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夜談：BBS marvel板詭異誌》─《白貓的請託》（六）


--

觀落陰跟牽亡魂，這是兩種很不相同的道教儀式，但共通點就是都得要是至親骨肉，才能
夠喚出亡者的靈魂。白貓不是老奶奶的子孫，李豫量更不是曾玉珠的誰。


一場鬧劇，在眾人各自的一廂情願中，悄悄拉開序幕。


李豫量煞有其事地選了個良辰吉時，邀請眾多野貓，到曾玉珠家中二樓走廊盡頭的那間房
間，舉行「牽亡魂」儀式。


眾野貓們躍躍欲試，一傳十、十傳百，連隔壁村的野貓都來觀禮。白貓還特地逼自己跳進
河裡洗一回澡。


牠希望老奶奶看到牠的時候，自己的模樣還是跟之前一樣，白白淨淨得像團毛球，老奶奶
最喜歡牠身上的香味了。


這天晚上，陸陸續續從漁村各處，來了不少前來觀看的野貓，距離李豫量約定的時間還沒
到，竟然已經擠了滿室的野貓，群貓鼓噪的聲音差點掀了屋頂。


如果有人類這時誤闖進來，一定會以為自己誤入傳說中的「貓的聚會」。


李豫量忙得滿頭大汗，他特地跑了一趟鎮上的書局，仔細查了一下各種流派的「牽亡魂」
有何差別，結果此一儀式經過各宗各派的演化跟解釋，林林總總算下來會用到的道具，竟
然有數十樣之多。


不過演戲好歹也要演全套，李豫量在地上擺了火爐、符紙、紅布、紅線、鏡子……隨著出
現的道具愈來愈多，一旁觀看的野貓情緒也逐漸沸騰。


白貓則孤伶伶地站在中央野貓圍成的圈子內，低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好了！大家安靜！」李豫量大喊一聲，成功引起眾野貓的注意，他先拿起了桌上的符紙
，裝模作樣地問白貓，「今天要牽哪一位的亡魂？」


白貓低聲說著：「曾玉珠，我的奶奶……」


「很好，那她的生辰八字？」李豫量手上的朱砂筆一揮，準備振筆疾書。


可惜白貓不給面子，抬起了楚楚可憐的臉龐，吶吶回答：「我、我不知道……」


「什麼？」李豫量一愣，趕緊接話，「沒關係，不打緊！下一個問題，曾玉珠的死亡時間
為幾點幾分？」


「……我只知道奶奶去了三天才回來。」白貓的臉皺成包子，眼看已經泫然欲泣，李豫量
趕緊把符紙全部塞進火爐裡面，大喊一聲，「行了行了！有名字就夠了！」


他拿起了紅線，把白貓的貓掌跟自己的手綁在一塊，又不斷敲打著鏡面，抖著上半身誦道
：「今已知汝名，汝急速前來，急急如律令！曾玉珠啊曾玉珠，陽世這裡有人想見你一面
，速速前往我面前！」


在眾野貓的視線之下，李豫量抖得愈發厲害了，連白貓都有點驚慌，輕輕喵了一聲，李豫
量還是繼續唸著：「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曾玉珠速速前來！曾玉珠速速前來！」


忽然，他猛地用力踱地，一聲巨響，嚇得圍繞著他的眾野貓，全都齊齊澎起了尾巴，目不
轉睛地瞪著緊閉雙眼的李豫量。


「春子。」


李豫量的聲音輕柔，從嘴裡緩緩嘆出來。


白貓一聽主人的叫喚，立刻奔上前去，在李豫量腳邊緊緊貼著，沒錯，牠的名字叫春子，
 ゾペア。只有奶奶會這樣叫牠！


白貓淒厲地哭喊：「奶奶我好想你，你回來好不好？」語氣中埋怨又哀傷。


李豫量裝做慈祥的模樣，睜開眼睛注視著白貓，心臟微微縮了一下，真的成功了，

他又繼續誆騙白貓：「春子，人死不能復生，奶奶也很想你。」


「春子乖乖的，奶奶會在下面等你，貓的壽命不長，十幾年之後你就可以見到奶奶了。」
李豫量停頓一下，開始有點結巴。


白貓噙著淚水點點頭，原來奶奶沒有忘記自己，只要自己這短暫的貓生過完，就可以再繼
續跟奶奶生活了！


牠欣喜地蹭著：「好！春子一定會乖乖的。那……奶奶，再抓抓一次春子好不好？」牠在
午夜夢迴時，想念的都是奶奶那雙長滿皺紋的手，那是牠最喜歡的避風港。


李豫量一驚，抓什麼抓？完蛋！他根本沒養過貓，哪知道白貓在說什麼鬼話？


「抓抓？」他僵硬地重複一次，看著白貓希盼的眼神，只好顫抖地伸出右手，往白貓的屁
股上，隨意抓了兩下，然後咧開嘴勉強笑道，「這樣行不行？」


白貓卻退後了幾步。


牠搖著頭，眼神心碎又不可置信：「你不是奶奶。」


眾野貓譁然一片，交頭接耳。李豫量還在做垂死掙扎：「春子怎麼了？奶奶老了，記性不
太好，我是奶奶啊！」


白貓搖頭：「不，你不是。」

李豫量慌得全身都冒汗，他沒想到就要成功了，竟然露出破綻。

這時候刀疤貓從野貓群中跳了出來：「你既然說自己是奶奶，那你知不知道春子最喜歡吃
什麼？」


刀疤貓的眼睛眨個不停，內心拼命大叫，是小魚乾是小魚乾！


李豫量頹然地抱住頭，現場的貓太多了，大家的心聲匯集成一道河流，細細碎碎的聲音不
斷在他腦海響著，他分辨不出哪一個才是刀疤貓的心聲，他知道刀疤貓在幫他，可是……


自己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吧？


「是小魚乾。」


曾玉珠的聲音忽然響起，所有的野貓都忽然安靜下來。


這次不是李豫量的男人嗓音，而是那個對白貓很好很好的老主人。


李豫量猛地抬起頭來，不敢置信地發現自己的嘴巴──正在蠕動著！還發出了老婦人的聲
音：「春子來奶奶這裡，別為難溝通者了。」


「春子，你們這次都胡鬧了。溝通者的職責不是這個，他怎麼會找得到我。」老奶奶含笑
搖頭，摸著撲上來又哭又鬧的春子，手上一下一下抓著牠的頸邊，這才是春子口中的抓抓
。


「奶奶……」春子的牙齒淺淺咬進了李豫量的手腕，傳來一陣疼痛，李豫量目瞪口呆，他
雖然身體還有感覺，可是這一張嘴，卻說出不屬於自己意識的話。


「不過溝通者說得沒錯唷！奶奶會一直等你，一直看著我們家最漂亮的春子。」曾玉珠摸
著白貓的頭頂，「這樣好不好？最漂亮的春子不要再傷心了。」


「真的嗎？奶奶說的是真的嗎？」白貓一雙爪子死死巴住李豫量的胸口，疼得李豫量擠眉
弄眼的，又不好意思打斷曾玉珠跟白貓。


「奶奶什麼時候騙過你？」曾玉珠細心地拍拍白貓的貓掌，讓牠把指甲通通收回去，「反
而是奶奶要跟你說對不起，丟下春子一個人，一定很害怕吧？」


白貓拼命忍住嗚咽：「不怕不怕，春子會替奶奶看家，哪裡都不去。」


曾玉珠嘆口氣，這孩子的脾氣就是執著，喜歡的東西怎樣都不肯放下，自己卻又偏偏比這
孩子早走，真是難為牠了。「好，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李豫量無法克制地流下淚水，這是受到了曾玉珠意識的影響。一個老邁的婦人身影，在他
身上現形，抱著懷中的白貓淚流不止，輕輕搖擺著身體。


「奶奶要走了啊！春子春子……」曾玉珠的聲音在空中迴盪，最後慢慢消散。


李豫量低頭看著懷中哭得不能自抑的白貓，抹去屬於曾玉珠的眼淚，心裡頓時一陣發酸，
扯得連心臟都疼痛了起來。


原來，被留下來的人，是這種感受。


無論哭過多少次，用力的大喊多少遍，都找不著那個轉身離去的人，只能一遍一遍的祈求
上天，讓思念的人回來吧……


李豫量想起了自己的妻子，二十三歲就跟自己結髮，說要共度一生的那個女人，就算結婚
這麼久了，還是覺得妻子的臉龐仍然稚嫩，非常美麗。


自己到底在幹什麼呢？生死的界線不可跨越，但是明明他跟妻子都還仍然活在同一個時空
，自己竟然就選擇這樣無聲無息逃走了。


李豫量捶打著胸口，緊緊抱著白貓，一人一貓痛哭失聲。


頭上的貓腳印隱隱流轉著光芒，在淚水的洗滌之下，終於消失無蹤。

＊＊＊

李豫量收拾了行李，環顧這個住了將近半年的小雅房，還是跟自己剛搬進來的時候一樣，
空蕩蕩的，沒有什麼家的歸屬感。


便利商店的工作已經辭職了，也很幸運地找到剛畢業的小夥子進行交接。李豫量很感謝便
利商店的老闆，本來以為自己的辭職會帶給對方很大的困擾，沒想到老闆只是挖著鼻孔，
無所謂地擺擺手。


「你剛來的那天，我一看到你啊，就知道你不會待在這裡太久啦！」他轉身拿了一盒禮盒
，「我也是做爸爸的人，我知道你的眼神，快回去你的孩子身邊吧！」


「老闆，謝謝你。」認真地低下頭道謝，李豫量轉身就走，幾乎是迫不急待地想要飛奔回
家，那裡有他這輩子發誓過要守護的家人。


帶著一點簡單的行李，李豫量急切地朝火車站的方向走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身後
卻跟著愈來愈多貓，一隻一隻抬頭挺胸與他一起走著。


浩浩蕩蕩的隊伍，讓路過的村民都看傻了眼。


李豫量苦笑，對著右腳邊的刀疤貓說：「你們全都跟著我幹什麼？我要回去了。」
刀疤貓點點頭：「我們知道，送你一程唄。」


「……好。」李豫量的內心震盪起來，這些貓兒給予他的，真的太多了。
幾百隻的野貓跟著李豫量，一路彷彿行軍似的，沉默地肩並著肩，高高翹著尾巴，

一直走到火車站，所有的旅人包括站長，全部瞪大了眼睛，紛紛驚呼出聲，對這些如潮水
般湧入車站內的野貓指指點點。


在李豫量要跳上火車前，他一回頭，火車站內已經擠滿了或坐或臥的野貓群。牠們停留在
這裡，注視著他，心聲匯流成大合唱般的歌曲，湧入了李豫量的腦海，所有的貓同聲感謝
，並且祝禱他未來平安美好。


他看著那隻站在鐵軌邊上的虎斑條紋貓，嚥了一口口水，終於下定了決心。


「欸！我、我要回去了，話先說在前面喔！我的錢都被騙光了，可能回去之後連房子都沒
了，但是……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李豫量的聲音愈來愈小，眼珠子左右飄，伸出食指，刮著自己的臉頰。


刀疤貓專注地看著他，什麼話都沒說。李豫量屏氣凝神地等待了好一會兒後，尖細的嗚咽
聲響起，刀疤貓跳上了李豫量的肩頭，一人一貓，親密地頭靠著頭，彼此的平行生命，在
這一刻，緊緊的纏繞在一塊。


李豫量輕輕笑了，刀疤貓的心聲正在他的腦海裡喵嗚喵嗚吵著。


以後，就請多多指教了。

火車慢悠悠啟程，朝向都市前進，李豫量抱著懷中那隻呼呼大睡的貓，充滿自信。在生與
死的界線之前，任何困難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就算沒錢了又怎麼樣？妻子跟兒子都還在
啊！只要一家人可以相守，又有什麼好怕的。


就算要離婚又怎麼樣？那可是自己的老婆啊，就算拼上這條命，也絕對要追回來！


「嗚……」火車鳴笛，輪子飛快運轉，前進的速度愈來愈快，李豫量迫不急待要回家了。




























--

花了快一個月的時間，
終於也將這個故事完完整整的說完了。
很久沒寫字數這麼少的故事了，不知道大家還喜歡嗎？

我還蠻喜歡魯莽又心軟的李豫量
，也喜歡跟冬末一樣凶巴巴，氣質卻完全不同的刀疤貓。

也謝謝城邦的邀稿，讓我能跟另外五位作者一起說故事，
這是一個非常奇妙的經驗∼

而此書將會在今日正式上市，
網路書店的連結其他作者都有附了，我就說說實體書店好了！

實體書店舉凡誠品、金石堂、墊腳石、諾貝爾、三民、何嘉仁
還有各地區中小書店，也都會一併在今明兩天上市喔！


所以……這次有落坑的，一樣舉個手喔，我們下次再見。
很快就會再見了（笑）


20130730逢時

--


--
逢時--我是逢時，我們相逢正當時。
http://www.facebook.com/elf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