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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信人: rainmie.bbs@ptt.cc (音姊) 看板: marvel
標  題: [創作] 不恐怖的鬼故事 上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 (2013/08/10 Sat 19:36:32)

標題好像太隨便了(抹臉。

因為是應節習作,標題好像也不太重要,反正就真的是不恐怖的鬼故事XD。

..跟我滿懷期待結果完全沒嚇到我的厲陰宅一樣不恐怖Q______Q。

(哦不過這部電影的聲效挺棒的。



--
--


一個人到底可以承受失敗到什麼程度?



施碩明整夜凝視天花板,一直想著這個問題。



他永遠不明白是否存在可測量的答案,腦中卻閃過米蘭昆德拉名作:「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中的台詞:



『當你發現自己是自由的,沒有任何使命,那才是真正輕鬆之時。』



輕鬆……嗎?



嘗試以那樣的心情笑一下,發現有些僵硬,看來是連牽動嘴角的力氣都沒有了?



看來失敗的人連自嘲笑一聲的權利都沒有。



他的心情更灰暗了。



這樣好嗎?



好吧,有什麼不好?



並不是說職業生涯中什麼失意都沒有,相反的,他擔負的是精神與體力都處於高張壓力下

的神經外科醫師工作,每天工作超過15小時沒休息是小事、被病人家屬揪著領子罵是小事

、病人不如預期的死在病房也是小事、挨了告跑過幾次法院,也是小事。



這些都還好,醫者生活幾年下來他也學會豁達,畢竟醫療人員在某種程度而言是非常封閉

的職業,有些職場上的莫可奈何與乏力,只有同業人員才會明白。



不過也有怎麼樣都不會明白的一些東西,比如說:人心。



但又覺得一切都很合理,只怪自己竟然天真又大意。



他完全不懂也不想懂,跟自己很多年的開刀房護理師在他上刀前,是怎麼笑吟吟的遞給他

那杯很貼心的熱飲料,又怎麼若無其事似的幫他穿上無菌衣、在他身邊遞器械。



現在想來,當時整個手術室裡同事的眼神,都在白熾的手術燈下,閃著不可見的詭譎。



手術開始後不到三十分鐘他開始暈眩,但那是很重要的一檯刀,即使站在一旁的副刀也看

出了他不對勁,施碩明怎麼都不肯放手;過於逞強的結果是他一向沉穩的指尖偏了一下,

刀尖滑過病人裸露的大動脈。



血,幾個人尖叫。



身邊的護理師丟下他去按內線分機、隔著半個手術室他沒聽見她說了什麼,身旁其餘人七

手八腳的忙著抽吸止血,他被晾在一邊,看著眼前的一切變成層層疊疊的糊影;然後沒幾

分鐘手術室的門就打開,另一個神經外科李醫師來了。



施碩明被兩個人強迫架下手術檯,李醫師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只微微點頭致意,舉在胸前兩

隻維持無菌的手勢優雅的像早早就做足了準備、口罩上的折痕掩蓋不了那雙平靜的眼神下

笑壞的嘴。



那瞬間似乎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不到一個月就證實了他的猜測:這個郱N外事件衧O在

他與李醫生的主任競爭之路間、被設計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送到施碩明辦公室那張邀請函,李醫師榮升科主任的慶祝酒會這幾個字眼,金邊黑色字體

在深藍色的請卡上爬行,扭曲著,像下水道的蛆。



他氣急敗壞地去找過院長。



院長姓姜,多年的醫生光環在他身上留下了中年發福還有頭頂禿髮的痕跡,戴著金邊眼鏡

,說話總是慢慢的、很誠懇的樣子,對施碩明而言算是少數在院內能信任的人,當施碩明

一路從實習、住院、升到主治,姜院長沒少提拔他,當年施碩明畢業前,還是姜院長寫信

給學校、親自跟教授要人的。



而本還在幾個月前拍著施碩明肩膀要他好好準備、一定會助他主任升遷一臂之力的院長,

在面對他的質詢時卻支吾其詞、把眼神飄開了。



「嗯……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嘛,這種時候就是這樣啊……能力顯示一切嘛。話說回

來施醫生啊……在你釔ㄓO過大以致失誤、無法完成手術衩氶A也是李醫師幫你善後的啊

……說起來你還要感謝他呢,幫你收得很完美呀。這有什麼不好?病人家屬都沒有看出來

呢。你也知道他們後臺多硬啊?要是在那之後出了差錯,醫院很難應付,對施醫師你也有

很大的影響嘛……總之,皆大歡喜、皆大歡喜……」



他清楚記得院長當時臉雖面對著他,卻刻意地略過他的眼神、像是朝他身後的某個點虛與

委蛇地笑。



浴缸水面在他平靜的鼻息下竄起一小串水泡。



今晚李醫師……現在起就得改口叫他李主任吧,舉著杯子來到他面前時,施碩明嘴裡說著

恭喜,卻只看著對方杯中不斷上升的香檳氣泡,然而怎麼樣都無法忽視半透明酒液的另一

邊,對方狡詐而睥睨的笑意。



當對手可恥到這種程度時,你能做的也只有沉默而已,多說的,在他人聽來就跟路邊的喪

家犬沒什麼兩樣。



施碩明不願那樣,所以意思意思打幾句官腔就離席了。



輸了,輸得徹底。



一個人,到底可以承受失敗到什麼程度?



當然不是指職業上的。他對自己一向自信。



他的屈辱、源自於無法忍受自己過於輕敵。



不過當開始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開始想著罷了到這種時候那傢伙想要的話就給他吧、當

腦子裡冒出那句『當你發現自己是自由的,沒有任何使命時,真是輕鬆啊』時……。



他還是覺得……。



浴缸裡浮起更多泡泡。



……等等。



使命?



耳邊響起氣泡在水面爆裂的聲音,施碩明嗆咳了兩聲,自浴缸內坐起。



冰涼的水珠從髮際滑下、爬過他寬瘦的肩胛骨。



他打了個哆嗦,然後開始用力地、嘗試著扯開嘴角,終於成功地笑了,輕鬆的。



空氣是冰的,夜色在月光下透著金屬光澤、刀一般的藍。



他可是個外科主治大夫啊……怎麼可以這麼就結束了?



事情還沒完呢。



--



施碩明醫生不見人影。



沒有請假、聯絡不上、通知他的朋友或老家,都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院方很緊張,卻

非常低調,但醫院大門外每天都有長長的人龍等著施醫師的門診、病房裡也有固定患者等

著與主治醫師會面,一天兩天三天過後終於不能再以醫師請假為理由讓病人延遲掛號或會

診,所有神經外科的門診及住院病人,全部都轉到李醫師的診下。



而李醫師頂著主任光環、又吸收了施碩明的舊有病患,在院內的地位更顯得水漲船高,人

氣更好了,每天早晨巡房時身後除了自己原本的學生、又多了一排施醫師帶的住院醫師和

實習醫師,意氣風發經過醫院長廊時,他抬頭挺胸地板起臉,自己都覺得很像白色巨塔裡

的權威教授。



病患是很魯直的,半強迫被換了醫生,一開始的反應當然很不高興,但當聽說新的主治大

夫是剛上任的權威主任,一半的人就信服了,另外一半的人不知從哪都一個個聽說“李主

任搶救過施醫師差點開失敗的一檯刀”這個傳言後,面對這個笑容滿面的新醫生也開始顯

得和顏悅色。



新官上任三把火,剛升職的李主任也是,他面對病患時看來耐性十足,視病猶親的讓人們

無不對他豎起大姆指;但相較之下他比以前還要忙,留在醫院的時間變得更長更晚,待處

理的事項越來越多,辦公室偶爾傳來摔病歷的聲音。



醫院同事開始聽他抱怨看不完的診,巡不完的房,刀更是約到不知幾個月後去;但他還是

很積極的為病患排刀,包括原本在施碩明行程裡的病人,以致所有病患現在為了配合李主

任的時間,原本跟施碩明約好的開刀日程全部調動過。



而在施碩明失蹤的一個禮拜後,一個本來開刀日期預定在月底的住院病患,被李主任遷到

月初,與家屬協調時的說法是新的報告數據看起來不樂觀,需盡早切除病灶、好提升後續

治療的準確度與提高預後度。



實情是施碩明的這個病患──他叫伍在發,在商界是非常具有影響力的龍頭,如果成功開

下這個刀,對李主任而言不但可以提升聲望,後續社交與利益各方面的優沃回饋更非處理

一般病患的情況下能夠比擬,對李主任而言是地位與利益的雙贏。



所以他無論如何都想在施碩明回來之前搶下這個病人,甚至在自己可行範圍內將病歷做了

更改與修正,好將自己提前動刀的原因在紀錄上合理化。



至於施碩明若回來了會怎麼想?



李主任坐在電腦前面對著電子病歷,歡快地敲打著鍵盤,螢幕光反射在他的眼鏡上、看不

清他眼底的情緒,卻無法掩蓋他沒有出聲卻咧開嘴張狂的笑容。



這種事他怎麼會管呢?是你施碩明自己將這個機會丟到我面前的,就連這個位置也是……

怪只怪你自己大意,也怪你自己爭不過我,你自己不懂得把握機會抓好的東西,怎麼可以

怪我先你一步拿走?



辦公室喀啦喀啦迴響著鍵盤跳躍的聲音,每敲一下都映襯著李主任嘴角上的歡愉。



門板輕輕扣了兩聲。



「進來。」李主任還專注在病歷的謄寫,頭也沒抬。



門打開,走進來的是穿著白色制服的護理師,她叫薛小芬,在開刀房任職,三十初頭的年

紀,五官相當清秀,白白淨淨的,左邊眼角有顆淚痣,襯著聲音柔柔細細,常給人小女人

的印象;不過已經有開刀房十多年經驗的她工作起來非常穩,負責站在主刀醫生旁一切細

項事務,是很多外科大夫上刀時相當信賴的助手,包括各科主治大夫,包括李主任。



也包括施碩明。



薛小芬在桌上放下一疊厚厚的病歷,轉身時順道看了李主任的電腦一眼。



「施醫師的病人?」她隨口問。



「嗯。」李主任終於抬起頭。「妳知道伍在發?」



「知道,施醫師很重視他的刀,已經安排了一個多月,聽他提過。」薛小芬點點頭。



「這種程度的刀要花這麼久時間排?」李主任微微一笑,卻掩不住嘴角的輕蔑。「施碩明

就是這樣,太謹慎了,不敢冒險,導致越拖越久,很多東西就這樣錯過最佳時機……」收

住口,徒留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這樣沒關係嗎?主任。」薛小芬把眼神從螢幕轉向他的臉。



「什麼沒關係?」他沒會意過來,見薛小芬只是看著他,不說話,明白了。



「有什麼不好?。」李主任眉毛抖了抖,重新轉過椅子面對螢幕、原子筆往上頭戳了兩下

。「妳看看這個片子,還有這些數據……再不開要等到什麼時候?再等,就錯過開刀的黃

金期了。我是為他好,開刀的風險我來擔,沒關係;如果延誤治療、病人預後不好,導致

施醫師聲望下滑,那該怎麼辦?我是在為他著想,現在這個社會都教醫師把別人的病人丟

得遠遠的,肯願意這樣體貼同事的人不多了,懂不懂?」



「我瞭解了,」薛小芬點了點頭。「李大夫真是用心良苦。」



「所有人都像妳這麼明事理就好了。」李主任扔下原子筆,舉高雙手伸了個懶腰,眼神

過正要開門離去的薛小芬一眼。



「小芬啊。」他叫住她。



「是?」她轉過身來。



「妳該不會是要告訴我,」他撐著下巴,聲音冷而低沉,透出一股顯而易見的銳利。「妳

現在後悔了吧?」



薛小芬微不可見的一怔,轉身走回他桌邊。「才不是。」她坐了下來:「你順利升主任,

我很高興。」



「那就好。」李主任笑吟吟的,把手按在她體溫略低的手上。「我們說好的吧……妳會全

力協助我,而我,也不會少了妳的。」



「是的,」她回以微笑,低眉順眼的說。「我知道。」



辦公室的日光燈閃熾了一下,竄過交流電嗡嗡細微的聲響。





從李主任辦公室離開後,薛小芬下樓,在院內的便利商店買了杯咖啡。



天氣還冷,陽光卻很暖,她坐在中庭望著手中的杯子發呆,看著褐色的紙杯上白色塑膠蓋

下醞著細小的蒸氣,咖啡香在青草的氣味間慢慢散開來。



身旁的人來來往往的,卻都沒進到她的思緒;她的腦子裡,盡是不久前那個風裡透著冷意

的清晨,自己是怎麼有膽識若無其事地微笑、遞給施碩明那杯滴了藥的、相同的熱咖啡。



--



伍在發的開刀日期到了。



九樓神經外科病房護理站一早就亂轟轟的、忙成一團,醫護人員們開完早會後做鳥獸散各

忙各的去,諾大護理站只剩下書記小姐在謄寫牆上的白板,紀錄著當日病房排程。



她看著手上的條子,剛寫完伍在發今天要開刀的細項,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這個病人……改今天開嗎?』



「對,李主任今天下午就要……」書記小姐頭也沒回,半秒之後才驚覺過來:「咦?」



身後傳來一聲啪噠。



一轉身,伍在發原本好好放在護理站架上的病歷,像是一秒前還懸空般、啪地一聲落在地

上。



「施大夫……?」



她怔怔看著孤獨躺在地上的病歷,一陣涼意爬上背脊;方才熟悉的聲音彷彿就近在耳邊,

而護理站除了她之外,依舊空無一人。



--



伍在發的刀在當天深夜很順利的開完了。



甚至比原本預計的時間還要快,李主任滿臉疲倦的離開手術室時,心情卻相當輕鬆──甚

至可說是愉快的;等伍在發穩定度過觀察期、再順利照顧好送出院,下一次回診之後,自

己在商界人士之間的口碑跟人脈又更穩固了。



思及此,李主任連腳步都輕飄飄的,心中哼著輕鬆的小調,步入電梯。



主任辦公室位於醫療大樓九樓,跟神經外科病房同一層,時間很晚了,搭電梯的只有他一

個人。



電梯到九樓的時候驀地震了一下,接著燈光熄了、連樓層顯示表都沒了光源。



「……搞什麼?」李主任的好心情一下子被打壞,伸手去摸索樓層按鍵。「停電?」



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中,他聽見了嗡嗡的聲音──電梯門打開了。



電梯外的樓面同樣一片黑暗,連一點稀微的光線都無。



「搞什麼?全院都停電了嗎?緊急電源供應呢?」他掏出口袋中的手機,開啟後將螢幕面

板向前、充當陽春型的手電筒,光線很微弱,只照亮的了他腳尖前不到五步的距離。



「有人嗎?」他喊了一聲,電梯出來後右轉就是護理站,這個時間護理師們應當剛發完大

夜的藥,應該都聚集在護理站裡工作。



他又大喊了幾次,卻連一個人都沒有回應他,整個樓面靜悄悄的,腳步聲在黑暗中響著層

層疊疊的迴聲。



李主任又往前走了幾步。



什麼都摸不到,什麼都沒有撞到。



護理站有這麼遠嗎?



他拿著手機,開始四處張望,周遭真的一點光線都沒有,微一的可見光是自己的手機面板

光源;連走廊每個轉角都應當有的綠色緊急逃生路線指示燈也壞了?怎麼可能?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依然什麼東西都沒有,眼前除了黑暗,還是只有一片黑暗,而身處黑

暗中的他什麼都沒有碰到,宛若處在一個大型而無邊無際的空地。



李主任的背後發冷,他開始有點緊張了。



低下頭,手指在智慧型手機的面板上快速滑動,打算開啟手電筒功能好照亮更遠的距離,

突然前方傳來很細微的聲音。



人說話的聲音。



他抬起頭,發現不遠處懸著一盞剛剛沒發現的光亮,他剛剛才開完刀離開的”第一手術室

”的牌燈,此時正在他前方十公尺遠的地方,下方密閉的門傳出手術房內儀器的運轉聲響

、器械的金屬交疊、還有人的談話聲。



怎麼回事?



自己還在一樓嗎?



耐不住疑惑,李主任還是向前走去,熟練的刷了卡,推開門,卻看見手術還在進行著。



手術檯上躺著的是伍在發。



所有人都圍著手術檯,刷手護士、流動護士、麻醉師、他的副刀醫師、都在工作中,他看

見站在主刀檯旁負責遞器械的薛小芬,而站在薛小芬旁邊接過器械的……是他自己。



李主任瞪大而緊收的瞳孔爬滿了疑慮與驚恐。



這是怎麼回事?



眼前的手術過程持續用他已經知道的步驟進行著,包括他知道下一秒自己會說出什麼台詞

、包括第一個病灶切下來時長什麼樣子、包括哪個階段伍在發會有一陣子的心博過速,自

己會下什麼指令、症狀會在多久後才緩解、抽了多少血、輸了多少血……。



這一些剛剛才在他眼前實際經歷過,那麼現在?



為什麼?



他為什麼會在手術已經結束之後,還看到虷菑v虷b進行手術?難道手術已經完成其實是

自己的錯覺?實際上根本就還沒結束?那現在站在手術室門口的虷菑v衧O什麼?還是面

前的這些人是什麼?手術台上的虷菑v苳S是什麼?



『啊……這裡這樣做是不行的啊……』在開刀房內一片肅穆而規律的運轉氣氛中,李主任

突然聽見一個很突兀的聲音。



他在衪霅駏衁熄}刀過程中,絕對沒有聽到的聲音。



這個時候,手術檯上的虷菑v苭縣薑U最後一個病灶,囑咐副刀移開幾條血管;而在聚集

的醫護人員當中卻多伸出一隻手、指著伍在發裸露的切開部位,那隻手的主人就站在手術

檯上的李主任身後,抬起頭,一張熟悉而蒼瘦的臉卻是對著站在開刀房門的李主任笑。



李主任聽見自己一瞬間牙齒僵直的打了個硬顫:「施……!!!」



叮!!



一陣刺眼的光亮,接著是制式的電子女聲:五樓到了。



李主任全身一震,睜開眼發現自己還站在電梯裡,冷汗涔涔。。



他怔怔地看著打開的電梯門後,牆面上貼著看慣了的九樓壁貼,也聽見不遠處的護理站傳

來護理人員們交談的聲音。



有種瞬間被拉回現實的感覺,一身惡性冷汗卻脫離不了剛剛與施碩明交眼的那一瞬間、心

頭的驚慌和恐懼。



原來是夢。



是開完刀太累了嗎,自己竟然在電梯間睡著了?



拉了拉醫師袍前襟,平順了呼吸後走出電梯,幾個留在護理站的同仁們抬起頭跟他打了招

呼,他回應了幾聲就回辦公室了。



他敲著鍵盤、有心無力的寫著手術報告,眼前一幕幕不斷重播著剛剛夢中見到的光景;尤

其施碩明冰冷而惡毒的眼神,幾乎在接下來的一整夜,縈迴不去。



--



醫療大樓二樓,術後觀察加護病房。



伍在發已經醒了,雖然麻醉藥的後勁讓他昏昏沉沉,但牆上的時鐘告訴他從手術開始到剛

剛為止已經讓他睡了六個多小時,他扭了扭腰脊,發現還是不太能動,只是痛得很,看來

麻醉開始退了。



剛剛病房護理師交班時說他開刀過程很順利,生命徵象一切穩定,傷口也縫得很好,讓他

安心了許多。



看來這點痛就忍忍吧。



時間在睡睡醒醒中度過,再度看見牆上那面鐘時,電子儀表板已經跳到03:45AM。



傷口又更痛了,伍在發挪挪手、摸出床邊的自助止痛儀按了兩下,正要閉上眼繼續休息,

冷不防看見床尾有道人影。



「施醫師……?」他瞇著眼、眼神對焦了老半天,才從床簾遮蔽的光線中看出床尾站著的

是誰,看見熟悉的主治大夫,讓伍在發寬心了不少。「好久不見,你來啦?」



『好久不見,伍董。』施碩明對他露出和藹的笑容,往他走近了一步。『聽說李主任幫你

開完刀……感覺怎麼樣?』



「聽說開得很順利,可是……傷口的地方很不舒服。」伍在發又試圖動了動身子,依然使

不太上力,一想移動、傷口的疼痛又更大了。



『很痛吧?要再加麻藥嗎?』



伍在發的眼神中燃過希望。「可以嗎?我們是有自費這種用按的止痛藥,可是護士小姐說

一直按也沒用,它限定幾個小時才能給一次藥……」



『這樣啊…但還是很不舒服吧?我先幫你看看吧……』施碩明開始微笑,他兩隻手插在白

色的醫師袍中一動也不動,床上的人卻被憑空掀開了被褥;伍在發還在半夢半醒間先是不

明所以的看著這超現實的一切,直到自己平躺的身體突然浮空、被一股不知名的力緩慢而

強迫地扭轉過來,平趴在床上。



伍在發變成側邊臉朝下,看著施碩明還是一動也不動,這才開始感到驚恐,施醫師則依然

保持著神秘而冷漠的笑容,看著伍在發的衣服緩緩掀起,背部的傷口紗布開始撕離皮膚表

面。



伍在發痛得張大嘴,卻發現自己沒法尖叫。



『嘖嘖嘖,這刀怎麼開的,根本沒開好啊……』施碩明醫師彎下腰來,優雅而柔和的姿態

,伸出手指撥弄著伍在發甫縫完線的新傷。



「沒沒沒…沒開好?」伍在發恐懼的要死,抖著聲卻還是忍不住用氣音問。



『嗯,沒開好,當然會痛啊……』下一秒,伍在發感覺到一種皮膚表面跟肌肉被生硬撕烈

的強烈力道、在那種疼痛中他聽到幾聲悶響──皮肉硬生生的穿破堅韌縫線的聲音:「這

邊沒弄乾淨…這裡的神經位置也不對……這刀怎麼開的?嘖嘖嘖…你是我最重要的病人…

怎麼能讓你被這樣亂搞……』



伍在發張著嘴,眼裡已經佈滿了恐懼跟疼痛的淚水。



『看來,』施碩明像是翻看夠了,滿意地站起身來,無視床上病人的驚恐,笑意吟吟:

『我得親自幫你重來一次了,伍董。』



術後加護病房的某一張床簾後,開始傳來病人全身發顫、病床搖晃不已的聲音;不過,聲

音實在太細微了,滿護理站的醫護人員們各忙各的,一個人都沒有注意到。



--



等伍在發被發現產生過敏性休克,已經是兩小時候的事情了,連在辦公室休息的李主任都

被緊急CALL回加護病房,做了幾次瀕死急救,才好不容易把病人從死神手中拉了回來。



看著病歷上一路紀錄都很穩定的生命徵象,李主任爆跳了,他在護理站把病歷摔了一次又

一次,狂吼著主護護理師的偷懶跟不細心,這個重要的病人若是就這樣掛了,全加護病房

的人提頭去見也平息不了他的怒火,李主任是這樣吼的。



主護護理師很忿怒也很委屈,但病人在她眼下瀕死也是不爭的事實,可生命偵測機調出的

每30分鐘一次的呼吸心跳都很規律,就如同過去兩小時她坐在護理站看到且紀錄下來時那

樣;若不是伍在發一包點滴滴完了她去換藥,就不會發現機器上心跳跟呼吸頻率都很穩定

的病人,實際上平躺在床卻雙眼翻白、臉色鐵青的不對勁樣。



就連急救過程中他們換了好幾臺機器,他的呼吸心跳跟血壓都沒有問題。



很怪異、怎麼樣都很怪異。



所有人心理都明白,卻只能靜靜承受著李主任的怒吼,畢竟病人差點死在加護病房是事實

,所有人只能忍著挨罵、轉而咒罵明天一大早就得趕過來的儀器廠商。



消息傳回九樓病房時,也是一片嘩然,按理李主任對這檯刀非常有信心,病人的預後應該

不會有什麼差錯;而一大早李主任來巡房時脾氣很壞,所有人都不敢多言,整個護理站只

有腳步聲跟病歷翻閱的聲音。書記小姐在這個節骨眼上又不好多說什麼來添亂,午餐時間

時還是忍不住告訴了自己院內信任的同事兼好姊妹。



恰巧這位同事是開刀房的行政,所以伍在發開刀的當天,失蹤許久的施碩明醫師彷彿到過

九樓護理站的傳言,開始悄悄的手術室間傳開來。



伍在發從那次急救後就沒有醒來,不到三天,就併發心肌衰弱而亡。



而李主任經過幾天的準備,終究沒有被這場意外擊敗,他畢竟算是在醫界挺過來的,調出

伍在發這十幾年來看心臟科的病歷,自有一套說法說服的了家屬又不傷害自己;”我們已

經盡力了”跟”自發性併發症”永遠是最好的說法,畢竟經驗老道如他,隱隱中也明白,

有些東西無法用機器跟科學去解釋,醫者生涯中終究有教會他一些事。



他也只能解釋為生命自有其命數,伍在發的死只不過是一個脫出自己算盤的插曲而已。



沒什麼,真的沒有什麼。



施碩明還是沒有回來,李主任依然幫他的病人排了幾檯刀。



但伍在發這樣的例子之後,又有一個、兩個、第三個病人也在差不多的情況下、發生突發

性猝死;不要說李主任自己注意到,全手術室、全加護病房、全九樓護理站的人,都開始

害怕了。




院內有個傳言開始悄悄的蔓延,背著李主任的耳朵不逕而走。



原屬於施碩明醫師、而被李主任開過刀的病患,都會在三天內離奇死亡。



九樓護理站的阿長很為難,因此當她聽說李主任又為施醫師的病人排開刀日程時,她終於

忍不住說話了。



「妳什麼意思?妳是說因為我的關係、施碩明的病人才會死是嗎?妳是在質疑我嗎?!」



李主任的聲音從護理長室衝破門板,不意外的暴跳如雷,全護理站的人只能噤聲然後拉長

耳朵,聽護理長耐著性子安撫:「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施醫師還沒回來,我們是不是應該

等他回來再……」



「誰知道那傢伙會不會回來?!」李主任額上暴著青筋、張狂的怒氣:「那傢伙如果夠負

責任,就不會丟著自己的病人失蹤,把所有神外的病人都留給我,再讓我來擔他的爛攤子

!!叫我不要動他的人?不動,你們就把他的病人全部轉介出去!你們這麼會做決定你們

就自己處理!去跟院長說我不收!!」



他氣沖沖的摔門離開辦公室,留下一票噤若寒蟬的同仁;護理長坐在辦公桌前,只能很頭

疼的按著太陽穴,後天就是施醫師下一個病人要被李主任開刀的日程,責任護理人員在病

歷裡偷偷夾了紙條,說是病人依稀也聽過那個傳言,問她是否能等施醫師回來再開刀﹖



謠言止於智者,她們也只能極力安撫,但在傳言的恐怖下,性命安危當前,能接受的病人

有幾人?



施醫師的聲音出現在九樓護理站這件事終究在全院傳得人聲頂沸,九樓書記小姐被上層叫

去警告了一番。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更甚的說法,就是施醫師受不了那天手術失

誤的壓力跟挫折,自殺了。



越演越烈,終究傳到院長辦公室,姜院長不得不發了一封言詞強烈而具警示意味的院內信

件,告訴全體員工:施醫師只是身體不適請假休息,禁止同仁無謂的以訛傳訛。



接著姜院長把李主任叫進了辦公室,言詞溫和而客氣的託請李主任留住施醫師的病人,不

過若非情況必要,也不要再幫施碩明的病人排刀了。



「施醫師跟您這麼要求的?」李主任繃著臉問。



「不是,其實根本就沒人聯絡得上他。」姜院長慢條斯理的啜了一口茶,眉頭凝重。



「那傢伙現在住哪裡?總會有人知道吧?去他住的地方看看……」



「施醫師半年前就搬離醫生宿舍,自己去外面租房子了,當時人事沒要他更新資料他也就

沒有留、也沒邀過同事,根本就沒人知道他現在住哪裡。」



「那他家人……」



「只知道他自己住,但他自己都會定期回家,有包裹寄給他也都是直接寄到醫院來,所以

他家裡也沒人知道他住哪裡。」



「……」



「我說老李啊。」姜院長躊躇再三。「你升主任這事兒……雖說我也幫了不少忙,但拜託

,別再添什麼亂,如果你遇見施醫師,請他行行好回來上班…你想要的你也得到了,就別

再刺激他了……」



李主任握緊了拳頭。



咬了咬牙,終究沒多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離開院長辦公室之後,李主任按下電梯樓層準備回家,在停車場時猶豫了一下,終於掏出

手機破天荒的打電話給施碩明。



「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嗶聲後開始計費……」



真的搞失蹤?



李主任開始無限次的在心中咒罵著施碩明。



窩囊廢、垃圾、沒用的東西、只會把爛攤子丟給別人收拾的孬種……。



他滿肚子悶氣走向自己的車,剛開啟中控鎖,一抬頭卻看見自己剛剛搭乘下來的電梯中,

有一個很熟稔的身影,掩蓋在正關閉的電梯門之後。



錯不了的,那是自己已經討厭了很多年,從一進院、就在神外這一塊爭奪自己的地位的…

…「……施碩明?」



電梯門闔上後就一動也不動,沒有往上、也沒有下樓。



不會看錯的,一定是他!李主任一陣怒火中燒,丟下車子,快步走向電梯方向,火爆的按

了鍵。



「施碩明你搞什麼鬼!!……」



正準備好破口大罵,電梯門開了,裡頭卻空無一人。



李主任呆愣住了,前些時日那個怪異的邿盚疿苳S回到他的腦海中,他咬了咬牙強迫自己

定神,不快不慢的走回自己的座車。



開門,然後發動引擎。



在離開停車場的那個過彎瞬間,他忍不住透過後視鏡又看了電梯一眼。



他發誓,他絕對看見了施碩明就站在半開的電梯門間,穿著醫師袍,手插在口袋裡,一張

蒼白的臉遠遠地面對著李主任車的方向,似乎有著微薄而冰涼的笑意。



而那身影下一秒消失在過彎處的死角,而李主任基於某些自己也不明白的理由,他選擇了

直接驅車離去,沒有去求證施碩明是否真存在那裡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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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成員間這陣子氣氛有些緊張。



畢竟裡頭有過半的人都參與過當初那檯施醫師沒完成的刀,尤其當施醫師其實已經自殺的

傳言不知怎地傳開後,所有後續病人猝死的無解和神秘都與施醫師的失蹤劃上等號。



大家都知道,施醫師跟李醫師爭主任這個位子,已經爭超過了半年。



也隱隱明白,施醫師那天的手術失常,其實不是單純的疲倦或壓力大。



誰知道這一切是不是和施醫師沒完成那檯刀的遺憾有關?



誰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誰知道他的病人為什麼被李主任接手過後、都會接二連三地死在術後加護病房?



恐慌像一種慢性病,在手術室成員中拓散開來。



當然裡頭沒有任何一個人比她更惶恐,那就是薛小芬。



薛小芬看來平靜無事,她依舊安安靜靜的,不像其他同事在謠言間碎嘴八卦,只是本份做

著自己的事,上班下班。



但她其實是很害怕的。



她不知道施醫師怎麼了,去了哪裡,跟了施醫師這麼多年,多少有些私交,但從他開始失

蹤後,薛小芬鼓起勇氣打過電話給他、甚至是他家裡的電話……卻一直都聯絡不上。



她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



她知道施醫師有多重視主任升遷這個機會,當然,她也知道李醫師同樣是。她利用了施醫

師對她的信任,做著雙面間諜,給過李醫師不少施醫師為了升主任準備的資料跟報告,更

甚而在他最重要的一檯刀上,下他藥。



只是她不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種局面。



她已經弄不太清楚自己的害怕,是基於對那件事的愧疚感、還是害怕施醫師真的因為想不

開而死亡?



而這種害怕在接下來的事情發展開始得到證實。



那就是當天參與過施醫師那檯刀的手術室成員,開始一個一個的請病假。



開刀房Leader也摸不著頭緒,怎麼短短兩三天就這麼多人感冒?重點是通通在前一天看不

出什麼徵兆,隔一天就接到電話說要請幾天病假,接下來完全聯絡不到人。



等注意到的時候,請假的都是那天有上施醫師的刀的人員。



扣掉薛小芬外,最後一個還有來上班的是一個流動護士。



這個護士平常照著班表正常的上班下班,最近請假的人太多了,她也就開始補休假的人的

缺,根本忙到沒有時間多想,只能祈禱那些生病的同事快快痊癒、回來工作。



周末有個很重要的約會,大家再不快點回來,她就要捨棄假期回來扛人力加班了。



深夜近十二點,她剛下完小夜,今天連輪兩檯刀,根本就已經累到連走路都直不起腰來;

等停好機車,走回家的路上,拐進巷子的她終於注意到身後的聲音。



腳步聲,一開始沒注意到,驀然才驚覺應該跟了自己好一陣子。



她很緊張,卻很小心的沒有加快腳步,眼前不到20公尺就要到家了,爸媽都在一樓,她很

安全的。



她一樣不快不慢的走著,聽著腳步聲依然保持同樣的距離在自己身後;等到家門已經近在

咫尺,她猛地轉過身去。



身後卻沒有人。



「?」難道是自己聽錯了?她看著後方,又往前走了兩步,想確認是不是自己走路的迴聲

。



不是迴聲,什麼異常也沒有,正當她滿腦疑惑的同時,視線緩緩掃向地面,這才完全的驚

呆了。



她身後有一串腳印、長長的,從巷口就跟著她一路過來,而在離她不到五步遠的位置停了

下來。



最後的兩個印子腳尖的位置正對著她,卻沒有任何人影,彷彿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雖是深夜,燈光下她還是看得清楚,那串腳印是濕的,踩在乾爽的柏油路上留下明確的輪

廓,空氣中有種她平常聞慣了的味道……血的味道……。



那是串……血腳印,等她意會過來,幾乎要放聲大叫。



回過頭正要奔回家裡,鼻尖卻撞上一個人影,一張高大的醫師袍。



「施醫……」



施碩明低下頭,蒼白的臉朝她微微一笑。



尖叫聲隱沒在狹小的暗巷,懸在住戶陽台外的路燈輕輕閃熾,一瞬的明滅之後,持續蒼弱

地發著青白色的亮光,而巷子裡一個人影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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