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火翼與冰鰭的怪奇談 金縷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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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轉貼】火翼與冰鰭的怪奇談  金縷衣
發信站: 無名小站 (Wed Oct 12 13:54:44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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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縷衣


  回想起來,小時候我們老是纏著祖父講些悲戀的傳說:織女也好、赫映姬也好、莎貢

達羅也好,在這些故事裡,天女總願為人間的男子放棄一切。對於那義無反顧的天上之愛

,我和小我一個月的堂弟冰鰭雖然似懂非懂,但天人們的姿影卻異常鮮明的存在於我們那

童稚的腦海中——因為祖父的描述是那麼逼真,甚至連那無縫天衣上飄揚的斑斕花紋都清

晰得彷彿觸手可及。傳說固然美好,不過也有它糟糕的地方——很長一段時間之內,冰鰭

的夢想都是遇到一位天人的新娘,這令祖母十分惱火,嚴厲禁止祖父再向我們灌輸這種無

稽之談。


  雖然多年以後的今天,祖父早已過世,這些故事也像泛黃的繪卷一樣褪去了鮮艷的色

彩,可那來自天界的明媚姿容依然會突然間閃過我最昏暗的記憶底層,就像眼前熏籠裡點

燃香料的小小火苗,讓這樣的念頭,如同氤氳的香氣一樣搖搖曳曳的浮現出來——究竟哪

裡不同呢,天上之愛和人間之愛……



  「真不敢相信,為什麼火翼連這樣的小事也做不好!你以為是在點蚊香還是在著爐子

啊?」冰鰭這個挑剔的傢伙,連一點小事也會抱怨個沒完——不就是我在幫忙準備中秋團

聚時想到往事走了神,熏籠裡的火頭太旺,燎到了祖母掛在衣架上的旗袍嗎?



  秋日午後的房間,沒來由的一片昏暗,只有冰鰭的動作格外的清晰——他扯下那件玉

蟲色的旗袍緊皺眉頭翻來覆去的看:後擺上燎的小洞本來不算很明顯,因為玉蟲色是藍與

紫混合的那種幽深顏色,在不同光線下還會透出黯淡的綠影;可因為薄而細緻布料上用金

線織了繁複的叢菊圖案,火燙斑正好落在花蕊上,反而格外刺眼。我這才感到不妙——這

塊料子是上好的吳綾,祖母特地請綾羅戶老當家織的,一直放著沒捨得用,因為這次中秋

我和冰鰭的外祖母兩家都會過來,才專門請了人裁了,沒想到還沒出新就被我弄成這樣…

…



  可是……為什麼這麼暗呢?那綾子不知什麼時候染上了不透明的濃稠感,織金的、盤

金的菊紋卻異樣的鮮亮起來,像一張透出螢光的蛛網,掛了熏籠暗火的網眼之間,映著冰

鰭那張蒼白的臉……



  不不……那不是熏籠裡暗紅的火星,而是一根像是由薄薄月光凝成的蛛絲,綴滿細碎

的露珠,斜掛在冰鰭的肩上,蜿蜒著沒入他胸口……



  我伸手去摘掉那根蛛絲,可是指尖還沒觸到細線,那清冽的光芒就突然間暗淡下去,

玉蟲底色上叢菊紋的幻象頓時煙消雲散,黑暗像墨汁兜頭澆下,我只覺得一下子被人拋進

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巨大染缸裡……



  視覺被剝奪的同時,其他感官立刻敏銳起來,聽覺只是徒勞無功的捕捉到了耳中寂寥

空闊的迴響;一縷甜甜膩膩的氣息卻慇勤的在鼻端繚繞著,眼前朦朧浮現出像剪碎的白綾

一樣的花影——包圍著濕潤的鵝黃蕊芯的柔嫩花瓣,輕輕一掐就會留下水痕,但葉子卻像

匕首一般囂張的戟指著——那是白鳳仙,黑暗中幽微瀰漫的是白鳳仙香氣!



  為什麼會有這種香?我放在熏籠裡的,明明只是普通的茉莉香啊;因為會惹蟲,庭院

裡也根本沒種這種植物!難道……難道這裡不是我家!



  慌亂中我呼喚著冰鰭的名字努力站起身來,卻因為撞到了頭,腳下一滑跌坐在地——

這黑暗的空間似乎非常狹小,牆或天花板連同地面都像是由同一種材料構成的,並不堅硬

,但也決不柔軟,那種觸感像最細密的絲織物層層疊壓,有著不可想像的韌性與厚度。



  「有點糟糕啊……」冰鰭沒有太多情緒波動的聲音在黑暗的彼端響起,語尾很快就被

和黑暗一樣釅稠的寂靜吞沒了,不久那單薄的聲音又努力扎破沉默這塊厚布的表面,「火

翼,你還弄得清楚嗎——這是哪裡,我們怎麼會在這兒的,究竟發生了什麼?」



  冰鰭的疑問正是我的疑問啊!在這幽暗封閉的空間裡,白鳳仙的香氣隱約飄蕩著,我

用力的擰著額頭,回想剛剛浮現在腦海中的狀況:「好像是旗袍……那件玉蟲色的旗袍…

…被我燎破了……」



  「既然這樣,我們應該趕在家裡人發現之前補好它才行……」冰鰭推論著,可一片黑

暗中,誰也不知道我們身邊究竟有沒有那件可以作為證據的衣物,但這話還是有幾分道理

的:被不可知外力擊碎的記憶點滴,因為這線索,又開始明明滅滅——



  「火翼你連這也弄不好,將來會找不到婆家的!」按下熏籠裡火苗,冰鰭一邊憤憤地

疊著旗袍,一邊牙尖嘴利的諷刺我。



  「這種小洞只要到街上找個縫窮師傅就能解決,犯得著說這種話?你不覺得自己身為

男生有點太婆婆媽媽了嗎?」我毫不客氣的反駁回去,「我只要找個不用熏籠的人家就可

以了,可是某些人的問題不是更難辦嗎——某些人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可是織女或者赫映姬

啊!」



  見我翻這種陳年舊帳,冰鰭臉色立刻變了,他也不應這話頭,只是冷笑兩聲別過臉:

「很好,你就去隨便找個縫窮的吧!這麼細的活,看他做得來做不來!」



  我費力的俯拾著記憶的碎片:「好像你說縫窮師傅那裡不行……」冰鰭依然堅持這個

意見:「那當然,這活兒縫窮的做不來。可這種黑燈瞎火的地方又是哪裡?」



  「是……」我費力想著,卻看見眼前空寂的黑暗中,一道金絲像光潔皮膚上的血痕一

樣,細細的沁出來,慢慢連成一線,不斷的增加著亮度,最終再一次黑沉沉的畫布上勾勒

出冰鰭肩頸的輪廓……



  柔軟地搭在那消瘦的肩頭,緩緩地順著單薄的胸口流淌下去,然後突然褪去了鮮明感

,彷彿被遮擋住一樣,從斜斜的屏障下散射出朦朧的柔光——



  「是金線!」我脫口而出,一下子伸出手去,雖然這道光在我的觸碰下再次失去了蹤

影,但我已經從冰鰭的領口中,扯出了那奇妙的光源——沒錯,是金線!冰鰭的衣服裡放

著一團線,線頭一直纏繞到他肩上!



  「金線……」黑暗中冰鰭發出了迷惑的聲音,「什麼金線?」



  我慢慢攤開手心,暴露在空氣中的線團又隱約的亮起來,這線團並不大,但絲線的長

度卻絕不會短,因為金線的質地要比一般的高檔品還要均勻細密很多,顏色也格外澄明周

正,即使是外行人的我也看得出這不是一般街面上出售的東西:「就是這團線,它自己會

發光啊!難道你剛剛一直沒看見嗎?」



  沉默表示了肯定的答案——冰鰭看不見!他看不見而我卻可以看見,是因為從我們那

位古怪的祖父那裡,冰鰭遺傳到的是傾聽彼岸之聲的耳朵,而我則遺傳到了凝視不應當屬

於這個世界之物的眼睛!



  看來……又遇到麻煩的狀況了!千頭萬緒就像這團線一樣糾結著,我不由得著急起來

:「我們到底哪兒來這團線的啊?」



  冰鰭微微沉吟了一下,突然發出了惱怒的咋舌聲:「難不成是那個人,我撞到的那個

人留下的?那傢伙慌慌張張的,當時迎面碰上躲都沒法躲,我只能閉上眼等著他撞,可是

完全沒有衝擊感,我還以為他避過去了……」



  我立刻回憶了起來:「是那個人!我沒看真,只記得你走得快,先到門口就碰上他了

……」



  「你說在那裡碰到的?」冰鰭突然大聲打斷我的話。我不解的重複著:「門口啊……

」



  門口!什麼門口?怎樣的門口?誰家的門口?



  金線團像小小的燭火,在幽暗密閉的空間裡靜靜吐出微弱的光線,藉著這微光,我抬

頭看著冰鰭思索的側臉,和他一起努力的回想著那個人的樣子,可就像隔著霧靄般,那張

臉意外的模糊……



  眼看就要抓住了,那個人的容顏卻又倏忽溜走,為什麼始終靜不下心來?因為……某

種熾烈而甜蜜的氣息,一直像呵癢的手指,惡作劇的干擾著我們。



  「未免香得過分了吧……這白鳳仙……」我忍不住自言自語。



  「是的,白鳳仙!」突然想到什麼的冰鰭反射性的抬起頭來,「我記得那扇大門都歪

斜了,庭院裡長滿了茅草,快有半人高的樣子,白鳳仙……就混雜在茅草裡……」



  因為這片空間對他來說是一團漆黑,所以冰鰭熱切的眼神沒法和我的目光對上,看得

人心裡毛毛的,我連忙打斷他的話:「別胡說,如果我們是去補旗袍的,那到長滿荒草沒

人的廢屋幹什麼嗎?」虧他想得出來——荒涼的庭院,破敗的大門,從門裡跑出來的面目

不清的「人」,那個「人」遺落下發光的金線,這種組合真讓人脊背發冷!



  可糟糕的是這麼讓人脊背發冷的景象,卻在腦海中漸漸清晰起來了,而且帶著令人抗

拒的熟悉感……



  「真討厭!」壓抑著漸漸瀰漫起來的恐懼,我蜷起身體抱著腦袋,呻吟般地說著,「

我寧可相信那個人是去廢屋裡偷金線的賊……」



  「廢屋裡有金線可偷嗎?」冰鰭合上眼睛,「不過說起有金線的人家……香川錦的若

藻住在城西,附近怕是只有綾羅戶了!」



  綾羅戶,就是織這段綾子的人家啊?也不是沒有可能,縫窮師傅接不了這細活,我和

冰鰭請原作者補一下也不是沒道理,可是……



  「可是綾羅戶的老當家……不是三年前就已經過世了嗎?」我說著,像確定自己的話

一樣點了點頭,「難怪家裡荒成那個樣子!」



  「什麼話!誰會明知那個人不在世了還找他?」冰鰭不屑的哼了一聲,「不是還有老

當家的孫子,千寸和一尋兩兄弟嘛!雖然說這一輩的名聲不怎麼好聽,一尋也已經離家了

,但千寸身為長子,好歹還是繼承了手藝的嘛!」



  沒錯!那間廢屋裡的確有人的——頹圮的大門後面,茅草淹沒了天井,秋風給草尖淡

淡地染上了衰微的金黃,因此天井那一邊的堂屋給人一種漂浮在金粉上的幻覺,就在幽暗

的屋宇下,一道人影靜靜佇立著,沒有一絲風,但那被重重黑色衣衫包裹的身體,卻有著

隨時都會翩翩飛去的輕盈姿態……



  明明隔了一段距離,白鳳仙的香氣依然幽幽蕩漾過來;我知道那來自堂屋裡暗淡的衣

袖間——因為那個人,和這甜美的氣息,是如此相配……



  如果說這廢屋就是家道中落的綾羅戶,那這個人就該是獨自留下的末裔千寸師傅了。

我和冰鰭正是要找他吧,所以才急切的穿過那高高的荒草走向堂屋;可是我們的腳步卻驚

起宿在草叢裡的鳥群——那麼多鳥兒,撲稜稜的拍著黑白相間的翅膀,爭先恐後的投入天

井上方那一角小小的蔚藍。水晶一樣薄脆的陽光裡,鮮明的羽翼繚亂了我的視線,遮擋了

堂屋裡那本來就朦朧莫辨的身影……



  可是……為什麼這一刻,那個人的表情在我的眼中竟會如此的清晰呢?明明連他的五

官都看不真切,但我卻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或者與其說我看見,不如說是感覺到吧——那個人在笑,他在笑!



  伴著那微笑,不斷投入藍天的群鳥突然變了,那黑白交錯花紋的羽翼,瞬間變成了巨

大的眼睛!



  一群漆黑幽深的眼睛,一群黑白分明的眼睛,環繞在我們週遭,不斷的、不斷的飛向

秋日炫目的晴空;而那個帶著神秘莫測笑容的人,他輕飄飄的身影,漸漸被成群的眼睛吞

沒……



  像壓著眼皮催促人入睡的手指,白鳳仙的香氣濃得讓人窒息——意識開始混亂了,我

拉住冰鰭的衣角,語無倫次地說:「很多眼睛……冰鰭,有很多眼睛在天上飛……那個人

過來了,站在很多眼睛裡面的人他過來了,因為白鳳仙的味道越來越濃……」



  「糟糕……」冰鰭意識到不對,他下意識的撫摸著光滑的牆壁,「我看不是白鳳仙的

味道越來越濃,而是這個地方……這個地方的空氣越來越渾濁!」



  用力把犯困的我拖起來,冰鰭開始找這黑暗空間的出口,然而結果卻讓他更加焦急—

—這小小的空間就像一隻精巧緻密的繭,不要說門窗,恐怕連線頭缺口也找不到!再這樣

下去,我們都會悶死的!



  被逐漸稀薄的空氣,逐漸厚膩的濃香削弱了思考能力,我們完全沒想到劇烈的動作會

造成更壞的後果,只知道去拚命敲打牆壁,呼喊求援,但那封閉的空間吞沒了我們的呼救

,那緻密的材料化解了我們的敲打,只發出沉悶而麻木的聲音……



  腦中像被塞入了棉花,呼吸變得粘稠,喉嚨因為乾燥而疼痛起來,我們面對的,真的

是平時看起來那麼漂亮纖細什麼也傷害不了的絲織物嗎?



  手腕漸漸失去力氣,可還是不能停止敲打,逐漸變得機械的動作裡,灼熱的觸感突然

從我握緊的掌心傳來。與此同時,我只覺得手腕一緊,像被什麼勒住了似的,接著就在強

大的拉力下,身不由己的朝那絲織的牆壁栽了過去。



  光和空氣湍急地灌了我的意識,就像被放回水中的魚一樣,還未完全恢復神志的我用

盡全身力氣深深的呼吸著,茫然地抬頭看向拉力傳來的方向——已經……這麼晚了嗎?



  ——破敗的窗格外,初升的蛾眉月纖細的掛在天空,薄冰一樣的月光映出把我拉出來

的人的面龐,那是一張平凡的臉——散落在額角的頭髮和不習慣與人對視的眼睛都呈現出

溫吞的栗色,唇角也流露著優柔寡斷的神情,只有鼻子的感覺格外端正,可惜鼻樑上架著

的舊玳瑁眼鏡多少衝淡了那種利落感,整體看來,就是沒有什麼特色的好好先生的形象。

像



  「如果不是這件衣服掉在門外,我還不知道你們在這裡呢!」好好先生並不看我,只

是揚揚手中的那件玉蟲色旗袍,他的樣子有些疑惑,「你們怎麼會在放舊綾子的倉庫裡啊

?」



  我連忙抬頭四顧,只見四周堆滿了陳舊的絲緞,積了厚厚的灰塵,像是有點年頭了,

於是恍然大悟的歎了口氣:「難怪了……原來是布料的倉庫啊!」



  「真的是倉庫嗎?」冰鰭冷淡的語聲在我身後響起,因為剛剛的經歷,他的呼吸還沒

有完全平復:「請問這是綾羅戶竇家嗎?千寸師傅在不在,我們有件事情想麻煩他。」



  好好先生有些意外的看了冰鰭一眼,立刻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那個……我就是

。」



  這裡果然就是綾羅戶,眼前這個平庸的男人就是千寸了?那麼記憶的空白之前,我看

見的無數飛舞的眼睛裡,染滿白鳳仙花香的人……又是誰?我壓抑不住心中的疑問:「我

在堂屋裡看見……」



  「千寸師傅!」冰鰭突然大聲截住我的話頭,「實在不好意思,我家祖母中秋節穿的

旗袍上被燎了個小洞,我們是來麻煩您織補的。」



  「這樣啊……那不必著急。」千寸有些手足無措的摸了摸後腦勺,避開冰鰭的眼神靦

腆地笑了,「我手邊還有一件要緊的工作……既然中秋嘛,那有的是時間……」



  雖然說是我們求人家辦事,但這位千寸的態度也未免太沒神經了吧!什麼叫「有的是

時間」?現在天色已經不早了,如果不快點動手,我們會趕不及在團圓飯前把衣服拿回去

的!或者千寸他根本就是在諷刺我們來得太晚,再怎麼趕工也來不及,所以根本「不用著

急」!



  我正心裡不快,千寸卻繞過冰鰭走到我面前:「這件工作真的很要緊,所以,快給我

吧。」



  「給你什麼?」我奇怪的看著千寸,沒好氣地說。



  言行溫吞的千寸難得的流露出焦急之色:「金線啊!你手裡的金線。」



  他怎麼知道我手裡握著那團從冰鰭衣服裡拿出來的,會自己發光的金線!



  突然間,不知名的恐懼像尖針一樣刺入了我的腦際——幽艷的白鳳仙香氣,染著鳳仙

花汁的蒼白指甲,黑得吞噬了光線的紗衣,像熱帶花朵一樣濃郁而甜美的紅唇,從那紅唇

裡逸出的話語——金線……給我金線……



  記憶拼圖中妖艷的碎片,漸漸組成了這一幕幕詭異的圖景,這一切,都掩映在亂飛的

眼睛裡,那些深黑的眼睛,帶著凜冽的、冷徹的神情……我下意識的後退著——當時也曾

拒絕的,因為我們根本不知道有這團金線。然後,記憶就被那濃稠的黑暗淹沒了……



  「曾經有人要過這團金線的!」我伸手拉住冰鰭,「在很多的眼睛裡的那個人也要過

金線!然後白鳳仙的味道變得那麼濃,我就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冰鰭瞪了我一眼,放棄似的咋舌——這下什麼也被我說出來了。不再迂迴委蛇的冰鰭

用少年罕有的目光冷冷注視著千寸:「我說……千寸師傅,這個家裡除了你之外,還有誰

?」



  「難道你們碰見綺目了……不可能!」綾羅戶末裔本來就血色不良的臉色更蒼白了,

他張皇的看看屋外,又為難的看看我握線團的手,突然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轉身就向屋

外跑。



  我和冰鰭不明就裡,可留在滿是灰塵的倉庫裡也不是個事兒,所以只能跟著他出去,

新月淡薄的光越過簷廊,灑在檻外的離離秋草上,那是再普通不過的庭院,沒有肆意蔓延

的茅草,也沒有濃香馥郁的白鳳仙,只有庭樹得黝黑影子,被拖長了斜斜的畫在地面上…

…



  我漸漸放慢了腳步——這,究竟是不是我記憶中的庭院啊?雖然格局和佈置相似,但

卻始終讓我覺得異樣,不是印在記憶殘片上那種詭異,而是另一種,另一種不對勁的感覺

……



  「綺目!綺目你出來!」看起來總是連大氣也不敢出的千寸突然間高喊起來,把站在

他身邊的我們嚇了好大一跳;可他卻變本加厲的一邊高呼這奇怪的名字,一邊豁出去似的

撞開旁邊的一扇房門。門內寂靜無聲,沒有人回應他變了調的呼喚。



  被撞開的門吱呀開合著,月光穿過門扇爬進來,精疲力竭的躺在厚實的大書桌面攤開

的畫冊上,而一邊的書架上也擺著許多類似的讀物,硬書脊上暗淡的金字閃爍著疲倦的光

。冰鰭拿起一本隨便翻了翻,發黃的書頁邊緣已經受潮發霉,染上了灰暗的淡紫色,脆掉

的紙上是各種各樣的蝴蝶圖片,每張圖片旁邊都寫滿了一長串咒語似的解說辭,可能是拉

丁文吧,反正我是無論如何也看不懂,也沒興趣去看的,因為此刻我的注意力被書桌上積

滿灰塵的像框吸引了——



  拂開浮灰,照片裡還相當年輕的千寸和一位少年開心地笑著,兩人眉眼有些肖似,尤

其是那格外端正的鼻子,不過少年的五官線條比千寸利落很多,充滿了意志與活力,感覺

上不出幾年他就會長成優秀男子的。對於這位少年,我只覺得有說不出的熟悉,不是面容

,而是那種無法言傳的感覺;冰鰭瞥了一眼照片,也在微微困惑後恍然大悟的睜圓眼睛。

錯不了,我們見過這個人的——他就是從門口跑出去,迎面撞上冰鰭的「人」啊!



  「你在大門口撞到的男人,不會就是綺目吧?」我小心翼翼的問冰鰭,可還沒等他開

口,千寸就掙扎似的搖了搖頭:「你們在門口碰見的應該是剛剛離家的舍弟一尋……綺目

是……女人……」說到「女人」這兩個字時,他的語調裡夾雜著怯懦與愧疚的複雜況味。



  冰鰭突然發出了和他年齡不稱的,意味深長的冷笑聲,我這才悟到他剛剛說綾羅戶名

聲不好的緣由——隱約記得有天祖母曾和嬸嬸這樣閒聊說,竇家的兄弟因為某個來歷不明

的女人而鬧得不可開交,以至於一年前弟弟一尋被逼走,哥哥千寸從此也閉門不出,這使

得綾羅戶名聲一落千丈,很少再有人和他家來往了。祖母還感慨男孩子真難教育,讓嬸嬸

當心,千萬別讓冰鰭也變成這樣呢。



  「就是傳聞的那個女人吧!」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冰鰭卻還火上澆油的報以冷笑。



  「我……我知道你們的意思,可完全不是那樣!」終於忍無可忍的千寸態度強硬了許

多,但依然不敢跟我們對視,「綺目……她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所能瞭解的!」



  「哦?她難道還是天人不成?」冰鰭饒有趣味的斜睨著綾羅戶的末裔,毫不留情的譏

笑道。千寸深深的低著頭,似乎拚命壓抑著,最終決然的用力點頭:「是的,是天人!綺

目她就是天人!所以……她是不可以和一尋在一起的!」



  簡直不能想像這種誇張的告白是千寸這年紀的人說出來的!那些老掉牙的傳說,就算

是小孩子也不會當真,更何況千寸這樣的成年人。然而這一次,我沒有多嘴冰鰭也沒有笑

——因為千寸是認真的,誰都看得出來,他的每個字,每句話,都是認真的!



  「綺目是一尋帶回來的,就在一年前的今天,她穿著織金的黑紗衣,你知道嗎,整件

衣服上那麼多繁複華麗的花紋,從頭到尾都是一根金線織出來的!我做了這麼多年的綾羅

,卻從來沒看過這麼驚人的織物。」千寸的聲音因為興奮而嘶啞了,他應該可以成為優秀

的師匠吧——即使時隔這麼久,看見夢幻織物的狂喜依然燃燒在他眼中,然而這狂喜很快

就因為沮喪而破碎了,「我早就應該料到,美到這種程度是不好的……可一尋被迷住了,

他抽走了這衣服上的金線!說只要那件衣服不完整,綺目就得永遠留下來,哪兒也去不了

……」



  千寸的話讓我和冰鰭驚訝的對看一眼——這不會是真的吧,難道綾羅戶的一尋,像蠻

橫的漁夫白龍那樣,捕捉了所謂的「天人」!



  就像傳說所言,織女也好,赫映姬也好,沙恭達羅也好,羽衣是她們與天界溝通的浮

橋,人間的男子只要藏起天人的羽衣,就能將她留在身邊。可這些都是傳說啊!根本不存

在什麼天人,這些傳說常數被解讀為人類早期不同部落間搶婚風俗的藝術化表述;不過也

有人這樣理解——羽衣代表了人類和異類之間的契約,人一旦掌握了契約,就能對異類為

所欲為……



  「我就知道綺目留不得,可我這弟弟從小做事就欠考慮,完全不聽我勸,竟然還把綺

目鎖在書房裡!我只能把他趕出家門,乘他不在時補好紗衣讓綺目走。可一尋被迷了心竅

,居然把那根金線藏到不知什麼地方!」千寸說著,指著我的手歎了口氣,:「這就是這

團線,還好你們把它找出來了!」



  我剛剛就在懷疑了:金線是被一尋抽走的,而我們在大門口碰見的那個「人」神不知

鬼不覺地把金線塞給了冰鰭,而那個「人」應該就是相片裡的一尋,那麼,一尋他可能已

經……



  我轉頭看著冰鰭,此刻他全然不動聲色,竟有閒情拿起桌上的書本:「很漂亮的書啊

……」



  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扯到這不相干的蝴蝶圖冊上,千寸有些困惑的說:「那是我弟弟

以前最喜歡的書,他還喜歡捉一些回來做個標本什麼的。我也時常看看,雖然不懂,卻可

以從圖片上找到織綾的靈感。可是現在……他連這些也不要了……」



  「他不是不要了!是想要也沒法要吧……」冰鰭順手把書丟在桌上,激起很大一陣灰

塵,他的語調比動作更輕率,輕率得傷人——「我不知道……死人還要這些書幹什麼!」



  「你說什麼?」千寸第一次怒吼起來,他一把揪住冰鰭的領口。冰鰭毫不退縮的注視

著對方的眼睛:「千寸師傅,你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些矛盾嗎?你織補那件紗衣是為了趕走

綺目吧,那為什麼要讓一尋離家呢?你不怕綺目又能自由行動,繼續去迷惑你的弟弟嗎?

」



  千寸停住了動作,結結巴巴的想辯解什麼。冰鰭的冷笑更深了,他皺著眉頭瞇起眼睛

,毫不留情的打斷千寸的話:「火翼說曾有人向我們要過金線的,那個人就是綺目吧——

她想自由,她想離開這束縛她的地方!其實把她鎖在書房裡的人是你對不對?想獨佔金線

把她綁在身邊的人是你對不對?被那種不祥之美迷惑的人,應該不止一尋!」



  不顧對方的慌亂,冰鰭慢慢掰開千寸的手指,語調更加尖銳:「什麼天人,天仙也好

妖魅也好,都是異類而已!被異類迷住,不顧手足之情同胞相殘的例子,多得去了……」



  「不是的!不是你說得那樣!我不敢看綺目!一尋帶她回來的那一天,我都不敢看她

第二眼……」被逼急了的千寸連手都沒處放了,那抽搐的指尖終於揪緊了柔軟的額發,「

我承認有私心,我想永遠獨佔那件紗衣!如果能掌握那種技藝,用一根金線織成滿幅花紋

,付出什麼我都願意!可只有一尋不可以……如果代價是一尋的話,我寧可什麼也不要!

」



  千寸和冰鰭的爭辯是那麼激烈,以至於祖母那件玉蟲色旗袍和蝴蝶圖冊一起,落在滿

是灰塵的書桌上都沒人注意,可這激烈的爭辯像被一層看不見的罩子隔開一樣,聽起來那

麼遙遠,因為一種越來越不對勁的感覺正在我心裡逐漸蔓延……



  我記得祖母和嬸嬸的那段議論,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啊;可照千寸所說一尋今天剛被

趕出家門,既然如此,他的書桌和畫冊上為什麼積著這麼厚的灰塵?



  不安在我心裡搖曳著,究竟有那裡不對呢……這個庭院……這些草木……這片月光…

…我下意識的走過去撿起那件旗袍,耳旁的嘈雜令我無端的惱火起來——不要再多費口舌

了,再不抓緊時間織補的話,我們一定趕不上晚上的團聚的!



  晚上的團聚?像被冷水激了一樣,我突然抬頭看向天空,冷徹的感覺像一塊冰沿著脊

背緩緩滑下,我大喊著打斷那無聊的爭論:「千寸先生,今天是什麼日子?」



  綾羅戶的末裔流露出錯愕的神色,但很快這表情就被傷感取代了:「七夕啊?可能有

點過分吧——明明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我卻在逼著別人分開……」



  是的,千寸並沒有說謊,因為此刻簷外的空中,正懸掛著一輪新月!



  一瞬間,冰鰭的臉色也變了,我倒吸一口涼氣,斷斷續續的問道:「千寸師父要緊的

活兒,就是拿回金線織補好那件紗衣,讓綺目離開吧?」



  千寸見我轉移了話題,也就放棄似的歎了口氣:「你們的活兒我會在中秋前完成的,

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所以不用擔心。」



  哪裡來一個多月的時間!現在根本早就過了牛郎織女相會的七夕,今天就是中秋啊,

我們就是要趕著在這十五夜天黑之前織補好祖母的旗袍正裝!



  緊張使我下意識的深深呼吸,可湧入肺裡的空氣異常混濁厚膩,我這才注意到——這

個庭院裡沒有風,從一開始,就沒有一絲風!



  一切都是那麼不對勁——悖時的新月,無風的庭院,還有……白鳳仙的香氣!



  明明沒有風,這濃郁的白鳳仙的香氣是什麼時候,又是從哪裡飄來的呢?



  「火翼,你的手!」冰鰭突然大叫起來,我低頭一看驚出滿身冷汗——一團無名之火

正從我握成拳頭的掌心蔓延開來……



  我慌忙甩手,原本握著的金線團化作小小的火源,曳著長長的尾巴,像隕星一樣墜向

欄杆外的草叢,庭院瞬間變成了一片火海。



  「金線!」千寸突然高喊起來,追著那小火團奮不顧身的撲向焰獄。就算我死命的拖

住,他的衣服還是燎上了火星,留下了斑斑灼痕,我忙不迭的幫他拍著,心裡卻疑惑起來

——火是從我手中的金線團燃起的,為什麼我完全沒有灼熱的感覺,而且皮膚也好,衣袖

也好,連一點痕跡也沒有?



  可是我來不及深入思考,因為就在這轉眼之間,一切都像謊言一樣,霎時改變……



  月亮熄滅了,包圍著我們的世界瞬間呈現出它的本來面目——書房也好庭院也好,一

切都被那沒有溫度的冷火燒掉了虛幻的外殼,暴露在我們面前的,只有黑暗那嶙峋的骨骸

。火之光與暗之影截然的割裂著這世界,連一點過渡也沒有,置身其中,我只能伸手摸索

確定自己的位置,可是傳達到我指尖的,是那細緻而柔韌的熟悉觸感——絲之繭!一切都

像我和冰鰭碰到千寸前一樣,難道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象,我們依然身處於那絲織的

牢籠中!



  只是現在這牢籠,就快要被火焰吞噬了!千寸站在我們身邊,火光將他那困惑的臉映

得分外蒼白,他一定也像我們一樣被這牢籠囚禁,只是幻象的迷惑使他一直未曾發覺!



  「不管怎麼說,離開這裡要緊!」冰鰭一把拖住我開始找離開的道路,可是我不敢放

開千寸,只怕一鬆手他又會跑進火裡找那團金線去了。我的寡斷讓冰鰭大為惱火:「這傢

伙就不必管了,你以為自己能超度亡靈嗎?」



  亡靈?可這觸感並不是虛幻的啊——我的手裡明明握著千寸冰冷的指節!我疑惑的回

過頭確定我拚命拽住的,究竟是什麼……



  就在此刻,淒厲的叫聲貫穿我耳際,火焰頓時熾烈起來,無數的火團騰空而起,那是

一群包圍在火焰中的飛鳥,慘叫著撲扇零落的雙翅,捨身般地投向那虛無的黑暗。



  「真討厭,你們怎麼就弄不明白呢——他是誰也帶不走的!」從火焰的那一端飄來某

個熟悉的聲音,甜膩得像熟透的熱帶果實,「他是我的,生也好死也好,他是我一個人的

!」



  「綺目!」千寸變了腔調的聲音混入那鳥的悲鳴中,隨著他的呼喚,群鳥一瞬間全部

變成了燃燒的眼睛,在無數零亂而絕望的瞳孔中央,一道黑色的身影,帶著蹁躚欲飛的綽

約仙姿,遠遠的出現在火海的彼方……



  「留不得的——就是這些眼睛,就是這個傢伙!」我正拉著千寸努力勸說,可掌中卻

突然失去了握住東西的實在感。這電光石火的剎那,我竟清楚地看到我的指尖穿過了那綾

羅戶末裔的手腕——就像時間之流碰到了礁石的阻礙而變緩,人的身體從實體變為幻影的

細節,我一一感受、一一看清……



  從我手中逃脫的千寸一下子投進火海,冷火瞬間淹沒了那虛幻的身體,我隱約看見他

發瘋似的尋找著什麼——他是在找金線,他還是放不下那團金線!



  「綺目!快阻止他!這樣他會死……」我朝著火焰彼岸的人影高喊著,說到這裡卻突

然緘口——「會死的」,這話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吧,也許正像冰鰭所說,千寸,早已是

亡靈了……



  「讓他死!這樣他就哪兒也去不了了!」像在人耳邊吹出的歎息一樣,綺目發出了輕

柔的笑聲,她說得那麼殘酷,但語調卻異常纏綿。



  綺目的話語只換來冰鰭毫不動容的冷笑:「我小時候最喜歡聽這些故事了——人間的

男子藏起天人的羽衣讓她回不了天上,那個時候我覺得人類真是聰明。可是現在想起來,

也許他們都被天人騙了,千寸就是最好的例子——看看他的下場,誰讓他要的不是天人,

而是羽衣……」



  對於冰鰭裹挾著冰針的諷刺,綺目並沒有反駁,獵獵的火風送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歎息

,還不曾完全被我捕捉到,這歎息就已消失在綺目哽噎般的笑聲裡:「是人類自以為藏起

羽衣就能左右天人,真可笑……其實天人何嘗看不透這膚淺的伎倆,只不過為了那個人,

她情願付出的,又何止羽衣而已……」隔著火看不見綺目的容顏和神情,但從那絢爛的南

國朱槿一般的嬌聲軟語裡,我依然可以約略幻想那不可思議的美貌,可是這美貌卻是那麼

空虛的存在,因為對於綺目所愛,愛到不惜一切的那個人而言,她美不美麗根本沒有任何

意義。



  隨著綺目的話音,千寸的歡呼突然響起,他從火焰中直起身,掛滿火星的金絲從掌心

揚起,他找到金線了!可這綾羅戶末裔的身體卻像融化了一般,變得模糊不清,這漸漸透

明的靈體正穿越火焰,向綺目,確切的說應該是向綺目那件無縫的天衣,慢慢靠近……



  「你們都看見了吧,這就是真相——我得不到他的心,可只要留住他的人也就夠了!

」遠處綺目的黑色羽衣輕輕揮動,火焰頓時像牆壁一樣矗立而起,隔斷了我們的視線,淹

沒了她和千寸的身影,只有那甜美的聲音,像即將凋謝的白鳳仙的馨香一樣,暗暗飄來,

「所以請不要再打擾我們了,離開這裡別再回來,也別向任何人提起,讓我們兩個人在一

起……只有我們,兩個人……」



  一瞬間,火焰的牆壁像沉重的大門被推開一條窄縫,一道暗淡的天光從熊熊火焰之間

流瀉過來,冰鰭不由分說拉起我衝向火海,奔向那光之裂隙。



  沒有一絲熱度,穿越火海的感覺就像躍動著烈焰的屏障被一下子撤去了一樣,剛把那

無邊冷火甩在身後,悶頭奔跑的我們就迎面撞在了什麼柔軟的物體上,還沒等我們驚叫,

對方就已經發出了呼痛的哀鳴。這溫熱的觸感,平常的反應和地上的影子都表示了在我們

面前的,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普通人!



  身後綾羅戶的大門沐浴著夕陽的斜暉,迎著秋日窄巷裡的穿堂風,我和冰鰭都大大地

鬆了口氣,這才有精神去向被撞的人賠禮道歉。可對方看也不看我們,只顧滿地找著什麼

:「糟糕了,糟糕了,難道滾進門裡了?丟了可怎麼辦啊!」說著他擠開我們挨近那歪斜

的大門,一把推開黑漆剝落的門扇,卻因為眼前所見驚叫起來:「怎麼會荒成這樣?我才

一年沒回家啊,大哥他到底在幹什麼!」



  「一尋師傅!」冰鰭沒有摻雜一絲情緒的呼喊讓我吃了一驚,那個人的背影也因為這

聲呼喊而僵住了,他緩緩回過頭來,疑惑地注視著我們。這是一那張極富男子氣的臉,尤

其是鼻子生得格外端正,這面孔應該是陌生的,可我只覺得一定在哪裡見過——突然間我

指著他大喊起來:「照片上的人!」



  那個人完全弄不清狀況,只是出於禮貌向我們點了點頭:「我是一尋,你們是?」



  「你在找什麼?」並不回答對方的問題,冰鰭直截了當的反問。



  看起來一尋的個性要比千寸直爽乾脆多了,他沒有拘泥於冰鰭失禮的態度,豁達的笑

起來:「我有一團金線必須還給大哥,可剛走到門口就迎面撞上你們,我只覺得眼前一黑

,一慌神,本來握在手裡的線團也不知道滾到哪裡去了。」



  這一瞬間如同醍醐灌頂——只是彈指之間,在門口碰上一尋的「靈體」也罷,被囚禁

在絲織的牢籠裡也罷,與千寸的相遇也罷,看著綺目慢慢消失在火裡也罷,這些都發生在

我們撞到遠遊歸來的一尋之後,回過神來以前,長不過剎那的時間!



  「你已經把金線交給你想給的人了。」冰鰭靜靜注視著一尋,這短短一句話讓對方線

條分明的臉瞬間失去了血色。一尋難以置信的看看我們,又看看雜草叢生的院內,突然他

不顧一切的撞開院門跑了進去,在我們眼中,他這下意識的動作和千寸的殘影重疊了……



  大門後的光景和我記憶中一樣,尖端染了金色的茅草上,浮著黑??的堂屋,不同的是

沒有任何人站在那幽深的屋宇下,只有地面厚厚的灰塵上鋪滿蝴蝶的殘骸,那些柔弱的軀

殼還殘留著火灼的痕跡;蝶翼上鳳仙花形的黑白花紋斑斕炫目,環拱著中央鮮明的瞳孔狀

圖案——這就是白鳳仙……還有像鳥兒一樣飛舞的,眼睛……



  一尋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他喃喃的呼喚著什麼跑向後宅的書房,跟在他身後轉過簷廊

,我禁不住低低的驚叫起來——我和冰鰭拿出來織補的玉蟲色旗袍就落在書房門口!



  一尋一腳踹開房門,然而他卻無法再向前一步,這個爽朗的男子背向著我們,單手扶

著門框擋住房門,用一種窒息般的音調說:「終於變成這樣了——我帶綺目回來的時候就

應該料到的:她心裡只有大哥……可大哥的心裡,卻只有……」



  即使被阻攔,可我還是看清了——漏進了夕陽光輝的書房裡躺著一具白骨,一絲黯淡

的金輝隱現在那蒼白的小指上,像掛了熏籠的暗火一樣明明滅滅——那是一條褪了色的金

線,蜿蜿蜒蜒的爬過地面堆積的灰塵,長長的金線一端繫著冰冷的白骨,另一端,繫著一

隻蝴蝶的腰身。這週身漆黑的蝴蝶要比堂屋上的死骸們大出許多,想來它活著的時候,一

定是一朵會飛翔的花吧;可現在我根本無法想像它活著時候的美麗——那重重疊疊的翅翼

像早就腐朽的黑色絹紗,磷粉已紛紛掉落,不但看不出一絲花紋,而且處處露著醜陋的空

洞,如果還是花的話,那它的韶華已經無可挽回的凋謝了。



  將並不美麗的白骨與不再美麗的蝴蝶連在一起的,應該就是那團一直被爭來奪去的金

線,如今它也像失去了靈魂般黯淡了,可是那縛著白骨和蝴蝶的結扣,卻系得那麼緊——

就是這個傳說吧,繫住了小指,就繫住了一生的因緣。



  「離開家的那一天,我帶走了綺目衣服上的金線。雖然我總是對自己說,那是為了把

綺目留在家裡,這樣她就能和大哥多多相處,大哥也許會漸漸瞭解她的心意。」爛熟的秋

光勾勒出一尋端正的側臉,帶著一絲殘酷,他從喉嚨深處發出壓抑的笑聲,「可是我否認

不了——我在嫉妒!我不能自拔的嫉妒著哥哥,嫉妒著這個被綺目全心愛著卻絲毫不為所

動的哥哥!拿走金線,這樣至少能感覺綺目還有一絲是屬於我的,可是離開家這一年我才

發現——不是我擁有了金線,而是金線捆住了我……你們聽了也許會覺得我很沒用吧——

我放棄了,現在就歸還金線、成全他們!可是看起來,他們已經不需要任何人成全了……

」



  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一尋的話,我只能抬頭仰望著漸漸昏暗起來的天空——直到今天,

我依然不能明瞭這綺羅之火一般的天上之愛,但是我想,這應該無關成全,更無關幸福。



  「今天果然不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一直沉默著的冰鰭突然用自言自語的音調

說道,不明白他怎麼突然提起這不相干的話題,一尋困惑的皺起眉,我也轉頭注視著他—

—



  此刻冰鰭的笑臉是那麼透明澄澈,就像即將升上天空的冰輪,他撿起落在地上的玉蟲

色旗袍,慢慢拍去浮塵:「今天是中秋呢……我記得祖父說過,人間家家團圓的中秋,其

實也是赫映姬回到月宮的日子……」他瞳孔映著夕陽反照的光芒,像火焰默默燃燒後的餘

燼,當這目光掃過白骨和蝴蝶時,冰鰭微微的笑了:「原來這就是……天上之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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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遙遙而來。攜今生後世。

    終於,終於得遇他,三千紅塵燦如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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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 202-178-194-76.cm.dynamic.apol.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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