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不停從地面向上爬升，李明恆的汗水滴在木質地板上，大漢的手勁狠狠地抓在他
的背後，微型把形儀器發出茲茲作響的聲音，他覺得他的腦中產生一股強大的腦壓，眼前
的視野不停搖晃與縮小。
眼前的畫面，如同死亡前的跑馬燈。
他看見自己的過去如光速般的穿梭，
直到畫面開始從殘影變成靜止，
慢慢地，
緩慢地，
他無法確認眼前的感覺，
是否是進入死亡，還是即將昏厥。
但閃爍的畫面搭配著逐漸崩塌的意識，變成純然的一種顏色，
白色接管了眼前所有的一切。
他思索著眼前如混沌的空白，
意識像是被接管那樣的不自然，
接著他聽見些微擾的音波在耳邊盤旋。
一種無法形容的聲音爬滿聽覺，
最後他感覺到那些不斷耦合的頻率終於嘎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
寧靜
眼前突然停格的寧靜，使他看見那些令人不可置信的畫面，
畫面中色彩的豔麗是他從來沒看見過的。
藍過了憂鬱、綠過了翠綠、紅過鮮血、白過純淨。
他想伸手去觸碰那些東西，但自己的雙手卻被鐵釘給定住。
只差一抹鮮血沒有留在釘上，
因此那種無法觸及的失落感排山到海而來。
一片又一片透明的平板在天空漂浮，
彷彿沒有定向，充滿自由。
每片平板類似一種記憶組合，上面簡單地註解了一些資訊。
他開始瞭解那些資訊只是外表象，他知道那裡頭似乎藏著更多資訊。
平板所分佈的空間大約為一坪的平面空間，
但向上延伸了將近半層樓。
大漢用手去拖移那些平板，
他似乎在尋找一些特定的平板。
大漢將五個平板抽出，
輕輕地將這五個平板放置在另外一坪大的空間裡，
接著拿出一個熠熠生輝的長形發光體。
以一種輕柔、緩慢的角度與態度，
掃瞄那五片平板。
「這不科學。」大漢的臉顯露慌張。
「你掃瞄的順序正確嗎？」另外一名大漢狐疑。
「拜託，我這份工作已經做了好久。」大漢還是一臉無法理解的臉。
「會不會這傢伙的回憶曲線跟別人不一樣？」他們開始說起李明恆完全不懂的話。
「不，就以我們現在的智庫內容而言，高層潛意識的腦內地圖路徑就是照著那五個步驟進
行的。」
「這應該要通知Boss了。」大漢往前看著李明恆，他的眼神透露他們似乎接到了一件苦差
事。
「小子，這不算是一般我們會遇到的狀況。」大漢叼著煙，他的眼神緊緊攫住李明恆恐懼
的雙眼。他說：「只能說你很不幸也很幸運…」大漢說完，李明恆感覺一陣天旋地轉，他
知道是另外一名大漢的手刀如同閃電般那樣快速。不帶有情感，並且精準地落在該要降落
的地點。
昏迷前一秒，他期望明日還能看見家裡那紋路平凡又平價的木質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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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雙眼被那炙熱的白燈給狙擊，背景音樂是九零年代的經典歌曲，播放的方式他猜
想大概是黑膠唱片，李明恆透過白光所帶來的殘影不停瀏覽整個房間。他似乎在一座廢棄
的工廠裡頭。那些生產線與機台他非常熟悉，那兩名大漢在工廠內的角落打牌，愜意地使
人惆悵。
他的眼前擺著一把高腳椅，
遠方走來的男子似乎跟他一樣年輕，
不，或者比他年輕。
他穿著訂製的西裝與襯衫，特殊的襯衫印底充斥著這傢伙的自我中心強烈。皮鞋發出
的聲響跟著白光像是最佳的干擾訊號，這至少讓他慢慢地從昏迷中覺醒過來。
「看來你醒了。Mr.陳，你的手刀還要回去練練。」男子拿了一杯紅酒走了過來。
「老大，我的手刀不是定時裝置，但是也有15分鐘以內的精度了。」
「你知道我很忙的，再廢話就扣薪水。」男子非常霸氣地把兩杯酒杯放在高級木桌上，他
似乎不是用開瓶器去開酒，但是軟木塞已經瞬間飛到了三公尺外。太多的不解在李明恆腦
袋，但目前他沒有太多腦力去分析。接著男子將紅酒輕輕地倒在酒杯中，他的神情透露這
算一種加班前的儀式。
「不好意思，今晚我應該跟我女朋友在慶祝。所以我紅酒喝到一半就過來，那感覺就好像
…」男子思考要怎麼形容這感覺：「好像你打開你的D槽開影片，準備好了一切，然後朋
友打電話邀你出來吃宵夜。」男子說話的方式似乎想拉攏彼此的關係，有點生硬但還算可
以接受。
「我承認我有點不爽，不過我很好奇在你身上發生的『意外』，所以我堅持還是今晚就要
來聊聊。來吧，我沒有為你上手銬，你可以好好品一下，這隻是平價紅酒的王者。」男子
看起來非常健談，他這似乎僅止於李明恆自己的期望，他拿起酒杯思考自己要如何脫逃。
但那搖晃的酒杯並不是品酒的訣竅，李明恆並非想看紅酒在酒杯中的『淚滴』，其實那純
粹是恐懼所帶來的顫抖。
頻率高得嚇人，但振幅很小。
頻率來自於內心反應，振幅來自於後天克制。
「說實在的，我勸你不要有太多的想像，包括要怎麼從這裡離開。畢竟我們擁有殺掉你或
者凌虐你的一千種手段。我相信不會想體會。」男子似乎完全猜到自己的心思。
「好吧，所以這到底怎麼回事？」李明恆想靜下心來。
「你知道這是一場意外。原本今晚你應該會繼續打電動，然後帶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一家爛
公司上班，反正疲憊也無所謂，因為在爛公司裡頭不需要把事做好，只要看起來有做好就
好，你是這麼想的吧？」男子的推測像是李明恆肚子裡的蛔蟲。
「你們究竟是誰？」
「你問對重點了，原本就以故事的發展，我們並不會碰面。但是意外總是脫離了理想中的
想像，才顯得是場『意外』不是嗎？每個人對於真實事情的接受度不太一樣。你應該算是
勇於接受新事物的傢伙吧？」男子的話語像是螺旋梯，每句話似乎都可以解讀成一種新的
意思。李明恆不喜歡這種局面。
「我覺得你還是說得直接一點比較好。」
「好，我長話短說。」男子放下了酒杯，他拿出了一隻投影筆，但李明恆知道這應該不是
那麼簡單的玩意，至少這群傢伙從一開始出現到現在，已經用過了多種他完全沒用過的科
技產品，包括今晚夜闖他房間的正妹。
「我們是一家營利公司，規模龐大。而你早些時間碰到的女子，其實原本也是我們公司的
員工。只是在這幾年時間，她加入了一間小型公司，這間公司是我們手上的釘子，確切來
說他們擁有了一些超越我們公司內部的知識與技術，也因此他們才有資本出來。也因此為
什麼我會坐在這裡。」男子將投影筆放在桌上繼續說：「我們部門負責了新技術的開發與
『竊取』。我們公司擁有最大的優勢就是壟斷了整個產業鏈，因此他們要任何零件，都需
要冒險。而我們則要在他們把產品完成並且公諸於世之前就找到解決方針。」
「什麼產品？」
「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前來的原因。」男子說：「我的下屬只是照慣例要清除你腦中的短時
間記憶區，但意外地發現你的記憶無法刪除。」
「等等你們要刪除記憶，這種事…」李明恆表面非常冷靜，但那種激動的錯愕為他的臉龐
上了一道灰霾。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不過我們的確擁有這項技術。但也就是這個意外，讓我有機會對抗
這項『產品』。」
「等等，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我…」
「我想任何人都需要消化的時間。」男子從皮夾中拿出了自己的名片，放在桌上。
「那我需要做什麼？」李明恆感到納悶。
「你的選擇不多。以照慣例，若是無法幫你消除記憶的話，我們只好把你剷除乾淨。」男
子的話就像是殺人如同吃飯那樣簡單：「所以我才給你我的名片。你在醒來之前已經注射
了行為隔離針，那是一種特定的資訊病毒，當今晚的任何資訊要是輕易地傳遞到別人手上
的話，病毒會自動解除潛伏期開始發病，一小時之內就會進入瀕死。」男子微笑地解釋。
「病毒……你……」李明恆無法這些傢伙在他身上注射了這麼恐怖的玩意。
「你懂瀕死吧？不是死，這使得我們仍然有機會網羅你。」男子笑了一下，這個邪惡的笑
聲與他的長相形成強烈的對比。
「你可以選擇加入我們，幫助我們這項技術的開發。」
「等等…加入？」
「是的。確切來說是加入我們這個研究計畫，畢竟我們公司的加入條件非常嚴苛，那應該
不是你這種書生可以面對的情況。」男子若有所思，他似乎在回憶。
「我覺得你沒有答覆我的疑問。」雖然那是直覺的反應，但李明恆非常後悔說了這句話，
這意味著這場談話似乎沒有意義，他看見男子嘴角微微的抖動。
「沒關係。我先這麼說好了。時間回到那個女的進入你房間之前。」男子雙手高舉，他的
手勢證明他非常在意李明恆最後突然迸出的質疑。「在我看來，你對你的生活有非常多誤
解跟困擾。」
「你的能力類似可以解讀對方的思想嗎？」李明恆猜測，雖然這不科學到一種極限，但今
晚發生的任何情節迫使他去習慣這種不科學。
「很好。你是很適合接收新事物的人，至少我們的第一步並不是愚蠢的。」男子甩了甩自
己微薄的瀏海，像是一種儀式。
「我自己知道自己的困境。但這似乎與這件事不相干，這應該不是你拉攏我的方法之一。
」李明恆從生命隨時可能會結束的前提，展開了他的反駁，這個自信從而何來他不清楚，
但是他知道談判是雙向的溝通，如果順著對方的邏輯走，你會發現不小心就走進對方要的
答案裡頭，那是一種誘導。
「我對你的回應非常激賞，至少你不像是一般工程人員如此無腦…」男子雖然手勢不明顯
，但他很明顯在指背後兩個玩牌玩到不亦樂乎的大漢們。
「我想搞清楚真相。」李明恆對於這種被玩弄的感覺，以及自己無所遁形的無知非常苦惱
，這種憤怒將生死拋至於腦後，他全心全意想要從這名男子身上獲得些什麼。
「搞清楚真相的代價非常巨大。」男子眼神中沒有欺騙，那是一種深沈的無奈，宛如半世
紀那樣長久。
「這代表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你剛剛問我兩件事相不相干，我正準備反駁你。」
「哦？」
「知道真相只有兩條路，守密或者是死。」男子的臉陰沈了下來。
「這世界上應該沒有包得住的真相…」李明恆對於守密這件事保持觀望，他瞭解這只是一
種說法，但實際上凡世間的任何秘密不存在著永遠。
「因此一個巨大的真相所帶來的代價，就是如此迂迴的我，進行如此迂迴的談話。」男子
想要解釋那種至高無上的秘密的確存在。
「我…」李明恆內心像是有兩個人格在鬥爭，理性思維的他正在跟對面這個陌生男子進行
對辯，而感性的他正在自己巨大的好奇心所征服。
「不然這樣好了…」男子拿出一張便條紙，簡短地寫了一行訊息。
「這是？」
「我喜歡有思考能力的人。既然有兩種聲音在對抗，你終究要選擇哪一根稻草倒向何方。
」男子將便條紙往前推，訊息躺在上面…
『周瑄』
「這是…」李明恆無法理解竟然是一個名字。
「她就是那天晚上闖進你家的女孩。我把這份資訊留給你，我想這足夠你的好奇心跟理性
思維所抗爭。」男子用手示意，李明恆瞭解這次談話似乎已經到了尾聲。
「那，我…」
「下一次你醒來就會回到平凡的生活，回到那個沒什麼不同的生活。」男子起身，把最後
一口紅酒飲盡。
「你對於一件每天都必須要做的事怎麼註解？」男子像是想到了什麼。
「什麼？」
「這種事情只分成兩種可能，第一個是你渴望這種重複沒有終結的一天…」男子轉身，兩
名大漢結束了賭局，朝著木桌走來。他說：「第二個是你如果不做這件事，你會發現除了
這件事你什麼都不剩。為了偽裝這種失落，你被迫去喜歡做這件事。」男子莞爾一笑。
如此拗口的話，
卻像是一股強大的糾結，
纏在李明恆的心底，
直到手刀打進自己的腦後之前，
那兩句話如同窗戶被風吹過的喀喀響聲，
刺耳，但無法從心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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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一樣是雜亂的房間。
倒下的衣櫃與破碎的書櫃，
讓李明恆相信這不是一場夢。
他的腦袋非常沈重，
時間轉到了早上六點鐘，
他往口袋裡搜尋真實或者幻覺。
便條紙沒有消失，
一個名字仍然睡在上面。
他雙手抱著頭，
那像是一個起點。
他可以選擇揉掉紙條，
這或許是其中一個選項。
他知道一旦打開網頁，開始尋找這個名字，
那自己的好奇心就完全征服了理智。
他在思考這是一種全新的真人實境秀。
他往所有房間死角找去。
內心並不期待有針孔攝影機，
但是另外一種渴望平靜的自己想要找到。
他覺得自己腦袋快要分裂了，
像是撕裂，
而這個傷口越來越大，
大到他無法掌握。
垃圾桶裡並沒有裝下紙條，
書桌容下了這個空缺。
一個名字輸入在搜尋網頁，
咖啷咖啷，機械鍵盤開始描寫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