鼻化導眾生。如來所斷唯修惡,闡提所斷唯修善,非本有之性可改。差別的是,如來了達惡際即實際,故於惡得自在,闡提則不然。

蓋性惡之說,《大乘起信論》也作此說,即(大正32‧576b)︰「依如來藏,故有生滅心;所謂不生不滅與生滅和合,非一非異,名為阿梨耶識。此識有二種義,能攝一切法,生一切法。云何為二﹖一者覺義,二者不覺義。」隋‧曇遷的《大乘止觀法門》卷二云(大正46‧647c)︰「所言如來藏具染淨者,有其二種︰一者性染性淨,二者事染事淨。如上已明也。若據性染性淨,即無始以來俱時具有。」趙宋‧四明知禮為詮明天台圓教之意,尤強調性具三千之說,主張性惡之法門為台家之極談。《十不二門指要鈔》卷上云(大正46‧707a)︰
「應知,今家明即永異諸師。以非二物相合,及非背面相翻,直須當體全是,方名為即。何者﹖煩惱生死,既是修惡,全體即是性惡法門。故不須斷除及翻轉也。諸家不明性惡,遂須翻惡為善,斷惡證善。故極頓者仍云本無惡元是善。既不能全惡是惡,故皆即義不成。故第七記云︰忽都未聞性惡之名,安能信有性德之行。若爾,何不云煩惱即煩惱等,而云菩提涅槃邪﹖答︰實非別指,祇由性惡融通寂滅,自受菩提涅槃之名。蓋從勝立也。此則豈同皮肉之見乎。」

《觀音玄義記》卷二(大正34‧905a)︰「只一具字彌顯今宗,以性具善諸師亦知,具惡緣了他皆莫測。故摩訶止觀明性三千,妙玄文句皆示千法。徹乎修性,其文既廣且義難彰,是故此中略談善惡,明性本具不可改易。名言既略,學者易尋;若知善惡皆是性具,性無不融,則十界百界,一千三千。故得意者以此所談,望止觀文不多不少。」

又,處元《止觀義例隨釋》卷三云(卍續99‧880上)︰
「言性惡者,惡即性故,惡不可改,故名性惡。惡若可改,惡若可斷,則界如漸減,乃至成佛唯一佛界,豈有三千成乘自因至果耶﹖(中略)自古人師唯以本淨真如而為理體,則同吾宗別教但中解行緣理斷九,非最上乘,非圓極行也。又復應知,天台謂之性惡,南嶽謂之性染,其說雖異,理趣無殊。(中略)若乃九界即佛界,無惡可斷,佛界即九界,無善可顯,法法圓具,方成三千實相妙境,所以偏語性惡,不言性善者,恐濫別故,是故性惡體即三千,決不可斷;若其斷者,果上大用,歷九界時則無本矣。」

即依三千性具之義,說性惡之不可斷;說自性本淨而惡可斷的,是別教緣理斷九之說,非圓極之行。關於性惡與自性清淨說之異同,《四明尊者教行錄》卷三云(卍續100‧935下)︰「問︰一切大乘經論皆談一切眾生本性清淨,台宗明性具十界,六既是穢,如何合諸經論耶﹖答︰十法界六穢四淨,台宗既云,性具即是性惡,法門安得不清淨乎﹖」

即謂性具之淨穢,係法體宛然之相,不妨本性之清淨。

(2)華嚴家有性起性惡之論。即法藏《華嚴經探玄記》卷十六云(大正35‧405b)︰
「問︰一切諸法皆依性立,何故下文性起之法唯約淨法,不取染耶﹖答︰染淨等法雖同依真,但違順異故。染屬無明,淨歸性起。問︰染非性起應離於真。答︰以違真故不得離真,以違真故不屬真用。(中略)以染不離真體,故說眾生即如等也。以不順真用,故非此性起攝。」

即染淨之法雖共依真而立,但染違真故不成真之用,唯淨名為性起。澄觀《華嚴經疏》卷二十一作性惡之說(大正35‧658c)︰「應云心佛與眾生體性皆無盡。以妄體本真故亦無盡。是以如來不斷性惡,亦猶闡提不斷性善。」

宗寶的《華嚴經行願品疏鈔》卷一、《圓覺經略疏》卷二亦承此說,而作性惡之談。雖是如此,然其意係以心為能造,佛及眾生為所造;亦即其說仍有別於天台家之說。

〔參考資料〕 《天台思想論集》(《現代佛教學術叢刊》{57});慧嶽《天台教學史》;安藤俊雄著‧演培譯《天台性具思想論》。


倓虛

河北寧河人。俗姓王。名福庭,法號隆銜。年十一,入鄉塾就讀,後因家境不佳而輟學習商,兼習醫術。十七歲娶妻,生子五人。庚子事變,走避營口,設東濟生藥店,懸壺濟世。年四十,以半生度過,頓感人生短暫,遂有出塵之念。越二年,投淶水高明寺印魁出家。復至浙江觀宗寺,從諦閑受具足戒。後在諦閑座下專究天台教觀,因得其傳法。

西元1921年後,致力於弘揚佛法。其足跡遍及京津、華北、東北各省,遠至上海、西安等地,亦曾至日本、韓國。而其主要法緣則在東北。先後建立寺院,興辦學院,開闢弘法道場。就中,以哈爾濱極樂寺、長春般若寺、營口楞嚴寺規模最大。1949年以後,移錫香港。次年被推選為香港佛教聯合會第一任會長,其後數屆當選,均以老病婉辭。師頗致力於僧材教育。先後創辦華南佛學院、天台弘法精舍、諦閑大師紀念堂、中華佛教圖書館、青山極樂寺與佛教印經處。1963年示寂,世壽八十九。遺體荼毗後,舍利安葬於九龍湛山寺塔院。門人大光綜其口述生平事蹟,編成《影塵回憶錄》行世。著作有《心經疏義》、《起信論講義》、《天台傳佛心印記釋要》、《金剛經講義》、《水陸法會法語》等書。

〔參考資料〕 東初《中國佛教近代史》第二十五章;慧嶽《天台教學史》第六章;H. Welch著‧阿含譯《近代中國的佛教制度》第九章(《世界佛學名著譯叢》 {83});王占英〈佛教天台宗近世傳人──倓虛法師〉(《法音》{40})。


普賢菩薩

漢譯有普賢、遍吉等名。是具足無量行願、普現於一切佛剎的大乘聖者。在娑婆世界,他與文殊菩薩並為釋迦牟尼的兩大脇侍。在我國,則是四大菩薩(觀音、文殊、地藏、普賢)之一。

依據大乘佛教美術的排列法,文殊菩薩駕獅子侍在釋尊的左側,普賢菩薩則乘白象侍在右側。文殊象徵智、慧、證三德,普賢則顯示理、定、行三德。在修行上,文殊重在一切般若,而普賢則重在一切三昧。兩位菩薩德行的配合,象徵著大乘精神最究竟的完成。

普賢菩薩是大乘佛教之行願的象徵。他曾經在過去無量劫中,行菩薩行、求一切智,修集了菩薩救護眾生的無邊行願。因此,他也是大乘佛教徒在實踐菩薩道時的行為典範。

在《華嚴經》裏,普賢菩薩勸人廣修十大行願,此即禮敬諸佛、稱讚如來、廣修供養、懺悔業障、隨喜功德、請轉法輪、請佛住世、常隨佛學、恆順眾生、普皆迴向等十項。普賢菩薩以此十願為眾生成就如來功德的主要法門。(參閱附錄二)

我國四川省的峨眉山,相傳即為普賢菩薩應化的道場,是我國普賢信仰的中心所在。由於普賢菩薩是我國佛教界的四大菩薩之一,因此,其所應化的峨眉山也成為四大名山之一。

此外,依《法華經》所載,普賢菩薩曾發心守護後世之持誦該經者。該經〈勸發品〉云︰
「世尊,若後世後五百歲濁惡世中,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求索者、受持者、讀誦者、書寫者、欲修習是法華經,於三七日中,應一心精進。滿三七日已,我當乘六牙白象與無量菩薩而自圍繞,以一切眾生所喜見身,現其人前,而為說法。」

◎附一︰〈普賢菩薩〉(摘譯自《望月佛教大辭典》等)

普賢菩薩是具足無量行願,普示現於一切佛剎之菩薩。梵語三曼多跋陀羅、三滿多跋捺羅、三曼陀颰陀、邲輸颰陀。意譯又作遍吉。與文殊菩薩為釋迦如來之脇侍。

文殊、普賢共為一切菩薩之上首,常助成宣揚如來之化導攝益。因此,經典中述及普賢菩薩者不少,如舊譯《華嚴經》卷四十九〈普賢行品〉、《法華經》〈勸發品〉、《普賢觀經》、《占察善惡業報經》、《首楞嚴經》卷五、《悲華經》卷四、《大智度論》卷十等皆曾提及。

關於此菩薩,各家所說不同。如天台宗,《法華文句》卷十(下)以普賢在等覺位而解釋其名號。其文云(大正34‧148a)︰「今明伏道之頂,其因周遍曰普,斷道之後,隣于極聖曰賢。(中略)今論等覺之位,居眾伏之頂,伏道周遍故名為普;斷道纔盡,所較無幾,隣終際極故名為賢。」由於《法華經》敘述此菩薩於法華會座,勸發誓願,守護人法,故甚為天台家所重視。

在華嚴家,法藏《華嚴經探玄記》卷十八解釋普賢之名,謂德周法界曰普,用順成善稱賢。宗密《圓覺經略疏註》卷上之一,約自體、諸位、當位,解釋云(大正39‧530a)︰
「普賢菩薩,略有三釋,(一)約自體,體性周遍曰普,隨緣成德曰賢。(二)約諸位,曲濟無遺曰普,隣極亞聖曰賢。(三)約當位,德無不周曰普,調柔善順曰賢。」

《華嚴經探玄記》卷十八以三義分別文殊、普賢二菩薩。謂︰(1)普賢屬於法界門,是所入,文殊屬般若門,是能入;(2)普賢三昧自在,文殊般若自在;(3)普賢明廣大之義,文殊明甚深之義。如此,文殊與普賢(即般若與法界)不二鎔融,而成毗盧遮那佛,乃至顯現三聖圓融之境界。

又,四十卷本《華嚴經》卷四十說普賢菩薩有十種廣大行願,即︰(1)禮敬諸佛,(2)稱讚如來,(3)廣修供養,(4)懺悔業障,(5)隨喜功德,(6)請轉法輪,(7)請佛住世,(8)常隨佛學,(9)恆順眾生,(10)普皆迴向。此十大願為一切菩薩行願之標幟,故亦稱「普賢願海」,通稱「普賢十大行願」或「普賢行願」。

此外,智儼《華嚴孔目章》卷四謂普賢有三乘普賢、一乘普賢二種。此二種又各分人、解、行三重,合計有六種普賢。在三乘普賢之中,「人」係指《法華經》所說乘象至行者前之普賢菩薩。「解」指《法華經》所說會三歸一等趣入一乘之正解者。「行」指〈普賢品〉所明之普賢行。在一乘普賢之中,「人」指《華嚴經入法界品》中為善財童子說證入法界之法門的普賢。「解」指四十卷本《華嚴經》所說六十行門各皆普遍及漸次深入、及等因陀羅微細事等。「行」指《華嚴經》〈離世間品〉的十種普賢心及十種普賢願行法。澄觀《華嚴經疏鈔》卷一(下)又約自體、諸位普賢、當位普賢、佛後普賢、融攝,而說五種普賢。

在密教之中,以此菩薩表示菩提心,視之與金剛手、金剛薩埵、一切義成就菩薩同體。一行《大日經疏》卷一解釋普賢,謂「普」是遍一切處之義,「賢」是最妙善之義。以菩提心所起之願行及身口意悉皆平等遍一切處,純一妙善,備具眾德,故名為普賢。

在密教金胎兩部曼荼羅中,皆列有此菩薩。在金剛界曼荼羅之中,普賢為賢劫十六尊之一,安於北方四菩薩中最下位,密號普攝金剛,三昧耶形為劍形。在胎藏界曼荼羅中,將之列於中臺八葉院並文殊院。其中,在中臺八葉院是坐於東南方的蓮華上,身白肉色,戴五佛寶冠,左手以大指、頭指執蓮華,蓮上安有火焰圍繞的利劍,右手臂伸開仰掌,屈無名指、小指,三昧耶形為蓮上劍,密號真如金剛。在文殊院,係位於文殊之右後,左手執青蓮華,上安三股杵,右手伸五指,掌向外,大指與頭指、中指二指相捻,伸無名指、小指立於胸前,三昧耶形為蓮上三股,密號真如金剛。

另外,有以普賢延命菩薩為本尊而修法者,稱為普賢延命法。

按,普賢信仰自古即盛行於印度及西域地方。《大智度論》卷九記載,大月氏西佛肉髻住處國的一佛圖中,有癩風病人至遍吉菩薩像邊,一心念願,時像以右手摩其身,病即癒。撰於唐‧大曆十一年(776)的〈大唐隴西李府君脩功德碑記〉記載,敦煌石窟中安置普賢、文殊等變相各一幅。依此可知,在唐代,中國敦煌地方已有造此菩薩像之風氣。此外,傳說普賢菩薩曾在峨眉山示現,因此峨眉山被奉為普賢菩薩的道場。

◎附二︰〈普賢行願〉(摘譯自《望月佛教大辭典》)

普賢行願(梵samanta-bhadra-caryā-pra-ṇidhāna,藏bzaṅ-po spyod-paḥi smon-lam),指普賢菩薩的行願。即四十卷本《華嚴經》卷四十所說的十大願。所謂十大願,即︰

(1)禮敬諸佛︰起深信解,以清淨身語意業常禮敬十方三世佛剎極微塵數之諸佛,乃至遍禮不可說不可說佛剎極微塵數之佛,念念相續,無有窮盡。

(2)稱讚如來︰以甚深勝解,知見現前一切諸佛,一一舌根出無盡音聲海,一一音聲出一切言辭海,稱揚讚歎一切如來諸功德海,念念相續,無有窮盡。

(3)廣修供養︰起深信解知見現前諸佛,常以上妙諸供養具供養,行諸供養中之最極之法供養。

(4)懺悔業障︰念過去無始劫中,由貪瞋癡作身口意無量諸惡業,以清淨三業,於一切諸佛菩薩前誠心懺悔,恆住淨戒。

(5)隨喜功德︰於諸佛一切善根、六趣四生一切功德、一切聲聞辟支佛有學無學之功德、一切菩薩之廣大功德悉皆隨喜。

(6)請轉法輪︰以身口意種種方便,勸請成等正覺之諸佛轉妙法輪。

(7)請佛住世︰對於一切佛剎將示現涅槃之諸佛、菩薩、聲聞、緣覺、有學無學乃至一切善知識,勸請不入涅槃。

(8)常隨佛學︰娑婆世界之毗盧遮那如來,及一切佛剎之一切如來,從初發心即精進不退,以身命布施,乃至於樹下成大菩提,示種種神通,現各種佛身處於種種眾會,隨眾生之樂欲而說法,乃至示現入涅槃,於此等悉皆隨學。

(9)恆順眾生︰隨順十方剎一切眾生之種種差別,饒益平等,以大悲心隨眾生故,能成就供養如來。

(10)普皆迴向︰以如上一切功德悉迴向盡法界一切眾生,願令彼等常得安樂,乃至成就究竟無上菩提。

關於修此十種行願之功德,四十卷本《華嚴經》卷四十謂,若有菩薩隨順趣入此大願,則能成熟一切眾生,隨順無上菩提,成滿普賢菩薩諸行願海。又若有人以深信之心受持、讀誦、書寫此大願,則速能除滅五無間業等,行無障礙,受諸佛菩薩之稱讚、人天之禮敬、眾生之供養、圓滿普賢所得之功德,成就微妙色身,乃至命終往生極樂世界,見阿彌陀、文殊師利等,蒙授記云云。

《大正藏》第十冊,收有唐‧不空譯之《普賢菩薩行願讚》(梵Bh adra-carī-praṇid-hana、Samantabhadra-caryā-praṇidhāna-rāja,藏Bzaṅ-po spyod-paḥi smon-lam-gyirgyal-po),為讚頌普賢菩薩十大行願之偈文,內容總計為七言四句六十二頌一七三六字。為四十卷本《華嚴經》卷末〈普賢廣大願王清淨偈〉。然該偈在印度似為單行本。為印度等國大乘佛徒禮佛時常誦之偈頌。

◎附三︰〈普賢境界與普賢德〉(摘譯自《佛教大辭彙》)

「普賢境界」是指華嚴宗一乘普賢之大機所知的境界。法藏《華嚴五教章》卷上相對於性海果分為十佛之自境界,而說應眾生機緣而說教之緣起因分,即普賢境界。所謂普賢者,德周法界為普,至願成善為賢,即為等覺之大士、因人之上首。日本‧壽靈《華嚴五教章指事》卷上(本)云(大正72‧204a)︰「凡證普法皆稱普賢,非直一人目普賢也,即此因位普賢等機之所知境界也。」又,凝然《五教章通路記》卷二云(大正72‧306b)︰
「一切普機不簡凡聖,皆名普賢,信普法故,解普法故,行普法故,證普法故,人既普賢,法亦普賢。總而言之,普賢菩薩,諸佛大源,諸法體性,入果改名,即名性海,在因即是普賢人法,(中略)約就一乘因人,名為普賢。」

別教一乘的說法則以法界之全體在果為舍那之合體,在因為普賢之法界。即就因人所知者,以一法界顯示普賢之境界。至於為何以三聖中之普賢標示因人,日本‧秀存在《五教章講義》卷一述說兩點理由︰

(1)普賢是法界門,為所入之盡極;文殊是智慧門,為能入之初,而今乃針對十身盧舍那之果分,故舉因分之至極,隱文殊而標示普賢。

(2)文殊、普賢是因分中之始末,若由本為緣起的法門,則舉文殊而普賢收其中,又舉普賢而文殊收其中,故暫以普賢標示因人。

「普賢德」是指在因分濟度眾生之性德。《華嚴經》中顯示普賢菩薩於因分之法門,說此菩薩有禮敬諸佛、稱讚如來等十種行願而歸於彌陀之淨土。十種,要言之就是關於菩薩利益有情的大願行。關於此名之解釋有多義,《華嚴經探玄記》卷十六云(大正35‧403a)︰「德周法界曰普,用順成善稱賢,攝德表人名為菩薩。」《華嚴經疏》卷五云(大正35‧535b)︰
「言普賢者,體性周遍曰普,隨緣成德曰賢,此約自體;又曲濟無遺曰普,隣極亞聖曰賢,此約諸位普賢;又德周法界曰普,至順調善曰賢,此約當位普賢;又果無不窮曰普,不捨因門曰賢,此約佛後普賢;位中普賢悲智雙運;佛後普賢智海已滿,而運即智之悲,寂而常用窮未來際。又一即一切曰普,一切即一曰賢,此約融攝。」

又,《華嚴經疏》卷十一說普賢有三種(大正35‧576a)︰「(一)位前普賢,但發普賢心,即是非今所用。(二)位中普賢,即等覺位故,此居佛前。(三)位後普賢,謂得果不捨因行故。」此相當於上述所謂的諸位、當位、佛後。

◎附四︰〈普賢延命菩薩〉(摘錄自《佛菩薩聖德大觀》)

普賢菩薩有增益、延命的性德,當他住入增益延命三昧的境界之時,就成為普賢延命菩薩(Samanta-bhadrāyuh)。這是密教徒修普賢延命法時所供奉的本尊。

依照密教經典的記載,眾生若能對此一菩薩如法修持與祈求,則「終不墮三惡道,定增壽命。終無夭死短命之怖,亦無惡夢魘魅咒詛惡形羅剎鬼神之怖。亦不為水火兵毒之所傷害。」而且能「具大福智,勝願圓滿。官位高遷,富饒財寶皆悉稱意。若求男女,並及聰明。」這些宗教功能,都是依據普賢延命菩薩的本誓而產生的。

普賢延命菩薩又有「大安樂不空三昧耶真實菩薩」與「金剛薩埵」等二種異名。前者謂此一菩薩具有賦予眾生以大利益大安樂的平等本誓。後者謂其具有「不朽不壞之智,能摧諸煩惱,猶如金剛」。其所以具有這些性德,除了是本誓力量的顯現之外,也由於十方諸佛加持所致。據密教典籍所載,世尊曾召集十方世界恆河沙諸佛,以光明照觸普賢菩薩,因此他才能得到諸佛心印,以利益一切有情。

普賢延命菩薩的形像有二臂像及二十臂像兩種。依經典所記,其二臂像「如滿月童子,頭戴五佛頂冠,右手持金剛杵,左手持召集金剛鈴。坐千葉寶蓮華,華下有白象王。象王足踏金剛輪,輪下有五千群象。」二十臂像則通身金黃色,著五智寶冠,左右各十隻手各持不同法器,坐千葉蓮華上。華下有四白象。與二臂像座下之有五千群象者不同。

〔參考資料〕 舊譯《華嚴經》卷三十六〈性起品;《等目菩薩所問三昧經》卷上;《如來興顯經》卷一;《無量壽經》卷上;《法華義疏》卷四;《金剛頂經》卷上;《理趣釋》卷上;印順《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第八章;菅沼晃(等)編《佛教文化事典》〈信仰衹造形〉。


疎石

日本臨濟宗僧。伊勢國(三重縣)人,俗姓源。道號夢窗,初諱智曤,後改為疎石。九歲入教院當童子,十八歲從慈觀受戒,學顯密教。後又師事建仁寺無隱圓範、建長寺桃溪德悟、一山一寧諸禪師,又隨鎌倉萬壽寺高峰顯日參究。至嘉元三年(1305)五月悟解禪旨。同年冬天再從高峰習學,受傳佛心印。後隱棲甲斐(山梨縣)龍山庵、美濃(岐阜縣)古溪庵(即永保寺)、土佐(高知縣)吸江庵等處,復應北條貞時夫人覺海尼之請,前往鎌倉,庵居於三浦半島橫洲泊船庵。道譽日高,後醍醐天皇曾招請師入宮講佛心宗。此後,師住南禪寺數年,在伊勢開創善應寺,又應北條高時之請住淨智寺、圓覺寺。嘗進言設置安國寺、利生塔、天龍寺,後更致力於臨川寺、天龍寺宣揚日本式禪風,門徒蝟集,多達萬人,成為一大門派,稱為夢窗派(一稱嵯峨門派)。形成日本禪宗之黃金時代。

師於正平六年圓寂。天皇至為哀悼,為之停止朝政。且在後醍醐天皇之後,蒙受七朝代之賜號,故被尊稱為七朝國師。遺著有《夢窗錄》、《夢窗法話》、《谷響集》、《夢中問答》、《西山夜話》等。又,舉世聞名之日本庭園係由師所創始,而五山文學之倡行,受師之影響亦極大。

◎附一︰村上專精著‧楊曾文譯〈夢窗國師及其門徒〉(摘錄自《日本佛教史綱》第三期第二十章)

京都的禪宗由聖一、大應二位國師的力量得以盛行起來,然而使它達到極盛時期的卻是天龍寺的第一代祖夢窗國師。國師名疎石,是宇多天皇的九世孫,生於伊勢(在今三重)的源氏。自幼喪母,離家隨從甲斐(今山梨)平鹽山的空阿法師。十八歲剃髮,在南都戒壇院拜慈觀律師為師受戒,後來周遊各地,學顯密二教。因他認識到佛的旨意遠非學習所能理解,乃改換門庭到建仁寺隨無隱禪師參禪。不久以後,夢窗依次侍奉無及、葦航、桃溪及一山諸位著名禪師,最後在萬壽寺從高峰禪師受傳佛心印。他離開此地,雲遊各地達十餘年,這期間他所興建的精舍有甲斐的淨居寺、龍山寺,美濃(在今岐阜)的虎溪寺、土佐(今高知)的吸江寺、相模的泊船寺、總(在今茨城、千葉一帶)的退耕寺等。後醍醐天皇聽到夢窗國師的道譽,敕請他入皇宮,特賜錦座,讓講佛心宗。此後夢窗住南禪寺數年,在伊勢開創善應寺,又應北條高時之請往相模住淨智寺,開創瑞泉寺,暫管圓覺寺,到甲斐建立慧林寺。

元弘三年(南朝,1333),後醍醐天皇敕命足利直義讓夢窗國師入京,創建臨川寺,讓他做第一代祖,特賜以國師稱號。他再次經管南禪寺。曆應二年(北朝,1339),他應攝津太守藤原親秀的邀請,住西方寺(後改為西芳寺),同年八月,足利尊氏奉光明天皇(北朝,1336~1348)之詔,開創天龍寺為後醍醐天皇追荐冥福,請夢窗國師做此寺的第一代祖。興國三年(南朝,1342),夢窗為了到中國募捐資財,發出船舶,世稱「天龍寺船」。貞和元年(北朝,1345),太上上皇親臨天龍寺慶祝落成,百官相隨。在此之前,阿波太守細川賴春建立了補陀寺,高師直又建立了真如寺,都請夢窗做第一代祖。以後,他把天龍寺的席位讓給高徒無極,自己則退居雲居庵養老。天皇敕請他入宮加賜「正覺」之號。他再次主管天龍寺,後退居三會院,在九月二十九日圓寂,年七十六歲。天皇為之震悼,為之停止朝政。他在後醍醐天皇以後,共受過七個朝代的賜號。門徒有無極、碧潭、義堂、春屋、默翁、鐵舟、不遷、大法、絕海、無求等,共七十餘人。

◎附二︰施照寰〈天龍之悟〉(摘錄自《禪與悟》)

據《夢窗國師年譜》記載︰「師族勢州源氏,宇多天皇九世孫也,母平氏,願生男子,嘗禱觀音,一夕夢金色光一道西來入口,覺而有身,經十二月方誕,而母無所惱。」就中「勢州源氏」,荻須純道的《夢窗、大燈》有更詳細的記載︰「夢窗國師誕生於一二七五年,後宇多天皇建治元年,乙亥十一月一日,在伊勢國安濃郡,父為伊勢源氏(宇多天皇九世孫)。」準此,夢窗國師確是宇多天皇九世孫的後裔。又據記載,弘安元年戊寅(1278),母方的一族發生紛爭,父乃將家移到甲斐避難。是年八月,母不幸逝世,時國師僅四歲。國師自幼受母薰染,信仰佛教。四歲時,凡見佛像必敬拜,並能誦佛經,亦能記下一些文字,一般人見其如此聰慧,都說︰「此兒猶如再世人,將來必歸釋氏。」年歲稍長,有一日脫口說道︰「旃檀香自二葉」,而表露出非凡的靈智。

國師資性溫粹,不喜歡與鄰居群兒遊戲,偏愛取筆書寫,與人無諍,一舉一動全和一般常兒迥異。荻須純道氏評讚國師的為人是︰「其為人,猶如成人之旭日,猶磨就之珠玉,以天下大宗匠之慧光照亮昏迷之欲世。」父見夢窗所表現皆非凡,便有意令他出家。弘安六年(1283)九歲時,父親把他帶到附近的平鹽山寺,依真言宗空阿大德出家。空阿愛其非凡之才,不只教他誦讀內典佛經,亦教他讀習中國的孔孟老莊諸外典。而他竟具有過目成誦之才,因此自小就被譽為神童。母親喪後,在七週忌日時(十歲),他就能自動為亡母誦《法華經》,達七日之久。母亡後父又納繼室,夢窗事繼母至誠,繼母亦愛如親生。於平鹽山寺出家後,每十日必回家向雙親請安,繼母每見他來,亦必以盛餐款待,而國師則每見盛餐,亦必招鄰近群兒共食。某日,至鄰家,正逢該家一族人和樂共進美餐,但見僕輩們卻在廚下啃嚥粗疏飲食。當下不滿之情、不平之色立刻湧於臉上。在其童心裏,就惻隱地發誓道︰「我將來若用奴僕必使其飲事與我平等」,據說後來果然實踐了此一心願。

伏見天皇正應元年戊子,夢窗十四歲,對人生問題已有很深刻的認識,曾經畫了一幅「九想圖」掛在牆壁上,常作凝視觀想。觀想到入神時,周視自己的軀身,無非是髑骨,觀察他人亦如死屍,乃至見靚粧脂粉,都無非是膨脹爛壞之肉,於是他豁然領會到色身如空華,而自願遠離俗塵,專門修持佛道,常在樹下石上或窮靜閑處,獨坐澄心,諸人見此僅十四歲大的小孩就能自發精進佛道之心,無不奇訝讚歎。正應五年(1292),國師十八歲,薙髮到東大寺戒壇受戒,受戒後不久便很快成了一位大僧。永仁元年(1293),為了學密教特往「天台」(日本的)聽講,但就在這時夢窗的心境又起了一大變化,就是見天台的講師得病茫然死去,臨終時也沒有什麼特異的現象,國師暗忖︰這位講師平生多聞博學,但一旦死期臨頭時,卻不能用一字一句來解脫其臨終之苦。因此發覺到佛法之旨,並不在於義理和機智。有人告訴他有禪宗,該宗宗旨是教外別傳、不立文字,不依經典書籍,而依釋尊以心傳心一脈相承;於是又暗忖自己是否應該參學禪宗。可是他又猶豫著,不能馬上決定,於是遂在密教道場,作「結界」祈禱,祈求本尊有所啟示。

國師發願祈禱百日,在剩下最後三日的一天夜間,於夢中恍然出現一位怪人,引國師至一禪剎,四周山林奇特,殿宇莊嚴,但寺門緊閉不見任何人。國師問該怪人此寺何名,答曰「疎山」,後又導引到另外一座寺,問寺名,答曰「石頭」。而後寺比前寺更加倍莊嚴輝煌,內有一長者引國師入寢堂,一會兒,那怪人站在長者面前,謂「此僧特來求聖像,願和尚與之」,長老聞之,便拿出一軸來交給國師,國師展開一看,原來是達磨的半身像,國師大喜,立刻收入懷中。這時突然夢醒。由於此一怪夢,國師自覺到與禪宗必有緣。便取夢中之「疎山」與「石頭」的各一字,將原名「智曜」改為「疎石」,又此是夢緣而得,故取號為「夢窗」。

於是永仁二年(1294)國師便改衣,由真言宗(註︰日本特有的宗名)轉為禪宗,往紀伊的西芳寺參法燈國師(時夢窗二十歲)。經過京都,遇到了舊知德照禪僧,德照對夢窗說,禪和子應先在叢林中學會一切規矩,而後入深山巖崖參訪佛法。國師聽其言,便先在京都建仁寺掛搭,不離坐禪之席位,兀坐而廢寢忘食,且誓不看文字,對禪錄亦乘閑過目而已。

永仁四年(1296)入圓覺寺桃溪禪師會下,是年癡鈍禪師住持建長寺,桃溪便推舉夢窗參隨癡鈍,癡鈍入寺時,無一人出來問禪,唯夢窗遽然出來問話,眾僧皆驚歎。在桃溪會下時,有一僧要回京都,桃溪和尚賦一偈送行,夢窗見偈,和韻成了一偈「來後萬水千山外,又向千山萬水歸,這回別有真消息,風攬谿林落葉飛」,佛燈國師聞此偈,稱讚說︰「斯僧雖是後生,有此伶俐才,將來不可測!」永仁五年,又赴京都隨侍無隱禪師,八個月的某日,往鎌倉,會見了剛從元朝派來做節度使的一山禪師,初會面,一山見夢窗便知是一大器,甚喜。國內的衲僧皆慕一山禪師之風而至,並分為上中下三等,數千僧眾在方丈室應試,結果,上等有二人,夢窗佔其一。不久入擇木寮隨侍一山,參問了諸家宗師的語錄及其差別旨趣,因此,日日夜夜密練精修(時二十五歲)。

本來,夢窗認為佛法即是在諸祖師的言句上,因此,他在言句方面下了許多工夫。但有一日卻又豁然了知執著言句話頭是錯誤的,慨然地說︰「我剛出教門入禪門,已閱歷了十年,其間,漁獵了諸宗許多的言句。古人有云︰諸經典猶如指月之標,引導往真理之道而已,並非就是真理。若如是,則諸祖師的言句亦只不過是敲門之瓦,除此,便毫無作用,以前自己竟捨去有益的指標,而執取無益的瓦片,真是愚不可及!」於是把一向在諸師會下參禪時所寫的大冊小冊問答、著語之類的抄本全部付之一炬,然後整裝上方丈室禮拜一山,悲壯地咨問︰「某甲己事未明,請師直指。」一山和尚冷嚴地答︰「我宗無言句,亦無一法與人。」夢窗再三求,曰︰「更請和尚慈悲方便。」一山更嚴峻地答︰「亦無方便,亦無慈悲。」夢窗悵然而出,自後每入方丈室,必作這一參問,一山禪師亦每每對答「亦無方便,亦無慈悲」。夢窗始終不能契應一山和尚的大慈大悲撤悃指示的機緣,暗忖道︰「若以向上之宗乘來論,則和尚之示固然有效,但吾今確未悟入,故只有問初入之方便之門,不料斯老一直以向上宗乘之法來接化吾,言對既不投,無法細問,長此下去,焉能解決疑難﹖」無可奈何之下嚥淚辭去了一山的門下,往鎌倉的萬壽寺叩參佛國國師,這是他數年前所期待參拜的。

來到萬壽寺,入室請佛國和尚提撕。佛國曰︰「試舉一山和尚所示處來看。」夢窗告以一山屢次示曰「吾宗無言句,亦無一法與人」,以及「亦無慈悲,亦無方便」,佛國聽罷,高聲道︰「一山和尚洩漏豈太少﹖」言下夢窗突有省,但後來與佛國問答,又往往停滯於機辯,每為佛國叱責。玉村竹二教授說︰「國師對禪宗的修業,始終抱一滯癖,為一山禪師所責是此毛病,被佛國所叱亦是此一毛病」。夢窗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在佛國,卻遭到佛國國師無情的痛棒,這給殷殷鑽求的夢窗,實是一大打擊,乃對佛國發誓︰「吾若不到大休歇之地,絕不復歸見和尚。」便辭去了佛國,應道友之招,至奧州的白鳥鄉(日本的地名)。

嘉元二年(1304),又棄此地入內草山,拿出《圓悟心要》、《大慧書》、《林間錄》三部警策的書放在案上,但一轉念,想及告別佛國時,佛國國師對他說的「若挾執佛法,便成了悟入之障」等語,乃將這僅有的三書分贈他人。為了使自己能消除這一拘泥於言句之癖,便斷絕了與所有人之交往,日以繼夜專與大自然界做靜默的問答,一夕坐爐邊,忽見爐裏火焰離薪燃燒,火光如閃電;瞬間胸中廓朗,又見日光射窗前叢竹,竹影隨風搖動,由此景,夢窗又自覺到日用的事事,不可有一滯窒,才可自如行動。自以為有此一覺省,頗值安慰,高興間卻又覺悟了受外界的自然景物的刺戟而起心動念,這仍然不是達到真正斷絕言詮的境界,乃向佛前發誓︰「願盡心力,寤寐恒一,憶忘如一。」

嘉元三年(1305)二月,出內草又擬往鎌倉,途經常陸的臼庭,想在該地接待庵小住。該庵的檀越比佐居士即請他留住分庵,起初,夢窗極力婉拒,但忽憶起在佛國會下所得的教訓,於是又作一次反省︰執著於諾否,亦無非是陷在言詮的世界中,去留應隨機緣才是,應留則留,應止則止,不應有所堅持;乃就應了比佐居士之請住到分庵。萬想不到,留住分庵竟使夢窗的心境,獲得莫大的利益!在分庵,日常生活一切委任比佐居士而專心一意修持,坐臥隨順本性,摒除一切言句,或在樹下,或在閑處獨坐澄心。

是年五月末,坐庭前樹下納涼,心中無牽無掛,不知不覺至深更,入庵房欲睡,上床之時,誤認無牆壁之處為牆壁,糊里糊塗把身子靠了過去,不料卻跌了下來,在傾倒的一剎那,不覺失笑出聲,就此豁然大悟了。身心開朗之餘,脫口作了一偈︰「多年掘地覓青天,添得重重礙膺物;一夜暗中颺碌甎,等閑擊碎虛空骨。」此偈起承二句,無限感概這許多年來,違背了稟性,懵懂鑽求幾經迂迴曲折,後二句是表現終於冰解了累積的疑團,心眼燦爛如明月,一時爍破了佛祖的玄機。又作了一頌云︰「西秦東魯,信息相通,蛇吞鼈鼻,虎咬大蟲。」秦在西,魯在東,東西相隔,音息互不通,在秦不知魯事,在魯不知秦事,但如果想知秦事,必往西行,若往東行,則越行東西距離越大,永不能到達秦地!但有朝一日,東西信息相通了,西秦事即東魯事,東魯事即是西秦事,則既不需往西亦不必往東,就立足處便可獲得東西信息了。蛇即是鼈鼻,虎即是大蟲。秦魯信息既相通了,同一物同一事,物外無物,事外無事,哪裏還有什麼蛇與鼈鼻之分,虎與大蟲之別呢﹖既無分無別,任蛇去吞鼈鼻,任虎咬大蟲,無傷無害!

且說夢窗國師心眼洞明了之後,在該年十月便往鎌倉淨智寺重會佛國和尚,呈上自己之所見,機智密契,佛國大為稱讚,立刻為他印證云︰「西來之密意,汝今已得,必善自護持!」時夢窗年三十一歲。與佛國國師重會時的對話,《年譜》的記載是︰
「冬十月出臼庭到相陽,時佛國國師住淨智寺,遂再往參禮,欲呈所見。佛國纔見來便問︰『古人云入山不深,見地不脫。吾聞侍者(夢窗在佛國會下之時為佛國侍者)入山已深,未審見地脫也未﹖』答云︰『本無見地,論甚脫不脫。』佛國又曰︰『尋常向甚處行履﹖』答︰『舉頭殘照在,元是住居西。』國曰︰『天地未分時,殘照在何處﹖』夢窗呵呵大笑。國曰︰『笑裏有刀,是殺人抑是活人﹖』答云︰『我王庫內無如是刀。』國曰︰『恁麼賊入空城﹖』答云︰『來年更有新條在,惱亂春風卒未休。』國曰︰『春風未到,聻!』答云︰『花開不假春力。』國深頷之。師卻反問國云︰『適來許多問答,即今歸何處﹖』國便起身問訊,師亦下去。翌日又詣方丈室,國曰︰『昨日老僧起立問訊時,何不推倒﹖』師云︰『和尚自倒了也。』國呵呵大笑。」

受佛國國師印證之後,夢窗歸省甲斐的父母,歸省中,甲州莊的城主,為國師在常牧山創建了淨居寺。國師在淨居,檀信越來越多,四方禪侶聞風而來參學的也日來日多。翌年,往萬壽寺請印證師──佛國的肖像,並求題贊,佛國國師提筆即書「脫體無依,坐斷寰宇。黑漆竹篦,號令佛祖。石侍者橫點首,轉圓石於千仞,付鈯斧於兩手。」國師見贊,指「鈯斧」兩字對佛國說道︰「好兒不受爺財。」佛國問︰「如何是自受用底﹖」出其不意,夢窗便給了佛國一個巴掌,佛國挨打,呵呵大笑,並即令使者從內拿出佛光(佛國之師)祖師相傳下來的法衣,授與夢窗,作為傳法的信物。於是夢窗暫時留在佛國的會下助教。延慶二年(1309)在會下受人誣告陷害,便離去,返甲斐。後來又出來,住持了幾個地方。到正中二年(1325)八月就上京入宮為後醍醐天皇說法,而先後做了七代帝王之師(七代是後醍醐、光明、光嚴、後光嚴、後圓融、後花園、後土御門等帝)。在宮中說法以來便一直在京,後來又住持了日本著名的南禪寺、天龍寺等諸大寺接化度眾,甚至戮力於造作庭園,而影響及於「五山文學」。直到觀應二年(1351)八月二十四日,為二千五百僧俗受戒付衣,九月一日,預知示寂之日將到,特招諸弟子入室開示。九月七日,光嚴、光明兩上皇二次到三會院來問疾。九月二十七日寫了「末後遺誡」,九月三十日,在三會院南詢軒圓寂。

〔參考資料〕 《延寶傳燈錄》卷十九;《本朝高僧傳》卷二十八。


傳法正宗記

九卷。宋‧佛日契嵩撰。略稱《正宗記》,收在《大正藏》第五十一冊。書中記述禪宗傳法的次第,為南宗禪盛行後的禪宗史籍。全書內容︰卷一為教祖釋迦傳略;卷二至卷六敘述第一祖摩訶迦葉至第三十三祖大鑑慧能的傳記,並以此一傳承為正統;卷七、卷八為慧能門下一三0四人之略傳;卷九收錄慧能以前各旁系二0五人之事蹟。

本書於宋仁宗至和二年(1055)起稿,嘉祐六年(1061)完成,由觀察使李公奏進朝廷,翌年三月,與契嵩先前所撰之《輔教編》三卷共同入藏。又,著者另著有《傳法正宗定祖圖》一卷及《傳法正宗論》二卷。《定祖圖》圖示《正宗記》所載三十三祖及宗證諸師,且附其略傳;《傳法正宗論》分四篇,依準《達磨多羅禪經》等書,否定《付法藏因緣傳》之二十四祖說,而詳論二十八祖之別傳次第。此二者附於本書之後,合為一部十二卷,稱為《嘉祐集》。

◎附︰陳垣《中國佛教史籍概論》卷五(摘錄)

《傳法正宗記》十卷、《正宗論》二卷,宋‧釋契嵩撰。宋、元、明、清藏著錄。嵩所撰尚有《輔教編》三卷,晁氏及《宋志》、明、清藏皆著錄;又有《鐔津集》十九卷,明北藏著錄,前三卷即《輔教編》重出,蓋萬曆時續入藏者,姊南藏及清藏無《鐔津集》。

《鐔津集》,《四庫》別集類五作二十二卷,蓋由弘治本出,即今《四部叢刊》三編所影印者是也。與藏本分卷不同,而內容次第無異;蓋同出於永樂本。惟《四庫提要》謂王士禛《居易錄》十七載《鐔津集》十五卷,當另一本。

《鐔津集》卷首有陳舜俞撰〈明教大師行業記〉,言︰「嵩所著書,自《定祖圖》而下,謂之《嘉祐集》。」今卷末附錄諸師著述,有惠洪〈禮嵩禪師塔詩〉,見《石門文字禪》五,而《文字禪》十九有〈嵩禪師贊〉,附錄卻未收。附錄又有無名序一篇,永樂、弘治兩次刊本,均疑為著《湘山野錄》之瑩道溫作,而不知即《文字禪》二十三之〈嘉祐集序〉,亦可見明代僧徒之陋也。

契嵩生平
契嵩字仲靈,藤州鐔津人,今廣西梧州藤縣,熙寧五年卒,明教其賜號也。行蹟具陳舜俞撰〈行業記〉及《禪林僧寶傳》二十七。

《東坡志林》三言︰「契嵩禪師常瞋,人未見其笑;海月慧辯師常笑,人未見其怒。予在遵,親見二人,皆趺坐而化,嵩既荼毗,火不能壞者五;海月比葬,面目如生,且微笑,乃知二人以瞋喜作佛事」云。

海月慧辯,與辯才元淨皆天台宗,明智祖韶弟子。海月熙寧六年卒,辯才元祐六年卒,其塔銘皆蘇子由撰,見《欒城後集》二十四。《東坡後集》十六有〈祭龍井辯才〉文,曰︰「嗚呼!孔老異門,儒釋分宮,又於其間,禪律相攻。我初適吳,尚見五公,講有辯臻,禪有璉嵩,後二十年,獨餘此翁,今又往矣,後生誰宗!」

此翁謂辯才,辯、臻則海月慧辯與南屏梵臻也。臻亦天台宗,四忠禮弟子,視慧辯為姪。釋可觀《竹菴草錄》〈諸宗立祖〉條言︰「昔日南屏臻老,曾與嵩仲靈往復辯正」,即其人。蓋與嵩異派相攻者也,而東坡則並交之。

璉者,大覺懷璉,與嵩皆雲門四世孫,所謂同高祖昆弟也,《禪林僧寶傳》十八有傳,元祐五年卒。北宋雲門之盛,璉與嵩皆其中健將。是時天台與雲門旗鼓相當,工力悉敵,復有士大夫周旋其間,故特形其盛。天台派《佛祖統紀》十五嘗論之,曰︰「智者之為道也,廣大悉備;為其徒者自尊信之,未足以信於人,惟名儒士夫信而學焉,斯其道為可信也。智者之世,有徐陵、柳顧言,荊溪之世,有梁肅、李華,明智之時,有晁以道、陳瑩中。是數君子,不特知道,又能立言以贊之,故智者之道愈光也。」

此明智名中立,與祖韶同賜號,而後卒五十餘年,亦得士夫之信仰者也。然吾以為豈獨士夫贊之能致其光大,士夫毀之亦能致其光大也,特患人置之不論不議之條耳。何以言之﹖晁以道嘗言之矣,《景迂集》十四曰︰「予嘗怪韓文公、歐陽公力排浮圖,而其門多浮圖之雄,如澄觀、契嵩輩,雖自能傳於後世,而士大夫今喜稱道之者,實二公之力為多也。往年孤山智圓,凜然有名當世,讀書甚博,性曉文章經緯,師法韓文公,常責其學者不如醜有功於孔氏;近則嵩力辯歐陽之謗,有古義士之風。是二人者,忘其讎而慕其善,又一反也。」

此所謂相反而實相成也。孤山智圓為台宗之山外派,台宗有山家、山外之分,將另論之。智圓著書滿家,其文集名《閑居編》,取法乎韓,契嵩著書名非韓,而文實學韓。《鐔津集》十有〈上歐陽侍郎書〉,曰︰「今天下之士,指閣下之門猶龍門,而閣下之門難升,又過於李膺。若某者,山林幽鄙之人,無狀以書奏天子,因而得幸下風,不即斥去,引之與語,溫然,乃以讀書為文見問,此特大君子與人為善,誘之欲其至之耳。」

嵩固非韓者也,何其聲之似韓也。然惟其似韓,故當時禪講雖不相能,嵩與辯又瞋喜不同道,而辯竟有求嵩之事,是亦學韓之力也。《鐔津集》十五有〈慈雲式公行業曲記〉,式公者遵式,天台大師,慧辯之祖,而彼明智韶之父也。其文曰︰「蒙識韶公幾三十年,晚山中與其游益親。韶公耆年淳重,名德之師也。嘗以大法師實錄命余筆削,始以敝文不敢當,及蒙奏書還,而韶公已物故,方感概,今辯師益以錄見託,願成就其師之意。辯師端審善繼,又明智之賢弟子也,會余避言山中,囑之愈勤,顧重違其師之命,姑按韶公實錄而論次之,命曰《曲記》,蓋曲細而記其事也。」一行業記耳,何人不可為,而必有待於嵩者,以其聲之似韓也。智圓而在,或無所求於嵩,嵩卒後一年辯卒,嵩而在,辯塔銘亦或無所求於子由也。因論嵩生平,而連類及之如此。

《正宗記》之內容及得失
《正宗記》為傳記體,其書在《景德》、《天聖》二錄之後。於唐以來禪宗二十八祖世系,宗《寶林傳》,而求古籍以證明之,解釋之。嘉祐六年進之朝。

卷一為〈始祖釋迦如來表〉。名為表,實非旁行斜上之體也,蓋一世譜而已。

卷二至卷六為迦葉至東土六祖大鑒止。

卷七、卷八為〈正宗分家略傳〉。記大鑒以下至十二世,凡一三0四人,其有行蹟可紀者,以見於《景德》、《天聖》二錄及《宋高僧傳》,故略其行事,只敘其世次。嵩為大鑒十一世,然卷八記雲門之嗣,至嵩本師洞山曉聰而止,不及本身,亦猶《景德錄》道原之意也。

卷九為〈旁出略傳〉。敘六祖以前旁支世系,凡二0五人。又《宗證略傳》十人,皆本書所據各說之譯者著者,不分緇素,故裴休、劉昫在焉,以曾採裴撰〈圭峰傳法碑〉及《舊唐書》〈神秀傳〉也。

卷十為《傳法正宗定祖圖》。繪三十三祖傳法故事,今藏本則有說無圖矣。

《正宗論》二卷,四篇,則闡明達摩之法,的有師承,以破神清《北山錄》及《付法藏傳》之說,曰︰「後魏毀教時,僧曇曜於倉皇中,單錄諸祖名目,亡於山野,會文成帝復教,前後更三十年。當孝文帝之世,曇曜進為僧統,乃出其所錄,諸沙門因之為書,命曰《付法藏傳》,其所差逸不備,蓋自曇曜逃難致然也。」

其重要之根據,則在《出三藏記》之〈薩婆多部師承目錄〉及《達摩多羅禪經》。然二書只有達摩多羅,無菩提達摩,故《景德錄》於菩提達摩下曰「本名菩提多羅」,《正宗記》改曰「初名菩提多羅,亦號達摩多羅」。又於《定祖圖》菩提達摩下註云︰「其名稱呼不同,如達摩多羅,凡三四說。」其所以必須如此解釋者,蓋就已成之說而彌縫之、補救之,以求合於古籍,亦煞費苦心矣。

其必不可掩飾,如《寶林傳》所紀年代,十誤八九,《景德錄》改而仍誤,《正宗記》則一概芟夷之,曰︰「《寶林》、《傳燈》二書,皆書天竺諸祖入滅之時,以合華夏周秦之歲甲。然周自宣王以前,未始有年,又支竺相遠,數萬餘里,其中渺茫隔越,吾恐以重譯比較,未易得其實,輒略其年數甲子,而存其帝代焉。」

此亦堅壁清野之法,欲使人無所藉口也。然因史學常識不豐富,每以不誤為誤。如卷五〈達摩傳〉註云︰「《傳燈錄》諸書舊說,並云達摩來梁在普通八年,今按史書,普通祇七年,惟今王佑《長曆》甲子數或有八歲,可疑」云云。不知普通八年三月十一日,始改元大通,明著梁史。《長曆》列有八年,有何可疑,輕於立論,未免為識者所笑耳。

年曆之外,《寶林傳》所載文獻多不足據,如梁武帝撰〈達摩碑〉及昭明太子撰〈達摩祭文〉等,《景德錄》均削而不載,蓋其慎也,而《正宗記》反採之。當《寶林傳》未復出時,吾不知其所本,今二文均見《寶林傳》八,乃知《正宗記》實本於此也。

《寶林傳》又有二十九祖可大師碑,題唐內供奉沙門法琳撰,中有「東山之法,於是流焉」之句,以內供奉授僧及稱禪宗為東山法門事皆在法琳以後,此碑之偽顯然。《正宗記》採其中之傳說可也,據此碑以攻《唐僧傳》不可也。今《正宗記》六〈可大師傳〉後,評《唐僧傳》云︰「《唐僧傳》謂可遭賊斷臂,與予書曷其異乎!余考法琳碑,師乃雪立數宵,斷臂無顧,投地碎身,營求開示。然為《唐傳》者,與琳同時,琳之說與禪者書合,而宣反之,豈非其採聽之未至乎,故其書不足為詳」云。此可見嵩於史料真偽之鑒定法,殊未注意也。

然嵩不特攻《唐傳》,且並攻贊寧。《正宗論》四云︰「初宣律師以達摩預之習禪高僧,降之已甚,復不列其承法師宗,蒙嘗患其不公。贊寧僧錄,繼宣為傳,論習禪科,尊達摩之宗,及考寧所撰《鷲峰聖賢錄》,蓋亦傍乎《寶林》、《付法藏》二傳,非有異聞,其所斷浮泛,終不能深推大經大論,而驗實佛意,使後世學者益以相疑,是亦二古之短也。」

嵩蓋工於為文,疏於考史,又往往為感情所蔽,於偽史料既不能割愛,於前輩復肆意譏評。《四庫》〈鐔津集提要〉謂其恃氣求勝,東坡謂其常瞋,未見其笑,蓋天生性格使然,無足怪矣。

《正宗記》板本
《正宗記》吾所見嘉興藏本、頻伽藏本、揚州磚橋刻經處本,《定祖圖》皆無圖,惟磧砂藏本,圖繪甚精。其卷首記云︰「平江路磧砂延聖寺大藏經局,今依福州開元禪寺校定元本《傳法正宗記》一十二卷,重新刊板流通。其明教大師所上之書,及入藏劄子,舊本皆在帙尾,今列於首,庶期展卷,備悉所從。延祐二年乙卯五月日,住持傳法比丘清表題。」

所謂福州開元寺本,即南宋‧隆興二年甲申所刊者也,今藏本皆由隆興福州本出。據宋濂《宋學士全集》卷三十,有〈傳法正宗記序〉,云︰「唐興,曹溪大弘達摩之道,傳布益眾,義學者忌之,而神清為甚,乃據《付法藏傳》所列,謂師子遭難,絕嗣不傳。猶以為未足,誣迦葉為小智,不足承佛心印,指禪經實後來傅會,難以取徵。而好議論之徒,紛紛起矣。宋‧明教大師契嵩讀而痛之,博採《出三藏記》,洎諸家記載,為《傳法正宗記》,以闢義學者之妄。其衛道之嚴,凜凜乎不可犯也。」是為洪武甬東本,吾未之見,僅介宋序如上。

〔參考資料〕 〈鐔津明教大師行業記〉;《佛祖歷代通載》卷十九;《釋氏稽古略》卷四;《續傳燈錄》卷五;《禪籍志》卷上。


傳燈

明代中興天台宗之僧人。衢州(浙江衢縣)人,俗姓葉。字無盡,號有門。初就進賢映菴出家,後隨百松真覺聽講《法華》,又問楞嚴大定之旨。萬曆十五年(1587)入天台山,住幽溪高明寺,立天台祖庭,世稱幽溪大師。後於新昌石山寺講學之際,感天樂之瑞。年七十五,預知時至,手書「妙法蓮華經」五字,復高唱經題,泊然而寂。

師每歲修四種三昧,身先率眾,精進勇猛,註《楞嚴》、《維摩》等經,著述態度甚為嚴肅,每下筆必披戒衲。前後應講席七十餘期。著作有《淨土生無生論》、《阿彌陀經圓中鈔》、《淨土法語》、《觀經圖頌》、《楞嚴經玄義》、《楞嚴經圓通疏》、《性善惡論》、《天台傳佛心印記註》、《天台山方外志》等書。

◎附︰石峻(等)編《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三卷第二冊(摘錄)

傳燈宣揚天台思想的主要著作有《天台傳佛心印記註》二卷、《天台山方外志》、《性善惡論》六卷等。其中《性善惡論》一種,著重闡發了宋以來天台宗所謂「性惡法門」的思想。其中心思想為︰「蓋台宗之言性也,則善惡具,言修也,而後善惡分。乃本具佛界為性善,本具九界(指菩薩、聲聞、緣覺及六道︰天、人、修羅、地獄、畜生、餓鬼)為性惡;修成佛果為修善,修成九界為修惡。」同時,他反覆強調天台宗性具善惡論與儒家性善、性惡之論的不同。

傳燈同時兼研淨土、禪宗。他所著《淨土生無生論》融會天台三觀之旨,闡揚淨土法門,又有〈淨土法語〉一篇,均受到明代淨土學者的高度稱讚。

〔參考資料〕 《法華經持驗記》卷下;《淨土聖賢錄》卷五;望月信亨著‧印海譯《中國淨土教理史》。


圓佛教

韓國佛教的新興宗派。朴重彬(號少太山,1891~1943)創於1916年。原名「佛教研究會」,1945年始改名為圓佛教。圓佛教的寺院,以一個圓圈(一圓相)為佛法的表徵,並用以取代一般寺院中的佛像。此派教徒認為︰一圓相,是法身佛、是宇宙萬有的本源、是諸佛諸聖的心印、是一切眾生的本性。此派的宗教思想可分二門。即︰(1)真空妙有──修行門,(2)因果報應──信仰門。

圓佛教在創教之初,即注重教化、教育與慈善事業。1935年,創教者朴重彬在全羅北道完州郡設立農場,以求經濟自主。其繼任者鼎山宋奎在二次大戰後,成立戰災同胞救護事業會,並創「唯一學林」(圓光大學之前身)。1953年,再創東山禪院,專門訓練弘傳圓佛教教義的教化人材。此外,又設有孤兒院、療養院、醫院等。至於文化事業方面,1951年成立圓光社,專門從事出版與印刷,同時發行代表圓佛教的機關雜誌《圓光》。

1962年,鼎山與世長辭,繼承宗統者為大山金大舉。目前圓佛教信徒約有百萬人。教團組成份子分在家、出家男女四眾。在美國、加拿大、日本等地設有支部。

◎附︰柳炳德〈圓佛教〉(摘錄自《世界宗教研究》1992年第二期)

朝鮮王朝後期,國內出現全面的政治、經濟、文化的社會崩潰。五百餘年的王室雖然還勉強維繫,但是外戚把朝,王道日衰。大院君執政,欲中興王權,然奉行鎖國政策,日益孤立。閔氏一家得勢,實施開放政策,其後果卻是締結了1876年的江萃島條約,使近代朝鮮陷入了悲劇。王朝政綱紊亂,加之貪官污吏和土豪劣紳對農民的剝削,最終引起人民的反抗,民亂此起彼伏,先後發生了1882年的壬午軍亂,1884年的甲申政變,1895年的乙未事變,1896年的俄館播遷等亂事。此時中國、日本、俄國相繼在朝鮮戰場角逐。1895年中日戰爭中國失敗,退守東北。1904年日俄戰爭再度爆發,朝鮮在喪失了外交權之後,又被迫簽訂乙巳保護條約,軍隊被解散,司法權繼之被剝奪。1910年八月二十九日朝日合邦條約簽訂,五百年王朝徹底終結,朝鮮終於淪為耻辱的殖民地時代。

朝鮮半島的淪亡,使宗教界也陷入了不可統御的混亂局面。朝鮮固有的儒釋道三教信仰系統喪失了根本機能,巫術迷信泛濫,佛教隱居山野,墮落為獨善其身之小乘,在社會已幾無反響。儒教只剩下虛偽禮節和空論的軀殼,道教則頹為無所事事之養身術。即便是自西方泊來的基督教也受到無盡的迫害,僅不過維持命脈而已。東學也逃不脫劫難,受苦於斯。多難興邦,混亂的時代呼喚著救世的偉人出來,否定現實,追求未來的救世主義傾向,造就了新興宗教──圓佛教的出世。

圓佛教的產生與發展

圓佛教的創始人是朴重彬,字號少太山,創教後被弟子們奉為教祖,尊稱大宗師。少太山於1891年出生在朝鮮全南靈光郡白岫面吉龜里的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他在少年時代就對宇宙、自然社會種種現象表現了極大的興趣,喜歡探討各種奧祕成因,問這問那。及長成青年,痛感於社會腐敗,人心不古,乃鑽研宗教,致力於人生的探討。他祈禱山神,求問於道士,實踐苦行,冥思坐忘,然終不得解其惑,心中始終充滿了「將來如何是好呢﹖」的疑問,也受到了鄰里的嘲笑。1916年少太山正值二十六歲,一天,他正在冥思入定時,聽見村鄰正在議論東學的《東經大典》,突受啟發,對《大典》之「吾有靈符,其名仙藥,其形太枉,又形弓弓」的內容有了深刻的了解。以後,他又與儒學大師討論《周易》的「大人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方,與鬼神合其吉凶」之理論,依次鑽研各種學說,解答疑惑,由迷漸悟,「不越一念頓成正覺」,體驗了「清風月上時,萬象自然明」的大悟境界。

少太山不離故鄉,在家修道,終成大覺後,開始宣教,一時皈依者甚眾,連過去嘲笑他的鄰里也拜其門下,聆聽教誨。當時在日本殖民政府的壓迫下,少太山為處於沉悶和徬徨的民眾提供了一種全新的理論和實踐,因之給大家帶來了希望和動力,受到了人們的歡迎和擁護。1916年底,少太山在眾多的皈依者中挑選出九人作為骨幹培養訓練,開始建立教團。他提出「物質開闢未來,開闢精神」的口號,率領弟子買賣木炭籌集資金,並且強調「我們開始從事的事業不是一般普通人都能做的,既然如此,故一定要更加努力和忍耐。現在我們的生活都處於貧困之中,如果沒有特殊的節儉和勤奮,就不能有未來事業的堅固基礎。」1918年少太山利用積累的資金開始從事家鄉地區的圍海造田工程,全團人員團結一致,排除萬難,奮鬥一年造就了三千餘坪水田的奇蹟。圍海造田的成功增強了團員的濟生醫世,為公道獻身的信心。少太山又帶領大家祈禱三月,歃血為盟,獲得了法界的認證。他們的成功使世人刮目相看,吸引了眾人,擴大了影響,傳教的事業急遽發展,進入了正法教化的時代。

1920年少太山相繼撰寫了一系列著述,基本教理大致完備。1924年在益山郡北一面新龜里(現名全北裡里巿新龜洞)設立本山,宏展興教事業。但是日本殖民政府實行嚴格的高壓政策,不准任何名稱或形式的新宗教出現,迫不得已,教團只好以「佛教研究會」的學術團體身份委曲行世。嗣後,少太山和弟子繼續發揚開拓精神,墾荒造田,漁巿商賈,產業大增。弟子們白天辛苦勞役,晚上精進道學修行,實踐理事無礙和靈肉雙全的精神和一圓相的教理。1927年又創立了「人才養成所連合團」的人農事業,即人人興農,育成教育的制度。隨著少太山事業的發展和影響增大,教團日益顯示了民族自主的性質,獨立的呼聲漸漸高漲,時人稱他為朝鮮的「甘地」,為此曾受到殖民政府警察的幾次搜查,結果教團在高壓暴政下曾被迫解散。1943年六月一日少太山去世,享年五十三歲。

少太山逝世,十人團之一的宋升山(又名宋奎)繼任師志,為第一代宗法師。他領導教團在日寇的暴虐下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維持法脈。1945年日本戰敗,朝鮮解放,教團開始有了轉機,從此一躍極大地發展。升山宗師改「佛教研究會」為「圓佛教」,恢復了師祖的本義,光大師說。他主持發起了因戰爭受災的同胞救護活動,在漢城、釜山等地設立救護所、孤兒院,實施救濟海外歸國同胞,舉辦思想演講會,興辦教育,普及朝文運動等,竭盡全力幫助政府渡過危難混亂的時期。1946年圓佛教在本山建立了第一所「唯一學林」。1949年又創出版社,開始進行文化教育運動。1950年設醫院,1953年辦孤兒院,1958年新立了教科書編修所。與此同時升山宗師還撰寫了《建國論》,闡述了圓佛教的理論,規定了今後發展方向和目標,進一步將其社會化、世俗化,教團的儀禮、體制最終形成制度化。短短數年,圓佛教一躍而起,迅速發展成為韓國的一大宗教。1962年升山宗法師圓寂,大山金大舉接任第二代宗法師。同年,舉辦開教五十年紀念會,積極傳教,擴大影響。1965年圓佛教又與國內其它宗教團體一道成立「韓國宗教協會」,同時又在美國等地建立寺院,在世界各地傳教。1971年圓佛教再次召開「開教五十年紀念會」,來自國內外的教徒參加了會議,會上提出「真理是一個、世界是一個、人類是一家、一同在世界工作,開拓一圓世界」的口號,把一圓思想付於大同世界。

圓佛教與佛教的關係

圓佛教是朝鮮近代出現的新興宗教,但卻以佛教的面貌行世,可見其與佛教因緣甚深。升山宗法師在〈大宗師聖碑〉中寫道︰「大凡天地循環四時,日月代明,故萬物得其生成之道,世上佛佛繼也。聖聖相傳,故被眾生濟度之恩,此為宇宙自然之法則。古時,靈山會後經過正法和像法時代,到了季法時代,不實行正道,遍滿邪法,精神失勢,物質支配於天下,日益增深生靈之苦海,這就是救主大宗師再出現於世上之機緣。」

考少太山發心求道和大覺的經過,難找與佛教有緣的情形,但是後出的圓佛教思想家和註釋者卻是以佛教為教法之淵源。《圓佛教創建史》第六章載︰「又從(少太山)發心動機看,其得道經路擬屬偶然,但各種事實卻符合佛陀之教示。」此話應顯示少太山的覺悟境界符合佛法。少太山創立新教團,是引導一切生靈到廣大無量樂園,即︰「諸君先研究這佛法之大意,應該自覺生老病死,因果報應之理致。我早先知佛法大意,可是至今不說這內容,原因是諸君的水平還未及真理,而且現在仍存輕視佛法之弊端。所以無論何人,只是向佛教略表敬意而已,並沒有開人心之發現和禮佛的時代。但是無論教法之正邪真偽,只隨人心之趣向,以順其方之教化,致力於發心信仰,若今能發現根本真理,用功成就,真正修行,引導一切眾生福慧兩路,可說不得不依止佛法之主體。」從上所述,少太山所構想的未來朝鮮主要宗教,仍當以佛法作為主體不可。

從圓佛教的立場來看佛教革新運動,其範圍應很寬大。少太山決心先從大同真理統一東西思想界,後又採往古聖賢與哲人諸說為己用,並承認佛教思想為主體。以佛法為中心,綿密探究諸宗教及哲學思想,在吸收了諸教理及思想後,才可成為圓滿具足之真理,故所謂大同之真理,即是回歸諸真理之本源。有鑒於此,就可理解圓佛教為什麼不應稱為佛教的分派,傳統的宗教到了現代以後仍自認為各宗派法系自居,而圓佛教與它們不同,圓佛教闡揚的是原始佛教的正統觀念和局部的真理觀。它在內部自覺努力開發主體,向佛教的根本精神靠攏、再現,在外部網羅東西,採取調和諸家真理的姿態。

下面我們可以從圓佛教教義上找到佛教革新的一些特點。

(1)圓佛教主張各種宗教都歸結為根本真理,後打破真理觀的局限,所以按現代觀點,佛陀的人格也應沒有界限。

(2)外來的宗教如果能被吸收,即使其努力甚微,但終能以小成大,發展成為世界宗教。圓佛教就是以外域的佛教為我所用,改造成為本地的宗教。

(3)傳統佛教分出世間和世間二法,修行者超脫世間之外,因之佛教被認為是方外之人的信仰。圓佛教卻要改革這種弊端,強調佛法是生活之理念,開佛法信仰之門路,入世求法,在世間中解脫。

(4)建立事事供佛,處處佛像的信念。每天事佛,禮拜佛像,竭盡誠意。圓佛教認為這就是法身佛之應化身。

(5)禪是尋找佛陀之心而守護己心,不必為了統一散亂之心,逃避現實而約束坐禪。圓佛教認為除了每日黎明應修禪之外,其它時間應行無時禪,既無處不是禪,無時禪應是最高的禪法。

(6)提倡靈肉雙全和動靜一如的境界,改圓滿修行取代偏僻修行。過去即使有信仰的人也充滿世欲,結果成為沒有專長或不做光吃的寄生者。圓佛教就是要打破這個觀念,從衣食住行之中獲得真理。

圓佛教教理及思想之展開

圓佛教的教理主要收集在1920年以後少太山撰述的《修身之要法》、《齊家之要法》、《強者和弱者進化之要法》、《指導人準備之要法》、《人生之要道、四思四要》和《功夫之要道》等著作中,以及升山和其它教徒的著述中。此外,佛教的《金剛經》和一些儒道教經典也是教徒經常研讀的課本和教理的思想淵源。

少太山大覺後,把他證得的體會稱之為「一圓相」。撮其大要為︰「萬有是一體性,萬法是一根源,不生不滅之道和因果報應之理互為根基,形成了一個圓機」,用「○」表示。它既是信仰,又是修行之標準,更是表現真理的特徵。但此圓相並非屬於少太山一人專利,在他之前東西方哲學宗教中都存在過這種認識過程。即以圓表示不可言狀的窮極真理之象徵。

古希臘愛里亞學派的創始人巴門尼德反對自然哲學派的主張,認為世界表現了不可分的球形象徵,他所探究的存在之窮極的實體,自然也以圓形表示。

基督教多米尼克僧團的愛克哈特曾畫了一圓,進而說明此圓來自於神門並又回到神門,人間也通過此圓而歸為一神。

東方的佛教稱超越非有非無之空,《易》之所說太極,《老》、《莊》之無極,都認為歸結於圓相。中國宋代周濂溪在《太極圖說》中又逕直把無極和太極聯繫而畫一圓,用以解釋陰陽五行和宇宙人生之關係。傳統的印度阿字觀法,要求行者在心中冥想圓形月亮,親證梵我合一的境界。

現代心理學家榮格(C. G. Jung] 1875~1965)說人類深層心理見解用圓來表現,圓輪是無意識之象徵。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到圓相在表現終極真理的共通性,即古今東西諸種宗教哲學皆以圓來象徵說明終極存在的根源、整體性和無限循環的特點。少太山體驗的超越象徵的實相世界,以一圓相為話頭,不斷追求象徵之意味,實為前人知識的集錦,反映了把信仰更真理化的基本內容。

以一圓相象徵實相世界是真理,非言語推斷或理論判斷而得來的,它是直覺的產物,不是思維的結果。一圓相不是相對真理、現實的真理,而是絕對真理和真理本源之象徵。在《圓佛教正典》中如是解說︰
「一圓是宇宙萬有之本源,諸佛諸聖之心印,一切眾生之本性,無大小、有無之分別,不變生滅去來,斷滅善惡業報,頓空言語名相之處,隨順空寂靈智之光明,出現大小有無之分別,善惡業報之分別,宛然言語名相,露現如掌中之珠玉,真空妙有之造化,道宇宙萬有,無時應劫,隱顯自在,即是一圓相之真理。」

可見一人大覺之心符合一圓真理,凡夫眾生所蘊佛性即為一圓真理,體用相接也是一圓真理,故一圓就是圓滿平等,無限絕對,循環往復,以至無窮,不可言狀的終極真理。圓佛教的命名就依止這一圓真理而得。它是在韓國的特殊環境下出現的新宗教。少太山以佛法構建教理體系,但又集諸宗教的根本一圓真理,可以說他超出了佛教的思想,把大眾的宗教生活引入時代化、大眾化和生活化的方向。第二代升山宗師秉承師志,發揮一圓是諸佛心印一同的思想,提出「同源道理、同氣連續,同拓事業」的三同倫理主張,為各種宗教的交流溝通和理解提供了可能性。

圓佛教的組織制度和儀禮
圓佛教的組織可分為教化和教政兩大系統,它們是在成立佛教研究會時的章程中就基本確立,沿襲至今未變。

教化系統淵源於草創的十人教團。當時規定,十人團中一人為團長,負責指導團員的宗教生活,團副是團長的助手。團員按資歷又分為上位團員和下位團員,居上位者有義務輔導下位者,有時也在下位團員中互選團長和團副。雖然圓佛教的勢力擴大,但十人團制度一直繼承下來,少太山在世時就擔任了團長。他逝世後團長改為選舉產生,增加了更多的民主成分。現在教化系統主要用於增進信徒信仰和訓練修行實踐,同時也行使布教的職能,吸收一些非教徒參加教團,皈依教會。

教政系統實為教會的行政機構。初創時期因大小事務均由少太山統管,故談不上還有行政系統可言,隨著教團的擴張,才開始分立。所以它是後出的職能機構或部門。宗法師是教會的最高領導者,次之是輔助宗法師的咨詢委員會。首位團會是教團的最高決議機構,下設專門委員會。教政院是最高行政機關,負責制定各種計劃,下設企劃堂、總務部、教化部、文化部、教育部、訓練部、財務部、公益部、國際部等各科分支機構。不管是教化還是教政最後都受首位團會的領導。

圓佛教的三大事業是教化、教育和慈善,三者齊頭並進,規定了教會事業的發展方向。教化在教堂進行,引導教徒具備教祖一樣的人格。靈山聖地玉女峰下的九間道堂是最早的祖堂。它最初是少太山率領弟子圍海造田時的辦公地點,以後又成為血印祈禱之本部,有重要的紀念意義。以教堂為中心的教化活動是圓佛教的重要事業。

教育事業始於1946年設立的唯一學林,當時只是作為教徒的培訓中心,以後漸次發展成為圓光大學、圓光男女高、初中。此外還有靈山大學和東山培訓院等教育培訓中心。圓佛教的教育事業至今已成體系,各個教育場所不僅進行宗教知識教育,而且還有世俗教育和道德教育,比重也越來越大。

慈善事業也是始於戰後的漢城普和院之慈善機構,現已遍布韓國大部地區。圓佛教的慈善事業不僅僅局限於一般的救濟活動,而是以圓佛教精神來指導社會參與、社會改革、社會正義、社會福祉的活動,實現無我奉公之精神。教會的資金來源於教內企業經營的收入、宗教儀式的收入和教徒的捐施。現在教內已有教化事業會、育英事業會、法恩事業會、四大奉公會、圓冒會等多種慈善團體。

圓佛教的制度顯示了時代化、生活化和大眾化的內容,具體表現如下︰

(1)諸經典和教科書用現代朝鮮語編纂。

(2)教徒都是依靠自力生活,有正當職業或專長的人。

(3)教徒衣食簡樸,順應時代的發展。

(4)按照法位高低確定法統,不依出家或在家的分別確定。

(5)已出家者是否結婚,隨順己願,不受限制。

(6)所有教堂都建造在教徒聚居地,便利教化,有利教徒的宗教生活。

圓佛教的儀禮也具有時代性、實質性和生活化的特徵。所謂時代性,一言蔽之,即制定禮儀的動機和特點,表現了對過去禮法的革新及符合時代的實踐,禮儀的根本精神,應該隨著時代的變化而不斷地進行調整,使之更適合時代發展的需要,而不是強調囿於傳統的祖制,一成不變。所謂實質性是指基於儀禮制定的根本精神,禮法要脫離以往的形式主義做法,以節儉樸素為宗旨,以對世界有益為目標。所謂生活化,其前提是參與現實生活,能夠使人類安定生活,圓滿達成正確的人際關係,產生向上生活的活潑潑的創造力。《圓佛教禮典》中曾經分門別類地闡述了通禮、家禮、教禮和革新過去禮法的不同內容,也就說明了行使中道實踐,面對根本精神,革新的禮法是綜合各家之後而提出的圓滿的最佳禮法,因此圓佛教的禮法是根基於東西各家之不變的根本精神的綜合反映。

少太山自稱無產大眾和被壓迫下的底層民眾。他看到了世界包括朝鮮存在的弊端,把社會弊病劃分為錢之病、抱怨之病、依賴之病、不會學和教之病、沒有公益心之病等,並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弊病之社會及其治療法》的法門。他大覺之後依據一圓相真理創立了圓佛教,在現代社會得以發展,已具規模。他的目標已經開始實現,圓佛教正在變得日益成熟和樂觀。

〔參考資料〕 李殷哲譯(日語)《圓佛教教典》;柳香秀《韓國圓佛教無時禪之研究》(中國文化大學碩士論文);張曼濤〈韓國佛教的新宗派──圓佛教〉(《現代佛教學術叢刊》{82})。


禪宗

以用參究的方法,徹見心性的本源為主旨,故又稱佛心宗。梁‧普通年中(520~526),南天竺‧菩提達摩泛海來到廣州,繼而應梁武帝之請,到金陵與帝問答,機緣不契,於是渡江到洛陽,入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終日默然,時人稱為壁觀婆羅門。後有僧神光,往少林晨夕參承,得到達摩的指點和器重,因而把他的名字改為慧可,付以正法眼藏,並授袈裟為法信。既而有一白衣謁慧可,問答相契,慧可為他薙度之後,取名僧璨(﹖~606),又把正法眼藏及達摩信衣傳給他。後來隱於舒州的皖公山,相傳他著有《信心銘》。又達摩西來,本以《楞伽經》印心,故當時慧可與僧璨皆稱「楞伽師」。

後有道信(580~651),年十三(隋‧開皇十二年)入皖公山,謁僧璨,求解脫法門,侍奉九年,得衣法後,領徒眾到吉州,嘗勸道俗念摩訶般若,似已稍變重視《楞伽經》之風。後至蘄春,住破頭山,門下以弘忍、法融為最著。此宗的歷史傳到弘忍才逐漸明朗。弘忍(602~675),世稱五祖,蘄州黃梅人,幼年從道信出家,後來傳承道信衣法,在黃梅雙峰山東的馮墓山,聚徒講習,常勸僧俗持《金剛經》,會下七百餘人,當時稱為東山法門。他著有《最上乘論》。弟子中的佼佼者有神秀、慧能、慧安、道明、智詵等,就中慧能、神秀為最著,開創「南頓」、「北漸」二派。法融於道信下橫出一枝,在金陵牛頭山開法,世稱其法系為牛頭禪,傳數代而絕。

神秀(606~706),本姓李,開封尉氏(今河南尉氏縣)人,少年出家訪道,後到蘄州謁弘忍,為會下七百餘眾的上座。弘忍逝世後,往荊州,住當陽山度門寺,武后聽到他的聲望,招請他到長安,在內道場供養,中宗尤加禮重,有兩京法主、三帝國師之稱。弟子有普寂、義福等。

普寂(651~739),本姓馮,蒲州河東(今山西省永濟縣)人,幼年出家,起初學經律,後往荊州師事神秀,得印可。中宗時,神秀年高,下詔叫他代神秀統領徒眾,在長安傳教二十餘年。義福(658~736),本姓姜,潞州銅鞮(在今山西省沁縣西南)人,幼年出家,往荊州師事神秀,後來在終南山化感寺、長安慈恩寺弘傳禪法,上下尊信。普寂、義福的禪法,一時在長安等處盛傳,有凌駕南方的慧能一派之勢。

慧能(638~713),本姓盧,生於新州(今廣東省新興縣),本是一個不識字的樵夫,因聞人誦《金剛經》有所領悟,於是往馮墓山謁弘忍,弘忍令他入碓坊作務,經過八個月,弘忍召集弟子,根據各自的見解各作一偈,如偈語深透的將據以傳衣付法。上座神秀書偈於壁說︰「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慧能聞神秀偈後,也作了一偈︰「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請人書在壁上。弘忍看到慧能這首偈,見地透徹,便祕密把衣法傳給他。慧能得法南歸後,隱居十五年,繼至曹溪,住寶林寺,應請在韶州大梵寺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並傳授「無相戒」。他常對弟子們說︰「但一切善惡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淨心體,湛然常寂,妙用恒沙。」嗣法弟子有行思、懷讓、神會、玄覺、慧忠、法海等四十餘人。法海集其言行為《六祖壇經》。

慧能嗣法的弟子中,南岳懷讓和青原行思兩支法系到唐末特別繁衍。懷讓(677~744),金州安康(今陜西省漢陰縣)人,少年出家,繼而往曹溪,謁慧能,問答相契,執侍左右十五年,得法印後往南岳,住般若寺觀音台,接化三十餘年,入室弟子六人,而以道一為翹楚。道一(709~788),本姓馬,後世稱為馬祖。漢州什邡(今四川省什邡縣)人,幼年出家,後來到南岳,結庵而居,常日坐禪。懷讓前往問曰︰「大德坐禪圖什麼﹖」道一說︰「圖作佛。」懷讓乃取一磚在彼庵前石上磨。道一問︰「磨磚作麼﹖」懷讓答︰「磨作鏡。」道一愕然說︰「磨磚豈得成鏡耶﹖」懷讓趁勢反問︰「磨磚既不能成鏡,坐禪豈得成佛﹖」道一更驚愕,請求開示,聞法後心意超然,侍奉十年,得入堂奧,密受心印。後住建陽(今福建省建陰縣)佛迹嶺,遷至臨川,次至南康龑公山,建立叢林,聚徒說法,法嗣有懷海等一三九人,各為一方宗主,禪宗至此大盛。

行思(﹖~740),吉州廬陵(今江西省吉安縣)人,出家受戒後,往曹溪,謁慧能,問答相契,為會下的上首,既得法,回到吉州,住青原山靜居寺闡化,同門希遷、神會均於慧能逝世後,前往依附參禮。希遷(700~790),端州高要(今廣東省高要縣)人,初事慧能,慧能逝世後,稟遺命往從行思,得法後,往南岳的南寺,結庵於寺東的大石上,時人稱為石頭和尚,傳他著有《參同契》、《草庵歌》。弟子有唯儼、道悟等二十一人。其時,江西主大寂(道一),湖南主石頭,四方禪學者,一併湊集在兩家的門下。

神會(686~760),本姓高,襄陽人。初師事神秀,後到曹溪,謁慧能,服勤給侍,不離左右。據說慧能將入涅槃時,祕傳法印,並且叫他過嶺到北方去。他先在南陽,繼在洛陽大弘禪法。當時兩京之間,皆宗神秀,二十年間,「曹溪頓旨,沈廢於荊吳;嵩岳漸門,盛行於秦洛」(宗密《神會略傳》)。神會於是在滑台(今河南省滑縣)大雲寺設無遮大會,論定達摩一宗的法統,並樹立南宗的頓悟法門。又在洛陽楷定宗旨,著有《南宗定是非論》及《顯宗論》,盛弘南宗,指出達摩一宗的正統法嗣不是神秀而是慧能。自此神秀的門庭寂寞,慧能的宗風才獨尊於天下。後來德宗令皇太子召集諸禪師,楷定禪門宗旨,搜求傳法的旁正,於是以神會為第七祖,其法統稱為荷澤宗。門下有無名、法如等。圭峰宗密為法如下的第三傳,倡禪教一致說。

玄覺(665~713),溫州永嘉(今浙江省永嘉縣)人,髫年出家,初學天台止觀,後往曹溪,謁慧能,得心印,須臾告辭,慧能留住一宿,世稱「一宿覺」。著有《證道歌》、《禪宗悟修圓旨》及《觀心十門》,後人輯為一書,稱為《永嘉集》。他倡天台、禪宗融合說。

慧忠(﹖~775),越州諸暨(今浙江省諸暨縣)人,從慧能受心印後,歷遊名山,後入南陽白崖山黨子谷,靜坐長養,凡四十餘年。唐玄宗聽到他的道行,把他請到洛陽,歷受玄、肅、代三宗的禮遇。他主張「禪即教」說。他的語要有「國師三喚侍者」、「無情說法」、「無縫塔」及「圓相」等公案。

南宗禪,到唐末五代間,南岳一系分出溈仰、臨濟二宗,青原一系分出曹洞、雲門、法眼三宗,合稱禪宗五家。南岳系道一的弟子懷海(720~814),受印可後,在洪州百丈山(在江西省奉新縣西一二0里)接化,禪眾雲集。懷海創立禪院,並制定《禪門規式》(載《景德傳燈錄》卷六),雖屬草創,而成為後來《叢林清規》的楷式。弟子甚多,其中靈祐、希運等最著。靈祐(771~853)嗣法後,獨住潭州溈山(在今湖南寧鄉縣境內)七年,後來創同慶寺,禪侶輻輳,敷揚宗教四十餘年,入室弟子四十一人,就中有慧寂(814~890),具傳其心印,在袁州(故治在今江西省宜春縣)大仰山接化,師資相承,別開一派,世稱溈仰宗。

希運(﹖~850),住高安(今江西省高安縣)黃檗山,宣揚直指單傳的心要,弟子有義玄、道蹤、楚南及裴休等。裴休集錄他的語要,題作《黃檗山斷際禪師傳心法要》。義玄(﹖~867)受印可後,於鎮州(今河北省正定縣)滹沱河畔建臨濟院,設三玄、三要、四料簡等接化徒眾,機鋒峭峻,別成一家,其門葉極繁榮,於是成一大宗派,這就是臨濟宗。弟子有存獎、慧然、志閑等二十二人。慧然集錄他的語要,題作《鎮州臨濟慧照禪師語錄》。

青原係由行思傳藥山惟儼,儼傳雲巖曇晟,良价(807~869)從曇晟受心印,初居新豐山,後移住高安洞山,倡五位之說,作《寶鏡三昧歌》,宣揚禪風,著有《語錄》一卷。弟子有道膺、本寂等。本寂(840~901),少年出家,後往高安參謁良价,承受心印,後住撫州(今江西省臨川縣)的曹山,詳說洞山五位的旨訣,學者雲集。所以良价和本寂兩人所傳遂稱為曹洞宗。

又青原一系的道悟下,經過崇信、宣鑒,到義存(822~908),於福州象骨山雪峰建廣福院接化,學者常達千五百人,弟子有文偃、師備等五十六人。文偃(864~949)初參道蹤,後謁義存。稟承兩家宗風,住韶州雲門山,發揮獨妙的宗致,往來的學者亦不下千人,嗣法六十一人,世稱雲門宗。

師備(835~908),住福州玄沙院行化,其下有桂琛。桂琛下,有文益。文益(885~958)住金陵清涼寺行化,學者雲集,世稱法眼宗。

禪宗五家中,溈仰宗於五代頃一時繁興,到了宋代,從慧寂以後傳四世,法系不明。曹洞宗本寂的法系,從本寂以後四世即絕,賴道膺一脈,曹洞得以綿延。道膺六傳到道楷,其下有子淳,子淳下有清了、正覺(即宏智)。正覺(1091~1157),與臨濟下宗杲同時,針對宗杲的「看話禪」,提倡「默照禪」。所謂看話禪,即參看話頭之禪。所謂默照禪,即寂默靜照之禪。又作《頌古百則》,世稱《宏智頌古》。法眼宗文益的禪風一時繁興,嗣法的弟子有六十三人。其中德韶門葉最盛,弟子有四十九人。著名的佛教學者延壽(永明)即其弟子。此宗雖然在宋初極隆盛,後來逐漸衰微,到宋代的中葉,法脈遂絕。

雲門宗在五代勃興,到了宋代,與臨濟並盛,從文偃經過澄遠、光祚,有重顯(980~1052),住明州(今浙江省鄞縣東)雪竇山,大振宗風,稱雲門中興,嘗選《傳燈錄》一千七百則公案中的一百則,用韻語歌頌出它的蘊奧,即所謂《雪竇頌古》。到南宋,法脈遂絕。

臨濟宗,從義玄經過存獎、慧顒、延治、善昭,有楚圓,住石霜崇勝寺行化,其下有慧南(1002~1069)、方會(992~1049)開黃龍、楊岐二派,合前五家,號為七宗。楊岐方會傳守端、法演後,有慧懃(佛鑒)、清遠(佛眼)、克勤(佛果),世稱三佛,而克勤的法流尤盛。克勤(1063~1135)於政和初(1111),應張商英之請,於《雪竇頌古》加垂示、著語及評唱,發揚它的奧旨,門人加以輯錄,題作《碧巖錄》。嗣法的弟子有七十五人,就中大慧宗杲、虎丘紹隆最著,各成一家,稱大慧派、虎丘派。宗杲(1089~1163)為劃時代的禪匠,盛倡看話禪,貶正覺的主張為默照邪禪。從此禪眾無不以「看話頭」為入門。其說法縱橫踔勵,後人編為《大慧普覺禪師語錄》三十卷、《大慧普覺禪師宗門武庫》一卷等。

所謂五宗,在宋代實只臨濟一宗,其餘各宗或歸絕滅,或就衰微。但曹洞一宗,綿延至宋末,忽臻隆盛。臨濟下黃龍一派,數傳即絕,而楊岐一派,仍復臨濟舊稱。所以遞流到晚近,只臨濟稱盛,而曹洞僅維持未墬之緒而已。

禪宗的宗旨,是單刀直入,指示人人本來具有的心性,以徹見此心性而成佛。它的根本典據,是達摩的「二入」、「四行」學說。達摩把入道的途徑區分作理、行兩種,叫作「二入」。更把「行入」分為報怨、隨緣、無所求、稱法四種,叫作「四行」。「理入」是憑藉經教的啟示,深信眾生同一真如本性,但為客塵妄想所蓋覆,不能顯了,所以令捨妄歸真,修心如牆壁堅住不移的觀法,遣蕩一切差別相,與真如本性之理相符,寂然無為。四行即根據這個道理來發起行動,泯冤親愛憎,等苦樂得失,無所願樂,無所貪求,安心無為,任運與法性之理相稱而行(《續高僧傳》卷十六)。

此外,相傳僧璨著有《信心銘》、弘忍著有《最上乘論》,都是後人托名之作,不足為典據。繼承達摩學說的,是慧能的《壇經》。《壇經》的中心思想,即一超直入如來地的頓教,他說︰「善知識!菩提般若之知,世人本自有之,即緣心迷,不能自悟,須求大善知識,示道見性。善知識!遇悟即成智。」又說︰「世人性淨,猶如青天,慧如日,智如月,智慧常明。於外著境,妄念浮雲蓋覆,自性不能明。故遇善知識開真法,吹卻迷妄,內外明徹,於自性中,萬法皆見。一切法自在性,名為清淨法身。」又說︰「汝若不得自悟,當起般若觀照,剎那間妄念俱滅,即是自真正善知識,一悟即至佛地。」人的本性原來清淨,具有菩提般若的智慧,只因一向被妄念的浮雲所蓋覆,不能自悟。假如得到善知識的指示,念念起般若觀照,一旦妄念俱滅,內外明徹,頓見真如本性,自成佛道。這是禪宗的根本思想,後世禪家所說,都不外乎把它演繹或擴大。五家之分,不過是啟發學人的方式方法有所區別而已。

其次,達摩說︰「安心無為,形隨運轉。」慧能說︰「但行直心,不著法相。」後世禪家便把這種禪的意味滲透在學人的日常生活裏,使它構成一種隨緣任運(「隨緣消舊業,任運著衣裳。」)的態度。《傳燈錄》〈慧海傳〉裏,有一個故事說(大正51‧247c)︰「有源律師來問︰『和尚修道,還用功否﹖』師曰︰『用功。』曰︰『如何用功﹖』師曰︰『飢來吃飯,睏來即眠。』曰︰『一切人總如是,同師用功否﹖』師曰︰『不同。』曰︰『何故不同﹖』師曰︰『他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須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所以不同也。』」這就是說禪人的一切言語舉動,行所無事,純任本然。(黃懺華)

中國隣近諸國,例如日本、韓國、越南之禪宗皆發源於中國,是中國禪宗的延續及發展。

日本禪宗在鎌倉時代(1192~1333)才正式建立。在此之前,入唐求學的日本僧人中不乏兼習禪學者,如道昭、道璿等;也有唐僧赴日傳授禪法的,如義空、道昉等,但都未能形成宗派。到後來,日本禪宗則形成臨濟、曹洞、黃檗三大宗派。

其中臨濟宗為日本禪宗之先河,宗祖為榮西。他曾二度入宋,在1191年得懷敞所授之衣具印信後,返國傳布禪宗,並創立日本臨濟宗。至於曹洞宗,則成立較晚,為榮西的再傳弟子道元自宋回國後所傳。

臨濟、曹洞兩宗在日本之南北朝及室町時代(1333~1600)獲得發展,南北朝時代產生「夢窗國師」及「大燈國師」兩大高僧。至江戶時代(1600~1868),中國之明朝高僧隱元在京都宇治建立黃檗山萬福寺,被奉為黃檗宗初祖。

日本禪宗各派的思想及風格,基本上皆沿襲中國禪宗的特徵,至今黃檗宗所屬各寺,仍保持中國近代禪林風範。

最早在朝鮮半島傳播禪宗的是法朗、神行二人,但未形成禪宗。784年入唐的道義,在唐住了三十七年,回國後傳播南宗頓悟禪,成為迦智山初祖。爾後入唐求法回國弘傳禪法的人逐漸增多,韓國禪宗遂進入全盛時期,出現迦智山派、桐裡山派、實相山派、闍崛山派、師子山派、曦陽山派、鳳林山派、須彌山派等「禪門九山」。高麗王朝時期,禪宗各派受到太祖支持,故有較大發展,曾出現許多著名禪師。其後,與中國佛教一樣也步入禪淨共修的途徑。現代韓國最大的宗派──曹溪宗,也是禪宗之支系。

越南佛教大體均屬禪宗(臨濟宗),可分為三大系統︰毗尼多流支系、無言通系、草堂系。

(1)毗尼多流支系︰又名滅喜禪派。相傳為南印度僧人毗尼多流支(滅喜)所傳入。574年滅喜至中國師事三祖僧璨,接受達摩所傳楞伽師的禪法。580年離開中國回到越南東京,傳法予弟子法雲。法雲之後傳承不明,至八祖定空後,慧能南宗禪的特色始漸鮮明。

(2)無言通系︰由中國人所傳入。無言通,俗姓鄭,廣州人,自稱得法於百丈,也曾登馬祖之門;820年入越南傳授禪法。此後,歷代相承,法嗣不絕,至李朝時代臻於全盛,迄今仍是越南佛教的主要宗派。

(3)草堂派︰也是中國禪僧所開創。據傳此派宗祖草堂為雪竇弟子,故此派又名「雪竇明覺派」。

十三世紀時,陳朝仁宗另創一派,名竹林派,此派源於無言通派,但在發展過程中,對其他各系統又有所吸收。十六世紀時,受淨土教影響,主張禪淨一致及禪教統一。十八世紀初,中國僧人元紹又創元紹派,主要傳授臨濟禪法,也主張禪教一致。

◎附一︰印順《中國禪宗史》序(摘錄)

禪史應包含兩大部分︰禪者的事蹟與傳承、禪法的方便施化與演變。關於前一部分,首先應該承認,禪者是重視師承的。古代禪者的共同信念,自己的體悟(禪),是從佛傳來的。重視傳承的法脈不絕,所以除中國的遞代相承,從佛到達摩的傳承,也受到重視。達摩禪越發達,傳承法統的敘列也越迫切。印度方面的傳承,達摩門下早已忘了。那時,大抵引用《禪經序》、《付法藏因緣傳》、《薩婆多部記》,而提出印度時代的法統。本來,只要的確是達摩傳來,的確是佛法就得了,如我父親的名字,祖父、曾祖、高祖……我都知道,但已上可忘了,要考據也無從考起。這有什麼關係呢﹖我還不是列祖列宗延續下來的。但禪者不能這樣做,為了適應時代的要求,非要列舉祖統不可。那只有參考古典──引用上列三書的傳承,或不免誤會(如以達摩多羅為菩提達摩);或者發現有問題,就不得不憑藉想像,編造法統。祖統,或者看作禪宗的重要部分,似乎祖統一有問題,禪宗就有被推翻的可能。其實禪宗的存在與發展,不是憑這些祖統說而發揚起來的。如《寶林傳》的撰造,當然曾給洪州門下以有力的支持,然《寶林傳》還沒有編成,西天二十八祖說還沒有成為定論(如道一門下,還有引用五十餘祖說的),江西禪法的盛行,已躍居禪法的主流了。祖統說的逐漸形成,是由於達摩禪的盛行,為了滿足一般要求,及禪者傳承的確實性而成的。正如為了族譜世系的光榮,帝王總是要上承古代帝王或聖賢的。有突厥血統的唐代皇室,也要仰攀李老子為他們的祖宗。祖統的傳說,可能與事實有距離,但與禪法傳承的實際無關。

中國方面,達摩傳慧可,見於《續高僧傳》,是沒有問題的。慧可到弘忍的傳承,現存的最早記錄──〈唐中岳沙門釋法如行狀〉,已是七世紀末的作品。弘忍以下,付法是「密付」,受法是「密受」,當時是沒有第三人知道的。優越的禪者,誰也會流露出獨得心法的自信,禪門的不同傳承,由此而傳說開來。到底誰是主流,誰是旁流,要由禪者及其門下的努力(不是專憑宣傳,而是憑禪者的自行化他),眾望所歸而被公認出來的;這就是歷史的事實。

達摩以來禪師們的事蹟,起初都是傳說,由弟子或後人記錄出來。傳說是不免異說的︰傳說者的意境(或派別)不同,傳說時就有所補充,或有所修正與減削。傳說的多樣性,加上傳說者聯想而來的附會,或為了宗教目的而成立新說(也大抵是逐漸形成的),傳說更複雜了。從傳說到記錄,古代的抄寫不易,流傳不易,後作者不一定抄錄前人,或故意改變前人的傳說。古代禪者的傳記,是通過了傳說的。部分學者忽視傳說(記錄)的多樣性,所以或將現有的作品,作直線的敘述,雖作者的區域遠隔,或先後相近,仍假定後作者是參考前人的;或過分重視《高僧傳》的價值。古代禪者事蹟的研究,應該是求得一項更近於事實的傳說而已。

禪法的方便施設與演變,這應該是禪史的重要部分。佛法(禪)是什麼﹖經中曾有一比喻︰有人在曠野中,發見了「古道」,依古道行去,發見了城邑、古王宮殿。於是回來,勸國王遷都古王宮殿,在那裏,「豐樂安隱,人民熾盛」。這是說︰佛法是自覺體驗的那個事實。佛是發見了、體悟了、到達了究竟的解脫自在。為了普利大眾,所以方便攝化,使別人也能到達解脫的境地。從佛(祖)的自覺境地來說,是一切知識、語言文字所無能為力的。正如發見的古王宮殿,怎麼向人去說,即使別人承認那是事實,也並不等於親身經歷的故王宮觀。要證實,還得自己去一趟。在這點上,佛法(禪)不但不是考據所能考據的,也不是理論所能說明的。說禪理,談禪味,都一樣的不相干。然佛法不止是自心體驗(宗),怎麼說也說不了的,還是說了,表示了(教),佛法已成為現實(時空中)人間的佛法。指雖不是月亮,但確能引人去注意月亮,發見月亮。所以自心體驗的內容,儘管「說似一物即不中」,卻不妨表示出來。語言文字(正說的,反詰的,無義味話)也好,默不作聲也好,比手畫腳也好,都是用為引人入勝的敲門磚。體悟是屬於自證的,是「不由它教」、「不立文字」與「心傳」的。從引導的方便來說(「不立宗主,不開戶牖」、「一法不立」,也還是接引學人的方便),存在於人間,成為一時代,一地區,一宗一派的禪風。這是可尋可考,可以看出禪在發展中的歷史事實。

引人入勝的不同方便,其實是有一定原則的,所以經中形容為「古仙人道」、「一乘道」、「一門」、「不二門」。如想從屋裏出去,從門、從窗都可以,打破牆壁、揭開瓦面、挖通地道也可以,而要透過空隙才能出去,卻是一條不可逾越的法則。方便的多樣性,並不表示自心體驗內容的不同。如不理解自覺與方便的相對性,就有以今疑古的︰如禪者發展到「不立文字」、「單傳心印」階段,達觀穎竟設想為達摩禪(的方便)就是這樣,因而不顧史實,否認了四卷《楞伽》的傳授。也有以古疑今的︰如重視達摩的《楞伽經》,二入四行,聽說慧能勸人持《金剛經》,就以為有了革命,或以為慧能頓禪是別有來源的。禪宗史的研究,必須弄清楚超時空的自心體驗,現實時空(歷史)中的方便演化,才能恰當處理禪宗的歷史事實。

從達摩「理入」的體悟同一「真性」,到慧能的「自性」(原本應為「法性」、「佛性」),南方宗旨的「性在作用」,達摩門下是一貫的「如來(藏)禪」。如來藏,是說來淺易,意在深徹。所以如來藏的體驗者,淺深不一。淺些的類似外道的神我見(慧忠國師評南方宗旨的話),深徹的是無分別智證的「絕諸戲論」(經說︰「無分別無影像處」)。從前黃檗希運說︰「馬大師下有八十八人坐道場,得馬師正眼者,止三二人。」(《傳燈錄》卷九)曹溪禪的究竟深處,得者實在並不太多。慧能引向簡易直捷,簡易直捷是容易通俗普及的,南方宗旨也就這樣的興盛起來了。禪者重自心體驗,憑一句「教外別傳」、「師心不師古」,對如來經教的本義,自己體驗的內容,也就越來越晦昧不明了!

會昌以下的中國禪宗,是達摩禪的中國化,主要是老莊化、玄學化。慧能的簡易,直指當前一念本來解脫自在(「無住」),為達摩禪的中國化開闢了通路。完成這一傾向的,是洪州,特別是石頭門下。達摩門下的不重律制、不重經教、(不重他力),是禪者的一般傾向。「即心即佛」、「無修無證」,是大乘經的常談。荷澤下的「無住之知」,洪州下的「作用見性」,也還是印度禪者的方便。達摩禪一直保持其印度禪的特性,而終於中國化,主要是通過了、融攝了牛頭禪學。

老莊的「道以虛無為本」(玄學者如此說),魏晉以來深入人心。晉室南移,玄學也就以江東為重心。中國佛教的勃興,得力於《般若》空義,與當時的玄學,早已保持某種關係。佛法流行於中國,多少適應中國文化,原是應該的,也是免不了的。所以中國佛教,除印度傳來,有嚴密的理論與制度的,如戒律、毗曇、(真諦與玄奘的)唯識,都或多或少受到影響的。不過禪在中國,中國化得最徹底而已。牛頭禪的標幟,是「道本虛空」、「無心為道」。被稱為「東夏之達摩」的牛頭初祖法融,為江東的般若傳統──「本來無」,從攝山而茅山,從茅山而牛頭山,日漸光大的禪門。牛頭禪與江東玄學,非常的接近。牛頭宗的興起,是與「即心是佛」、「心淨成佛」,印度傳來(達摩下)的東山宗相對抗的。曹溪慧能門下,就有受其影響,而唱出「即心是佛」、「無心為道」的折中論調。「無情成佛」與「無情說法」,也逐漸侵入曹溪門下。曹溪下的(青原)石頭一系,與牛頭的關係最深,當初是被看作同一(泯絕無寄)宗風的。曹溪禪在江南(會昌以後,江南幾乎全屬石頭法系),融攝了牛頭,牛頭禪不見了。曹溪禪融攝了牛頭,也就融攝老莊而成為──絕對訶毀(分別)知識,不用造作,也就是專重自利,輕視利他事行的中國禪宗。

達摩禪到(四祖)道信而隆盛起來。經道信、弘忍、慧能的先後弘揚,禪宗成為中國佛教的主流。道信、弘忍、慧能,都有卓越的方便,但這是繼往開來,遞嬗演化而來的。禪門的隆盛,引起了對立與分化,如牛頭與東山的對立、南宗與北宗的對立、洪州與荷澤的對立。在發展與分化的過程中,又統一於江南的曹溪流派,這就是「天下凡言禪,皆本曹溪」。

◎附二︰呂澂《禪宗》

(一)禪宗思想的源流
禪宗的「禪」,原是止觀的意思。止觀方法即禪法,隨著佛家的典籍,從漢末就傳來中國。最初,安世高的翻譯有好些和禪法有關,只是用「對法」分析的法數作止觀對象,構成「禪數」形式,始終不出小乘學說的範圍。大乘禪法的流行,遠在其後東晉‧羅什、佛陀跋陀羅的時候。他們譯出《坐禪三昧經》、《達摩多羅禪經》等,介紹了各種方法,尤其重要的是「念佛法門」。由觀念佛的相(三十二相)、好(八十隨形好)、佛的功德(百四十不共法),以至諸法實相,都從念佛法門引申而來,卻沒有更上一著。到了南朝劉宋‧求那跋陀羅翻譯《楞伽經》,列舉愚夫所行禪、觀察義禪、攀緣如禪、如來禪四種名目,而以具備自覺聖智內容的如來禪為止觀的最高層,契合於「如來藏心」(這在《楞伽經》裏看成真如異門)的攀緣如禪作它的階梯,這樣直截指示佛家實踐的究竟和源頭,便啟發了當時講究禪法的人去另闢途徑。中國禪宗的思想即導源於此。禪宗所托始的菩提達摩,雖然原來指的是佛陀跋陀羅所譯禪經中的達摩多羅禪師,但是開始弘揚達摩學說的慧可(487~593)、僧璨(﹖~606)師弟都稱為楞伽師,都用《楞伽》的經文來做實踐的印證。後來三四傳的道信(580~651)、弘忍(602~675)師弟受到《起信論》的影響,提出了「一行三昧」之說,似乎趨向轉變,更接近《般若》的思想,其實《起信論》的最後根據依舊是在魏譯《楞伽》的異義上面的。只有被看做得著弘忍真傳的慧能(638~713)才改變主張,用《金剛般若經》為正宗。這在一方面,由於當時《楞伽經》的傳習已經偏重文句的疏解,不免名相支離,失卻指導實踐的精神,不能不另求簡要的典據。另方面,也由於當時有了無著的《金剛經論》這一種新註被譯家介紹過來,改變了佛家一向對於禪的看法,而將禪的意義擴大了,不一定要靜坐歛心才算禪,就在平常的動作云謂裏,都可以和禪打成一片。慧能禪法的新主張,不無受著這樣理論影響之處。

禪宗的暢行是在弘忍以後的事。弘忍定居在黃梅雙峰山東的馮墓山,聚徒講習,門下人才很多,傑出的就有神秀(605~706)、慧能、慧安(老安,582~709)、智詵(609~702)、玄賾等十一人。神秀謹守規模,「特奉楞伽,遞為心要」。晚年和他弟子輩義福(658~736)、普寂(651~739)去京洛,受到統治階級的特殊推崇。慧能在嶺南宣傳他的簡易法門,力求和平民接近,保持禪家開宗以來的本色。不久,得著弟子懷讓(677~744)、行思(﹖~740)和再傳的馬祖(道一,709 ~788)、希遷(700~790)的闡揚,逐漸擴大學說的影響到江西(包括現今的湖南地區在內)一帶,而與在北方佔有勢力的神秀一系成了對峙的形勢。不過當時各家還都是順著達摩以來的世系,排列次序為六代、七代;並且神秀門下所傳《古禪訓》說︰「宋太祖時,求那跋陀羅三藏禪師以楞伽傳燈起南天竺,名曰南宗,次傳菩提達摩禪師」云云(見李知非序淨覺《註般若心經》),所以秀門普寂便自稱為南宗(見獨孤沛撰《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他和慧能門下未見有何爭論。

直到慧能死了二十年之後,他的晚年弟子神會(668~760)一再在河南滑台大雲寺(開元二十二年,734)、洛陽荷澤寺(天寶八年,749)對神秀學系大加攻擊,說他們「師承是傍,法門是漸」,只有慧能得著真傳,才是南宗正統,堪稱為第六代(這番議論詳細記載在《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近年敦煌卷子裏一再有此論斷片發現,已可輯成一完全本子)。從此,慧能的學說更流行於京洛,而神會一系也自成為荷澤宗。不過,荷澤數傳以後,和神秀系的北宗(這是神會論定是非以後,時人對於神秀系簡別的稱呼,但在神會的議論裏,好像「南能北秀」早有定評,而南北兩宗之說也流行已久了)先後衰落,反是懷讓、行思兩家得著馬祖、石頭(希遷)的繼承,門庭日盛。到了晚唐,南宗傳播地區愈廣,教授的禪師也方便各別,遂有五派區分,卻都屬於兩家的系統。此外,還有江西牛頭法融(594~657)一系,也稱得著道信的印證,在傳承中並雜有曾從僧璨同門寶月問學的智嚴(法融初傳弟子,600~677)和得法於弘忍的法持(法融三傳,635~702),因此,南宗各家也很重視他們,像荷澤宗的圭峰宗密(780~841)所作《禪源諸詮集都序》說禪有三宗,又作《禪門師資承襲圖》敘禪法五宗,都將法融一系包括在內。不過此宗祖述三論,主張「心寂境如」,以寂靜虛明為歸宿,說不到自性妙用的一邊,不能算禪家的正宗。

另外,南宗自敘達摩以上的傳承,從神會在定是非一場議論裏依據《達摩多羅禪經》,說達摩是迦葉傳來的第八代以後,便將禪宗向來公認求那跋陀羅為初祖而達摩為二世之說(詳見玄賾門下淨覺所撰《楞伽師資記》)根本推翻了。後來荷澤宗徒編纂《壇經》,更引用《付法藏傳》的世系來充實這一說法,就以達摩為二十八世(依敦煌本《壇經》,這是在《付法藏傳》二十三世以後再加上《禪經》的五世而成)。當時雖略有異議(像李華撰〈左溪大師碑〉,又佚名作《歷代法寶記》,都說二十九世),但最後仍以二十八世為通說,不過於人名、次第稍加改動罷了(這可參考《寶林傳》)。

和世系說相連帶的,還有一「傳衣」的問題。南宗主張「從上以來,六代只許一人,終無有二,縱有千萬學徒,亦只許一人承後」;這「譬如一四天下,唯有一轉輪王,又如一世界,唯有一佛出世」。但憑何為據呢﹖這便要衣法並傳了,但說傳法是不足置信的。神會在定是非的辯論裏堅持慧能是南宗正統,其理由之一,即是「代代相承以傳衣為信,令弘法者得有稟承,學道者得知宗旨不錯謬故」。而弘忍將袈裟付與慧能也是事實,所以唐中宗嘗說︰「朕每究一乘,安秀二師並推讓云,南方有能禪師,密受忍大師衣法,可就彼問。」(見《全唐文》第十七卷〈中宗詔〉),至於後來這袈裟的傳授如何,神會說得很隱約,只說將來自有分曉,這至少表明他並沒有得著衣傳。據現存的唐代文獻看,曹溪的傳衣曾經於肅宗的上元元年(760)取到宮中供養,不久,於代宗永泰元年(765)又送了回去(見《全唐文》〈代宗詔〉),以後便不明瞭了。《歷代法寶記》也說到武后迎慧能去京未成,就取了傳衣供養,後來落到智詵一系手裏。那完全是虛構之說。不過,南宗傳衣制度,似乎就到慧能為止(見《禪門師資承襲圖》),所以向後「一華五葉」,無妨平等齊觀,不必再有這些枝節的爭端了。

(二)幾種禪宗要點的思想
禪宗原來是自居教外,標榜著單傳心印,不立語言文字的,但到後來,流傳的文字記載卻特別繁雜。歷代著名的各家都有語錄,固然不用說了,就是最初的幾代祖師,傳記裏雖明說沒有文記,或者事實上真是沒有的,而現在仍舊流傳著有關他們的著述。像創宗的達摩祖師,後世認為他親說的著述就有好幾種,甚至還有人將那些編成《少室六門集》。此外,三祖僧璨有《信心銘》,六祖慧能有口述《壇經》,這些都被後人認為是禪宗要典。其間雖還有是非真偽等問題,可是既為後人所深信,又實際對禪家思想發生過影響,即無妨看為禪家尤其是南宗的根本典據,而略加解說。

關於達摩思想的著述,比較可信的是《略辨大乘入道四行觀》。這書早見於道宣《續高僧傳》第十六卷〈菩提達摩傳〉,其後,淨覺的《楞伽師資記》中也有同樣的文章,很少經過改竄的痕跡,應該是最近原型的了。在這一篇簡短的文字裏,很扼要地區分入道方便為「理」、「行」兩途。用理入來安心,作為一種把握;又用行入來發起行動,以便隨時隨地的踐履。理入要點在於啟發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但為客塵所覆,不能顯了」。要是能了然明白此義,和實際道理相符,自然應付一切都有了依據,又都會恰當。這種思想基本上出於《楞伽經》所說眾生都有「如來藏」,但也聯繫著當時涅槃師「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之說。所謂「同一真性」,無異同一佛性。啟發深信有待於經教,故說「藉教悟宗」,也就是後人常說的用經教發明心地,只有構成信仰以後,便不再憑藉言教。其次,從理入發生踐行,凡有四種︰對於過去,認為從前所作的惡業,應有和它相應的苦惱果報,受之不疑,這叫做「報冤行」。對於現在,種種苦樂的遭遇,純以無我的看法處理它,並不計較得失,這叫做「隨緣行」。對於未來,看三界如同火宅,意在出離,不加貪著,這叫做「無所求行」。這樣構成很自然的態度,為的是明定理,為的是除妄想,而來行一切行,以至行所無事,這叫做「稱法行」。

禪宗所傳達的思想,特別重視「安心」,並取世間禪觀下地法為障有如厚壁的意思(見唐譯《俱舍論》卷二十四),說安心的觀法也應該如壁「堅定不移」,所以稱為「壁觀」。至於稱法而行行所無事更有一任自然無為而為的用意。我們想,這裏面也許夾雜著中國玄學思想的成分。關於這一點,在托名三祖僧璨所作的《信心銘》上表現得更清楚。此銘是韻文四言句,共一四六句。它標舉真如法界(宇宙萬法的當體)不二為宗,極言一切法即一法,一法即一切法,所以「萬法一如」。要求於修行者的,是「萬法齊觀」,而來「復其本然」;不於境界作「有」的分別,也不作「空」的分別,一切二邊對待的「見」都消滅了,自然心地現出本真──這就是「不用求真,唯須息見」的工夫。見如何能息﹖這又應該「歸根返照」、「放之自然」,以到達「任性合道,逍遙絕惱」的境地。所以總結說︰「至道無難,唯嫌簡擇。」這些說法,不是有些和齊物逍遙的思想相通﹖所以後來禪家在這種影響下,益向玄學的方面發展,就自不足為異了。

慧能的思想,現只有《壇經》可考。這部著作雖不一定全是慧能所說,並且顯然編纂於神會門徒之手(此據韋處厚為馬祖弟子鵝湖大義所作碑銘說洛有神會,得總持之印,竟成《壇經》傳宗而知),連懷讓、行思的名字,都沒有列入慧能弟子輩內,但在後世南宗學徒仍公認這書的價值,實際上各家思想也和它真是脈絡貫通的。不過,現行的《壇經》本子是經過宋(契嵩)、元(宗寶)人改訂的,只有敦煌發現的卷子比較近真。據卷子末尾所記傳授,已是慧能門下法海一系的再傳,距離慧能死時至少也有四五十年了。那時南北宗的主張早經判明,勢力優劣也已決定,所以《壇經》本文裏帶著很濃厚的派別色彩,不可不注意分析。

《壇經》的中心思想,即是單刀直入的頓教。這不用說,是針對北宗所弘的漸教而建立。但是,漸頓純就見道的過程區別,如果推論到最後根據,似乎南北兩宗並沒有甚麼不同。所以說,「法即一種,見有遲疾,見遲即漸,見疾即頓」。並且,在南宗的法門中,也含有漸的一種,不過不採用它而已。所以又說︰「我此法門,從上以來,頓漸皆以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至於法即一種的「法」,意指真如(即是不變的)本性,當屬於每一個人的自心。人心本性原來清淨,具備菩提、般若之知,只緣一向迷妄顛倒,不能自悟。如得善知識啟發,修習念念不著法相的「般若行」,一旦妄念俱滅(這是「無念」的極致),真智發露,自會內外明徹,識自本心,而成「般若三昧」,也就是「識心見性,自成佛道」的頓悟。從此以後,於境無染,自在解脫,雖仍不廢修行,但既已悟到自性具足萬德,無欠無餘,所以再有修習,也於體上增不得一分,只是隨事體驗,充實德用而已。神會也說這種修行為頓悟漸修,譬如母頓生子,用乳漸養,智慧自然漸增。北宗為了漸悟而漸修與此完全不同。並且從《壇經》所引神秀和慧能的兩個呈心偈語看,神秀所悟見的實未徹底,和那悟境相應的修,更不能與南宗相提並論了。

南宗的修證雖從無念著手,但他們的禪法重在「但行直心,不著法相」,所以成為一行(一類行相的)三昧,並不限於靜坐一途,卻在一切時中,行住坐臥,道法流通。而且定慧雙行,如燈發光,事成一體。這就完全反對北宗的教人靜坐看心、看淨、不動、不起(神秀門下更將這些機械地說成「凝心入定」、「住心看淨」、「起心外照」、「攝心內證」),以為那樣將心境分成兩截,再也不會契心自性而發生智慧的。我們想,南宗禪法的根本精神貫串著無相、無住,又特提般若行,在《大般若經》裏發揮無相、無住意義最透徹的《金剛般若經》,恰恰給他們很好的根據。因此,慧能一再說聽聞《金剛經》言下便悟;又說︰「若欲入甚深法界入般若三昧者,直須修般若行,但持金剛般若經一卷,即得見性入般若三昧。」這樣便將從來用《楞伽經》印心之說輕輕換過了。

此外,南宗教人,強調「自度」,所謂「見自性清淨,自修自作法身,自行佛行,自成佛道」。由此對於當時側重他力的淨土法門,不得不另有一種看法。他們以為西方去此不遠「只為迷者說遠說近」,「迷人念佛生彼,悟者自淨其心」,心淨土淨,當前無異西方。如此通融解釋,用意深長,是很耐人尋味的。

(三)禪和生活
禪家南宗的主張經過南岳、青原一二傳以後,便將禪的意味滲透在學人的日常生活裏,使它構成一種隨緣任運的態度。嚴格的說來,這已不屬於佛家三學的純正類型,而它的理論根據也和教說相去漸遠了。本來,南宗主張定慧等學,不分先後,是用契理的知行合一來解釋定慧為一件事的兩方面,又還說外離相即禪,內不亂即定,這樣早已擴大了禪定的範圍。到了南岳的啟發馬祖,更生動地用磨磚不能成鏡來形容坐禪無從作佛,就不再拘泥平常所說靜坐習禪那些功夫了。但是,禪家一切行為的動機,始終在向上一著,探求生死不染、去住自由的境界,並且不肯泛泛地去走迂迴曲折的道路,而要直截了當把握到成佛的根源。這個根源,在他們所認識到的,即是人們的心地,也可稱為本心。說心還嫌空靈,於是從心思所表現的各方面即言語舉動等來講。像馬祖門下的大珠(慧海)回答如何用功修道的問題就說︰「飢來喫飯,睏來即眠」;而這些和常人不同之點,即在當時毫無計較,純任本然。他們又常常說「平常心是道」、「擬向即乖」,可見都是在日常生活上著眼的。後來更有人說這些不但是心的作用,而且是性的發現,所引的論據即異見王和波羅提尊者的問答。波羅提說見性是佛,性在作用,意指見聞覺知,這樣說成性和作用無異。宋宙學家很不滿意這種看法,常批評禪宗只知道心而不明白甚麼是性,因為泛泛的見聞覺知並沒有當為不當為的意義,自然說不上是性。但在禪家認定「即心即佛」,不假修成,由此本心流露無不解脫,是無妨看它作性的。所謂真正道人,「隨緣消舊業,任運著衣裳」,當行就行,當止就止,自然合泊而成為隨緣任運的生活。

禪家這種態度的修養,是經過相當努力而有幾個階段的。粗淺些說,至少可分三層次第︰最初要有迫切的尋求,其次湊泊悟解,發明心地,再次是「保任」和「行解相應」。在心地發明的時候,也有人看它作一種神祕經驗,以為是屬於宗教的。這如果像後世禪家專門在生死上用心,所謂「大事未明如喪考妣」的那樣去尋求一個歸宿處,自不免和宗教相通。至於講到如何就能湊泊,這特別重在「返照」的功夫。像臨濟(義玄,馬祖下三傳,﹖~867)在這一點上嘗指示學者,要從「解得說聽、歷歷孤明」的地方去返躬把握,假使求之於外,就愈來愈遠而成為枝蔓了。不過,這種返照的契機並非很容易地就會遇到。從前大珠由家鄉越州去江西參訪馬祖,馬祖責備他為何不顧自家寶藏卻拋家散走,他反問甚麼是自家寶藏,馬祖說「即今問我者是」,他到此才言下恍然。這可見契機的難得。到了後世,禪家接引學者每每不能明白指點,而純任機鋒領會,那就越發不易了。像有僧人問洞山(良价,石頭下三傳,807~869)如何是佛﹖他答道︰「麻三斤。」這當然不是叫問者在這句話上用心,只是把他的心思擋了回去,引起返照。如果真能在疑心的源頭得著端的,便是成佛的本源,但這對於泛泛的根機是很不相宜的。返照的另一方面,也被看成念起即落,不容轉折。百丈(懷海,馬祖下一傳,749~814)常用「頓悟法門」教人說,先歇諸緣,休息萬事,不被境惑,自是解脫。這因為本心原來沒有諸緣諸念,不涉萬事,所以一歇了念頭,便直下本心顯露,發生見用。由此,見即是性,而成為見性的狀態,並非另外有見去見性的。

禪家從悟解把握到踐行的本源以後,還須注意保任功夫。這由於有了徹底的、全面的理解,便能堅定地承當而應付一切行事。禪家也說這是「自肯」。像大梅(法常,752~839)從馬祖那裏聽到「即心即佛」一句話開悟之後,就另去梅山居住,馬祖派人考驗他說,現在馬師講的又不同了,不說即心即佛而說「非心非佛」。大梅回答說,這老漢只管用話頭來惑人,任他非心非佛,我只即心即佛。馬祖聽到了這才承認「梅子熟了」。禪家如此一門深入而透徹全體,並不比片面固執,動轍凝滯,由此便有了「直心」,「一切時中視聽尋常,更無委曲」。這說明禪家生活原是嚴肅、謹慎,並沒有放任的意思。所以曹山(本寂,石頭下四傳,840~901)答人怎樣保任的問題說,要像路過蠱毒之鄉,水也不得沾得一滴。用這樣心情來做保任功夫,也可說禪家的修證即在於此。所謂心地的體性──「理性」雖可豁然徹悟,而習氣淨盡卻要逐事去體驗。溈山(靈祐,馬祖下再傳,771 ~853)解釋這一回事說︰「實際理地不受一塵,萬行門中不捨一法」;禪家就是這樣由「頓悟漸修」的途徑來,在保任中間完成他們的實踐的。

從慧能印可南岳的「修證即不無,污染即不得」那句話裏,我們可以理會到南宗的修持是認定心地的不受染污,而要使它隨在都能灼然朗照。換句話說,即是要心地的理性隨處體現,作為修證。那末,理性何所指呢﹖這可看成佛家果位的涅槃境界提到因位來作目標而言。它的內容應該「三德」具足︰在能照、能見的一方面是正智(般若),所照、所見的一方面是法身,由能所交涉所得的結果是解脫。所謂禪的生活,不外於日常行事中隨時體現這樣的境界。但是,關於體現的方法有兩種不同的見解,後來發展為各派的家風。第一種可稱為「觸目而真」的見解,要從全體(理)上顯現出個別(事)來。這樣的境隨心淨即是當念光透十方而萬法一如,馬祖的真傳宗旨正屬如此。他的門下大珠解釋這一點說,迷人不知法身無像,應物現形,就稱「青青翠竹總是法身,鬱鬱黃花無非般若」,在講教的人或者以為這樣說法是夠透徹的了,其實還著了跡象,真要這樣比擬法身般若,豈非都成了無情的草木﹖所以,真正語法的縱橫自在,隨處都顯現法身,並不限於翠竹黃花。這一見解經過黃檗(希運,馬祖下再傳,﹖~850)、臨濟師弟的盡量發揮,就有了臨濟一派。而溈山、仰山(慧寂,814~890)師弟用全體顯現大用來作修養的宗旨,開出溈仰一派,也是依據這一種見解的。

此外,另有第二種「即事而真」的見解,要從個別(事)上顯現出全體(理),這可說形成於石頭(希遷)的議論裏。他嘗讀《肇論》,對於「會萬物為己者其惟聖人乎」一句話很有會心,就寫成一篇《參同契》。大意說,要是將理事分別開來看,執事固迷,契理也非悟︰如果合攏兩者來看,每一門都有一切境界在,所謂「門門一切境,回互不回互」,這裏面有互相含攝的地方,也有互相排斥的地方。這樣看一切事象,自能圓轉無礙,而人的行為也可以隨緣出沒了。此說再傳到雲巖(曇晟,782~841)更提出了「寶鏡三昧」的法門,意謂人觀萬象應該和面臨寶鏡一般,鏡裏是影子,鏡外是形貌,如此形影相睹,渠(影)正是汝(形)從而說明了「由個別上能顯現出全體」的境界。他的門人洞山常說「只遮個是」,曹山也跟著說「即相即真」,到得後來成功曹洞一派。從事象各別交涉的關係上建立偏正回互、五位功勳等等看法,就愈運用得細緻了。石頭的主張另經他的門下天皇(道悟,748~807)傳了幾代,生出雲門(由文偃創派)、法眼(由文益創派)兩派,看重在一切現成,都和即事而真的意思一脈貫通,所以他們中間的淵源很為清楚。南宋人對這一點發生異議,以為雲門、法眼都出於南岳系天王道悟傳承,和石頭下的道悟並無關係,現在看來,這不過是門戶之爭(當時反對雲門宗的盛行,故作此說),其實是沒有根據的。

(四)略評
禪宗一向是依著《楞伽經》宗通和說通相對的說法,而自居於教外別傳的。但它並非和教完全絕緣,不過表示所得的傳授不在言教文字上,卻另有其「心印」;如果借用現成的解釋,便是雲門所謂不從學解機智得之。更克實些說,禪宗的主旨在於「見性成佛」,這個性所指的佛性原是大乘經典裏一個重要論點。假使不拘拘名相,那末,大乘所講的義理隨處都和佛性相關,不過對於佛性的指示僅僅依賴言教總覺是不很夠的。所以,從前有個座主去問臨濟,三藏十二部豈不都在那裏說佛性,禪法有何稀奇﹖臨濟回答說︰「荒草不曾鋤。」座主不滿意,以為佛豈騙人,臨濟再問他「佛在甚麼處」,他才無話可講。由這段公案看來,可見禪家對於言教,認為一片荒蕪還待開闢,並非俯拾即是的。如果像平常尋章摘句地去瞭解,豈但佛性無從見得,便連佛也認識不到的。那末,又怎樣去開闢荒蕪﹖這就要有「正法眼藏」的揀別,而非用禪的指點不可了。禪家雖也曾取《楞伽經》作過印證,又曾以《金剛經》、《法華經》、《維摩經》作憑藉,乃至後世還採用到《楞嚴經》、《圓覺經》,似乎仍須遵從言教,但其實不盡然。他們引據經教大都斷章取義,並且別為之解,絕不能用文字去拘束它。像馬祖常常說《楞伽經》以佛語心為宗,因此「即心即佛」是有來噥。實則《楞伽經》篇名佛語心的心(hrda)字是說「樞要」,並非思慮之心(citta),而禪家完全不管這些區別。所以,他們運用經教極其自由,又還反對機械的解釋,以為不問根器高下,不看時節因緣,終會成為格格不入的。也即由於這樣情形,我們從典據的方面說,禪宗是佛學思想在中國的一種發展,同時是一種創作。在印度的純粹佛學裏固然沒有這種類型,而它的基本理論始終以《起信論》一類的「本覺」思想貫串著,又顯然是憑藉中國思想來豐富它的內容的。

我們更從中國佛學思想的流變上看禪家南宗的盛行,可說是反映著當時佛家由於實踐的要求對一般義學和信仰的反抗趨勢。禪家最初很重視《楞伽經》,傳說達摩以來就是以此經相授受的。但經文經過義學家的輾轉講解,破碎支離,反而成了禪法的蔽障。在《續高僧傳》〈慧可傳〉裏就明白地說︰「此經四世之後,變成名相,一何可悲。」四世之後正指著慧能的時代。那時南宗禪家為著擺脫這種名相紛繁的累贅,已自不能不另取文句簡單的《金剛經》來作印證了。像這樣地要擺脫思想上的束縛而直截發揮自己的體會,又特別強調自力(像石頭致書南岳的問答,以「寧可永劫沉淪,不從諸聖解脫」為言)主張平等(乃至說狗子也有佛性),並還提倡在世事上的實踐(像敦煌本《壇經》的〈無相頌〉說︰「法元在世間,於世出世間,勿離世間上,外求出世間。」後世改為「不離世間覺」云云)。這些對於當時一般佛學沉湎義解,或依賴他力,或脫離實際的思想,力求解放,是有其積極的意義的。尤其是這種思想開展於嶺南一帶文化比較新興的地方,而提倡它的慧能本人,出生在沒落了的士大夫階級,從事勞力,又係文盲,他所接觸到的平民階層生活裏嚮往自由的情緒是相當熱烈的。所以,他一聽到強調無住的《金剛經》就有會心,以致去黃梅參學,尋出一條思想道路來,成為南宗別派。這也可說恰恰符合了當時一部分平民思想自由的要求,因之他的主張很流行於嶺南地帶,現在從《壇經》的斷片記載上可見其一斑。後來他的門人,神會敢於對當時和統治階級淵源深厚的北宗挑戰,力爭正統,也只憑藉南方有群眾基礎的一點。

可是,唐代遭遇了「安史之亂」,統治階級為了應付軍費,多方聚歛,至德初年(756)便推行納謂僧的制度。一時間,佛教得著很好地發展機會,特別由於神會出來主持其事,便和南宗流行的趨勢相配合,在當時經濟基礎比較完整的南方,開闢出一個興盛的局面。像馬祖所在的南康地方,就成為「選佛場」,各地學人都奔赴前去。不過那些學人奔赴的動機不一定純正,就如丹霞(天然,739~824),本是個讀書的,要進京去選官,因在路遇著些參禪的向他說,選官不如選佛,於是他決定出家。這樣一個禪宗大家開頭的認識還十分模糊,簡直看學佛和選官同類,所為的只是爭上游,那時各處的道場很多是這樣地構成盛況,每個地方動輒聚集三五百人,而參學的人就以領眾的多寡來評定各家造詣的高下,偏重形式,自不免有損學術的純潔性了。所以,當時有個無著禪師回答文殊所問南方佛法的情況說,末法比丘少奉戒律,正是道著病處。馬祖門下的百丈有鑒於此,特為斟酌了大小乘的戒律,創立叢林法式。他主張在普遍的律寺以外,另建「禪居」,作禪宗學人的住處;那裏不用佛殿,但存「法堂」,由傳法的長老主持教學,並還行「普請法」,上下共同勞動,耕種自給,在百丈本人便是堅持「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這些規矩很能收效於一時,達到整肅風氣的目的,但是日久弊生,依然難免。像黃檗嘗責備學徒,盡是喫酒糟漢,只圖熱鬧,向八百一千人處去。長沙(景岑,馬祖下再傳)也說,若是一向舉揚宗教,法堂裏須草深一丈(此即後來長慶所說「盡法無民」之意)。從這些話裏都透露出禪宗寺院有欠缺的一面。這由於那時出家的人很多是為了逃避賦役(據敬宗時李德裕奏疏,淮右人民一戶三男的常常一人出家,一時減少了壯丁幾十萬),品質不齊,自然成為魚龍雜處。而因寺院經濟的畸形發達,加強剝削(武宗時,天下僧尼不足三十萬,但佔有良田數十萬頃,作工的奴婢十五萬人),便又養成遊惰坐食的風氣。這些情況發展到最後,終於在武宗會昌五年(845)招來滅法的結局。當時廢寺四萬餘所,返俗僧尼二十六萬餘人,對於整個教團的打擊可說是極大的。其後不久,禁令解除,寺院逐漸恢復,就在這一契機上,禪宗分裂為幾派,像溈仰、臨濟、曹洞,先後都建立起來。它們的共同趨勢,不期然地重智輕悲,偏向接引上機,和平民的關係比較疏遠,另方面影響所及,形成清談,無補實際,於是原有的一些積極意義也就日見消失了。

◎附三︰太虛〈曹溪禪之新擊節〉(摘錄自《海潮音》雜誌四卷十二期)

達摩別傳一宗,至曹溪而大行中國;宋時貤及朝鮮、日本,迄今流衍未衰,可為盛矣!然自達摩以逮曹溪,雖別傳之心宗實超教外,而悟他之法要不離經量。曹溪曰︰「吾傳佛心印,安敢違於佛經﹖」又曰︰「涅槃經吾為講說,無一字一義不合經文。……為汝終無二說。」又曰︰「執空之人謗經,直言不用文字。既云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言語,只此言語便是文字之相。」又云︰「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兩字亦是文字。見人所說,便即謗他言著文字。汝等須知自迷猶可,又謗佛經!不要謗經,罪障無數。」故達摩、慧可授受《楞伽》,黃梅、曹溪宏演《金剛》也。夫《楞伽》乃大乘妙有法輪之天樞,而《金剛》亦大乘真空法輪之斗杓,洪源遙流,酌之不改初味,雪山寶林,湛焉有如新瀉。

每讀信心之銘、證道之歌,觀《般若》、《瑜伽》諸經論,輒覺渙然融釋,妙洽無痕。惟後時宗徒既混入知解,而教徒亦強挺荊榛──四教先亂《般若》,五教尤亂《瑜伽》──江西、石頭以下諸師,為救其弊,數變其法︰或由旁敲側擊使親悟,或由電驟雷轟令頓契。然皆要期自證,不為語通,絕言思之妙心,終不用父母所生為口說。故曰︰「若能不觸當今諱,也勝前朝斷舌才!」雖易臨機之用,不失教外之傳,而要以曹溪法寶為綜前開後之大規範。今者《般若》、《瑜伽》重暢,試為一拈唱焉。

(一)曹溪之自悟
夫諸法緣生,生空無性,此大乘般若之輪也。諸法唯心,心幻無性,此大乘瑜伽之輪也。破我法之執,彰真俗之諦,發理量之智,證性相之境,說或小異,揆無不同。曹溪聞《金剛般若》心即開悟,即悟此也。後呈其悟,故書偈云︰「菩提本無樹」,以諸法唯心故;「明鏡亦非臺」,以心幻無性故;「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以諸法緣生,生空無性故。然此二輪猶收教內,教外之傳,尚須一徵。

其夜,五祖以袈裟遮圍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乃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遂言︰「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五祖知悟本性──即下本心──,謂曹溪曰︰「不識本心──即上本性──,學法無益。識自本心──無性本心──,見自本性──心本無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此大悟界,唯迥絕言思之妙心──觸諱,罪過──,名相之所不能安立。故教下雖強名一真法界,或曰本如來藏妙真如性,旋曰非安立諦,廢詮不詮。此云言下大悟,實非言語能到,故為教外別傳之宗。此「宗」何指﹖故借一言假為詮表,則曰︰無性空心,心圓眾妙。心幻無性故應無所住;無性真心故而生其心。心──此無性空心,即曹溪所云自性──圓眾妙,本自清淨,本不生滅,本自具足,本無動搖,能生萬法也。

由是總其悟旨,可歸二言︰諸法唯心心幻無性──亦可諸法緣生生空無性──,無性空心──亦可無性幻心──心圓眾妙。後世三關之意,亦不外是。諸法緣生而生本空,一也。諸法皆心而心如幻,二也。無性妙心心即諸法,三也。夫至無性妙心心即諸法,則隨手舉來莫非涅槃──本空無性──妙心也,明矣!然此實非比智假詮可及,故云教──比智假詮──外別傳。

(二)曹溪之悟他
曹溪說法悟他,皆從自悟境界流出。然以大悟之界,須人自達,故其所言不離教內空、有二輪。說空破有,說有破空,遣除邪執發生正智而已。意在教外,言不離教,此曹溪禪所由高也。由此其說法之綱要,祇是萬法心生,生空無性──「非風幡動,仁者心動」,法心生也。「佛性無常,諸法是常」,空無性也──,俗真真俗,出沒即離。其言外之旨,在使人執亡意消,躍然自得。故曹溪曾喚其門人法海等曰︰「汝等不同餘人,吾滅度後各師一方,吾今教汝說法不失本宗──案︰《壇經》載︰『然須傳授從上以來默傳分付,不得匿其正法。若不同見同行在別法中,不得傳付,損彼前人,究竟無益,恐愚人不解謗此法』云云。此所云同見同行,即已悟可為一方師者;分付,即付囑其悟他說法之典,要令不失本宗。後世一般邪魔外道,祕為六祖不傳之據,謬甚──。先舉三科法門,動用三十六對,出沒即離兩邊,說一切法不離自性。忽有人問汝法,出語盡雙,皆取對法,來去相因,究竟二法盡除,更無去處」──案︰此曹溪傳其入室弟子說法之要,亦猶洞上有《參同契》及《寶鏡三昧》等。其密傳不令眾知者,皆為護持不同見同行在別法中者,恐彼謗法獲罪,執語障悟,別無他義。

此上來所舉,祖自有釋。今案︰動用對法,出語盡雙,即離兩邊,來去相因,乃運空有二輪以摧有空二見者也。究竟二法──空有、真俗等相對法──盡除,盡除者,是教下假詮。說一切法──五陰、十二入、十八界及三十六法──不離自性,不離者是教外妙心──指一切法離言自性。在《般若》、《瑜伽》諸經論,指其要歸,無不如此。故曹溪乃真通教意,真能說法者也!

又曰︰「若有人問汝義,問有將無對,問無將有對,問凡以聖對,問聖以凡對,二道相因,生中道義。」其為志徹說《涅槃經》常無常義。又為神會說見不見、痛不痛義。對臥輪有伎倆曰︰「惠能沒伎倆。」對住心觀靜長坐不臥曰︰「是病非禪,拘身何益。」對空知無見曰︰「不見一法存無見,大似浮雲遮日面;不知一法守空知,還如太虛生閃電。」對念佛生西曰︰「西方只在目前」──誤十萬億佛土為十萬八千里,此因不觀經文,未解經義之故──。此其與人解縛去粘、抽釘拔楔之妙,如所謂馬前相撲倒便休!活潑潑地,赤灑灑地,坦蕩蕩地,露堂堂地,誠有不可言喻形容之者!

其曰︰「吾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無背無面,問諸人還識否﹖」纔被神會喚作本源佛性,即呵之為知解宗徒。以說一切法雖不離這個,而這個終不能言陳出之。神會名作本源佛性,以為假智假詮可得,遂滯於名相知解中,而失教外之傳。此與賢首等之知解教徒,以諸美辭種種形容繪畫絕言思之一真法界,自謂超越先哲,能言龍樹、世親諸祖所不能言,同一僭妄!殊不知諸祖豈不能言哉!特以實非言思之所及耳。雖構種種形容繪畫之說,徒益名想之影,反障證悟之門,故曹溪力呵之。有曹溪力呵之,故雖有神會等知解宗徒,而宗風仍暢。慈恩等於知解教徒未力呵斥,故四教、五教興,嘉祥、慈恩之教輪輟。清涼引而化之,陷泥已深。圭峰則由知解宗徒兼為知解教徒,宗下承曹溪風能斥去之,故宗彌盛。而清涼於圭峰又不能呵卻之,故教益晦。厥後,永明順而正之,落草愈甚。宗徒教徒殊皆沒入知解,不期離言妙悟,封著名相。

二三真禪,唯用峻險或截擊為法門,務以颺落知解為事,以延教外之傳。故墮於知解者,不唯失宗,亦失於教。若曹溪之說法悟他,不唯得宗,亦得於教。昔一居士請雲門曰︰「三藏十二部教意即不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門曰︰「祖師意且置,汝道如何是教意﹖」士罔措,門大加呵斥而去。故宏宗演教者,當學曹溪悟他,以知佛祖說法之妙。

(三)曹溪之自性

曹溪於其敘悟及教說法等中,若諸偈言及長行等,三科法門三十六對,亦是常途語句。最關要者,唯在「自性」一名。於其自敘及教他中,若不識「自性」一名所指,必難瞭然。其自敘中敘悟自性本清淨等,其教他中令說一切法不離自性等,皆必知其自性所名,乃有著落。好在曹溪曾自釋云︰「自性能含萬法,名含藏識──此指第八本識──;若起思量,即是轉識──此指第七末那。多以轉識為心,如云︰心為地,性為王;性在心存,性去心壞。性指一報之主之異熟識,心指前七──生六識,出六門,見六塵。如是十八界皆從自性──指含藏識──起用──從藏識所藏之十八界種子起十八界現行,曰起用,即以前六三不起現行為息用。粗似《易經》「寂然不動為體,感而遂通為用」;亦似《中庸》「未發為中,發而中節為和」。覈於《成唯識論》等義,此種見解,猶有疏謬,以異熟識非真寂故──。自性若邪,起十八邪──有漏異熟識緣有漏種起有漏現行;自性若正,起十八正──無漏無垢識緣無漏種起無漏現行;若惡用即眾生用,善用即佛用──「由此有諸趣及涅槃證得」──。用由何等,由自性有──「無始時來界,一切法等依」──。

依此觀之,曹溪確指第八識名自性,明矣!其頌四智,亦曰︰「大圓鏡智性清淨,平等性智心無病。」此亦以第八名性,第七名心者。謂自性──第八──若清淨,即大圓鏡智。自心──第七──若無病,即平等性智也。

然第八識名義糾紛,頗難分解。通名或曰一切種識,或曰阿陀那識,或曰本識,或曰心。在有漏位,或曰阿賴耶識,或曰界趣生體,或曰異熟識;在無漏位,或曰菴摩羅識,或曰大圓鏡智,或曰真佛身。就有漏中指無漏界曰如來藏,亦曰佛性。以假智詮指絕言思界曰一真法界,亦曰真如──真如一名,諸經論中多指遮空二執空理。然《起信》云︰「唯是一心,名為真如。」又說真如之自體相及真如用。《楞嚴》亦說︰「本如來藏妙真如性。」曹溪亦說真如自性是真佛及說真如用。此等所言真如,每與指一真法界或如來藏同,非但二空空理──。而曹溪言自性,亦復通此多義。言自性本自清淨等,是指如來藏或一真法界也。言自性邪正起十八邪正,是指異熟識或阿賴耶識或菴摩羅識或一切種識也。其名義之玄紐若此之甚,無怪因《起信論》真如一名,生後人歷久之諍歟!

禪宗悟本體禪、主人翁禪,所悟雖亦離言法界,在異生位仍即阿賴耶、異熟識。前六剎那不生,末那我愛執藏暫現。此若執實,雖悟唯心,不悟無性,或入外道。了幻無性,取無性空,不透末後,或歸二乘。進悟無性心源含融萬法,乃大徹了。故《深密》云︰「阿陀那識甚深細,一切種子如瀑流,我於凡愚不開演,恐彼分別執為我」──執為我即執為性,我義即性義,未悟無性故入外道──。然在凡位欲求頓悟,除悟此亦別無真體,故《大佛頂》曰恐迷真非真;迷此非真欲別求真,終亦無真可得。嗚呼!此可知曹溪自性一言所關之大已!

然自性應專指諸法離言自性。若曹溪說為含藏識,不如易以通名,名以一心,或名自心為當。故吾有取於永明之舉「一心為宗,照萬法如鏡」。

唐‧圭峰以瑜伽為法相宗,般若為破相宗,自居為法性宗,曰一乘顯性教。以有情有本覺真心名如來藏,又名佛性。此亦以如來藏名法性者,不如名以真心為當。然其不脫知解,不悟諸法離言自性,作《禪源詮》,嘗曰︰「心是其名,知是其體,知之一字,眾妙之門。」以為舉知字即能得心體,宗門或斥之曰︰「知之一字,眾禍之門!」明‧永覺賢以真心具空寂與靈知之二義,補曰「空寂之知」,謂圭峰取知遺空寂,不了真心。今按︰空寂即無性義,空寂靈知即無性心。即心不悟無性,故成妄執;妄心若悟無性,即契真如。故空寂知始是真心,彼執知為心體,且不悟心無性,更何解乎無性心哉!故後世宗師於曹溪所云自性,亦諱言之。但云「這個」,這一「著子」以指示之,誠以「說似一名即不中」也!

◎附四︰巴壺天〈禪宗的思想〉(摘錄自《現代佛教學術叢刊》{2})

禪宗是佛教裏一個革新派,稱為教(其他各宗)外別傳,它的宗旨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相傳禪宗的始祖是達摩,他東來中國(六世紀時)後,住了五十多年,用《楞伽經》作教典,傳至五祖弘忍,有兩個大弟子,一是神秀,一是慧能,一天,弘忍為決定他的衣法繼承人,令弟子們呈驗悟境,神秀作偈云︰「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壇經》)

這首詩偈雖好,但它的境界,只在修行途中,尚未見性。後來慧能亦作一偈云︰「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壇經》)

弘忍看他這首詩偈,知已徹悟心源,便叫他夜間入室,為他說《金剛經》,並將衣法傳給他,於是慧能嗣為六祖。因此有人說︰「禪宗原來是宗奉楞伽經的,後來變為宗奉金剛經。」又有人說︰「六祖壇經大半是假的。」其實禪宗既是不立文字,這些問題就無關宏旨了。(參看本文甲二貴行解不貴知解一節)慧能的大弟子,有懷讓、行思與神會。神會這系法嗣,數傳即絕;而懷讓與行思兩系,法嗣特盛。後來分成臨濟、溈仰、曹洞、雲門、法眼五宗,臨濟一宗,後又分成楊岐、黃龍兩派。這五宗七派形成後,綿延很久,影響很大。(尤其是臨濟、曹洞兩宗)他們的門庭施設(接引方法),雖然花樣繁多,但是「佛法無多子」(《臨濟語錄》),從根本的思想及接引方法的原則說來,他們大致是相同的。

甲、根本的思想
(一)貴自求不貴他求
佛家其他各宗沒有不重視拜佛的(尤其是淨土宗),禪宗卻不然,不惟不重視拜佛,有時甚至呵佛罵祖,如德山鑒罵達摩是老臊胡,釋迦是乾屎橛(《御選語錄》),雲門偃要一棒將佛打殺與狗子吃(《雲門語錄》),雪竇顯要喚祖師來替他洗腳(《碧巖集》),這些佛祖有什麼過﹖洛浦安曾答僧問說︰「一片白雲橫谷口,幾多歸鳥盡迷巢。」(《御選語錄》)

有佛祖的偶像在,多少人被他們惑住了,就迷失了自己回家的路。卻不知「金佛不度爐,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內裏坐。」(《趙州語錄》)人人自己皆有佛性(亦稱自性、真心,異名甚多,見真心直說),與眾生同體,本來光明,清淨無染,只因無始劫來,被無明(盲目的意欲)覆蓋著,被塵勞牽轉著,墮入對立界中去,於無限中認取有限,於平等中妄立差別,不能見出本來的光明與清淨,本來的無限與平等。

慧朗禪師問石頭希遷和尚︰「如何是佛﹖」頭曰︰「汝無佛性。」曰︰「蠢動含靈又作麼生﹖」頭曰︰「蠢動含靈,皆有佛性。」曰︰「慧朗為什麼卻無﹖」頭曰︰「為汝不肯承當!」(《五燈會元》)

「自家屋裏物不肯信,只管向外覓。」(《臨濟語錄》)那麼,自家屋裏物也就雖有若無了。「貪看天上月,失卻掌中珠」,這般人太堪憐愍了。南嶽慧思說︰「道源不遠,性海非遙,但向己求,莫從他覓,覓即不得,得亦不真。」(《御選語錄》)

但能辦個肯心,反求諸己,不向外覓,一旦見著自己的本有寶藏(佛性),一切受用,無不具足。

「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嶺頭雲,歸來偶過梅花下,春在枝頭已十分!」(某尼詩見《鶴林玉露》)

(二)貴行解不貴知解
禪宗既不重視拜佛,自亦不重視看經。德山鑒說︰「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是拭瘡疣紙。」(《御選語錄》)夾山會說︰「一大藏教是老僧坐具;祖師玄旨是破草鞋,不著更好。」(《御選語錄》)這是為什麼呢﹖因為見性是一種神祕境界,須人親自體驗,不是知識的研究。神祕境界不在經典文字裏,經典文字至多不過是神祕境界的摹擬,不是神祕境界的本身。譬如遊草山,佛祖都是遊過草山的人,他們的經典,好比草山遊記。無論遊記寫得如何真實,總不是草山的真面目。我們單看遊記,不能算是了解草山。所以禪宗不教人看遊記,只教人親自去草山。

古靈神贊禪師行腳遇百丈,開悟即回。受業本師一日在窗下看經,蜂子投窗紙求出,師覩之曰︰「世界如許廣闊,不肯出,鑽他故紙,驢年去!」(《御選語錄》)

白雲端禪師曾作蠅子透窗偈云︰「為愛尋光紙上鑽,不能透處幾多難;忽然撞著來時路,始覺平生被眼瞞。」(《林間錄》)這皆是說向故紙裏鑽,是沒有出路的,必須別尋途徑。怎樣別尋途徑呢﹖

趙州從諗禪師問僧︰「一日看多少經﹖」曰︰「或七八卷,或十卷。」師曰︰「闍黎不會看經。」曰︰「和尚一日看多少﹖」師曰︰「老僧每日只看一字。」(《五燈會元》)

只看一字,不是看經上的死字,是看他的本來面目,他的本來光和淨的「性」。同時宗門中有參趙州一個無字法門,也是見性的一種途徑。(見黃檗《傳心法要》、慧開《無門關》)現在且引慧開的話︰
「……將三百六十骨節,八萬四千毫竅,通身起個疑團,參個無字,晝夜提撕,莫作虛無會,莫作有無會,如吞了個熱鐵丸相似,吐又吐不出,蕩盡從前惡知惡覺,久久純熟,自然打成一片,如啞子作夢,只許自知。」(《無門關》)

惡知惡覺蕩盡了,光明清淨的自性就會驀然地呈露出來。「我有神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郁山主語》,見《御選語錄》)

言時主觀融歸客觀,有限融歸無限,差別融歸平等。能所兩忘、物我一體。但是前念離境即菩提,後念著境仍煩惱。(反用《壇經》六祖語意)頓悟自性以後,還須向事境上去磨練,時時回光返照,善自保住,莫讓它隨境轉,直至工夫純熟,雖在差別境中而能常入無差別定。

(三)貴超聖不貴住聖
以上說的,都是超凡入聖邊事,但是入了聖的人是不該住在聖裏的,因為入聖只是一個階段,一個過程,不是終點。

黃檗希運禪師,遊天台,逢一僧,與言笑,如舊相識,乃偕行。屬澗水暴漲,師捐笠植杖而止。僧褰衣躡波,若履平地,回顧曰︰「渡來渡來。」師曰︰「咄!這自了漢,吾早知,當砍汝脛。」僧歎曰︰「真大乘法器。」(《五燈會元》)

有了渡水能力,只管自渡,不去渡人,這不過是個自了漢。徹底見性的人,他已知眾生與他自己同體,好比耳目和手足間的相互關係,他不能坐視眾生沈淪在苦海裏,不加援救,所以必須超聖入凡,接物度生。這時他「入色界不被色惑,入聲界不被聲惑,入味界不被味惑,入觸界不被觸惑,入法界不被法惑。」(《臨濟語錄》)雖入凡,已與先前入凡情形不同。


┌──┬─────┬────┐
│在凡│因惑(迷)│物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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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聖│因智(悟)│不被物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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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凡│因(慈)悲│轉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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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凡夫在凡是因惑(迷),後來從凡入聖是因智(悟),現在從聖墮凡是因悲。迷時被物轉,悟時不被物轉,悲時轉卻物。舉一個譬喻,迷時在凡,好比溺者入水,悟後悲時入凡,好比援溺者入水,他已入水不溺,才能從水救人。這種從凡入聖與從聖入凡的程序,頗似具有黑格爾辯證法的意義。但是從凡入聖與從聖入凡,猶有凡與聖的對立。尚須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攝用歸體,回至究竟涅槃境界;這時凡聖同泯,不見有佛可成,也不見有眾生可度。

乙、接引方法的原則(以下一、二說的不用死句與補藥,是原則上不用,並非絕對沒有人用。)

(一)用活句不用死句
禪師們在任何時間與任何場合裏,都以這件大事(見性)為念;他們接人,也只是要人識得這個自性。但如實說來,自性是絕對的,是不可感覺不可思議的。它「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南泉語見《五燈會元》)說「似一物即不中」(《懷讓語錄》)。神會把它說破(叫它本源佛性),便被六祖呵為「知解宗徒」(《壇經》)。因此禪師們對於這不能說的,常以不說為說,必不得已要說的時候,就從日常生活中,藉任何當前可感覺的具體事物,來象徵或影射不可感覺與不可思議的自性。無論他們是近取諸身(如舉拳、彈指、叉手、垂足等),或是遠取諸物(如拈杖、豎拂、砍柴、挑水、遊山等),表面上說的是有關這類事物的話,骨子裏卻是另有所指。「鵓鳩樹頭啼,意在麻畬裏」,這類言在此而意在彼的話,就叫做活句。但是在門外漢聽來,活句卻往往被誤解為死句。(潭柘亨云︰「書記(指萬松秀)若會,死句也是活句;若不會,活句也是死句。」見《從容錄》)

洞山守初禪師,初參雲門,門問︰「近離甚處﹖」山云︰「渣渡。」門云︰「夏在甚麼處﹖」山云︰「湖南報慈。」門云︰「幾時離彼中﹖」山云︰「八月二十五。」門云︰「放汝三頓棒,參堂去!」師晚間入室親近問云︰「某甲過在甚麼處﹖」門云︰「飯袋子,江西湖南便恁麼去!」(《御選語錄》)

宗門中常稱凡為這邊,聖為那邊;如南泉云︰「直向那邊會了,再來這邊行履。」(見《古尊宿語錄》)從凡入聖是去那邊,從聖入凡是來這邊。雲門問的「甚處」、「彼中」,並非真的要問他從那個地方的廟裏來,卻是藉此考驗他會不會那邊事(聖境)。誰知洞山不會,遂只作尋常問話應答,所以雲門都罵他是飯袋子。若是會家相逢,一問一答,句裏呈機,那就如函蓋相合,箭鋒相拄了。

長沙景岑招賢禪師一日遊山歸,至門首,首座云︰「和尚什麼處來﹖」賢云︰「遊山來。」座云︰「到什麼處來﹖」賢云︰「始隨芳草去,又逐落花回。」……(《御選語錄》)

座主豈不知景岑賢是遊山,卻要問他到什麼處來,景岑賢聞他舉著便知落處,就答道︰「始隨芳草去,又逐落花回。」原來宗門中常說入凡是落草,入聖是上孤峰。景岑賢的答話,是說先從凡入聖,卻又不住在聖位裏,回到凡裏來。這種言句,既不違世諦,亦不離佛法,語意雙關,好漂亮!好靈活!以上說的是單用言句接人,此外還有用峻烈的動作配合著,截斷人家情思,使他當下直悟自性。

百丈懷海禪師一日侍馬祖行次,見一群野鴨子飛過,祖云︰「是什麼﹖」師云︰「野鴨子。」祖云︰「甚處去也﹖」師云︰「飛過去也。」祖遂把師鼻扭,師負痛失聲,祖云︰「又道飛過去也﹖」丈大悟。(《指月錄》)

百丈兩度答話,都是跟著外境(野鴨子)轉,馬祖要他直下體認自性,並沒有飛去,遂扭著百丈的鼻頭,於是百丈負痛失聲;就在這個當兒,自己的主觀和客觀(野鴨子)的對立被破壞了,而躍入主客不分的絕對境界裏去。

(二)用瀉藥不用補藥
禪師接人,不是給人家添些什麼,只是把人家的什麼都扔了去。譬如治病,他只是用瀉藥,不用補藥。玉琳琇說︰「我有一方濟世,大黃八兩,水二碗,濃煎頓服。」又說︰「再加四兩。」又說︰「渣再煎。」(《揞黑豆集》)

但一般學人是患些什麼病呢﹖「凡語不滯凡情,即墮聖解,乃學者大病。」(風穴沼語,見《人天眼目》)

所以圓悟勤說︰「在孤峰(聖)者救令入荒草(凡);落荒草者救令處孤峰。」(《碧巖集》)

這是說︰滯凡情的,用「聖」藥給他吃,把他的凡情瀉卻;墮聖解的,用「凡」藥給他吃,把他的聖解瀉卻。但除凡情是一層,除聖解又是一層,凡聖俱除又是一層,轉入轉深。

僧問趙州︰「學人乍入叢林,請師指示。」州曰︰「吃粥了也未﹖」僧曰︰「吃粥了也。」州曰︰「洗鉢盂去。」(《指月錄》)

趙州問僧吃粥也未,是問他悟了也未;僧答吃了,是說已悟(聖解);趙州教他洗鉢盂去,是令他除悟。(宏智覺解釋見《天童頌古直註》。按粥有粘性,趙州洗鉢盂話,亦是教他解粘。參看《五燈會元》「黃龍誨機救糍公案」。)這是教人不住一(聖)邊。

船子德誠禪師囑夾山曰︰「汝向去直須藏身處沒蹤跡,沒蹤跡處莫藏身。」(《指月錄》)

船子誠首句話叫夾山不要住有,但又怕他執空,所以次句叫他亦不要住空,這是教人不住二邊。

空室道人智通,政和間居金陵,曾設浴,揭榜於門曰︰「……盡道水能洗垢,誰知水亦是塵;直饒水垢頓除,到此亦須洗卻。」(《御選語錄》)

「盡道水能洗垢」句,說垢是穢,水是淨,教人捨穢;但穢捨了,又怕人取淨,所以次句說淨(聖解)亦是穢,也須捨卻;末兩句則更教人連「穢淨俱捨」也須捨卻。這是教人不住二邊,亦不住中間。禪師們替人家治病,不獨常用玄妙的象徵的言句,也常用奇特的象徵的舉動。有潑茶的,有割指的,有打破鍋子的,有用袖拂去圓相的,有用钁頭打蚯蚓的,不一而足。現在且舉打蚯蚓一事,稍加說明︰勝光钁斷一條蚯蚓,向子湖神力禪師云︰「某甲今日钁斷一條蚯蚓,兩頭俱動,未知性命在那頭﹖」師提钁頭向蚯蚓左頭打一下,右頭打一下,中心空處打一下,擲卻钁頭便歸。(《五燈會元》)

勝光問子湖蚯蚓的性命在那頭,猶有邊見存在,子湖用象徵的舉動,暗示他︰兩頭和中間都應除卻。由此可知禪師這類言動,不外玉琳琇說的,大黃八兩,不夠,再加四兩;再不夠,煎藥渣。總教人家吃了再吃,瀉了再瀉,直至一切瀉盡為止。

最後我要聲明的是︰禪宜默不宜說,說得越多,去禪越遠。現在我該「將嘴挂在牆上」(德山鑒語),去學須菩提向巖中宴坐了。

須菩提巖中宴坐,諸天雨花讚歎,尊者曰︰「空中雨花讚歎,復是何人﹖」天曰︰「我是天帝釋。」尊者曰︰「汝何讚歎﹖」天曰︰「我重尊者善說般若波羅密多。」尊者曰︰「我於般若未嘗說一字,汝云何讚歎﹖」天曰︰「尊者無說,我乃無聞;無說無聞,是真般若。」(《碧巖集》)

可是進一步說,禪非語亦非默,它是聖凡罔測的。就連「於般若未嘗說一字」的須菩提尊者,也是去禪尚遠。不見雪竇顯禪師頌這段公案麼﹖「雨過雲凝曉半開,數峰如畫碧崔嵬;空生(即須菩提)不解巖中坐,惹得天花動地來!」(《雪竇語錄》)

◎附五︰慧風〈從禪宗的教學方法、勞動精神中看出宗師們的風格〉(摘錄自《現代佛教學術叢刊》{2})

印度佛教傳來中國,經過一千一百多年的歷史,到禪宗六祖慧能(638~713)時代,也是中國佛教最盛時期,各宗派都已成立;自達摩到惠能,經過二五0年的傳播,禪宗作為一宗的體系也基本完成。禪宗以般若思想為中心,擷取《楞伽》、《法華》、《涅槃》、《淨名》諸大乘經典的精髓,融合老莊的浪漫思想,提煉成簡單明白教學的理論,標出單刀直入明心見性的宗旨。它是沒有義學繁雜的教相,沒有律學細節的戒條,更沒有密部那種眾多的儀軌,思想極其自由,行動極其灑脫,雖是佛教中的一宗,卻不受佛教形式的束縛。它自己構成一種獨往獨來的風格。

佛教哲學的基本理論在緣起,在實踐倫理方面是革凡成聖,以證悟菩提涅槃為目的。教家雖說佛與凡夫在緣起性空之理上是平等,但在煩惱菩提之間則有條界線。禪宗則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肯定了人本來是佛,所謂即心即佛,人與佛之分是妄見,佛本現成無須用求。所謂「不用求真,唯須息見」,是禪宗教學上的基本理論。百丈的「但離妄緣,即如如佛」,黃檗更肯定「佛祇是人,人祇是佛」,是禪家的口頭語句;南泉的「平常心是道」更顯出禪宗用語上的特點。就是這樣,把人從自卑的心情中解放出來,樹立起獨立自主的人格,人即是佛。

(一)
南宗頓悟,只在真正見解,從認識論上著手,悟後還須從實際生活中去鍛鍊和體驗自己工夫。黃檗說的「語默動靜,一切色聲,盡是佛事」;臨濟稱之為「隨處作主,立處皆真」;就是把禪的最高原則運用到一切日常生活中來,在禪家眼裏,無處不是活生生的禪。禪家到此,肯定了自己是佛,是和十方諸佛同一鼻孔出氣,稍有自卑,便成擔枷帶鎖漢,無繩自縛人。

臨濟(~867)受黃檗心法,是百丈徒孫,他就是個充分具有這樣氣概的人。他在教導學人時,再三地激勵學人「切要求取真正見解,向天下橫行」!真正見解,並不是別的,只認取自心本來是佛,所謂「祖師西來,直指一切人全體是佛」(黃檗語)。既然一切人全體是佛,佛法便是極平常的事,更沒有會被什麼黏縛住,所以稱「佛是自由人」。「你欲識得佛祖麼﹖只你面前聽法底是」。禪家教人,就是這樣親切,單刀直入,一切教條到這裏都沒有用處了。臨濟在教學中,經常用激勵人心的話來激勵學人,如說︰「大丈夫兒,今日方知本來無事!」「欲得如法,直須是大丈夫兒始得,若萎萎隨隨地,則不得也!」臨濟教導學人「不取佛,不取菩薩羅漢,不取三果殊勝,只是認取自己」。他敘說自己是︰「迥然獨脫,不與物拘,乾坤倒覆,我更不疑!」並教導學人說︰「自達磨大師從西土來,祇是覓個不受人惑底人!」禪家教學的方法,鼓勵人的自信心,要從一般宗教徒的卑怯心情中來解放自己,直把古代佛祖也不放在眼裏,認佛祖不過是個「傳語人」。這是禪宗教導人第一著眼處,是參禪人的真正見解處,不受人惑處。

禪家宗師為了鍛鍊和考驗學人這種不受人惑的見解,在平常實際生活中運用了種種的方法,自馬祖以下,產生了所謂禪機或公案的問答,用棒用喝,毀佛毀祖,無所不用其極。等到學人確實達到這種見地時,才得師家許可,與以印證,即所謂以心傳心,心心相印,全都就共同見地說。就是在得到師家印證的場面,也是大異尋常。從前黃檗(~850)在百丈(720~814)座下受教,有一天,百丈自敘他過去被馬祖(709~788)一喝,直得三日耳聾,黃檗聽了不覺吐舌。百丈便印證了黃檗悟得馬祖一喝的心法,對黃檗說︰「見與師齊,減師半德;見過於師,方堪傳授;子甚有超師之見。」後來黃檗弟子臨濟,在大愚處悟得黃檗心法時,便說「原來黃檗佛法無多子(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意思)」。這都說明弟子要有超師之見,才得師家許可;不僅如此罷了,黃檗在百丈座下,臨濟在黃檗座下,受到師家考驗時,常用拳掌痛揍他們的老師,受揍的老師以呵呵大笑來稱許自己的弟子。師家與弟子之間,為了考驗見地(即是否有共同的真正見解),完全脫略形迹。這種別開生面大膽的教學方法,在佛教中除禪宗外是沒有的。

作為一個明眼的禪宗師家,生怕學人不敢承當自己與佛祖無別,生怕學人去覓古人的足跡,迷入古人的歧路,於是產生了呵佛罵祖的作風,其中以臨濟和臨濟同時的德山(782~865)兩人最為突出。臨濟說「菩提涅槃是繫驢橛」,要「坐斷佛頭」,指義學法師是把糞塊向口裏含過吐與別人喫;德山罵佛為「老胡」,說佛「經三大阿僧祇劫,即今何在﹖八十年後死去,與爾何別」﹖罵達摩為「老臊胡」,貶經典為「拭瘡痍紙」。

在禪宗來看,這也是一種教學的方法。臨濟自說是︰「夫大善知識,始敢毀佛毀祖,是非天下,排斥三藏教,罵辱諸小兒,向逆順中覓人。」覓什麼人﹖覓「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眾(僧)求」(黃檗語)的人,覓個赤體承當自己本來是佛的人。臨濟並說自己這樣呵佛罵祖,排斥經典,「於十二年中,求一個業性如芥子不可得」。這種教學的方法,也是除禪宗外在佛教中找不出第二個例子的。

佛教經論,說明一個問題時經常運用它的辯證法,百丈稱之為「透過有、無兩頭句」。在禪宗教學上更著重在遣蕩、建立。透過遣立,呵佛罵祖,排斥經典,是屬於無句,遣蕩邊事。黃檗自說於不著三寶中求卻「常禮如是事」,於矛盾中得到統一;黃檗看經(建立邊事),臨濟指是「揞黑頭老和尚」(遣蕩邊事。按淨土宗有教婆子念佛以豆子記數的)。就是臨濟,也說「一即三,三即一,如是解得好看教」。百丈說,「讀經看教,不是一向不許……第一須自有眼,須辨他生死語」(指了義教為生語,不了義教為死語)。但就總的精神看,三寶雖尊,一落求心便成縛著,所謂「金屑雖貴,落眼成翳」。

禪家的一棒一喝間,都有明暗賓主之辨,縱奪殺活之機,有時一拳是報恩,有時一踏是情深。這是禪的教學方法,稱之為「大機大用」,決不是無目的地胡來一套。

自馬祖以下,在教學的方法上突破了常規,他們用峻峭的,權變莫景禪機,來勘驗學人,畫圓相,豎拂子,把鼻、吐舌、拍手、作舞、燒佛、斬貓、擎拳、舉指等等,都被運用到教學上來,臨濟、德山,動不動教學人吃三十棒,喝聲震響了僧堂。為遣蕩經論教條的執著,後來宗師,卻應用了人民的歌謠,甚至用艷麗情詞代替了佛語,可以看出禪家教學上的大膽。這樣作法,就是臨濟說的「向逆順中覓人」;可是這種過「左」的作法,漸漸地失去「全體作用」的精神,變成一種徒具形式的玩意兒了,後來禪宗之衰,未始不植毒根於此。

總之,禪宗的教學目的是︰在於把人從自卑怯弱的思想中解放出來,要求每個人都樹立起與佛祖無別的獨立自主的人格;它的教學的方法是︰不離實際生活,運用活的教材,充分地表達出「生龍活虎」的精神。

(二)
禪宗自達摩到六祖慧能,完成了一宗的思想體系;到了馬祖以下,教學方法上起了巨大的變革;一方面和一般義學的教家有所距離,另一方面和謹慎細行的虔敬律學的毗尼師,已勢不能同住在一個山門內生活了。因此,禪宗的徒侶,在經濟生活上、在管理僧務上,不能沒有一種獨立的新制度以適應這個現實的要求。相傳禪宗的叢林創自馬祖,叢林的清規制自百丈;實際上,五祖弘忍開東山法門,會下聚集的都是禪侶,已成為純禪宗的門庭;不過除修習坐禪外,一般生活仍遵律制。到馬祖宗風大變;馬祖座下的百丈,懷著改革制度之志。宋‧楊億的〈古清規序〉,有如下一段文︰
「百丈大智禪師,以禪宗肇自少室(達摩),至曹溪以來,多居律寺,雖列別院,然於說法住持未合規度,故常爾介懷,乃曰︰『佛祖之道,欲誕布化,元冀來際不泯者,豈當與諸部阿笈摩教(即四阿含小乘教)為隨行(指小乘律)耶﹖』……於是創意別立禪居。」「古清規」是指百丈手訂的書,今叢林流傳的《敕修百丈清規》,是元代的作品,已經過了多次演革修訂,失去了百丈原作的面貌。根據《宋高僧傳》的〈百丈傳〉和《景德傳燈錄》載楊億的〈古清規序〉,均於《百丈清規》有簡單的介紹,尚約略可以看出古清規有如下的內容︰

(1)建立僧堂,即安置所有參禪的學人集居到堂中,坐禪睡臥依次在「長連床」上。(2)建立宗師長老居處的方丈。(3)「不立佛殿唯樹法堂」,是長老說法和學徒們或來賓們回答商量激揚宗要的場所。僧寺不立佛殿,原是合於律制,但在中國則成異舉。由於新興的禪林,未必馬上得到供給多人生活經濟的基礎,在清規中最特出的除不立佛殿外,是(4)「行普請法」。「普請法」,規定上下大眾集體的農業生產勞動,如開田墾荒、植樹、興修水利、播種、收穫等一切有關於農業上的勞動。

百丈禪師是樹立勞動榜樣的人物。陳詡的〈百丈塔銘〉稱百丈「行同於眾,故門人力役,必等其艱勞」(《全唐文》卷四六六〈唐洪州百丈山故懷海禪師塔銘〉)。《百丈廣錄》記百丈熱愛勞動一則故事︰
「師,凡作務(指農業生產勞動)執勞(指為大眾勤務),必先於眾。眾皆不忍,密收作具而請息之。師云︰『吾無德,爭合勞於人。』師既遍求作具不獲,而亦不食。故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之言,流播寰宇矣。」《廣錄》另一則記出如下具體事實︰

百丈有一天「普請開田」回來,問黃檗︰開田不易;黃檗答︰這是大家幹的活兒。

百丈說︰辛苦辛苦;黃檗答︰爭敢辭勞。

百丈問︰開得多少田﹖黃檗便表演了鋤田的動作。

百丈便喝,黃檗掩耳出去。

這是一則黃檗開田的公案。他們在討論勞動中結合禪的教學。百丈問開得多少田﹖是考驗黃檗在勞動中是否體會勞動即佛事的精神,黃檗的表演鋤田,表達出正是如此;百丈用一喝來許可他,也是勘辨他;可是黃檗掩耳便走,正好說明他從來沒有離開這個,何必再勞婆婆媽媽呢。像這種在勞動中檢驗禪的工夫故事,各種語錄中可以信手拈出。他們愉快地勞動,愉快地商量,有時還愉快地互相撕打,老師經常吃到徒弟的鋤田柄或被打翻在地上爬起來呵呵大笑,充分地洋溢著從勞動中體現出禪的歡樂。但是種田挑糞,是被士大夫看成賤役,比丘律制是三衣一鉢乞食自活的(可是乞食制度在中國行不通)。《宋高僧傳》說百丈禪林的「諸制度,與毗尼(律)師一倍相翻」;但是由於百丈見解的卓越,和偉大人格的感召,加以這種制度正是適應於新興禪宗社會環境的需要,《百丈清規》的產生發揮了極大作用,《宋高僧傳》稱︰「天下禪宗如風偃草,禪門獨行,由海之始也。」

百丈清規是當時禪宗一種新的制度,如果沒有一種有力的理論支持,也敵不過具有最高權威行遵佛制的律宗勢力。

(有人向百丈)問︰「斬草,掘地,墾土,為有罪報相(指既傷蟲類,又違佛制)否﹖」

(百丈)答︰「宗下相承,心如虛空,不停留一物,亦無虛空相,將罪何處安著﹖」

禪宗心法,是全體作用,即心即佛,一切勞動業務都是佛事。由於禪宗的理論是提到最高的原則上來,「見法即是見佛」,「見色即是見心」,把色、心、佛打成「一片」的境界,任何勞動作務,那樣不是佛事。

禪宗的樂觀精神,勞動熱情,敢想敢說敢做,不肯落古人窠臼,在古代宗教哲學思想中可說是獨樹一幟。它的這種「前無古人」的精神,在現在看來還是非常生動。作為今日的百丈、臨濟兒孫的佛教徒來講,應當繼承發揚這種傳統的優良精神。

◎附六︰馮友蘭〈禪宗〉(摘錄自《新原道》第八章)
禪宗中底人,大概都主張下列五點︰(1)第一義不可說,(2)道不可修,. 3究竟無得,(4)「佛法無多子」,(5)「擔水砍柴,無非妙道」。

第一義不可說︰因為第一義所擬說者,都在「攀緣之外,絕心之域。」(僧肇語)禪宗相傳,神秀所作偈云︰「身如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染塵埃。」反對此偈,慧能作偈云︰「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六祖壇經》)神秀的偈前二句,是對於第一義所擬說者,有所說。有所說,則即與無相者以相。神秀的後二句是說,欲得到第一義所擬說者,須用修行的工夫。慧能的偈前二句,是說︰對於第一義所擬說者,不能有所說。後二句是說︰欲得到第一義所擬說者,不可修行。不可修行,不是不修行,而是以不修行為修行。禪宗的人,大都以不說第一義為表顯第一義的方法,其方法是「不道之道」。他們以不修行為修行的方法,其方法是「無修之修」。

慧能的大弟子懷讓《語錄》云︰「馬祖(道一)居南岳傳法院,獨處一庵,惟習坐禪,凡有來訪者都不顧。」「(師)一日將甎於庵前磨,馬祖亦不顧。時既久,乃問曰︰『作什麼﹖』師云︰『磨作鏡。』馬祖云︰『磨甎豈能成鏡﹖』師云︰『磨甎既不成鏡,坐禪豈能成佛﹖』(《古尊宿語錄》卷一)說坐禪不能成佛,是說,道不可修。馬祖《語錄》云︰「問『如何是修道﹖』師云︰『道不屬修。若言修得,修成還壞,如同聲聞。若言不修,即同凡夫。』」得道的方法,是非修非不修。非修非不修,就是無修之修。

有修之修,是有心底作為,就是所謂有為。有為是生滅法,是有生有滅底,所以修成還壞。黃檗(希運)云︰「設使恆沙劫數,行六度萬行,得佛菩提,亦非究竟。何以故﹖為屬因緣造作故。因緣若盡,還歸無常。」又說︰「諸行盡歸無常。勢力皆有盡期。猶如箭射於空,力盡還墬。都歸生死輪迴。如斯修行,不解佛意,虛受辛苦,豈非大錯﹖」(《古尊宿語錄》卷三)有心底修行,是有為法,其所得,亦是萬法中之一法。不是超乎萬法者。超乎萬法者,就是禪宗所謂不與萬法為侶者。龐居士問馬祖︰「不與萬法為侶者是甚麼人﹖」馬祖說︰「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汝道。」(《古尊宿語錄》卷一)不與萬物為侶者,是不可說底。因為說之所說,即是一法,即是與萬法為侶者。馬祖說︰「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汝道」,即是說︰不能向汝道。說不能向汝道,亦即是有所道。此即是「不道之道」。欲說不與萬物為侶者,須以「不道之道」。欲得不與萬物為侶者,須用「無修之修」。

有修之修的修行,亦是一種行。有行即是於佛法所謂生死輪迴中造因。造因即須受報。黃檗云︰「若未會無心,著相皆屬魔業。乃至作淨土佛事,並皆成業。乃名佛障,障汝心故。被因果管束,去住無自由分。所以菩提等法,本不是有。如來所說,皆是化人。猶如黃葉為金錢,權止小兒啼。故實無法,名阿耨菩提。如今既會意,何用驅驅﹖但隨緣消舊業,莫更造新殃。」(《古尊宿語錄》卷三)不造新業,所以無修。然此無修,正是修。所以此修是無修之修。

不造新業,並不是不作任何事,而是作事以無心。馬祖云︰「自性本未具足,但於善惡事上不滯,喚作修道人。取善捨惡,觀空入定,即屬造作。更若向外馳求,轉疏轉遠。」經云︰但以眾法,合成此身。起時唯法起,滅時唯法滅。此法起時,不言我起,滅時,不言我滅。前念,後念,中念,念念不相待,念念寂滅,喚作海印三昧。(《古尊宿語錄》卷一)於善惡事上不滯,就是無心。不滯就是不著,也就是不住,也就是無情繫。百丈懷海《語錄》云︰「問︰『如何是有情無佛性,無情有佛性﹖』師云︰『從人至佛,是聖情執,從人至地獄,是凡情執。只如今但於凡聖二境,有染愛心,是名有情無佛性。只如今但於凡聖二境及一切有無諸法,都無取捨心,亦無取捨知解,是名無情有佛性。只是無其情繫,故名無情。不同木石太虛,黃華翠竹之無情。』」又云︰「『若踏佛階梯,無情有佛性。若未踏佛階梯,有情無佛性。』」(《古尊宿語錄》卷一)
無心也就是無念。《壇經》云︰「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無相者,於相而離相。無念者,於念而無念。無住者,人之本性。」「念念之中,不思前境。」「於諸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所謂無念,不是「百物不思,念盡除卻。」若「百物不思」,亦是「法縛」。(《壇經》)神會云︰「聲聞修空住空被空縛。修定住定被定縛,修靜住靜被靜縛。修寂住寂被寂縛。」(《神會遺集語錄》卷一)「百物不思」,「即修空住空」之類也。無念是「於諸境上心不染」、「常離諸境」。(《壇經》)「於諸境上心不染」,即是「於諸法上念念不住」。此即是無住。此亦即是「於相而離相」。亦即是「無相」。所以《壇經》所謂「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實只是「無念」。「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壇經》)此即是「善不受報」。「頓悟成佛」之義。

臨濟(義玄)云︰「如今學者不得,病在甚處﹖病在不自信處。你若自信不及,便茫茫地徇一切境轉,被佗萬境回換,不得自由。你若歇得念念馳求心,便與祖佛不別。你欲識得祖佛麼﹖祇你面前聽法底是。」(《古尊宿語錄》卷四)又說︰「道流,佛法無用功處。祇是平常無事,屙屎送尿,著衣吃飯,睏來即臥。愚人笑我,智乃知焉。」(同上)學者要自信得及,一切放下。不必於日用平常行事外,別有用功,別有修行。祇於日用平常行事中,於相而無相,於念而無念。這就是不用功的用功,也就是無修之修。

臨濟又云︰「有時奪人不奪境,有時奪境不奪人。有時人境俱奪,有時人境俱不奪。」人是能知底主體,境是所知底對象。禪宗傳說︰「明上座向六祖(慧能)求法。六祖云︰『汝其暫時斂念,善惡都莫思量。』明上座乃稟言。六祖云︰『不思善,不思惡,正當與麼時,還我明上座,父母未生時面目來。』明上座於言下忽然默契,便禮拜云︰『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六祖《壇經》)父母未生明上座時,並無明上座。無明上座之人,亦無對此人之境。令明上座還其父母未生時面目,就是令其人境俱奪。人境俱奪,與「無」同體,謂之默契。契者契合,言其與無契合為一,並不是僅知有「無」。

忽然默契,就是所謂頓悟。所謂「一念相應,便成正覺。」(《神會語錄》)。悟與普通所謂知識不同。普通所謂知識,有能知與所知的對立。悟無能悟與所悟的對立。因其無對象,可以說是無知。但悟亦並不是普通所謂無知。悟是非有知,非無知,是所謂無知之知。

趙州(從諗)《語錄》云︰「師問南泉(普願)︰『如何是道﹖」泉云︰『平常心是道。』師云︰『還可趣向不﹖』泉云︰『擬即乖。』師云︰『不擬爭知是道﹖』泉云︰『道不屬知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若真達不疑之道,猶如太虛廓然,豈可強是非也。』」(《古尊宿語錄》卷十三)
舒州佛眼禪師(清遠)云︰「先師(法演)二十五,方落髮。便在成都,聽習唯識百法。因聞說︰菩薩入見道時,智與理冥,境與神會,不分能證所證。外道就難,不分能所證,卻以何為證﹖時無能對者,不鳴鐘鼓,返披袈裟。後來唐三藏至彼,救此義云︰『智與理冥,境與神會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遂自思惟,冷暖則可矣,作麼生是自知底事﹖無不深疑。因問師,不知自知之理如何。講師不能對。後來浮渡山見圓鑑,看他升堂入室,所說者盡皆說著心下事。遂住一年,令看『如來有密語,迦葉不覆藏』之語。一日云︰『子何不早來,吾年老矣,可往參白雲端和尚。』先師到白雲,一日上法堂,便大悟︰『如來有密語,迦葉不覆藏。』果然果然。智與理冥,境與神會,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誠哉是言已。乃有投機頌云︰『山前一片閒田地,叉手叮嚀問祖翁。幾度賣來還自買,為憐松竹引青風。』端和尚覷了點頭。」(《古尊宿語錄》卷三十二)
理為智之對象,境為神之對象。智與神為能,理與境為所。「智與理冥,境與神會」即是知對象之能,與對象之所,冥合不分。不分而又自覺其是不分。此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南泉云︰「道不屬知不知。」普通所謂知識之知,有能知所知之分。知道之知不能有此等分別。故曰︰「知是妄覺。」道不屬知。然人於悟中所得底能所不分,亦不是不自覺底。如其是不自覺底,則即是一個混沌,一個原始底無知,一個「頑空」。所以說︰「不知是無記。」道不屬不知。

禪宗人常形容悟「如桶子底脫」,桶子底脫,則桶中所有之物,均一時脫出。得道底人於悟時,以前所有底各種問題,均一時解決。其解決並不是積極地解決,而是在悟中,了解此等問題,本來都不是問題。所以悟後所得的道,為「不疑之道」。

悟之所得,並不是一種積極地知識,原來亦不是得到什麼東西。舒州云︰「如今明得了,向前明不得底,在甚麼處﹖所以道,向前迷底,便是即今悟底。即今悟底,便是向前迷底。」(《古尊宿語錄》卷三十二)禪宗人常說︰山是山,水是水。在你迷中,山是山,水是水。在你悟中,山還是山,水還是水。「山前一片閒田地」,「幾度賣來還自買」。田地本來就只是那一片田地,而且本來就是你的。除此外另找田地,謂之「騎驢覓驢」。既得驢之後,自以為真有所得,謂之「騎驢不肯下」。舒州云︰
「只有二種病,一是騎驢覓驢,一是騎驢不肯下。你道騎卻驢了,更覓驢,可殺,是大病。山僧向你道,不要覓,靈利人當下識得。除卻覓驢病,狂心遂息。既識得驢了,騎了不肯下,此一病最難醫。山僧向你道,不要騎。你便是驢,盡山河大地是個驢,你作麼生騎。你若騎,管取病不去。若不騎,十方世界廓落地。此二病一時去。心下無一事,名為道人,復有什麼事﹖」(《古尊宿語錄》卷三十一)
於悟前無道可修。於悟後亦無佛可成。黃檗《語錄》云︰「問︰『今正悟時,佛在何處﹖』師云︰『語默動靜,一切聲色,盡是佛事。何處覓佛﹖不可更頭上安頭,嘴上安嘴。』」(《古尊宿語錄》卷三)不但無佛可成,且亦無悟可得。「對迷說悟。本既無迷,悟亦不立。」(馬祖語《古尊宿語錄》卷一)此所謂「得無所得」,亦謂為「究竟無得」。

所以聖人的生活,無異於平常人的生活。禪宗人常說︰「著衣吃飯,屙屎送尿。」平常人所作底,是此等平常底事。聖人所作底,亦是此等平常底事。《續傳燈錄》載靈隱慧遠禪師與宋孝宗談話。「師云︰『昔時葉縣省禪師有一法嗣。住漢州什邡水禪院,曾作偈示眾曰︰方水潭中鼈鼻蛇,擬心相向便榆榔。何人拔得蛇頭出﹖』上曰︰『更有一句。』師曰︰『只有三句。』上曰︰『如何只有三句﹖』師對︰『意有所待。』後大隋元靖長老舉前三句了,乃著語云︰『方水潭中鼈鼻蛇。』」(《續傳燈錄》卷二十八)拔得蛇頭出以後,還是方水潭中鼈鼻蛇。此所謂「究竟無得」。

禪宗的主要意思,說穿點破,實是明白簡單。舒州云︰「先師祇道,參禪喚作金屎法。未會一似金,會了一似屎。」(《古尊宿語錄》卷三十二)此主要意思,若說穿點破,亦毫無奇特祕密。所以禪宗人常說︰「如來有密語,迦葉不覆藏。」雲居(道膺)云︰「汝若不會,世尊密語。汝若會,迦葉不覆藏。」(《傳燈錄》卷十七)密語之所以是密,因眾人不會也。佛果云「迦葉不覆藏,乃如來真密語也。當不覆藏即密,當密即不覆藏。」(《佛果禪師語錄》卷十五)不覆藏底密,即所謂公開底祕密。

原來佛法中底宇宙論、心理學等,都可以說是「戲論之糞」(百丈語,見《古尊宿語錄》卷二)亦可以說是「閒家具」。(藥山(惟儼)禪師語,見《傳燈錄》卷十四)戲論之糞是需要「運出」底。閒家具是用不著底。把這些一掃而空之後,佛法所剩,就是這一點底公開底祕密。臨濟云︰「在黃檗先師處,三度問佛法大意,三度被打。後於大愚處大悟云︰『元來黃檗佛法無多子。』」(《古尊宿語錄》卷四)不只黃檗佛法無多子。佛法本無多子。《傳燈錄》卷十一,記臨濟此言,正作佛法無多子。

自迷而悟,謂之從凡入聖。入聖之後,聖人的生活,也無異於平常人的生活。「平常心是道」,聖人的心也是平常心。此之所謂從聖入凡。從聖入凡謂之墮。墮亦可說是墮落,亦可說是超聖。〔此皆曹山(良价)《語錄》中語〕超聖是所謂「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南泉云「直向那邊會了,卻來這裏行履。」(《古尊宿語錄》卷十二。曹洞《語錄》引作「先過那邊知有,卻來這裏行履」。)「直向那邊會了」,是從凡入聖。「卻來這裏行履」是從聖入凡。

因為聖人平常所作底事,是從聖入凡,所以他所作底事雖只是平常人所作底事,而其非此等事,又與平常人作此等事不同。百丈(懷海)云︰「未悟未解時名貪瞋,悟了喚作佛慧。故云︰『不異舊時人,異舊時行履處。』」(《古尊宿語錄》卷一)黃檗云︰「但無一切心,即名無漏智。每日行住坐臥,一切言語,但莫著有為法,出言瞬目,盡同無漏。」(《古尊宿語錄》卷二)龐居士偈云︰「神通并妙用,擔水及砍柴。」擔水砍柴平常人作之,只是擔水砍柴。聖人作之,即是神通妙用。

因有此不同,所以聖人雖作平常人所作底事,而不受所謂生死輪迴中底果報。黃檗《語錄》云︰「問︰『斬草伐木,掘地墾土,為有罪相否﹖』師云︰『不得定言有罪,亦不得定言無罪。有罪無罪,事在當人。若貪染一切有無等法,有取捨心在,透三句不過,此人定言有罪。若透三句外,心如虛空,亦莫作虛空想。此人定言無罪。』『禪宗下相承,心如虛空,不停留一物,亦無虛空相,罪何處安著﹖』(《古尊宿語錄》卷一)
聖人雖作平常人所作底事,但不沾滯於此等事,不為此等事所累。黃檗云︰「但終日吃飯,未曾咬著一粒米。終日行未曾踏著一片地。與麼時,無人無我相等。終日不離一切事,不被諸境惑,方名自在人。」(《古尊宿語錄》卷三)雲門(文偃)亦說︰「終日說事,未嘗掛著脣齒,未曾道著一字。終日著衣吃飯,未曾觸著一粒米,掛著一縷絲。」(《古尊宿語錄》卷十五)洞山《語錄》云︰「師與密師伯過水次,乃問曰︰『過水事作麼生﹖』伯曰︰『不濕腳。』師曰︰『老老大大,作這個話。』伯曰︰『爾作麼生道。』師曰︰『腳不濕。』」過水而腳不濕,謂作事而不沾滯於事,不為事所累。聖人就是這一種的自在人,禪宗亦稱為自由人。

這是「無修之修」所得底成就。於修時,也是要念念不著於相。於相而無相,於成就時,也是念念不著於相,於相而無相。不過於修行時如此,是出於努力。於成就時如此,則是不用努力,自能如此。這不是說,因為修行底人,養成了一種習慣。所以不必努力,自能如此。而是因為修行底人於成就時,頓悟「同無」,所以不必努力,自能如此。

聖人的境界,就是所謂「人境俱不奪」底境界。在此等境界中,山還是山,水還是水,但人已不是舊日底從凡入聖底人了。百丈所引︰「不異舊時人,只異舊時行履處。」嚴格地說應該說︰「只異舊時人,不異舊時行履處。」人是從聖入凡,所以雖有人有境,而仍若無人無境。「人境俱奪」,是從凡入聖的工夫。「人境俱不奪」,是從聖入凡的境界。

玄學家說︰聖人亦應務應世,不過是說,聖人亦能應務應世。僧肇所謂︰「聖人居動用之域,而止無為之境。」不過是說︰「居動用之域」無礙於「止無為之境」。若此說,則聖人的玄遠,與其應務應世,動用之域,無為之境,仍是兩行,不是一行。如照禪宗所說,則應務應世,對於聖人,就是妙道。「動用之域」就是「無為之境」。如此說,則只有一行,沒有兩行。

禪宗更進一步,統一了高明與中庸的對立。但如果擔水砍柴,就是妙道,何以修道底人,仍須出家﹖何以「事父事君」不是妙道﹖這又須下一轉語。宋明道學的使命,就在再下這一轉語。

◎附七︰馮友蘭〈禪宗的方法〉(摘錄自《新知言》第九章)
本章以唐宋時代的禪宗為例,以說明形上學的「負底方法」。禪宗雖出於佛家的空宗,但其所用底方法,與空宗中有些著作所用底方法不同。空宗中有些著作,如《中論》、《百論》,其工作在於破別宗的,對於實際有所肯定底理論。它們雖破這些理論,但並不是從一較高底觀點,或用一種中立底方法,以指出這些理論的錯誤,它們的辦法,是以乙宗的說法破甲宗,又以甲宗的說法破乙宗,所以它們的辯論,往往使人覺其是強詞奪理底。它們雖說是破一切底別宗,但它們還是與別宗在一層次之內。

維也納學派是用一中立底方法,以證明傳統底形上學中底命題是無意義底。他們所用底中立底方法是邏輯分析法,他們用邏輯分析法以證明普通所謂唯心論,或唯物論,一元論或多元論等等所謂形上學底命題,是無意義底。他們並不用乙宗的說法,以破甲宗,又用甲宗的說法以破乙宗。

道家的哲學,是從一較高底觀點以破儒墨。《莊子》〈齊物論〉說︰「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郭象以為「以明」是「還以儒墨反覆相明。」「反覆相明」正是上文所說以乙破甲,以甲破乙的辦法。實則〈齊物論〉的方法,是「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儒墨的是非,是起於他們各從其人的觀點說。聖人不從人的觀點說,而從天的觀點說。「不由」是不如一般人站在他自己的有限底觀點,以看事物。「照之於天」,是站在天的觀點,以看事物,天的觀點,是一較高底觀點,各站在有限的觀點,以看事物,則「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彼此互相對待,謂之有偶。站在一較高底觀點,以看事物,則既不與彼相對待,亦不與此相對待。此所謂「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郭象所謂「反覆相明」正是在環上以儒墨互相辯論。這種辯論,是不能有窮盡底,站在環中,以應無窮,既不隨儒墨以互相是非,亦不妨礙儒墨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站在這個較高底觀點看,儒墨所爭執底問題,都是不解決而自解決。

道家也是以負底方法講形上學,他們的方法,我們於別處已經討論。(參看《新原道》第四章)維也納學派以一種中立底方法打破傳統底形上學中底各宗。破各宗的結果,可以是「取消」形上學,也可以是以負底方法講形上學,前者是一切維也納學派中底人所特意地建立底。後者是其中有一部分人或許於無意中得到底。(中略)

禪宗自以為他們所講底佛法,是「超佛越祖之談」。其所謂超越二字,甚有意思。他們以佛家中所有底各宗為「教」,而以其自己為「教外別傳」。他們亦是從一較高底觀點,以看佛家各宗的,對於實際有所肯定底理論。他們所講底佛法,嚴格地說,不是教「外」別傳,而是教「上」別傳。所謂上,就是超越的意思。由此方面看,禪宗雖是繼承佛家的空宗,亦是繼承中國的道家。

所謂「超佛越祖之談」禪宗中人,稱之為第一義或第一句。臨濟(義玄)云︰「若第一句中得,與祖佛為師,若第二句中得,與人天為師。若第三句中得,自救不了。」(《古尊宿語錄》卷四)但超佛越祖之談,是不可談底,第一句或第一義,是不可說底。文益禪師《語錄》云︰「問︰『如何是第一義﹖』師云︰『我向爾道,是第二義。』」《佛果禪師語錄》云︰「師陞座。焦山和尚白槌云︰『法筵龍象眾,當觀第一義。』師乃云︰『適來未陞此座,第一義已自現成。如今槌下分疏,知他是第幾義也。』」道家常說︰「不言之辨」「不道之道」及「不言之教」。禪宗的第一義,正可以說是「不言之辨」,「不道之道」以第一義教人,正可以說是「不言之教」。

第一義不可說,因為第一義所擬說者不可說。懷讓禪師《語錄》云︰「師白祖(慧能)云︰『某甲有個會處。』祖云︰『作麼生﹖』師云︰『說似一物即不中。』(《古尊宿語錄》卷一)南泉(普願)云︰「江西馬祖說︰『即心即佛。』王老師不恁麼道,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傳燈錄》卷八)洞山(良价)《語錄》云︰「雲巖(曇成)問一尼︰『汝爺在﹖』曰︰『在。』巖曰︰『年多少﹖』云︰『年八十。』巖曰︰『汝有個爺,不年八十,還知否﹖』云︰『莫是恁麼來者﹖』巖曰︰『猶是兒孫在。』師曰︰『直是不恁麼來者亦是兒孫。』」(又見《傳燈錄》卷十四)第一義所擬說者不能說是心,亦不能說是物,稱為恁麼即不是。即稱為不恁麼亦不是。如擬說第一義所擬說者,其說必與其所擬說者不合,所以禪宗說「有擬義即乖」,所以第一義不可說。

如擬說第一義所擬說者,其說必不是第一義,至多也不過是第二義,也許不知是第幾義。這些說都是戲論,僧問馬祖(道一)︰「『和尚為什麼說即心即佛﹖』曰︰『為止小兒啼。』曰︰『啼止時將如何﹖』曰︰『非心非佛。』」(《古尊宿語錄》卷一)百丈(懷海)說︰「說道修行得佛,有修有證,是心是佛,即心即佛。」「是死語。」「不許修行得佛,無修無證,非心非佛。」「是生語。」(仝上)所謂生是活的意思,這些語是生語或活語,因為這些語並不對於第一義所擬說者有所決定。說非心非佛,並不是肯定第一義所擬說者是非心非佛。說非心非佛,只是說,不能說第一義所擬說者是心是佛。

凡對於第一義所擬說者有所肯定底話,皆名為「戲論之糞,亦名粗言,亦名死語。」執著這種「戲論之糞」,名為「運糞入」。取消這種「戲論之糞」,名為「運糞出」。(俱百丈語,見《古尊宿語錄》卷二)黃檗(希運)說︰「佛出世來,執除糞器,蠲除戲論之糞。只教你除卻從來學心見心,除得盡即不墮戲論,亦云搬糞出。」(《古尊宿語錄》卷三)所以臨濟云︰「你如欲得如法見解,但莫授人惑。向裏向外,逢著便殺,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逢父母殺父母,逢親眷殺親眷,始得解脫。」(《古尊宿語錄》卷四)
凡對於第一義所擬說者作肯定,以為其決定是如此者,都是所謂死語。作死語底人,用禪宗的話說,都是該打底。宗杲《語錄》云︰「烏龍長老訪憑濟川說話次云︰『昔有官人聞泗州大聖︰師何姓﹖聖曰︰姓何。官云︰住何國﹖聖云︰住何國。』龍云︰『大聖本不姓何,亦不住何國,乃隨緣化度耳。』憑笑曰︰『大聖決定姓何,住何國。』遂致書於師,乞斷此公案,師云︰『有六十棒,將三十棒打大聖,不合道姓何。三十打濟川。不合道大聖決定姓何。』」(《大慧普光禪師宗門武庫》)普通所謂唯心論者或唯物論者肯定所謂宇宙的本體或萬物的根源是心或物,並以為決定是如此這些種說法,都是所謂死語。持這些種論者,都應受六十棒。他們作如此底肯定。應受三十棒。他們又以為決定是如此,應更受三十棒。

禪宗亦喜說重複敘述底命題,因為這種命題,並沒有說甚麼。文益禪師《語錄》云︰「師一日上堂,僧問︰『如何是曹源一滴水﹖』師云︰『是曹源一點水。』」又云︰「上堂。盡十方世界皎皎地無一絲頭。若有一絲頭,即是一絲頭。」又云︰「舉昔有老僧住庵,於門上書心字,於窗上書心字,於壁上書心字。師云︰『門上但書門字。窗上但書窗字。壁上但書壁字。』」

第一義雖不可說,「超佛越祖之談」雖不可談,但總須有方法以表顯之。不然則即等於沒有第一義,沒有「超佛越祖之談」。「不言之教」亦是教。既是教,總有使受教底人可以受教底方法,禪宗中底人,對於這種方法,有很多底討論。這些方法都可以說是以負底方法,講形上學底方法。

禪宗中臨濟宗所用底方法有所謂「四料簡」、「四賓主」者,臨濟云︰「有時奪人不奪境,有時奪境不奪人,有時人境俱奪,有時人境俱不奪。」(《古尊宿語錄》卷四)又說︰「我有時先照後用,有時先用後照,有時照用同時,有時照用不同時。先照後用有人在,先用後照有法在。照用同時,驅耕夫之牛,奪飢人之食,敲骨刻,痛下針砭。照用不同時,有問有答。立賓立主,合水和泥,應機接物。」(仝上卷五)照臨濟所解釋,則「先用後照」就是「奪人不奪境」,「先照後用」就是「奪境不奪人」,「照用同時」就是「人境俱奪」,「照用不同時」就是「人境俱不奪」。這就是所謂「四料簡」。

所謂「四賓主」者,即主中主、賓中主、主中賓、賓中賓。師家與學人辯論之時「師家有鼻孔,名主中主。學人有鼻孔,名賓中主。師家無鼻孔,名主中賓。學人無鼻孔,名賓中賓。」(《人天眼目》卷二)所謂鼻孔,大概是要旨之義。如一牛,穿其鼻孔,則可牽其全體。故一事物可以把握之處,名曰把鼻。一人所見之要旨,名曰鼻孔。此二名詞,均禪宗語中所常用者。臨濟云︰
「參學之人,大須子細,如主客相見,便有言論往來。如有真正學人,便喝,先拈出一膠盆子。善知識不辨是境,便上他境上作模作樣。學人便喝,前人不肯放。此是膏肓之疾不堪醫,喚作客看主(一本作賓看主)。或是善知識不拈出物,只隨學人問處即奪。學人被奪,抵死不放。此是主看客(一本作主看賓)。或有學人,應一個清淨境,出善知識前。善知識辨得是境,把得拋向坑裏。學人言大好。善知識云︰咄哉,不識好惡。學人便禮拜。此喚作主看主。或有學人,被枷帶鎖,出善知識前,善知識更與安一重枷鎖,學人歡喜,彼此不辨,呼為客看客(一本作賓看賓)。」(《古尊宿語錄》卷四)

在此諸例中,第一例是學人有鼻孔,師家無鼻孔,名賓中主。第二例是師家有鼻孔,學人無鼻孔,名主中賓。第三例是師家學人均有鼻孔,名主中主。第四例是師家學人均無鼻孔,名賓中賓。

所謂境,有對象之義,思議言說的對象,皆名為境,境是對象,人是知對象者,第一義所擬說者,不可為思議,言說的對象,故不能是境,凡可以是境者,必不是第一義所擬說者,欲得第一義,則須知有境之思議言說皆是「枷鎖」,皆須「拋向坑裏」。「拋向坑裏」即是「奪」之。將思議言說之對象「拋向坑裏」,謂之「奪境」。將思議言說「拋向坑裏」,謂之「奪人」。或奪人或奪境,皆至於「人境兩俱奪」。既已「人境兩俱奪」,則又可以「人境俱不奪」。(觀下文可知)所怕者是被奪之人,「抵死不放」,此是「膏肓之病不堪醫」。

就「奪境」、「奪人」說,禪宗有似於空宗。但空宗,如所謂三論所代表者,是以乙的辯論破甲,又以甲的辯論破乙,以見甲乙俱不能成立。禪宗則是從一較高底觀點,說,凡有言說者,俱不是第一義。所以我們說,禪宗是從一較高底觀點,以看佛家各宗的,對於實際有所肯定底理論,禪宗並不以乙的辯論破甲,又以甲的辯論破乙。禪宗直接把甲乙一齊「拋向坑裏」。所以他們所說底話,是比甲乙高一層次底。

禪宗中的曹洞宗有所謂「五位君臣旨訣」。所謂五位者,即偏中正、正中偏、正中來、偏中至(或作兼中至)、兼中到。照一解釋,此五位亦表示義理。曹山說︰
「正位即空界,本來無物。偏位即色界,有萬象形,正中偏者,背理就事。偏中正者,捨事入理。兼帶者,冥應象緣,不墮諸有。非染非淨,非正非偏。故曰︰虛玄大道,無著真宗。從上先德,推此一位,最妙最玄,當詳審辨明,君為正位,臣為偏位。臣面君是偏中正,君視臣是正中偏,君臣道合是兼帶語。」(《撫州曹山元證禪師語錄》)

臨濟宗所謂四料簡亦可作如此一類底解釋。若如此解釋,則主中賓即正中偏;偏中正即賓中主;正中來即主中主;偏中至即賓中賓。

照另一解釋,此五位所表示,乃表顯第一義的方法。曹山解釋《洞山五位顯訣》云︰「正位卻偏,是圓兩意,偏位雖偏,亦圓兩意,緣中辨得,是有語中無語;或有正位中來者,是無語中有語;或有偏位中來者,是有語中無語;或有相兼帶來者,這裏不說有語無語,這裏直須正面而去,這裏不得不圓轉,事須圓轉。」(《撫州曹山元證禪師語錄》)照此所說,五位是表示五種表顯第一義的方法。但原文意有不甚可曉者。原文於每條下,並各舉數公案為例,此諸公案竟亦多不明。照禪宗例,有語無語相配,應尚有有語中有語,及無語中無語,而此無之,偏中正與偏中至均是有語中無語,亦難分別。此點我們不需深考。我們可以用曹山所說有語無語之例,並借用五位之名,將禪宗中人所常用以表顯第一義底方法,分為五種。

(1)正中偏︰此種表示第一義的方法,可以說是無語中有語。禪宗中常說︰「世尊登座,拈花示眾。人天百萬,悉皆罔措,獨有金色頭陀,破顏微笑。」又說︰「俱胝和尚,凡有詰問,惟舉一指。後有童子,因外人問︰『和尚說何法要﹖』童子亦豎起一指。胝聞遂以刃斷其指,童子號哭而去。胝復召之,童子回首。胝卻豎其指。童子忽然領悟。」(曹山《語錄》)馬祖「問百丈︰『汝以何法示人﹖』百丈豎起拂子。師云︰『只這箇為當別有﹖』百丈拋下拂子。」(《古尊宿語錄》卷一)臨濟云︰「有時一喝如金剛王寶劍,有時一喝如踞地師子,有時一喝如探竿影草。(《人天眼目》云︰『探竿者,探爾有師承無師承,有鼻孔,無鼻孔。影草者,欺瞞做賊,看爾見也不見。』)有時一喝不作一喝用。」(《古尊宿語錄》卷五)

禪宗中人常用此等動作,及揚眉瞬目之類,以表現第一義。此等動作並無言說,但均有所表顯。所以以此等方法表顯第一義,謂之無語中有語。

(2)偏中正︰此種表顯第一義的方法,可以說是有語中無語。禪宗中底大師,如有以佛法中底基本問題相問者,則多與一無頭無腦不相干底答案。例如僧問首山省念和尚︰「『如何是佛心﹖』曰︰『鎮州蘿蔔重三斤。』問︰『萬法歸於一體時如何﹖』曰︰『三斗吃不足。』僧云︰『畢竟歸於何處﹖』曰︰『二斗卻有餘。』」(《古尊宿語錄》卷八)僧問趙州和尚(從諗)︰「『萬法歸一,一歸何所﹖』師云︰『我在青州作一領布衫重七斤。』」(仝上卷十三)僧問雲門(文偃)︰「『如何是釋伽身﹖』曰︰『乾屎橛。』問︰『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談﹖』曰︰『蒲州麻黃益州附子。』」(仝上卷十五)此諸答案在表面上看是順口胡說,其實也真是順口胡說。這種答案如有甚麼深意,其深意只是在表示,這一類的問題是不應該問底。《傳燈錄》〈徑山道欽傳〉云︰「僧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曰︰『汝問不當。』曰︰『如何得當﹖』師曰︰『待我滅後,即向汝說。』」(卷四)又〈馬祖傳〉云︰「僧問︰『如何是西來意﹖』師便打,乃云︰『我不打汝,諸方笑我也。』」(《傳燈錄》卷六)對於這一類的問題,無論怎樣答,其答總是胡說,故直以胡說答之。這些答案,都是雖有說,而並未說甚麼,所以都可以說是有語中無語。

(3)正中來︰此種表顯第一義的方法,可以說是無語中無語。《傳燈錄》謂︰慧忠國師「與紫璘供奉論議。既升座,供奉曰︰『請師立義,某甲破。』師曰︰『立義竟。』供奉曰︰『是什麼義﹖』曰︰『果然不見,非公境界。』便下座。」(《傳燈錄》卷五)慧忠無言說,無表示而立義。其所立正是第一義。《傳燈錄》又謂︰「有婆子令人送錢去請老宿開藏經。老宿受施利,便下禪床轉一匝,乃云︰『傳語婆子送藏經了也。』其人迴舉似婆子。婆子云︰『此來請閱全藏,只為開半藏。』」(卷二十七)宗杲以為此係趙州(從諗)事,(見《大慧普覺禪師語錄》卷九)宗杲又云︰「如何是那半藏﹖或云︰再遶一匝,或彈指一下,或咳嗽一聲,或喝一喝,或拍一拍,恁麼見解,只是不識羞。若是那半藏,莫道趙州再繞一匝,直繞百千萬億匝,於婆子分上,只得半藏。」或謂須婆子自證,方得全藏。眾人之意,固是可笑。宗杲之意,亦未必是。婆子之意,應是以不轉為轉全藏。有所作為動作,即已不是全藏。洞山《語錄》云︰「因有官人設齋施淨財,請師看轉大藏經。師下禪床,向官人揖。官人揖師,師引官人俱繞禪床一匝,向官人揖,良久曰︰『會麼﹖』曰︰『不會。』師曰︰『我與汝看轉大藏經,如何不會﹖』」此以繞禪床一匝為轉全藏。以繞禪床一匝為轉全藏是正中偏,以繞禪床一匝為反而不能轉全藏,是正中來。

(4)偏中至︰此中方法可以說是有語中有語。禪宗語錄中,有所謂普說者,其性質如一種公開講演。禪宗語錄中亦間有不是所謂機鋒底問答。這都是有語中有語。有語亦是一種表顯第一義的方法,臨濟云︰「十二分教,皆是表現之說,學者不會,便向名句上生解。」(《古尊宿語錄》卷四)因此,禪宗認為這種方法,是最下底方法。臨濟云︰「有一般不識好惡,向教中取義度商量,成於句義。如把屎塊子向口裏含過,吐與別人。」(仝上)這是用這一種方法的流弊。
(5)兼中到︰「這裏不說有語無語」這就是用說,用這一種方法表顯第一義,也可以說是有語,也可以說是無語。「龐居士問馬祖︰『不與萬法為侶者是什麼人﹖』祖云︰『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卻向汝道。』」(《古尊宿語錄》卷一)《傳燈錄》又謂︰「藥山(惟儼)夜參不點燈。藥山垂語云︰『我有一句子,待特牛生兒,即向爾道。』時有僧曰︰『特牛生兒也。何以和尚不道。』(洞山《語錄》引作︰『特牛生兒,也只是和尚不道。』)」(卷十四)一口吸盡西江水,特牛生兒,皆不可能底事。待一口吸盡西江水,待特牛生兒,再道,即是永不道。然如此說,即是說,此一句不可道。說此一句不可道,也就是對於此一句有所說。《傳燈錄》云︰「藥山上堂云︰『我有一句子,未曾說與人。』僧問藥山曰︰『一句子如何說﹖』藥山曰︰『非言說。』師(圓智)曰︰『早言說了也。』」(卷十四)說第一義不可說,也可以說是說第一義。也可以說是未說第一義。《傳燈錄》云︰「有僧入冥,見地藏菩薩。地藏問︰『你平生修何業﹖』僧曰︰『念《法華經》。』曰︰『止止不須說,我法妙難思。為是說是不說﹖』無對。」(卷二十七)曹山《語錄》云︰「師行腳時,問烏石觀禪師︰『如何是毗盧師法身主﹖』烏石曰︰『我若向爾道,即別有也。』師舉似洞山。洞山曰︰『好個話頭,祇欠進語。何不問,為什麼不道﹖』師卻歸進前語。烏石曰︰『若言我不道,即啞卻我口。若言我道,即謇卻我舌。』師歸,舉似洞山,洞山深肯之。」(又見《傳燈錄》卷十三〈福州烏石山靈觀禪師〉條下)烏石此意即說,也可說他道,也可說他未道。

在上述諸方法中,無論用何種表示,以表顯第一義,其表示皆如以指指月,以筌得魚。以指指月,既已見月,則須忘指。以筌得魚,既已得魚,則需忘筌。指與筌並非月與魚。所以禪宗中底人常說︰善說者終日道如不道,善聞者終日聞如不聞。宗杲說︰「上士聞道,如印印空;中士聞道,如印印水;下士聞道,如印印泥。」(《大慧普覺禪師法語》卷二十)印印空無迹,如所謂「羚羊掛角,無迹可尋」。印印水似有迹,印印泥有迹。如印印泥者,見指不見月,得筌不得魚。此等人是如禪宗所說︰「咬人屎橛,不是好狗。」如印印空者「無一切有無等見,亦無無見,名正見。無一切聞,亦無無聞,名正聞。」(百丈語,《古尊宿語錄》卷二)無見無聞,並不是如槁木死灰,而是雖見而無見,雖聞而無聞,這就是「人境俱不奪」。這是得到第一義底人的境界。

如何為得到第一義﹖知第一義所擬說為得到第一義。此知不是普通所謂知識之知。普通所謂知識之知,是有對象底。能知底知者,是禪宗所謂「人」。所知底對象是禪宗所謂「境」。有「境」與「人」的對立,方有普通所謂智識。第一義所擬說者,「擬議即乖」,所以不能是知的對象,不能是境。所以知第一義所擬說者之知,不是普通所謂知識之知,而是禪宗所謂悟,普通所謂知識之知,有能知所知的分別,有人與境的對立。悟無能悟所悟的分別,無人與境的對立,所以知第一義所擬說者,即是與之同體。此種境界玄學家謂之「體無」。「體無」者,言其與無同體也。佛家謂之為「入法界」,《新原人》中,謂之為「同天」。

這是用負底方法講形上學所能予人底無知之知。在西洋現代哲學家中,維替根斯坦雖是維也納學派的宗師。但他與其他底維也納學派中底人大有不同。他雖也要「取消」形上學,但照我們的看法,他實則是以我們所謂形上學的負底方法講形上學。他所講底,雖不稱為形上學,但似乎也能予人以無知之知。

在維替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的最後一段中,他說︰「哲學的正確方法是︰除了可以說者外,不說。可以說者,是自然科學的命題,與哲學無干。如有人欲討論形上學底問題,則向他證明︰在他的命題中,有些符號,他沒有予以意義。這個方法,別人必以為不滿意,他必不覺得,我們是教他哲學。但這是唯一底嚴格地正確方法。」(六五三)「我所說底命題,在這個方面說,是啟發底了解我底人。在他已竟爬穿這些命題,爬上這些命題,爬過這些命題的時候,最後他見這些命題是無意義底。(比如說,他已竟從梯子爬上去,他必須把梯子扔掉。)他必須超過這些命題,他纔對於世界有正見。」(六五四)「對於人所不能說者,人必須靜默。」(七)

照我們的看法,這種靜默,是如上所引慧忠國師的靜默。他們都是於靜默中「立義竟」。

〔參考資料〕 藍吉富編《禪宗全書》;聖嚴《禪門修證指要》、《禪門驪珠集》;《中國佛教的特質與宗派》、《禪宗思想與歷史》(《現代佛教學術叢刊》{31}、{52});《佛典研究》續編、《日本佛教史綱》、《禪宗論集、華嚴學論集》(《世界佛學名著譯叢》{28}、 {53}、{61});日種讓山著‧芝峰譯《禪學講話》;PhilipKapleau著‧顧法嚴譯《禪門三柱》;宇井伯壽《禪宗史研究》;伊藤英三《禪思想史體系》;忽滑谷快天《禪學思想史》上卷;鈴木哲雄《唐五代禪宗史》;古田紹欽《日本禪宗史》。


禪戒

指禪宗所傳的戒律。又稱為達磨一心戒、達磨一乘戒、禪門大戒、佛祖正傳菩薩戒。即禪宗所謂之西天二十八祖次第傳承的大乘菩薩戒。又,若指稱日本曹洞宗所傳的十六條戒時,也稱「十六條戒」。該宗以《梵網經》之十重禁戒、《菩薩瓔珞經》之三聚淨戒,以及三歸依為其所傳戒律,故合稱「十六條戒」。

按達磨所傳,唯「禪」之一法,然出家人不能不遵戒律,故禪宗初興時,不僅六祖慧能曾就南海法性寺智光受具戒,當時禪人亦多住於律寺。及至中唐以後,禪林清規逐漸廢弛,產生以放縱為達悟之風,因此乃有禪戒說之提倡。另依定光《傳述一心戒文》卷中所述,亦得知唐代已有禪戒之說。

其後,宋代又有宗賾等人提倡受戒之論。宗賾《禪苑清規》卷一〈受戒〉條載(卍續111‧877上)︰
「三世諸佛皆曰出家成道,西天二十八祖、唐土六祖傳佛心印盡是沙門,蓋以嚴淨毗尼方能洪範三界,然則參禪問道戒律為先,即非離過防非,何以成佛作祖。」

此外,永明延壽曾為四眾授菩薩戒,並大力鼓吹戒行;南宋‧紹熙二年(1191)虛菴懷敞曾授菩薩戒予日僧榮西;寶慶元年(1225)天童如淨亦傳禪門大戒予日僧道元;明代之雲棲袾宏主張持戒念佛;隱元隆琦嘗撰《弘法戒儀》。依此諸例,可以略見禪戒在中國弘傳的情形。

〔參考資料〕 《萬善同歸集》卷六;《永明智覺禪師自行錄》;《宋高僧傳》卷八;《景德傳燈錄》卷五;《沙彌律儀要略》;《沙彌學戒儀軌頌註》;《經律戒相布薩軌儀》;《梵網經懺悔行法》;《興禪護國論》卷上;《元亨釋書》卷二、卷六。


顯蔭

近代中國僧。江蘇崇明縣人。俗姓宋。初依諦閑出家。民國十二年(1923),與包承志東渡日本。是年冬抵高野山,就天德院金山穆昭阿闍黎修學密法。經一年餘,受灌頂學位,佩法身佛心印。十四年返國,寓居上海閘北錫金公所,滬杭學佛居士紛紛請其傳法灌頂,盛極一時。同年五月圓寂,時年僅二十四歲。

師文筆洗鍊,曾為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經》及丁福保所編之《佛學大辭典》撰序。譯述作品有《真言宗義章》、《真言宗綱要》、《真言安心義章》、《十八道祕記》等。


[佛學常見詞彙(陳義孝)]
佛印

1.諸佛的印契,諸法實相就是諸佛決定不變的印契。2.佛心印的簡稱。3.指宋金山寺僧,名了元,有辯才,蘇東坡常向他請教。


心印

心者佛心,印者印可或印定之義。禪宗不立文字,不依言語,只以心傳心,以佛心印定眾生心,證不二相。


迦葉

亦稱摩訶迦葉,為佛十大弟子之一,以頭陀第一著稱。身有金光,映蔽餘光使不現,故亦名飲光。在靈山會上,受佛正法眼藏,傳佛心印,為禪宗初祖。生平修頭陀行,遵佛囑於雞足山入滅盡定,待彌勒佛出世時,傳佛僧伽梨衣。


全文檢索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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