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yfan (祈求身心都清淨) 站內: talk
標題: 台灣還有這個地方-好辛苦喔~~
時間: Sun Jun 15 13:24:06 2003

「白不仔」──山區孤村 用生命等待一座橋
陳志成/專題報導


    雨越來越急，突然間一聲巨響，回頭一看，兩股泥流從百來公尺外的山坡滾滾而下，
瞬間吞噬了游參鄰居楊來庭、陳奕樂的家，還隆隆作響地朝自己家衝過來。

    九十年七月三十日，桃芝颱風挾帶土石流肆虐，南投縣水里鄉興隆村白不仔，陳有蘭
溪暴漲，檳榔、桃樹、臍橙搖晃幾下，不見了…興安大橋轉眼淹沒在大水之中。

    年初許願 年底酬神 餘暇最重要的就是築橋

    八十四歲的游參奔回家，扭頭又想跑。土石流卻不等他，「碰！」、「碰！」「碰！
碰！」連聲撞擊，一樓四面牆壁，很快打穿了兩面。

    躲到二樓，游參顫抖著手換上乾淨的襯衫、打領帶。穿上西裝後，把雙腳塞進因為少
穿而嫌小的皮鞋。

    這一身，是游參最尊榮的禮服了。八年前興安大橋第一期工程落成，擔任建橋促進會
主委的他首次穿西裝；土石流這天是第二次。拆開封套，西裝胸口的紅花，還別得好好的
。沒想到如今再上身，卻是橋斷時。

    興安大橋，只剩短短一截歪歪斜斜地露出滾滾濁流中！

    白不仔這處偏僻山區，只有八戶人家，桃芝颱風來襲當日，住了廿二人。幾個小時大
雨傾盆，石頭、泥塊阻塞了無名野溪形成堰塞湖。雨水和地震搖鬆的山土越積越多，湖堤
瞬間爆破。

    土石奔瀉而下，淹沒十個人，也重創了倖存者的心。幾十年來白不仔人巴望的，始終
是一座大水沖不垮的水泥橋，如今橋又斷了。

    白不仔是南投縣水里鄉興隆村的一塊小台地，後邊是高聳的對面山，下臨陳有蘭溪和
郡坑溪會流點。陳有蘭是濁水溪的主要支流，溪水強勁。在白不仔東側，和大落差的郡坑
溪會合，力道更強。

    白不仔人不管建竹橋、搭木橋，山洪爆發必然沖走。如果颱風接踵而來，竹橋、木橋
即建即毀，住民一年須義務勞動好幾次。

    進入乾季，展開造橋大計。居民崇拜天公，值年爐主年初許願、年底酬神之外，最重
要的就是造橋。

    竹木橋斷了建 建了又斷 出入必須靠流籠纜車

    竹橋、木橋斷了建，建了斷，白不仔人在橋邊蓋座俗稱「流籠」的手拉纜車。

    洪水氾濫，溪面一兩百公尺寬。兩岸各建「三腳馬」，兩者之間架設鋼索，滑輪就騎
在鋼索上，底下的勾勾，吊個坐人的三角框框。滑輪和三腳馬之間，還有拉曳用的麻繩連
結。

    過溪時，人坐在三角框框下緣的木槓上，雙手既要固定身體，還得拉繩前進。行進時
底下溪水湍急，木槓還搖呀搖的，膽大的孩子拉流籠上學好玩得很，家長卻提心吊膽。一
旦橋斷，便得寄宿對岸親友家。

    白不仔的香蕉、梅子、橘子、臍橙，都得越過陳有蘭溪上市。三角框框下邊槓槓，綁
有鋼筋彎成的勾勾，每端掛載五、六十公斤。

    載貨過溪，粗壯青年也感吃力，往往要有另一人在對岸幫著拉繩子。

    病重者送醫，同行者要拉繩索，更得保護病人。醫師不忍，搭流籠過溪往診。夜黑水
湍流，家屬護送醫師強渡陳有蘭，渾身冒冷汗。

    進入乾季，爐主一聲令下，砍麻竹的砍麻竹，撿石造橋墩的造橋墩。這時節溪面縮小
，橋長二、三十公尺就夠用了。溪面儘管縮小，水流還是蠻急的，曾有人造橋之際滑倒，
幾天後才找到。

    五十七年，白不仔集資廿萬元架設電動纜車，交通方便許多。二、三十年下來，纜車
頻頻故障。車廂來來往往，天天要有人操作。

    夢中橋 選後無寂而終 難道要等到嘴鬚打結?

    白不仔人，期盼有一座水泥大橋。夢中那條橋，連接白不仔所屬的興隆村和新中橫經
過的上安村。他們早就想好響亮的名字─興安大橋。

    每次選舉，候選人在白不仔大談特談興安大橋。當選後，就忘了。白不仔陳情再陳情
，水里鄉公所、南投縣政府總是答覆「建橋一事，不符經濟效益」。越級陳情，省政府、
總統府說那是地方權責，把陳情函轉回公所。

    興安大橋，引道加上本體三百公尺，橋面六公尺計，少說也要四千萬元。八戶人家，
三、四十人的白不仔，要等到何年何月，人數才合乎建橋的經濟效益？

    「再等下去，等到嘴鬚打結？」游參、廖見、楊東和陳奕樂、陳新欽，八十一年都六
七十歲了。決定不靠政府，「有多少錢，造多少橋」。

    游參挨家挨戶收錢，十萬、廿萬不嫌多，五千不嫌少。沒錢的，做工來抵。出外打拚
的，叮嚀寄匯票回來。鄉親、友好感動，多少贊助。

    造橋第一步，建引道、築碼頭，第二步造橋墩。灌漿要一鼓作氣，有時趕工到天亮。
為了省錢，自己能做的，就不雇工。

    自力造橋 捐款不斷湧入 政府吃驚 補助款也撥下來

    八十一、八十二年，建了碼頭和五座橋墩。接下來要舖橋面，公費已經花光了。造橋
主委游參，拿田園抵押，向農會貸款八十萬元。這筆錢，解除造橋大業的燃眉之急；多年
長工的壓抑，為之紓解。

    白不仔人自力造橋，媒體大幅報導，捐款雪片飛來。老是說「你們有辦法，自己去建
！」的縣府、公所，大吃一驚。捐款之外，補助款也下來了。「縣府、鄉公所奧援、全國
各界善士大德捐助，為期兩年的第一階段工程始得初具規模」，興安大橋沿革誌如此記載
。

    八十二年底，興安大橋第一期工程完工。官員意氣昂揚地剪綵，帶領父老歡天喜過橋
。

    從十元到一百萬元，上千個善心人的芳名和捐款金額寫在紅紙上，貼滿了引道的護坡
。


    紅紙條褪色、剝落，隔年新的又接上去，興安大橋得以再向前推進八十公尺。八十五
年六月廿八日二期工程竣工，橋長一百五十五公尺。不料七月卅一日賀伯颱風一夜豪雨，
興安大橋又不見了。

    白不仔回歸流龍渡溪的過去。後來修橋也只修跨越主流那段。一來羅掘俱窮，再則山
洪一來橋被沖走乃是無可避免的宿命。只有石刻的「興安大橋興建沿革誌」和「捐助者芳
名錄」留在溪畔，見證這裡確實存在過一座彩虹橋。

    八十八年，白不仔人轉向嘉邑行善團求助，設計的橋樑，長兩百八十一公尺，寬八公
尺，預算三、四千萬元。

    土石流來襲 罹難者眾 沖垮希望 橋還需要建嗎？

    美麗的彩虹之橋，再度出現在白不仔人的美夢中。

    經費尚未籌足，土石流來襲。白不仔人，死的死，逃的逃，橋不僅斷了，更沒有興建
的必要了。

    桃芝過後，不白仔陷入沈寂。

    陳奕樂一家老少八人罹難，肇禍的巨石，還停留現場。楊來庭的遺骸，九天後才找到
。


    十一月廿六日，年底謝神日，白不仔人回故居。

    爐主陳奕樂罹難，七十九歲的廖見代理。桃芝之後，白不仔人各分東西，「散庄了，
以後各人拜各人的了！」

    「土石流真厲害，死十個人，田園流光光，老天嘸疼痛，你們怎麼還在謝神呢？」

    「假使沒老天保佑，可能擱卡悽慘！」廖見正色說。

    廖智孝、廖隆宏，五十五、六歲這一輩比較看得開，自嘲白不仔就像「九一一之後，
美國轟炸過的阿富汗」。

    謝過神，這塊滿目瘡痍的土地上，殘存的臍橙即將成熟。廖智孝、廖隆宏拿橙子紅了
為題，要求鄉公所「體恤民情，架設橋樑，方便農作物運送」。公所在殘存的橋墩上，草
草架了鋼樑，讓車子過得去。

    去年三月，縣府一封公文寄到，白不仔驚喜交加：「興安大橋重建，獲得行政院公共
工程委員會核定，請迅速協助取得引道所需土地，俾便發包施工」。

    命運開了他們大玩笑 結局圓滿 過程太殘酷

    望向陳有蘭溪，彩虹橋的幻影絢爛。白不仔人拿著公文，難辨是夢是真。

    白不仔都要散庄了，縣政府居然說要建橋！

    命運，開了白不仔人一個大玩笑。結局圓滿，過程殘酷；酸甜苦辣心中攪拌，教人難
以消受。

    橋長兩百八十公尺，廖智孝捐出西側的六十公尺引道用地，東側引道所需土地，動用
僅存的六十萬元公積金買下。

    後記

    興安大橋去年五月發包，至今尚未開工。卡在水利局認為橋面高度設計得太低，要求
重新設計。今年五月，縣議員陳淑惠質詢興安大橋復工事宜，工務局長王國雄答說諸事俱
備，月底復工。然而，到了六月八日還沒有動靜。

    白不仔人並不著急，因為，他們已經等了數十年，誰還在乎再多等幾個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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