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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周處除三害之後
時間: Tue Nov 30 10:22:22 2004

家讀歷史／周處除三害之後

葉言都 　(20041130) 中時人間副刊




    除三害之後，周處不幸的故事就此落幕。前塵往事，只剩這位改過自新英雄臨陣
前的絕命悲歌，微弱的迴盪在史書間。

    周處除三害的故事，在我們這個社會上耳熟能詳。當我還是個年輕的父親時，也為
自己的孩子講過。孩子們聽到周處本人就是第三害時，不禁恍然大悟。然而作為一個學
歷史的，尤其是在研究所時主修魏晉南北朝史的人，那時我無法把周處的故事繼續說下
去，它不適合幾歲的小孩聽。小孩難以瞭解什麼是悲劇英雄，也不該過早面對黑暗的政
治鬥爭、陰謀傾軋、借刀殺人……，這一切周處除三害之後所面對，最後將這位自新的
英雄一口吞噬的悲劇。

    現在，孩子都成年了，可以有進一步的恍然大悟了，就讓我依據《晉書》、
《三國志》、《世說新語》等史料，接續當年的故事，一個成人級的故事：

    周處生於三國時的吳國，吳大帝孫權在位的年代。各種記載都說他從小力氣大、脾
氣也大，喜歡馳馬射獵，武藝高強而橫行霸道，鄉里間無人不怕，可說是個暴力型的不
良少年，所以才有後來除三害改過自新的事。於是一個問題出現：周處出身怎樣的家庭
？為何成為不良少年？

    提起周處的父親周魴，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他在吳國受封侯爵，官拜鄱陽太守、
裨將軍，曾以七封文情並茂的詐降書，把魏國的大司馬、揚州牧曹休騙得團團轉，一舉
擊潰魏國十萬兵馬。《三國演義》第九十六回「周魴斷髮賺曹休」就是敘述此事，精采
處不下於赤壁之戰時黃蓋的詐降。

    可惜周魴死得早，周處從小沒有父親教導，又是大功臣侯爵的少爺，自然橫行霸道
起來。

    周處一旦頓悟，殺虎斬蛟又改過，一舉而除三害，表示他的本性純真良善，只是過
去缺乏教育而已。改過之後，周處一切依照道德正義而行，聲譽大起。吳國政府對這樣
一個世家大族的樣板子弟，延攬惟恐不及。周處的宦途順遂，吳國末年已經當上太常卿
、持節大都督等大官。

    如果吳國不亡，周處可能做個文武兼資、清正有為的大員一輩子，直到光榮退休。
可是歷史並不這樣發展，比較弱小的吳國，終於被北方的晉滅亡。周處的悲劇，也開始
一步步顯現。

    吳亡之際，晉的統兵大將王渾老實不客氣的進駐吳國宮殿，開起慶祝酒會。王渾喝
得半醉，對旁邊被征服者的吳國人說：

    「你們國家亡了，會難過嗎？」

    這句耀武揚威又暗伏陷阱的問話，使周處的正義心油然而起，他回答道：「漢朝末
年天下分崩，三國鼎立。魏國先亡，吳國後滅，亡國之痛，哪裡只有一個人？」

    史書上說王渾聽了，面有慚愧之色，因為他和他的老闆，晉朝帝室的司馬家族，原
來都是魏國的官。

    這句話頂回去，大快人心，但也使周處被征服者列入注意名單，非得離鄉背井，到
晉朝政府做官不可了。征服者對被征服者中有影響力的分子，一向會將他們拔離本鄉本
土，以利統治。又為收攬人心，往往給他們一個官位，不做都不行，因為新政府的「寬
宏大度，求才若渴」是透過這種方法表現給天下人看的。

    周處起初當過幾任地方官，頗有政績，遂被調往中央，出任散騎常侍，這是皇帝身
邊的諫官，地位十分微妙。如果想升官發財，只要把「諫」字忘掉，多拍皇帝馬屁，多
說權貴高官的好話，自然一帆風順，好處多多。然而稟性剛正、擇善固執的周處坐上這
個位子，卻名副其實，真的向皇帝勸諫起來。

    當時的皇帝，是晉武帝司馬炎。此人以好色著名，後宮的女人大約有一萬個。他雖
然懈怠政事，卻還要面子。身旁有個吳國出身的諫官不時說些不中聽的話，固然不會就
此改過，也還維持個「寬宏大度、用人唯才」的架式，聽聽而已，不至於翻臉。認真做
事的周處，尚可勉強自處。

    不久司馬炎死去，皇太子司馬衷即位，廟號惠帝。晉惠帝是著名的智障皇帝，聽到
天下饑荒，人民沒飯吃，他的反應是「何不食肉糜？」他一即位，激烈殘酷的政爭立刻
展開，厲害的皇后賈南風鬥倒輔政大臣楊駿，大殺楊黨，再把幫她鬥倒楊黨的一批人幹
掉，遂獨攬大權。

    險惡的變局中，周處被調職為御史中丞。這是西晉政府監察機關的首長，負責對文
武百官的監察彈劾。周處被調離皇帝身邊，可能是賈后不願最接近皇帝的諫官不是她的
嫡系，周處既然有剛正不阿的名聲，就讓他做個同樣性質的外廷官。

    御史中丞監察的對象雖多，卻一樣可以混，祕訣就是今天還常常聽到的「只拍蒼蠅
，不打老虎」。然而周處以打老虎為民除害起家，那時政治黑暗，風氣糜爛，官場惡虎
眾多，盡忠職守的周處不能坐視，真的擒賊擒王，打起兩隻大老虎來。他所彈劾的，一
個是全國首富，征虜將軍石崇，一個是惠帝的叔祖父，司馬家族的長輩梁王司馬彤。

    石崇的財富由搶劫與貪瀆而來，每天花一萬錢買菜，還說沒處下筷子；司馬彤則毫
無才能，又愛面子，曾經以一件打過補釘的衣服自命清高。周處彈劾這樣的達官貴戚，
當然毫無結果，他雖然聲譽日隆，卻和腐敗的當權派結下樑子，他的悲劇，很快到來。

    惠帝元康六年（西元二九六），陝西西部的氐人和羌人反叛，這是西晉政府民族政
策失敗的象徵。那批內鬥內行，外戰外行的大官不懂檢討，只知派兵鎮壓。更陰險的是
，他們派出周處擔任先鋒！這擺明是一個借刀殺人之計，因為那主持軍務的征西大將軍
、都督關中諸軍事的，正是周處彈劾過卻不動如山的司馬彤。

    周處完全了解這種狀況，他或許可以找個母親年老的理由辭職，但他沒有，充分表
現他為人的忠誠與必死的抗議。諷刺的是，他的對手，氐羌反抗軍領袖氐人齊萬年（漢
名）也充分了解這點。齊萬年已經準備好要解決他稱為「受制於人」的周處了。

    悲劇不可避免的發生。周處果然被授予五千名士兵，派往第一線，上級長官夏侯駿
、司馬彤果然下令他立刻出擊，而不派兵支援，齊萬年也果然聚集七萬兵馬，以逸待勞
的準備摘取這枚西晉政府犧牲奉送的勝利果實。

    歷史記載周處領兵與氐羌反抗軍從清晨激戰到黃昏，殺敵一萬人，本身也傷亡殆盡
，而援軍果然沒有來。周處拒絕撤退，果然戰死沙場。

    妙的是西晉政府確定周處戰死後，絕口不提背後的陰謀，周處被追贈為平西將軍，
賜錢一百萬、土地一頃辦喪事，又替他的遺族蓋了面積五十畝的宅第，送給他們皇家的
田地五頃，連周處的老母親，也在有生之年收到皇帝送來的醫藥酒食。這個不久之後就
陷入內戰外患而垮台的政府，這時仍然在利用周處效命報國的剩餘價值，推行他們自己
也不相信的「褒揚忠義，教化人心」。

    周處死後兩年，晉軍擊敗氐羌反抗軍，生擒齊萬年，司馬彤也因西征「有功」，調
回首都洛陽，繼續做他的王爺大官了。可見當時晉軍的戰鬥力不差，仍優於反抗軍，如
果一開始就充分授權周處，戰事應不會拖延這樣久，以後的問題，也可能不會來得這樣
快。

    除三害之後，周處不幸的故事就此落幕。他死後十四年，洛陽被胡族攻陷，十九年
，西晉滅亡，當年統一中國，不可一世的晉政權，狼狽逃亡到舊日的吳國境內重建。前
塵往事，不堪回首，只剩這位改過自新英雄臨陣前的絕命悲歌，微弱的迴盪在史書間：


    去去世事已（走吧，走吧，世上的事已經完了）

    策馬觀西戎（就騎上馬去看看西方的戎人吧）

    藜藿甘粱黍（草梗豆葉也甘心當作美食）

    期之克令終（是希望能好好做到最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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