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炎熱到太陽照射下的柏油路上都出現了幻影般搖晃的海市蜃樓，走在紅磚鋪
成的人行道上，洗墨隔著大片落地窗往跟人約定好的餐廳內看進去，應該開著冷
氣、有著舒爽怡人氣溫的室內，有名中年男子卻拿著手帕頻頻擦著臉上不停冒出
的汗水。

那男人的長相洗墨很熟悉，可是現在看來卻又有點陌生，自從上了高中後，少說
也三四年沒見過他了。

看著那男人拿著手機不停對著眼前看不見的對象鞠躬哈腰，洗墨有點楞楞地，在
外面看到男人好不容易放下了手機，才好像醒過來一樣，慢慢的走進那家店裡。

洗墨一走進店內，一股冷到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冷空氣襲來，往起了許多小疙瘩的
手臂上搓幾下才覺得好一點。

走向那個他一進門就注意到他、不停往他招手的男人面前，洗墨坐在他對面的位
置上，才無比生疏的喊，「爸。」

「噯，」洗墨的父親應了一聲，瞬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兩手掌心有些無措的
互相摩擦幾下後，才想起什麼似的拿起旁邊的菜單塞到洗墨面前，「來，要吃些
什麼？不用跟爸爸客氣，盡量點。」

「好，謝謝爸。」洗墨輕輕笑著，拿起來翻了幾下，菜單上精美好吃的餐點照片
在洗墨看來卻只是花花綠綠的看不進眼裡。

「我們…好久沒有這樣出來吃飯了，啊？你…最近，好不好？」洗墨的父親小心
的說，臉上的表情帶著點讓洗墨不習慣的諂媚。

洗墨一樣笑著點點頭，「嗯，還好，沒什麼問題。」

「喔…那，那就好，那就好……」洗墨的父親點點頭，似乎是想不起來接下來要
說些什麼，漸漸的低下頭沉默不語。

「媽媽呢？」洗墨開口問，對面的父親似乎非常驚訝的抬頭，「還有……是妹妹
吧？雖然我沒有見過面，她們都好嗎？」

「好，很好，都好，」父親呵呵的笑著，「你妹妹可乖了，你要看照片嗎？」

不等洗墨回答，他就把錢包給掏出來翻開，興沖沖的展示給洗墨看。

照片裡是一個看上去跟水子差不多大小的小女孩坐在鋼琴前，頭髮綁成兩個小辮
子垂在臉頰旁，歪著頭嘟著嘴、兩手擺出YA、非常活潑可愛的樣子。

看著照片裡陌生的小女孩，洗墨笑了笑，把錢包還給父親，此時父親放在桌上的
手機響起，父親緊張的一把抓起，立刻又想起洗墨在旁邊一樣尷尬的對洗墨笑了
下。

「我…我去接個電話，你等我，啊？」

得到洗墨點頭答應，父親就離開座位走到外面去聽電話，隔著落地窗，將洗墨進
門前的那幕再次上演。

服務生送上水，拉開洗墨的注意力，「請問要點什麼？」

洗墨把菜單往桌上放好，笑著搖搖頭，「不用，謝謝。」

「需要我幫您推薦嗎？」見洗墨再次搖頭，服務生微笑著收起菜單，「有需要再
叫我點餐。」

服務生離開後沒多久，洗墨的父親又是帶著一頭大汗以及被太陽曬紅的臉頰回到
座位上。

這次不等他開口，洗墨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長方形的紙條，攤開來推過去。

「這…這是……」洗墨的父親顫抖著手拿起那張洗墨推過來的支票，一臉不敢置
信。

「我只能幫你這次，不要再被騙去做什麼期貨投資了。」洗墨無視父親驚喜的表
情，只是盯著眼前的水杯看。

「好！」洗墨的父親大聲回答後自己嚇了一跳，才又降低音量，「好、好好，就
這次而已，不會有下次的。」

洗墨的父親喜孜孜的把支票收好，支票上面的金額不只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甚至
還有餘額可以做利用。

「洗墨，你知道我這件事情急，那…我先走了啊？」不等洗墨回答，他就起身準
備離開。

「等等，」洗墨叫住屁股已經離開椅子的父親，「這是我打工修畫的酬勞，跟大
宅沒關係…所以，不要跟別人說是我給的。」

看著父親隨便的點個頭就匆匆離開，洗墨才吐出哽在胸中的一口氣，端起桌上的
水杯一口氣喝光。

走出餐廳，熾熱的熱度打在身上讓低溫的皮膚有點發痛，洗墨卻覺得身體裡還是
冷著的。

那張支票，就是替楊老太太修補完那幅畫作後從古意那邊收到的酬勞。

當年楊老先生猝逝，律師將楊老先生事先立好的遺囑拿出來宣讀，楊老先生將名
下所有的不動產、有價證卷、存款等等遺產全數都留給了楊老太太，唯獨只有一
個要求。

他要回對岸的故鄉葬在初戀情人的旁邊。

楊老太太頓時只覺得兩耳嗡嗡作響、眼前一片昏花，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手裡小
女兒的手都被她捏到發白了，而極孝的二兒子正跪在眼前一下又一下的對她磕頭
。

她這個二兒子平素最貼心善良，比起女兒來還要更體貼上許多，也才老頭子過世
的去年，他家的大兒子才剛結婚，老頭子跟她都坐在上位樂呵呵的讓孫子孫媳磕
頭奉茶，現在這已經年過五十的一個大男人鼻涕眼淚在臉上直流，跪在她的腳邊
，實打實的拿頭去碰磁磚。

「媽，爸爸什麼都留給您了，他一生都在您身邊，爸爸只有這個遺願，請您成全
爸爸吧，媽，兒子不孝，兒子求您了。」

楊家大兒子氣得漲紅了臉指著二兒子大罵，小兒子只是青著臉緊抿著唇不發一語
，而大女兒小女兒慌張的對楊太太拍胸順氣，哭得一塌糊塗。

「去！」楊太太大喊一聲，瞬間房間裡安靜了下來，「他想去！就讓他去！不要
再回來了！」

楊家二兒子楞了楞，咬著牙再對楊老太太磕了三個頭，不理會楊家大兒子的怒喝
，起身走出了律師事務所。

誰都不知道楊老太太口中的「他」，是指楊老先生，還是連楊家二兒子也算進去
，總之，楊家二兒子捧著骨灰、選了個好地點，請示了當初早逝那女孩的家族，
仔細的將兩人葬在一起。

之後，楊家二兒子就再也沒回到老太太面前，偶爾的，會從小女兒口裡知道二兒
子的近況，只是小女兒叨叨絮絮在說的時候，楊老太太總是抿著嘴不說話也不吭
聲。

她不只是氣而已，她恨極了也怨極了，她從青春年華到白髮蒼蒼，幾十年的時光
都陪在這個男人身邊，為他生了五個子女、幫他打下一片江山，如今…如今，還
要她成全他！！

他還是只想回到那個年少時心心念念的女孩身邊，只想回到他多年來一直留在心
裡的那幕美好畫面裡。

她要如何不去怨，如何不去恨。

當小女兒說起那幅畫的時候，她才想起來年輕的時後有畫這樣一幅東西，現在可
比當初方便多了，只要相館拍個照，想要多漂亮、想要多大張都可以。

找出那幅畫來，只看到年輕的楊老先生似笑非笑的坐在上邊，突然有種不甘心的
衝動，找了熟識的古董商人詢問能否在畫上再把她年輕的樣子給加上去。

那個叫做古意的年輕人笑著奉上茶，「……加上去其實不是什麼難事，難的是，
要怎麼讓您跟老先生朝朝暮暮、永永遠遠的在一起。」

「都畫在一起了，還能怎麼在一起呀。」楊老太太只當他在說笑。

「當然能，只不過這價格……不是那麼便宜。」古意笑得更加純良。

古意給出的價錢很高，非常高，高到楊老太太嚇得看著那張報價單發呆了許久，
又拿起老花眼鏡仔細的來回的看，才確定上面那好幾個零的價格不是看錯的。

猶豫再三後，楊老太太還是打了電話給古意，約好了時間讓他帶畫師來修補這幅
畫。

古意還在想著該找誰的時候，就接到了洗墨的電話，「……你那邊，有沒有打工
可以做？」

古意笑了，洗墨會找到他這邊來，當然就不會是要做那種一個小時109的打工，只
是還是好奇的問，「怎麼了？我這裡的工作，你們平素可是不做的。」

「沒有就算了，我找別人。」說完洗墨就準備要掛電話，急得古意趕緊哄住他。

「欸欸，別這樣，我這邊正好有一份適合你的。」



回過神來，洗墨才發現自己已經拿著小黃瓜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引得老闆娘直往
自己看，紅著臉隨便挑了幾樣趕緊結帳，洗墨提起了手上好幾包菜準備回家。

伯祖一向告訴他，這樣的工作不能做。

楊老先生的歸處自有天命會按造他的功德、福報去安排，就算未到安排之時，為
了楊老太太的一己之私而去將楊老先生留在楊老太太身邊，是違反規則的。

若不是…若不是接到了父親的電話，哀戚的告訴洗墨他再不還錢，母親跟從未蒙
面的妹妹就要流離失所、寄人籬下，洗墨也不會去打那通詢問古意的電話，也不
會去修補那幅畫。

當時所出現的各種現象，也許就是在警告他吧。

提著袋子有點恍惚的走進院子，就看到龍野一身髒的蹲在曾經被他摧殘過的小菜
圃旁抽煙，小菜圃的土已經整個被翻過一次，整理出一排排的小土堆，還有一種
肥料的刺鼻味道。

「你回來啦。」龍野拍拍手站起來，走到洗墨面前從口袋掏出一個信封跟幾張皺
巴巴的紙就往洗墨口袋塞，塞完以後接過洗墨手上的袋子就往廚房走。

洗墨看著龍野走進廚房，才回過神來掏出被亂塞在口袋裡的東西，是一包還沒開
過的現金袋以及幾張被收的皺巴巴的千元鈔票。

「你這是幹甚麼？」洗墨站在走出廚房的龍野面前，把錢攤開在手上問。

「給你家用的啊。」龍野理所當然的說。

「…也不用那麼多。」洗墨嘆氣。

「你吃不飽無所謂，老子快餓死了，老子餓死了沒關係，餓到了水子怎麼辦？少
囉唆，老子錢多得是，收起來收起來。」

「不是，這錢…我不能收。」洗墨把錢往龍野面前推，卻被龍野給推回來。

「重衣說男人的責任是養家，老子現在要養你不行啊？有人養還不知足，你這傻
冒兒的。」龍野捏住洗墨的臉頰左右搖晃兩下，抽著煙哼著十八摸晃開了去。

你一件牛仔褲穿到屁股破洞了都不知道還想養別人？洗墨揉著被龍野大力金剛指
給捏得發痛的臉，不用想就知道等等一定會青一小塊起來。

「叫你少跟那兩個腐女混，她們兩個可以讓菊花開成向日葵你知道嗎？」洗墨追
著龍野的背影喊；突然覺得壟罩了自己一整天的烏雲慢慢的散去，真正的陽光透
過雲隙撒下，讓自己冷了整天的身體漸漸溫暖起來。

摸摸撲在腳上撒嬌的水子的頭，洗墨發現自己已經忘記那照片上的小女孩長什麼
樣子了，只記得水子最近經常表現出的害羞笑容是多麼的令人憐愛。

「洗墨，今天吃肉嗎？」龍野期待的問。

洗墨微微一笑，「今天十五，吃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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