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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修持解脫道?《禪修菁華集六、五停心四念處》
#1
出太陽了
怎樣修持解脫道?                                          聖嚴法師


一、什麼叫作解脫?

解脫的意義,可以很廣,也可以很狹;可以高,也可以低。從基本的定義上說
,所謂解脫,就是解放了束縛和脫離了束縛。有了束縛,便不自由;解脫了束
縛,便是自由。因此,解脫的定義,也可以說就是自由的定義。

但是,自由是有範圍的,人在不妨礙他人的自由之下,由於法律的保障,可以
得到若干的自由 ,所以自由不等於放縱,自由也有其限度。

要求自由的傾向,實在就是主觀狀態對於客觀狀態的一種反抗,這種反抗的動
力,幾乎也就是生命的本能。包括動物與植物在內,如果失去了這種反抗的本
能,必將不能生存。

比如草木的生長,它們反抗了地球的引力之後,才能從地面向空中發展,這種
自求發展的動力,就是要求自由的一種反抗。

動物園的禽獸,更不用說,絕不是牠們的自願;野生的動物乃至昆蟲,牠們都
有一種自求生活的本能,也必有一種抵抗環境的自衛能力;縱然是家畜,也沒
有不為牠們的生存而奮鬥的。

人類,對於自由的要求,比異類的動物,更加強烈,更加深刻。雖然,由於文
化及教育,在要求自由方面的表現,沒有動物那樣地露骨。但是,動物的層級
越高,對自由的要求也越大,人類的文化越高,對於自由的要求也越複雜。

生物界的自由,僅在求得生存而已;動物界的自由,也僅在求得滿足簡單的飲
食欲及生殖欲而已;人類的原人,大概又比高等動物的要求略勝一籌。人,總
是人,不會沒有肉體生活以外的精神生活,所以漸漸地向文明的時代進步。

一個文明人的自由傾向,是基於肉體的生存欲(飲食),進展到肉體的延續欲
(生殖),再發展到精神的安定欲(神明的保護),最後便必然地要發展到精
神的不朽欲。所謂精神的不朽,是用來彌補肉體必死的遺憾。一個文明人,他
會喊出「不自由毋寧死」的呼聲,那就是指的肉體(生存)的自由及精神(思
想)的自由,但卻未必包括了精神不朽的自由。能夠精神不朽,他已不是一般
的人,但這項要求,卻是人人該有的,否則,他的人生是盲目的、昏沈的、沒
有自覺的、沒有理想的,也是沒有信心的。

當然,要求精神不朽,未必就是要求宗教的信仰,比如許多無宗教乃至反宗教
的學者,他們不信神、不信上帝、也不信天國、更不信死後尚有所謂靈魂這樣
的東西,他們只以為造福了人類,他們的精神便會永遠地活在人類的歷史上,
永遠地融入於整個的宇宙間了,他們稱這種作法為將小我化入大我。其實,他
們是從混沌中來,又進入混沌中去。不過這些思想的要求精神不朽,要求個人
衝破現實的時空,要求得到更大更久的自由價值,那是無可否認的。所以,如
把尺度放寬,這些也是屬於宗教信仰的一型。

最能普遍適應於人類的自由傾向,便是所謂靈魂不滅的要求(佛教不以為有固
定的靈魂,眾生的生死,純由於業的聚散與牽引,這個問題請參閱拙著《正信
的佛教》第二十三節〈佛教相信靈魂的實在嗎?〉),在這當下一生的死亡之
後,仍有一個我的存在,肉體雖然腐爛了,靈魂還是存在。這在神教徒說,靈
魂可以奉上帝的恩召而進入上帝的天國,享受永生的快樂。在佛教來說,肉體
雖然死亡了,善惡的業種卻不會消失,它將帶著我們去接受另一階段的生死過
程。

因此,不論神教的升天也好,佛教的善惡生死輪迴也好,都是由於人類要求精
神不朽而得到有力的註腳,這也是解脫思想的必然途徑。但依據佛教來說,凡
有一個「我」的存在,不論小我、大我,不論上天、下地,他的自由範圍總是
有限制的,所以也不得稱為究竟的解脫。佛教的解脫道,目的是在解脫這一個
「我」的觀念,而能得到絕對的自在。

二、佛教的解脫思想

上面說過了,解脫就是自由,自由的境界是有廣狹不等、高低不同的。不過,
凡有等次的自由,凡有差別的自由,都不是絕對的自由,都不是究竟的解脫,
也都不是佛教所說的解脫。 那麼,佛教的解脫思想是怎樣的呢?

當然,佛教的解脫思想,不會離開等次差別的自由,乃是包含了等次差別的自
由,再衝破等次差別的自由,那就是絕對的大解放、絕對的大自由,那就是無
我。

無我的思想,除了佛教,也有人用,但他們所說的無我,仍然不會脫離「我」
的觀念,仍然有一個希望「不朽」的觀念,那些忠臣義士,那些貞烈的婦女,
那種慷慨犧牲的精神,確是忘記了私我的,但他們不會對其主觀的行為與客觀
的影響都忘了、空了的。所以從深處考察,這不是無我,而是我的擴大肯定。
因此也有人說,佛教雖講無我,但那個無我的狀態,實在是最強烈的﹁我﹂字
,比如修善才可以不墮惡道,固然是為了我在打算;至於解脫,也是為了我的
解脫;即使行菩薩道,也是為了我想成佛,成佛之後,並沒有一空百空,成佛
之後的諸佛,仍有諸佛的國土、諸佛的法身、報身、化身。因此證明佛教講無
我,乃是我的觀念的強烈化。

事實上,這是似是而非的論調。佛教的無我,絕不如世俗一般所說的無我,雖
在佛教中的某些思想,由於混雜了印度教的梵天思想,而帶有真我的色彩,佛
教的根本思想,卻是絕對無我的。佛教講的空性是一門高深的哲學,從空性的
立足點上,不會找到半點我的色彩。單從菩薩道的觀念來說,講求三輪體空--
--對於作者、受者、所作所受的事物,不存一絲功德的心念。因為行善救生乃
是菩薩的本分,做不到的人便不是菩薩,既是菩薩就要如此,如果存有一個我
是行菩薩道的觀念,他就不是真正的菩薩。

誠然,佛教的基礎並不會脫離人間,所以佛教的無我是從人間的有我而昇華的
。因為一般的人,根本不敢想像無我的境界,如果真把解脫的境界一下子告訴
他們,那將嚇退他們的。「我」在眾生的心目中,可謂根深柢固,突然說出「
無我」,他們就有無從著落的感覺。所以佛教在誘導世俗的方法上,還是講有
我的。

比如說善惡因果的觀念,是佛教最重視的教訓,既說善惡因果,就有我的觀念
,但這教訓的作用,是為無我的境界開路:造惡都是為了自私,所以除惡之外
,要先從善業的作為上著手,善業做多了,利他的行為多了,私利的心理就會
漸漸地減弱;等到放棄了私利的心理,豈不就是無我?要是僅僅放棄了惡業惡
果的我,而仍抱住善業善果的我,這是變相的自私,這是在做投資生意,只能
換取來生的人天福報,而不是佛法的本意,也不能夠解脫。

大家說小乘的聖人是自利的,這話不錯,但是小乘的聖者卻是無我的,如果存
有一念我的利益,他就不能證得阿羅漢果。如果有我,就有煩惱,有煩惱,就
要造生死業,造了生死業,便在生死中輪迴而不得解脫。小乘羅漢的解脫,本
質上與大乘七地(亦說八地)菩薩的解脫一樣,乃至與佛的解脫也是一樣的。
可是,那種無餘涅槃的解脫境界被稱為寂滅,甚至被大乘佛教斥為灰身泯智,
因為那是一種空寂的狀態,固然沒有物質的,也不能說是仍有精神的,那就叫
作空性,不是有,但也不是沒有,那就叫作無我的安樂境界。

事實上,小乘的無我,只是「人」無我,而還沒有進入「法」無我的境界。也
就是說,小乘聖者能夠依照佛法修行,並且徹底放下了人我愛憎對立的界限,
也放下了物我取捨對立的界限,所以能從世間上得到絕對的解脫,斷除放棄了
世間相的執取,但還以為一切法的本身是實有的,所以一旦進入無餘涅槃的解
脫境界,他們就不再出來了。至於大乘的解脫,是連同世間的佛法也要放下來
的,把世間法徹底放下時,便是小乘解脫道;把出世間的解脫道也放下之時,
便是大乘的菩薩道。

菩薩是不取世法也不取解脫的,這就叫作無住處涅槃,雖然不著世法的愛憎取
捨,但也並不離開世法而仍要處於世法。這就是佛法所說的菩薩道的內容,它
是包含了人天道與解脫道的。離了人天道,便不是真正的菩薩道,那僅是小乘
的解脫道;離了解脫道,也不是真正的菩薩道,那僅是凡夫的人天道。正因為
菩薩道,是不執著世間也不離開世間的,所以才是絕對的無我。解脫,是把我
執與法執全部放下,放下了我執與法執之後的人,才是徹底的自由,才是絕對
的客觀,才能毫無條件地建設世間,才能無上積極地廣度眾生。所以真正的菩
薩道實行者,不會先存一個企求成佛的功利觀念。

比如:地藏菩薩的「地獄未空,誓不成佛」,文殊菩薩是三世諸佛的老師,普
賢菩薩的永遠實踐十大願王的菩薩道,他們是為救度眾生,是為眾生都能成佛
,是為佛法利益世間而行菩薩道,不是為了自己成佛而行菩薩道。佛經中說菩
薩道是成佛的因素,那是為了對於初信凡夫的接引而說,但那也是確實的真理
;菩薩雖不是為求成佛而行菩薩道,諸佛的成佛,確都由於菩薩道的修持而來
。不過,佛教的偉大,是由於法無我的實證,也就是即使無上的真理也能完全
放下,不像其他的神教以及各派的哲學家們,沒有一種能將自己所以為的真理
也放下來,若把他們的「真理」放下了,他們就成了無依的遊魂!佛教是偉大
的,佛教的最高境界是把一切放下來,但在徹底放下之後,卻又絕對地承擔(
不是執取)起來:否定了一切之後,又照著本來那樣的絕對肯定起來。

從這一點,我們可以看出來了:神教徒們、哲學家們,從初步看,他們是無我
積極的,為了真理的發明、追求、弘揚、實行而努力;若從深底去看,他們確
又是自私消極的,當他們抓到了自以為是的真理之後,誰肯放下來呢?哲學家
們的小我化入大我,便失去了自由意志;特別是神教徒們,嚮往著天國的安樂
,那一個願意永生永世地為世間的理想而服務呢?

佛教,從初步看,似乎是自私消極的,講看破、講放下、講解脫、講求從苦海
的此岸到離苦的彼岸,這豈不是逃避現實?但從深底來看,唯有看破了世法的
聚散無常,才能悟透彼此物我的虛幻不實,才能放下一切而從彼此物我等幻景
的妄執之中得到絕對的解脫,既然解脫了愛憎取捨的束縛之後,乃至對於解脫
境界也是要解脫的。所以看破放下的結果,乃在無上積極地淨化世間,並且是
突破時空(大自由)地建設世間和拯救世間。這就是菩薩的本色,也就是佛教
的根本精神。

因為篇幅有限,這個看似淺顯而實深奧的問題,只能寫到這裡為止。

三、佛教的解脫工作

佛教的出現,是由於釋迦世尊的應化人間。釋迦世尊的應化工作,總括一句:
做的就是解脫工作。

我們知道,釋迦世尊降生在王宮裡;他的出家,是在受了宮廷的欲樂之後。那
時他已二十九歲,為什麼要出家?大家都知道,是為了一個「苦」字,首先發
覺的是生死老病的苦,繼之又發現弱肉強食的苦,以及為求生存的苦,人與人
之間愛憎關係的苦;那些生理的苦,心理的苦,內在的苦,外加的苦。為了解
脫這些苦的問題,他就毅然決然地出家了,他想從出家修行的生活中體悟出離
苦的方法。終於,佛陀成道了,佛陀已悟到解脫痛苦的方法了。這個方法要是
演繹開來,那是說不盡的,如果把它歸納起來,也只有「緣生性空」的四個字
而已。

所謂緣生性空,可以用兩句話來說明:「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無。」(《中
觀論》)也就是說,凡是依賴著各種因素而產生的事物現象,它們的本來體性
都是假有的,都是空的。那麼,試問:從宇宙界到人生界,萬事萬物的產生,
又有那一樣是不靠眾多因素的聚散而出現的呢?所以,緣生性空才是究竟的真
理。

緣生性空,又可用四句話來解釋:「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
此滅故彼滅。」〈《阿含經》〉這四句話的意思是說,世間的一切事物現象,
不論是物理的成、住、壞、空,生理的生、老、病、死,或是心理的生、住、
異、滅;不論是自然的,或是人為的,凡是能夠成為一種現象,都是由於各種
必然的因緣(關係)的聚集而成立,所以叫作「此有(關係)故彼有(現象)
」;又由於各種必然的因緣(關係)的解散而消失,所以叫作「此無(關係)
故彼無(現象)」。

一切的事物,從宇宙到人生,沒有一樣是永恆不滅的,所以也沒有一樣是值得
依戀的。人的痛苦,卻是由於不解緣生性空的道理而來!未得的好處想得到,
已得的好處怕失去;已得的不幸怕它不走,未得的不幸又怕它要來。人對於人
,也是抱著這樣的態度。為什麼?這是因為認不清事物的本來面目,也認不清
自己的本來面目,所以把內在的「我」跟外在的一切境界全部對立起來;為了
一個「我」,死命地維護著這個「我」----我的、我能、我愛、我恨、我要、
我不……,總之,是在做著「我」的奴才和牛馬。這就是一切紛爭、罪惡、煩
惱、痛苦的淵藪,所以「此(我)生故彼(苦)生」,稱為「純大苦聚集」;
可見,不論是自己感受痛苦,或者使得他人感受痛苦,都是由於「我」的作祟
,如果能從名利、權力與物我的身心之中,看出了緣生性空的道理,那就知道
一切的一切,都是假有的、暫有的、幻有的、虛有的,那還會把它們看得這樣
的認真嗎?但要知道,這一切的一切,從性體上看,是緣生而空的;從現象上
看,卻又是實實在在的。這種實在,固然由於「我」的(現前)觀念而存在,
也是由於「我」的(已往)造業而感得。因此,從過去到現在,一切的痛苦,
都是由於「我」的自作自受。如果看透了空,放下了「我」,那就是無我,那
就是解脫,那就是「此(我)滅故彼(苦)滅」,稱為「純大苦聚滅」。

由此可見,佛教的解脫之道就是滅苦之道。但從理論上說,這是很難適用到一
般人群中去的,所以,佛陀本著這個滅苦的原則,在印度境內恆河兩岸的許多
地區,往返跋涉,到處教化。並且在什麼樣的場合,對於什麼樣的對象,分別
淺深,用各種方言,以各種譬喻,說出各種不同的教示。對於出家的弟子們,
著重於根本的、出世的解脫道;對於根器深厚的弟子們,便說入世的、救世的
菩薩道;對於一般的人,便說和世樂俗的人天道,期望他們以人天道為基礎而
進入解脫入世的菩薩道。因此,佛經的內容就有許多的差別,有的說出世,有
的說入世;有的說國王大臣的治國方法,有的說父母子女的責任義務;有的說
社會服務,有的說家庭經濟;有的對男子說,有的對婦女說。但都有一個共同
的原則,那就是推行從佛陀悲智中流露出來的正法(正確的處世方法),減少
人間由於邪惡愚痴而產生的痛苦,造成和樂、富裕、安寧、美滿的人間社會,
這也就是佛教的解脫工作。因為佛教固然希望一切眾生都能出離生死,但在眾
生尚未度盡之前的解脫工作,還是要在眾生群中的生死之間去做。所以,佛在
成道之後,雖然已經解脫,但是佛陀的教化人間,卻在他的解脫之後。不過,
這些都是解脫的原則和目的,還不是解脫的方法。


(續下篇…)
Mon Jul 15 20:08:22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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