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其心淨
[佛學大辭典(丁福保)](雜語)諸佛各隨其心淨而得淨土也。維摩經佛國品曰:「菩薩欲得淨土,當淨其心。隨其心淨,則佛土淨。」
[佛學大辭典(丁福保)]
己身彌陀唯心淨土
(術語)謂萬法唯一心,故生外無佛,亦無淨土,彌陀即己身中之彌陀,淨土即我心內之淨土也。觀無量壽經曰:「諸佛如來是法界身,入一切眾生心想中,是故汝等心想佛時,是心即是三十二相八十隨形好,是心作佛是心是佛。」天台觀經疏曰:「諸佛法身與己同體,現觀佛時,心中現者名心是佛。」維摩經佛國品曰:「隨其心淨則佛土淨。」起信論義記下本曰:「眾生真心即諸佛體,更無差別。故華嚴經云:若人欲求知三世一切佛,應當如是觀,心造諸如來。」樂邦文類四載圓辯法師之淨土唯心說,並載姑蘇禪師之唯心淨土文。雲樓彌陀經疏鈔一曰:「心佛眾生一體,中流兩岸不居,故謂自性彌陀唯心淨土。」是為由諸法唯心,萬法一如之理性而談之法門,古來聖道門之念佛皆是也。然善導所立之淨土門不取之。西方指淨土,心外仰佛。是曰指方立相。觀經疏定善義曰:「今此觀門等唯指方立相住心而取境,總不明無相離念也。如來懸知末代罪濁凡夫,立相住心尚不能得,何況離相而求事者?如似無術通人居空立舍也。」龍舒淨土文一曰:「世有專參禪者,云唯心淨土,豈復有淨土?自性阿彌,不必更見阿彌?此言似是而非也。」萬善同歸集二曰:「問唯心淨土周徧十方,何得托質蓮臺,寄形安養?而興取捨之念,豈達無生之門?欣厭情生,何成平等?答:唯心佛土者,了心方生。(中略)平等之門無生之旨,雖即仰教生信,其奈力量未充,觀淺心浮,境強習重,須生佛國以仗勝緣。」
(雜語)淨佛國土者,維摩經佛國品所謂「若菩薩願得淨土,當淨其心,隨其心淨則佛土淨。」佛國土即菩薩成佛時感得之國土,蓋欲令當來自身所住之國土清淨,必先清淨己心,己心清淨,則其國土得清淨也。故菩薩發大願心,成就當來己淨土,而清淨心行,謂之淨佛國土。成就眾生者,又維摩經佛國品所謂「眾生之類是菩薩淨土。所以者何?菩薩隨所化眾生而取淨土。」菩薩感佛土,必有所化之眾生,佛土之淨穢,隨於所化眾生之淨穢,所化之眾生清淨,則其土清淨,所化之眾生污穢,則其土亦污穢。故菩薩為莊嚴佛國土而今日教化眾生,眾生隨其教,而身成就清淨之善業故當來往生彼佛國土,能所之二化,依正之二報,共得清淨。因之而教化眾生,謂之成就眾生。法華經信解品曰:「於菩薩法遊戲神通,淨佛國土,成就眾生,心不喜樂。」
唐‧慧能說,法海集記。又稱《六祖大師法寶壇經》、《壇經》。現行本有四種︰
(1)敦煌本︰不分卷。原本是晚近在敦煌石室所發見的寫本(現藏英國倫敦博物館),大概是五代時所寫,題作《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六祖惠能大師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一卷,兼受無相戒弘法弟子法海集記。收在《大正藏》第四十八冊。
(2)惠昕本︰二卷。原本是晚近在日本京都堀川興聖寺發現的覆刻宋本,題作《六祖壇經》。此本原為宋邕州羅秀山惠進禪院沙門惠昕以古本文繁,於乾德五年(967)所改訂,分二卷,十一門(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卷十六、元‧馬端臨《文獻通考經籍考》卷五十四都著錄此本,時已改作三卷十六門)。紹興二十三年(1153)晁子健於蘄州刊行,後流傳日本,經興聖寺翻刻(同出於這一本系統的,還有金‧泰和七年,即1207年的高麗刻本)。
(3)德異本︰即曹溪原本,不分卷,但開為十門,題作《六祖大師法寶壇經》。此本是元‧德異所刻古本(至元二十七年,即1290年刻於吳中休休禪庵,高麗有大德四年即1300年萬恒翻刻本)。明‧成化七年(1471)此本又於曹溪重刻,萬曆元年(1573)李材(見羅)再刻,萬曆四十四年(1616)德清於廬山法雲寺覆刻,清‧順治九年(1652)秀水王起隆等又據李材本校刻。
(4)宗寶本︰不分卷,亦開為十門,是元‧風幡報恩扔禪寺住持宗寶於至元二十八年(1291)所改編,題作《六祖大師法寶壇經》(此本以徑山方冊本為主,其明北藏本、清藏本均有增減)。宗寶自己有跋語說︰「見三本不同,互有得失,其板亦已漫滅,因取其本校讎,訛者正之,略者詳之,復增入弟子請益機緣,庶幾學者得盡曹溪之旨。」其所增機緣,與曹溪原本文同,或即出於彼本。收在《大正藏》第四十八冊。
上述《壇經》四本中,敦煌本卷末有記,乃是慧能門下法海的再傳弟子悟真所傳,而直接出自慧能門下的南陽慧忠(﹖~775),就已經有南方宗徒「把他壇經改換,添糅鄙譚,削除聖意」之說,所以在此本中,也不免有後人增益的部分。特別如針對神秀一系後來構成的「凝心入定」、「住心看淨」等說法,那樣嚴厲的指責以為大錯,以為障道因緣,這似乎在慧能當時還不可能。因此,《壇經》中這類文字,顯係後加,而應該加以鑒別。此外,如各代付法頌二十八祖說等亦係後加,可不待言。
惠昕本據卷末所記,是悟真(此本以悟真為法海的三傳)的弟子圓會所傳,而經過惠昕自己的加工,所以此本與敦煌本對校,有詳略。文質的不同,特別如關於弘忍傳法的一段記載,遠較敦煌本為踵事增華,此外禪家盛傳的故實及語句,如「輪刀上陣亦得見性」、「迷時師度悟了自度」、「非幡動風動人心自動」等,也都始見於此本而為敦煌本所無。
曹溪本卷末無關於師資授受的記載,不悉為何人所傳,但從其內容看,似乎也是拿一種古本(或即惠昕本的原本未經刪節的)做藍本,或增或減並加以改編的。其中最突出的地方,即是後世公認為慧能直系的青原行思、南嶽懷讓等,原來見於敦煌惠昕兩本的,此本卻有他們的機緣,由此推測,此本當與行思、懷讓兩系傳本有關。此外禪家盛傳的故實及語句,如「米熟欠篩」、「衣止勿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但吃肉邊菜」、「諸佛妙理非關文字」乃至「葉落歸根」、「來時無口」等,也大都出於此本而為敦煌、惠昕兩本所無。
宗寶本以竄易、顛倒、增減、刪改為世詬病。首先作這樣批判的,是校刻曹溪原本的王起隆,他說︰「宗寶之於壇經,(中略)更竄標目,割裂文義,顛倒段落,刪改字句。」並且舉了許多的實例,肆意詆訶。但將此本與曹溪本對校,除標題的文字有出入並有四字、二字的不同之外,其段落移動、字句增刪只占全書的小部分,而從全文的義理上看,大體是和曹溪本相符的。
除上述四本外,據舊傳有關《壇經》的文獻,還有一些異本,如宋‧契嵩(1007~1072)自稱得到曹溪古本據以校刻的三卷本(已佚),即其一種。總之,《壇經》是屢經增減竄改的,原來如何,已難推想。不過後世南宗禪徒公認本書的價值,南宗各家的思想也確實和它脈絡貫通。所以依敦煌本和餘本共同的部分來略說其內容,還是需要的。
《壇經》的主要部分,在說摩訶般若法。禪宗的禪,特別是道信以來的東山法門即是以般若為其旨歸。到了慧能,更把這種思想發展成一種「一超直入」的頓教。他揭出「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途徑,即是修「般若行」。他說︰「菩提、般若之知,世人本自有之,即緣心迷,不能自悟,須求大善知識示道見性。」「愚人智人佛性本亦無差別,只緣迷悟,迷即為愚,悟即成智。」又說︰「汝若不得自悟,當起般若觀照,剎那間妄念俱滅,即是自真正善知識,一悟即至佛地。自性心地,以智慧觀照,內外照徹,識自本心。若識本心,即是解脫。既得解脫,即是般若三昧。」但《壇經》所說般若的涵義,和一般教家略有不同,如《經》說︰「摩訶者是大,心量廣大,猶如虛空。(中略)虛空能含日月星辰、大地山河。一切草木、惡人善人、惡法善法、天堂地獄,盡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復如是。」「般若是智慧,一切時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名般若行。」這是說眾生當前心性,即是般若真空,一念愚而著境即於一切法有取有捨,般若即絕。一念智而離境即於一切法不取不捨,般若即生。這可說是傳統的般若教理的一種發展。
又,《壇經》宗旨在令學徒從自心中頓見本性,從此以後,於境無染,自在解脫,雖仍不廢修行,但既已悟到自性具足萬德,無欠無餘,所以再有修習,也於體上增不得一分,只是隨事體驗充實德用而已。因此《壇經》所舉示的修行法門,以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無念是於念而不念,無相是於相而離相,無住是於一切之上念念不住。此中,《壇經》特別著重無念,以為無念即般若三昧。故說︰「無念法者︰見一切法,不著一切法;遍一切處,不著一切處;常淨自性,使六賊從六門走出,於六塵中不離不染來去自由;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各無念行。(中略)悟無念法者,萬法盡通;悟無念法者,見諸佛境界;悟無念頓法者,至佛位地。」這即是般若行的確當解釋,也就是後世南宗修行的軌範。
《壇經》由此對於修行禪定,另有其解釋。故說︰「外於一切境界上念不起為坐,見本性不亂為禪。」又「外離相曰禪,內不亂曰定。」更綜合說︰「本性自淨自定,只緣境觸觸即亂,離相不亂即定,外離相即禪,內不亂即定,外禪內定故名禪定。」從而《壇經》的具體修行,只是修習「一行三昧」(一類行相的三昧),在一切時中,不論行住坐臥,但行一直心,於一切法無有執著,即於所有相中不生憎愛心不起取捨心,又不念利益成壞著事。心不住法,道即通流,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念念般若觀照,妄念俱滅,自然契自本心而發生智慧。以後南宗一系所倡導的禪法,都不出這根本精神。
其次,《壇經》雖說「須求大善知識示道見性」,但仍側重於「自性自度」,所謂「見自性自淨,自修自作自性法身,自行佛行,自作自成佛道。」從而對於當時側重他力的淨土法門,說「西方去此不遠」,「只為下根說遠說近」,迷人念佛生彼,悟者自淨其心,所以佛言︰「隨其心淨則佛土淨。」又說︰「若悟無生頓法,見西方只在剎那。」這便是後來「唯心淨土,自性彌陀」說的根源。
其次,《壇經》悟他的法要,仍不離乎經量,所以文中歷引《維摩》、《菩薩戒》、《金剛般若》、《法華》、《涅槃》等經,以證成所說。但以《金剛般若》發揮無相、無住的意義最透徹,並特別宗崇,故說但持此經一卷,「即得見性入般若三昧」。
又《壇經》本於《智論》所說︰「世間法不異出世間,出世間法不異世間,世間法即是出世間,出世間法即是世間」的思想而說「法元在世間,於世出世間,勿離世間上,外求出世間」(此依敦煌本,餘本此文改作「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從而說「若欲修行,在家亦得」,可認為後世倡導在家禪的嚆矢。
至於禪宗中南北頓漸等問題,《壇經》有一段說︰「法即一宗,人有南北,因此便立南北。」這是說南北純就教法流行的區域區別;又說︰「法即一種,見有遲疾,見遲即漸,見疾即頓。」這是說漸頓純就見道的過程區別,並沒有像後世南宗學徒那樣軒輊南北,抑揚漸頓。
最後,從《壇經》開始的敘述看,它原來即以為「與學道者承此宗旨遞相傳授,有所依約以為稟承」之用。其後神會門徒改動傳本,故意抑揚,以為傳承之間仍有優劣不同,未免失卻原意。但現存各本還不能確定那一本是神會系所改,只可看作是後來流行的一種綜合本而已。(黃懺華)
◎附一︰楊曾文〈禪宗文獻研究在日本〉
《壇經》諸本的研究和校訂
現在日本除有中國明代以後流行的元代宗寶本《六祖壇經》以外,還有近六十年來陸續發現的敦煌本《壇經》以及源於宋本的興聖寺本、大乘寺本、真福寺《壇經》、從朝鮮發現的元代的德異本《壇經》等。日本學者對這些不同版本的《壇經》,作了不同程度的研究。
(一)敦煌本《壇經》一卷︰(寫本︰S-5475)原題「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六祖慧能大師於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一卷,兼受無相戒弘法弟子法海集記」。1926年矢吹慶輝最早從倫敦大英博物館所藏敦煌遺書中發現,1928年在《大正藏》卷四十八中編入了此書的校印本,此後矢吹又把他的影印本收入《鳴沙餘韻》。鈴木大拙對此進行研究,1934年刊行了由他校訂的《敦煌出土六祖壇經》(森江書店版),全書分為五十七節,皆加標題,並撰文解說。宇井伯壽在1942年出版的《第二禪宗史研究》中發表了《壇經考》,後面附有他校訂的敦煌本《壇經》。他將全文分為三十七段,凡認為是偽造的部分,一律加上括弧用小字印出,把其餘部分皆譯為日文。這樣他實際砍掉敦煌本《壇經》五分之二。敦煌本《壇經》的日譯本有︰柳田聖山《六祖壇經》(《世界的名著》續三,1974年中央公論社);中川孝《六祖壇經》(《禪的語錄》,1976年筑摩書房)。
敦煌本《壇經》是現存最古的《壇經》本子。日本‧圓仁在西元84 7年的《入唐新求聖教目錄》中錄有與敦煌本《壇經》題目大致相同的《壇經》︰江戶時代無著道忠所著《六祖法寶壇經生苕帚》中提到朝鮮古刊本《壇經》,也是這個標題,並說︰「法海集,卷末云大師俗姓盧,先天二年(713)壬子歲滅度,至寶曆二年〔丙〕午歲(826)得一百二十七年矣。」寶曆二年是圓珍入唐前十三年。敦煌本《壇經》說此書是法海──道漈──悟真三代相承,時間當為九世紀中葉以前。這三個本子的《壇經》,很可能大體相同。
(二)興聖寺本《壇經》(惠昕本)二卷︰在京都興聖寺發現,內分十二門,版心有《千字文》中的「軍」字,是翻刻宋版《大藏經》的本子,繼敦煌本之後,內載此書傳承世系是法海、志道、彼岸、悟真、圓會五代。卷首有江戶時期興聖寺僧了然,從別本抄來的唐宋之際惠昕的序和宋‧晁子健的後記。據此,惠昕於太歲丁卯(胡適考證為宋太祖乾德五年,西元967)將一部「文繁」的《壇經》,改成兩卷十一門。此本是晁子健在紹興二十三年(1153)所刻,原是他的七世祖文元公(晁迥)所讀的《壇經》。鈴木大拙在1934年將此本校訂刊印(森江書店),並著文介紹。
(三)大乘寺《壇經》︰是日本加賀大乘寺所傳本,題為《韶州曹溪六祖師壇經》,後題「道元書」。前面有宋‧政和六年(1116)福唐將軍山的隆慶庵比丘存中寫的序,正文與興聖寺本一樣,也分上下兩卷十一門。上卷結尾部有「寧」字,也當是宋版《大藏經》的字號。鈴木大拙在1942年出版了此書的核訂本,並附錄兩篇研究論文以及索引。
(四)真福寺《壇經》︰此為惠昕本《壇經》的早期刊本,原本為鎌倉末期到南北朝時期的寫本,也是承宋版而來。原本末尾有後敘︰「大中祥符五年歲次壬子(按1012年)十月八日,傳教弟子宣德郎守尚書屯田員外郎騎都尉賜緋魚袋周希古敘,都勸緣廣教院主僧保昌,金花山人嚴方外書,瀧西卓海刊。」是折子本,與宋初版一樣。石井修道《伊藤隆壽氏所發現的真福寺文庫所藏《六祖壇經》介紹──與惠昕本《六祖壇經》祖本的關係》(《駒澤大學佛教學部論集》第十號、1979),對此本作了介紹,文後附有此本的校訂本。
此外,屬於惠昕本系統的還有京都天寧寺本、金澤文庫本(斷片)。
(五)高麗本《六祖大師法寶壇經》(德異本)一卷︰此為元代古筠比丘德異於至元二十七年(1290)校訂的《壇經》,延祐三年(1316)在高麗出版者。卷首有德異的序,標題下有「門人法海集」一行,有略序,正文從〈悟法傳衣第一〉至〈付囑流通〉分為十章,尾題之後有「師入塔後至開元十年……守塔沙門令韜錄」的一段,和「宋太祖開國之初……至至元二十七年庚寅得五百七十八年矣」的後記。黑田亮《朝鮮舊書考》對此本有介紹,並說朝鮮流通本皆屬此系統。
(六)明藏本《六祖壇經》一卷︰元‧至元二十八年(1291 )南海風幡光孝寺宗寶的改編本。〈行由〉以下分十章,附〈緣起東紀)、〈歷朝崇奉事迹〉、〈賜諡大鑒禪師碑〉(柳宗元、劉禹錫)、(佛衣銘〉,後有編者跋。《大正藏》卷四十八、《縮刷藏經》騰四收有此本。
關於《六祖壇經》的研究方面,除上面順便提到的外,這裡再作些介紹。松本文三郎(1869~1944)是最早從事《壇經》研究的學者之一,他的《金剛經和六祖壇經的研究》(1913年,貝葉書院)認為《金剛經》對初期禪宗和《壇經》的形成,有直接的影響。他利用《壇經》的各種序、跋和宗密的著作,以及《全唐文》等有關資料,對慧能傳記和說法集原型進行考察,探究哪些是流行本所增加的部分。在發現敦煌本《壇經》以後,1932年他寫了《六祖壇經的書志學研究》的論文(後收入1944年《佛教史雜考》)對明本、敦煌本、興聖寺本《壇經》進行對比研究,認為敦煌本是唐末《壇經》,但不是最早的《壇經》,也不是善本,興聖寺本在此本基礎上有修正,為現存一切本的基礎。宇井伯壽《壇經考》(《第二禪宗史研究》)對十幾種本的《壇經》進行考證,認為敦煌本雖不是最早本,但是現存本中最古的,是各本《壇經》的基礎。在現存《壇經》中有︰{1}敦煌本、{2}惠昕本、{3}德異本和宗寶本這三個系統。明‧洪武本(1373)有朗簡的序,契嵩的〈壇經贊〉,但正文與流通本不同,此或為契嵩本的翻刻。大乘寺本與興聖寺本都是惠昕本修編本的異本,德異所尋的古本者,或即指此本。柳田聖山《初期禪宗史書的研究》詳細的考察敦煌本《壇經》的作者、形成等,認為《壇經》是牛頭禪派與神會禪派相互影響的結果,其內容的最古部分,是無相授戒儀與般若三昧、七佛二十八祖等記述。這些原是牛頭禪派之說,編者當為牛頭禪派鶴林玄素(668~752)的門徒法海,而在神會晚年或死後,牛頭禪派遭受到禪宗內部批評之時,法海才被說成是慧能的弟子。此後的《壇經》又增入慧能自傳及十大弟子機緣部分。現本敦煌本《壇經》形成於《曹溪大師別傳》與《寶林傳》之間。柳田在《語錄的歷史》中又明確地講,敦煌本《壇經》最初是師徒間傳授的本子,而到慧能的第三代弟子悟真時重加編撰,在編寫中依據了神會的《壇語》,又吸取了《金剛經》,特別是《梵網經》的思想。中川孝在《六祖壇經》譯註本的《解說》中,同意胡適的見解,認為《壇經》是神會或其弟子所編,並為此進行了論證,主要是引證韋處厚(﹖~828)《興聖寺大義禪師碑銘》所說「洛者曰會……習徒迷真,橘枳變體,竟成《壇經》傳宗」,以及敦煌《壇經》本中有不少地方與神會著作思想及語句一致。
在慧能與《壇經》的研究方面,駒澤大學禪宗史研究會於1978年發表了《慧能研究》一書(大修館書店版),這是他們八年的研究成果。對《曹溪大師傳》及其他各種傳記的十八種資料、《六祖壇經》、《金剛經解義》(傳為慧能解義)進行研究,並用五本校訂和訓註《曹溪大師傳》,對《壇經》作五本對校。此書在研究慧能與《壇經》上,很有參考價值。
◎附二︰楊曾文〈敦煌本壇經的學術價值〉
敦煌縣博物舘所藏載有唐代《六祖壇經》、《南宗定是非論》等禪宗著作的手抄本的重新發現,是佛學界一個值得慶賀的大事,將對今後禪宗文獻和禪宗歷史的研究起促進作用。雖因種種原因一再推遲公開發表,但我仍然相信︰經過努力它一定會與廣大國內外讀者見面的。
這一珍貴的手抄本是1935年由敦煌縣的名士任子宜先生首先發現並收藏的。1943年北京大學歷史學者向達教授(1900~1966)西遊敦煌、訪查古代寫經時,曾在任子宜那裏見過這個抄本。他在此後寫的《西征小記》中說過此事︰
「又梵夾式蝶裝本一冊,凡九十三葉,計收《菩提達磨南宗定是非論》、《南陽和尚頓教解脫禪門直了性壇語》、《南宗頓教最上大乘壇經》,及神秀門人淨覺《注金剛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凡四種。只《定是非論》首缺一葉十二行,餘俱完整。末有「比丘光範跋」云云……
『遺法比丘光範幸於末代偶獲真詮。伏睹經意明明,兼認注文了了。授之滑汭,藏保筐箱,或一披尋,即喜頂荷。旋妄二執,潛曉三空,實眾法之源,乃諸佛之母。無價大寶,今喜遇之;茍自利而不濟他,即滯理而成恡法。今即命工彫印,永冀流通。凡(下缺約一葉)』
光範跋缺一葉,不知僅刻《心經》一種,抑兼指前三者而言。任君所藏,當是五代或宋初傳抄本,每半葉六行,尚是《宋藏》格式也。」(見1950年七月出版《國學季刊》第七卷第一期。此文後收在向達《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一書中)
任子宜所收藏的這個抄本,長期以來下落不明。近年來才得知,它已被敦煌縣博物舘收藏,文書編號為七十七號。抄本的前後封皮,看來是任子宜加的,用的是1935年(民國二十四年)西北日報。在《南宗定是非論》正文前及《南陽和上頓教解脫禪門直了性壇語》題下右側,都有任子宜寫的發現此抄本的時間、地點。前者是「此經余于民國二十四年四月八日得之于千佛山之上寺。任子宜誌。」後者題為「民國二十四年四月八日獲此經于敦煌千佛山之上寺。任子宜敬誌。」經查證,這就是向達在《西征小記》中所介紹的那個抄本。但向達筆錄有錯誤,把「菩提達摩」寫成「菩提達磨」,把《注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寫成《注金剛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把跋文中的「旋忘二執」寫成「旋妄二執」。此外還遺漏了一種著作,即排在《南陽和上頓教解脫禪門直了性壇語》後面的《南宗定邪正五更轉》和五言詩一首。大概因為它的篇幅太小,被忽略了吧。
向達對跋文中所說光範「命工彫印」,不知僅刻《注心經》,還是兼刻前三者。據我的考察,光範跋文的「經意明明,兼認注文了了……乃諸佛之母」等文句,顯然指的是《注心經》,而不包括前面的《定是非論》等。從抄寫的字體看,《注心經》與跋文的字體與其它抄本也迥然有異。因此,光範「命工彫印」的只是《注般若心經》,而不包括其它抄本。中國在唐末已開始有木版彫印,五代、宋朝已漸普及。光範是首次將《注般若心經》付諸彫印的人。至於他得書的地點,跋文說是「滑汭」,日本‧柳田聖山在《初期禪宗史書的研究》的附錄〈注般若心經〉的注文中認為是「安徽省盧州府的東境」,看來不妥當。「滑汭」中的「汭」字,意為水流的彎曲之處。《尚書》、《禹貢》有「東過洛汭」之句,宋代蔡沈註曰︰「洛汭,洛水交流之內,在今河南府鞏縣之東。」準此,「滑汭」意為滑水的拐彎處。古代滑水經今河南省滑縣北而東,因此,滑邔也許就是在洛陽東北的滑州治所白馬(滑臺,今滑縣東)。到底光範在這裏僅僅得到《注般若心經》,還是同時得到其它抄經,就無從考證了。
《六祖壇經》在抄本中排在《壇語》、《五更轉》之後,是第四篇禪宗文獻。原題是︰「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訶波若波羅蜜經六祖惠能大師於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一卷,兼受無相戒弘法弟子法海集記」,尾題是︰「南宗頓教最上大乘壇經一卷」。
全書四十二葉(合今八十四頁),首葉的前半載《南宗定邪正五更轉》尾部及五言詩一首,此後接《六祖壇經》題目。半葉(今一頁)六行,每行約二十五字左右,共約一萬二千四百字左右。
敦煌博物舘本《壇經》(下簡稱為《敦博本壇經》)的發現,在學術上有什麼價值呢﹖首先讓我們簡單回顧一下六十年來壇經研究的情況。
近代以後學術界對禪宗基本文獻《六祖壇經》開展深入研究,是從日本學者在敦煌遺書中發現《六祖壇經》開始的。
日本學者矢吹慶輝(1879~1939)在1916年和1923年兩次到英國倫敦大英博物舘,調查本世紀初斯坦因從中國掠那敦煌古文書,從中發現大量久已失傳的佛教典籍。其中他發現並攝影帶回國內的《六祖壇經》、《歷代法寶記》、《楞伽師資記》和《大乘北宗論》、《觀心論》等禪宗文獻,對日本展開早期禪宗史研究起了直接推動的作用。
矢吹慶輝把敦煌本《六祖壇經》(S-5475)照片作了校寫,1928年編入《大正新修大藏經》第四十八冊出版。1930年又把照片收入《鳴沙餘韻》(岩波書店版)發表。他在《鳴沙餘韻解說》(岩波書店,1933年版)對《六祖壇經》介紹說︰
「一0二、一0三,《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六祖惠能大師於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一卷,載《大正藏》四十八冊第337~745頁。斯坦因本(377)、標題次行署集記者之名︰兼受無相戒弘法弟子法海集記。與普通卷子本不一樣,厚紙四十六葉,每葉折中,券本,方冊型式。影印縮微照片約為原本的三分之一大,四十六葉全予收錄。書體當為唐末宋初,正文脫誤,假借頗多。從其內容可認為是現存《壇經》的最古本(中略)。敦煌本不分篇章亦不分卷(中略)。其原本可推定為六祖滅後二十餘年後的某年形成。」
敦煌《六祖壇經》的發表,立即引起日本學術界對《壇經》重新研究的興趣。此前無論在中國還是在日本,社會上最流行的《壇經》是明代《嘉興藏》所刊行的宗寶本,或這個本子的單行本。此本原是來自元‧至元二十八年(1291)僧宗寶據當時流行的三個《壇經》本子的改編本。在此本風行社會以後,其它本子的《壇經》逐漸湮沒無聞。由於敦煌本《壇經》的發現,也啟示人們搜尋舊有的其它《壇經》。此後不久在日本京都的興聖寺發現了北宋初(西元967)由惠昕改編的《六祖壇經》(簡稱惠昕本或興聖寺本),有二卷,內分十一門。接著又在日本石川縣大乘寺發現惠昕本系統的《壇經》(刻印於1116年),簡稱大乘寺本《壇經》。隨著諸本《壇經》的發現,中、日和其他國家的不少學者對《壇經》作了深入的研究,對諸本《壇經》進行了校勘,取得了可觀的成績。概括起來有如下數點︰
(一)對敦煌本《壇經》、惠昕本《壇經》進行了校勘、註釋,從各方面進行研究。鈴木大拙(1870~1966)校勘的敦煌本、惠昕本《壇經》至今仍很流行。近年已有譯為日文、英文的敦煌本《壇經》問世。
(二)通過諸本《壇經》的比較研究,人們普遍認識到《壇經》在歷史上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有一個形成演變的過程,是禪宗歷史發展的反映。研究禪宗思想和歷史演變,諸本《壇經》是重要的資料。
(三)在對《壇經》的作者和它的形成問題的研究方面,從胡適(1891~1962)首先論證是神會或其門下編造以來,已出現幾種代表性的看法,但現在似乎以下述看法逐漸被更多的人接受,即︰《壇經》原本為慧能弟子法海集記,後來幾經改編,直到元代宗寶本的出現。從已發現的《壇經》來說,是敦煌本──惠昕本(包括興聖寺本、大乘寺本、真福寺本等)──德異本和宗寶本(二者皆屬契嵩本系統)。
儘管如此,在《壇經》研究方面還有一些仍需繼續解決的問題。我認為主要有︰
(一)敦煌本因錯漏字太多,現通行的校本雖據惠昕本等作了大量修補校勘的工作,但還不完善,仍有許多讀不通的地方。
(二)對《壇經》的形成和諸本的演變,還應深入探討。對其中涉及的人物、歷史事件、禪法思想等,還有許多不清楚的地方。今後應結合已有的資料,並應探尋新資料來加以研究。
新發現的敦博本《壇經》,為今後的《壇經》和禪宗研究提供新的珍貴的資料。
經對比研究,此敦博本與早發現的敦煌本《壇經》的題目,編排形式以至字句內容,幾乎完全相同,甚至某些明顯錯誤的字句也一樣,說明二者是抄自同本《壇經》。
敦博本題目中的《波若波羅蜜經》,在敦煌本中是《般若波羅蜜經》。實則「波若」與「般若」相同,皆為智慧的意思。二者葉數相近︰一為四十二葉,一為四十葉,皆半葉六行,行二十字至二十五字左右。裝璜形式︰一為蝴蝶裝冊子本,一為折本方冊型式。從字數看,敦博本為一萬二千四百字左右,敦煌本原應相同,但抄寫漏行,字數稍少。二者尾題也相同,都作「《南宗頓教最上大乘壇經》一卷」。使人驚奇的是抄本最後都有這樣一些意義不明的「菩薩法號」,即︰「大乘志三十 大聖志三十 大通志五十 大寶志六十 大法志七十 大德志八十 清之藏志(敦博本原缺『志』字,以下同)四十 清持藏志四十 清寶藏志五十 清蓮藏志六十 清海藏志七十 大法藏志八十 此是菩薩法號」,這可看作是二者抄自同本《壇經》的證據之一。二者編排全同。從慧(原作『惠』)能於大梵寺說法,到說慧能參五祖,得法南歸,說定慧體一,無念無相無住,坐禪,授無相戒和令見自三身佛,四弘誓願,無相懺悔,授無相三歸依戒,說摩訶般若諸法,無相滅罪頌,說西方去此不遠,無相頌,南能北秀與傳法機緣(志誠、法達、智常、神會),三科法門三十六對,《壇經》與傳法,滅度前付囑,動靜偈與六祖頌,二頌,四十代祖師,真佛解脫頌與自性真佛解脫頌,慧能滅度,《壇經》傳承的世系(法海、道際、悟真),所有內容及語句順序,二者皆同。敦博本和敦煌本都不分章節、段落,從開頭一直寫到結尾。但敦博本在不少地方的「六祖」、「大師」等稱呼之前空出一格,這可能是為了表示尊敬。
應當特別介紹的還有一點,即許多十分明顯的筆誤、顛倒字句,二本竟然相同。例如︰
慧能回答弘忍︰「弟子是嶺南人(中略)唯求作佛法」,二本皆作「佛法作」。
「五祖忽於一日喚門人盡來,門人集已」,二本皆作「門人集記」。
「悟此法者,悟般若法(中略)一念修行,自身等佛」,二本「自身」皆作「法身」。
「我此法門,從一般若生八萬四千智慧」,二本皆無「一般若生」四字。
「般若之智,亦無大小(中略),聞其頓教,不假外修」,二本「修」皆作「信」。
「使君禮拜(中略)和尚說法實不思議,弟子今有少疑」,二本「今」皆作「當」。
「世人盡傳南能北秀」,二本皆作「南宗能比秀」。
大師對志誠言︰「自性頓修,亦無慚次,所以不立。」敦博本作「立有漸次,所以不立」,敦煌本作「立有漸此,契以不立」。看來前者與所據原本同,後者是抄錯了。
通過以上介紹,可見敦博本與敦煌本是抄自同一種《壇經》本子,從二者一些字句錯誤相同來看,所據原抄本也有錯,因為有相當錯句是顯而易見的筆誤、疏忽,又可證明在二者所據的抄本之前還有更古的《壇經》存在。我們不妨稱此更古的《壇經》為敦煌原本。
既然二本如此相同,那麼敦博本《壇經》還具有什麼特殊的價值呢﹖
(一)敦博本抄漏字句較少。據比較核查,敦煌本抄漏三行六十八字,使得前後文句不連貫,而敦博本有此三行,只要稍作校正,即可連成完句。
這三行是︰
(1)敦煌本︰「上座神秀思惟(中略)若五祖見偈,言此偈語,若訪覓我,我(下缺)宿業障重。」
敦博本︰「若訪覓我,我見和尚,即云是秀作。五祖見偈,〔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業障重。」
(2)敦煌本︰「惠能大師喚言︰善知識,菩提般若之知,世人本自有之,(中略)善知識(下缺)遇悟即成智。」
敦博本︰「世人本自有之,(中略)善知識,愚人智(原作「知」)人,佛性本亦無差別,只緣迷悟;迷即為愚,悟即成智。」
前者不僅缺十八字,而把「愚」寫成「遇」,造成「遇悟即成智」的錯句。
(3)敦煌本︰「有一僧名法達,常誦法華經,(中略)不知正法之處(下缺)經上有疑。」
敦博本︰「不知正法之處,來至漕溪山禮拜,問大師言︰弟子嘗(原作「常」)誦妙法蓮華經七年,心迷不知正法之處,經上有疑。」
原敦煌本《壇經》因為沒有這三行字,前後就讀不通。所漏掉的第一行是講神秀作傳法偈前的複雜心情,想像寫偈之後弘忍將作何種評論。第二行更為重要,認為世人不管是智是愚,所具佛性都是一樣的,重要的是對佛性的認識,「迷即為愚,悟即成智」,而如敦煌本那樣,則不可理解。第三行法達從外地到曹溪向慧能問對《法華經》的疑惑之處,然後成為慧能的弟子,而如敦煌本所寫的那樣,會使人誤解法達曾在慧能門下誦《法華經》七年似的。
(二)敦博本抄寫工整,字體清晰秀麗,而敦煌本抄寫雜亂,錯訛字句很多。如果以敦博本為底本,校之以敦煌本和惠昕本,便可校勘出現存最古本《六祖壇經》的善本。
在矢吹慶輝發現並發表敦煌本《壇經》之後,引起學術界極大興趣。鈴木大拙(貞太郎)用宋初惠昕本《壇經》進行校勘,1934年出版了校訂本《敦煌出土六祖壇經》。這個校本被學術界認為較好,至今仍被使用。1983年中國郭朋所著《壇經校釋》也是用這個校本作底本的。但現在看來,這個校本仍不完善,不僅缺行,而且由於還有錯字,有一些字句仍難讀通,標點斷句也有許多不妥當之處。之所以有這種情況,一個重要原因是敦煌寫本錯別字太多,無怪乎有人稱它既是「孤本」,又是「劣本」。讓我們利用日本學者的研究成果略加說明。
(19)32年松本文三郎(1869~1944)發表的《六祖壇經的書誌學的研究》(日本《禪學研究》第十七號)指出敦煌本《壇經》內的錯別字有如下幾種(括弧內是正字)︰
姓(性)、流(留)、悟(吾)、名(迷)、門(問)、鏡(境)、章(障)、量(慮)、名(明)、西(星)、敬(境)、名(命)、到(倒)、道(導)、遇(愚)、海(悔)、志(至)、議(疑)、締(諦)、德(得)、問(聞)、指(旨)、聞(文)、僧(曾)、聞(問)、敬(啟)、幸(行)、淨(靜)、摩(魔)、花(化)、性(世)、求(救)、保(報)、油(由)、性(聖)、弟(定)、懸(縣)。
此後,宇井伯壽(1882~1953)在《第二禪宗史研究》(1941年岩波書店刊)的〈壇經考〉的一文中指出,敦煌本的錯別字有五類。這裏僅舉少數例子。
(1)偏誤︰修、佛、但,作「ㄔ」偏;提、指、授、擬、拭、打、掬,作「木」偏(中略)
(2)旁誤︰誑,作誰;例,作𬾋;往,作徍。還有誤寫的,如性──情;伐──代、化;林──材;福──祖(中略)
(3)相似之誤︰家──字,宄──究,看──著,元──旡,空──害,庚──庾,之──乏,須──源,順──明,真──直(中略)。
(4)偶然之誤︰惡──西,員──圓,蘄──新,見──來,者──方,處──據,諸──知,是──事,象──蒙,大──本,內──因(中略)
(5)音同互用︰知──智,名──迷、明,知
──至、之,門──問、聞、文,姓──性、
生、世、聖,吾──伍、俉、五,訟──誦、
頌,鏡──竟、敬、境,定──弟、第(中略
)。
此外還有將「起」作「去」,「置」作「致」,「莫」作「若」,「既」作「記」,「離」作「理」,「立」作「律」的同音或近音互用的情況(參見日本大東出版社刊《敦煌佛典和禪》「1980年」所載柳田聖山〈總說〉)應當指出的是︰其中不少錯別字不是出現一次、而是多次,如性──姓,迷──名、明,依──於,祖──福,悟──吾,坐──座,知──之,自──白,待──持等等,尤其如此。
敦博本雖然也有上面指出的一些錯別字,但數目和出現的次數都少多了。敦博本的錯別字有如下三種情況︰
(1)音同或相近而被誤寫,如︰靜──淨,貫──官,陽──楊,性──姓,又──亦,買──賣,澄──呈,授──受,息──識,悟──吾,絲──玆,智──知,此──自,坐──座,既──記、即,猶──由,憶──億,增──曾,倒──到,至──志,問──聞,達──但,愚──遇,依──幼,指──旨,嘗──常,喻──如,是──事,境──竟,憂──有,繚──遼,頌──誦,摩──磨,報──保,璩──據,知──智,密──蜜,縣──懸。
(2)字形相近而誤寫者,如︰蘄──新,差──著,問──門,直──真,若──莫,自──曰,妒──垢,愚──思,承──水,中──口,悉──迷,令──今,大──六,遠──近,雨──兩,彈──禪,見──現,過──遇,彼──破,元──无,去──法,遞──遍,當──堂,亦──立,疑──癡,被──彼,陰──蔭,含──合,若──合,少──小,定──空,解──能,恩──因,情──性,業──葉,田──因,耶──那,材──林,達──違,遂──道。
(3)其它錯訛者︰慧──事,唱──此,死──無,淨──體,惡──西,前──何,於──提,人──故,故──頓,惡──業,在──造,五──六,是──在,與──已,從──上,葉──達,凡──亂,嗔──順,本──大,心──中,是──身,離──欲,心──身,見──有,作──於,言──云。
敦煌本中多次出現的性──姓,迷──名,明,祖──褐等錯別字,在敦博本中比較少見。
有一些句子在敦煌本中錯別字太多,難以讀通,而在敦博本中沒有錯誤。例如︰
敦煌本︰「法無頓漸,人有利鈍,明即漸勸
,悟人頓修,識白本是見本性」
敦博本︰「法無頓漸,人有利鈍,迷即漸勸
,悟人頓修,識自本心,是見本性」
敦煌本︰「我自法門,從上已來,頓漸皆立
無念無宗,無相無體,無住無為
本。」
敦博本︰「我自法門,從上已來,頓漸皆立
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
敦煌本︰「菩薩戒云︰本須白姓清淨。」
敦博本︰「菩薩戒云︰本原自姓清淨。」
敦煌本︰「菩薩戒經云︰我本願自性清淨。」
敦博本︰「菩薩戒經云︰我本源自性清淨。」
順便指出︰從敦博本到宗寶本,「我本源自性清淨」一直沿襲未變。實際上其中的「我」是「戒」之誤。此原句出自《梵網經》卷下,原文是︰「我本盧舍那佛心地中,初發心中常所誦一戒,光明寶剛寶戒,是一切佛本源,一切菩薩本源,佛性種子。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一切意識色心,是情是心,皆入佛性戒中。(中略)吾今當為此大眾,重說無盡藏戒品,是一切眾生戒,本源自性清淨。」《梵網經》是中國古代最流行的《菩薩戒經》。《壇經》作者略取其中的「戒,本源自性清淨」。後人訛作「我本源自性清淨」。戒的本源即為佛性,為一切佛菩薩本源。《壇經》中講的授無相戒,其實就是《梵網經》中講的「佛性戒」。要眾生悟見,皈依自身佛性和「自三身佛」,但不講授菩薩戒的十重、四十八輕的戒相。故稱之為「無相戒」。
敦煌本︰「志誠曰︰未說時即是,說乃了即是。」
敦博本︰「未說時即是,說了即不是。」
以上所引敦煌本的那類文句,與惠昕本等《壇經》校對,皆可讀通,但仍有一些文句雖經校對仍難讀通,而在敦博本卻很清楚。例如︰
(1)敦煌本︰「五祖曰︰吾向與說,世人生死事大,(中略)各作一偈呈吾。吾看汝偈,若吾大意者,付汝衣法,稟為六伐。火急急。」
鈴木校本︰「五祖曰︰吾向汝說,世人生死事大,(中略)各作一偈呈吾。吾看汝偈,若悟大意者,付汝衣法,稟為六代。火急急。」
但「火急急」是什麼意思呢﹖從上文來推斷,是催促弟子快寫偈的意思。敦博本中這句話沒有錯字,「火急急」作「火急作」,含意清楚。
(2)敦煌本︰「五祖曰︰汝作此偈,見即來到,只到門前,尚未得入。」
鈴木校本︰「五祖曰︰汝作此偈,見即未到,只到門前,尚未得入。」
何謂「見即未到」﹖仍不清楚。
敦博本︰「五祖曰︰汝作此偈,見解只到門前。」
(3)敦煌本︰「便傳頓法及衣,汝為六伐祖。」
鈴木校本︰「便傳頓法及衣,汝為六代祖。」
敦博本︰「便傳頓教及衣,以為六代祖。」
(4)敦煌本︰「五祖自送能於九江驛,登時便悟祖處分,汝去努力。」
鈴木校本同。
敦博本︰「五祖自送能至(原作「生」)九江驛,登時便別。五祖處分︰汝去努力。」
(5)敦煌本︰「至大庾嶺,不知向後有數百人來,欲擬頭惠能奪於法,(中略)唯有一僧,姓陳名惠順,(中略)直至嶺上,來趁犯著。」
鈴木校本同,但註︰「頭字可疑,恐誤。」敦博本消除了此誤,此句作︰「至大庾嶺,不知向後有數百人來,欲擬捉惠能,奪衣法(中略)唯有一僧,姓陳名惠順,(中略)直至嶺上,來趁把著。」
(6)敦煌本︰「願和尚慈悲,為現西方,大善。大師言︰唐見西方無疑,即散。」
鈴木校本同。但何為「唐見西方」呢﹖
敦博本︰「願和尚慈悲,為現西方,大善。大師言︰一時見西方,無疑即散。」原來「唐」乃「一時」之誤。
(7)敦煌本︰惠能回答智常問「最上乘」,「人心不量四等,法有四乘。」
鈴木校本︰「人心不唯四等,法有四乘。」是謂人心不只是有四等,這與下面講的有小乘、中乘、大乘、最上乘的四乘不相應。
敦博本︰「人心量四等,法有四乘。」
(8)敦煌本︰惠能在誦〈見真佛解脫頌〉之前,說︰「若欲覓佛,但識佛心眾生,即能識佛。」
鈴木校本同。但何為「佛心眾生」呢﹖此絕非《華嚴經》上的「佛、心、眾生,三無差別」中的「佛心眾生」。因為這樣與下文之意不合。
敦博本︰「若欲覓佛,但識眾生,即能識佛。」
可見,「佛心」乃是誤加。這與偈意一致。偈謂︰「迷即佛眾生,悟即眾生佛。」佛與眾生本無差別,若迷,佛即眾生;若悟,眾生即佛。因此,「若欲覓佛,但識眾生,即能識佛。」
既然如此,敦煌本是否已失去其存在的價值呢﹖當然不是。敦博本中有不少錯訛字句、漏寫之處,可從敦煌本以及惠昕本等得到補正。
(三)敦博本的發現,使人重新考慮同種《壇經》流傳範圍和流行時間。
前面已經介紹,敦博本與敦煌本是抄自同一種《六祖壇經》。僅此,可以認定在唐末宋初時期,敦煌一帶至少存在三個以上的此種《壇經》抄本。
早在1930年北平圖書舘刊四──三的西夏文專號上,發表了羅福成的《六祖大師法寶壇經殘本釋文》,把發現於內蒙古西南黑河下游地方的西夏文《壇經》殘本五葉譯為漢文。此後,日本的川上天山據此進一步研究,發現此西夏文《壇經》與敦煌本《壇經》完全一致,並考證此本《壇經》是西夏天賜禮盛國慶二年(1072)譯於敦煌地方。據此,敦煌本所據原本《壇經》有西夏文本,在十一世紀流傳在西夏所占領的地區(今寧夏、陜北、甘肅西北、內蒙一部分)。
《六祖壇經》原編於曹溪,從敦煌本、敦博本中有「吾滅後二十餘年,(中略)有人出來,不惜身命,定佛教是非,豎定宗旨。」及「遞相傳授」《壇經》等說法來看,它們所據的原本當是神會一派或受神會影響的禪宗後學加工改編過的。那麼,這種《壇經》是否只流傳於北方呢﹖
日本僧人在唐代到中國求法取經的很多,有的從中國北方求得《六祖壇經》回國,如圓仁(794~864)在長安求得《曹溪山第六祖惠能大師說見性頓教直了成佛決定無疑法寶壇經》一卷,題︰「門人法海集」。有的也從中國南方求得《壇經》,如圓珍(814~891)從閩浙一帶(福州和溫州、台州)求得《曹溪山第六祖能大師壇經》一卷,題︰「門人法海集」。此外,朝鮮古刊本中也有得自唐代的《壇經》,題目與圓仁帶回的相近,是《曹溪山第六祖師慧能大師說見性頓教直了成佛決定無疑法》,題「釋沙門法海集」。考慮到宋代惠昕改編本《壇經》題以「惠昕撰」的事實,這些明記「法海集」的《壇經》是不是與敦煌本、敦博本是同一類型之本呢﹖還是比它們更早的《壇經》本呢﹖這個問題也許在今後發現有關新資料時可以解決。
敦博本當抄於唐末至宋初,西夏文《壇經》譯於西元1071年,相當於北宋中後期,二者所據原本與敦煌本相同,而敦煌本也抄於唐末宋初之際。由此可以推論在唐宋之際此種《壇經》相當流行,是代表禪宗的正統思想的。
宋初惠昕嫌「古本文繁」,在乾德五年(967)重編,「分為兩卷,凡十一門」。此後,惠昕本《壇經》在大中祥符五年(1012)有周希古的刊本,政和六年(1116)有存中的刊本,南宋‧紹興二十三年(1153)有晁子健的刊本,這些刊本都傳到日本,並有寫本或覆刻本保存到現在。此外,北宋‧契嵩(1007~1072)在至和三年(1056)將所得到的「曹溪古本」編為三卷。可以認為︰直到契嵩改編《壇經》時,社會流傳的《壇經》有敦煌本和敦博本的原本系統、惠昕改編本系統,還有其它「古本」系統的《壇經》。
《六祖壇經》是研究慧能及其所創立的禪宗南宗思想的基本文獻。敦博本的發現,推翻了敦煌本是「天下孤本」的結論,將兩本互校,將有助於對慧能和禪宗作進一步的研究。
〔參考資料〕 印順《中國禪宗史》;《六祖壇經研究論集》(《現代佛教學術叢刊》{1});松本文三郎著‧許洋主譯〈六祖壇經的研究〉(《世界佛學名著譯叢》{41});《禪宗全書》第三十七冊、三十八冊;宇井伯壽《禪宗史研究》第二冊;荒木見悟《禪の語錄》第十四冊;篠原壽雄(等)編《敦煌佛典と禪》。
謂淨土是唯心所變、在眾生心內。關於此「唯心淨土」之意涵,古來即有多說。茲錄淨土、天台、禪等諸家之說,略述如次︰
據懷感《釋淨土群疑論》卷一所述,淨土是佛凡之心所變,即就如來所變之土而言,如來之心無漏,故土亦無漏;若就凡夫所變之土而言,凡夫之心未得無漏,故土亦有漏。同論卷六說所觀之佛,亦是自心所變影像之相,其文云(大正47‧66a)︰
「觀經言︰是心作佛,是心是佛,諸佛正遍知海從心想生。云何是心即能作佛也﹖釋曰︰案唯識之理,心外無別法,萬法萬相皆是自心。故起信論言,心生諸法生,心滅諸法滅。維摩經言,隨其心淨即佛土淨;又言,心垢故眾生垢,心淨故眾生淨,故知萬法皆心變現。當用此心觀彼佛時,阿彌陀佛為本性相。眾生觀心緣彼如來,不能心外見佛真相。當觀心變作影像相,是影像相名曰相分,能觀之心是於見分。見相兩分皆不離於自證分。見分之力能現相分,故名是心作佛也。此相分即是自證分心,無別有體,故名是心是佛。欲觀如來一切功德,皆用自心所變影像,故名諸佛正遍知海從心想生也。或由心想修種種行,為萬德因名正遍知海從心想生。(中略)華嚴亦言,心如工畫師,畫種種五陰,一切世間中,無法而不造,如心佛亦爾,如佛眾生然,心佛及眾生,此三無差別;心有垢位,名曰眾生,心純淨時,名曰為佛,即其義也。」
天台家依據《摩訶止觀》之說,主張陰妄介爾之一念心具足十界三千之性相;佛界乃至地獄界之依止,皆此一念心中本具。因此,淨土亦非存在於心外。
慈雲遵式《往生淨土決疑行願二門》云(大正47‧146a)「今但直決疑情,令知淨土百寶莊嚴九品因果,並在眾生介爾心中,理性具足方得。今日往生事用隨願自然,是則旁羅十方不離當念,往來法界正協唯心。」
知禮《觀無量壽佛經疏妙宗鈔》卷一云(大正37‧195b)︰
「若此觀門及般舟三昧,託彼安養依正之境,用微妙觀,專就彌陀,顯真佛體。雖託彼境,須知依正同居一心,心性遍周,無法不造,無法不具,若一毫法從心外生,則不名為大乘觀也。行者應知,據乎心性觀彼依正,依正可彰,託彼依正,觀於心性,心性易發。所言心性具一切法,造一切法者,實無能具、所具,能造、所造;即心是法,即法是心,能造因緣及所造法,皆悉當處全是心性。」
元照《觀無量壽佛經義疏》卷上云(大正37‧280b)︰
「即知淨穢身土,悉是眾生自心。祇由心體虛融,故使往生無礙。祇由心性包遍,遂令取捨無妨。」
此謂吾人之一念心該羅十界依正,故離此心外無一法存在,佛與淨土皆是眾生介爾心中之本具。其義旨與前之唯識義相分變似說不同。
至於禪宗之唯心淨土主張,主要是依據《維摩經》的心淨土淨之說而來。禪宗以為,若直了心性,則即心即佛。明自心處,即是淨土。如《六祖大師法寶壇經》所云(大正48‧352a)︰
「迷人念佛求生於彼,悟人自淨其心。所以佛言,隨其心淨,即佛土淨。使君東方人,但心淨即無罪;雖西方人,心不淨亦有愆。東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國?凡愚不了自性,不識身中淨土。願東願西,悟人在處一般。所以佛言,隨所住處恒安樂。使君心地但無不善,西方去此不遙;若懷不善之心,念佛往生難到。(中略)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
又,延壽《萬善同歸集》卷二說唯心淨土是了心者所生之處,其文云(卍續110‧901下)︰
「唯心佛土者,了心方生。如來不思議境界經云︰三世一切諸佛,皆無所有,唯依自心。菩薩若能了知諸佛及一切法皆唯心量,得隨順忍,或入初地,捨身速生妙喜世界,或生極樂淨佛土中。故知識心方生唯心淨土,著境祇墮所緣境中。」
《樂邦文類》卷四云(大正47‧207c)︰
「天衣懷禪師,一生迴向淨土。問學者曰︰若言捨穢取淨,厭此忻彼,則取捨之情,乃是眾生妄想。若言無淨土,則違佛語。夫修淨土者,當如何修﹖復自答曰︰生則決定生,去則實不去,若明此旨,則唯心淨土,昭然無疑。」
此說對禪宗之唯理唯性說有所匡正。
〔參考資料〕 《樂邦文類》卷五;《廬山蓮宗寶鑑》卷一、卷三;《淨土或問》;《觀心往生論》;《觀心念佛》。
我國禪宗第六祖,俗姓盧,先世河北范陽(今涿縣)人,其父謫官至嶺南新州(今廣東新興縣東),唐‧貞觀十二年(638)生慧能,遂為廣東新州人。慧能幼年喪父,後移南海,家境貧困,靠賣柴養母。有一天,能在巿中,聞客店有人誦《金剛經》,頗有領會,便問此經何處得來,客人告以從黃梅東馮茂山弘忍禪師受持此經。他因之有尋師之志。咸亨初(670),他把母親安頓後,即北行。到了韶州曹溪,遇村人劉志略,引其出家之姑無盡藏尼,持《涅槃經》來問字。慧能說︰「我雖不識字,但還瞭解其義。」尼說︰「既不識字,如何解義﹖」慧能說︰「諸佛妙理,非關文字。」尼聞其言,深為驚異,遂告鄉里耆老,競來禮敬,即請慧能居於當地寶林古寺,稱他為盧行者。
慧能在寶林寺住了不久,又至樂昌西石窟,從智遠禪師學禪,智遠勸他到黃梅東禪寺(寺在黃梅雙峰之東,亦稱東山)去從弘忍受學。慧能於咸亨三年到了黃梅東山,弘忍見著他即問︰「居士從何處來,欲求何物﹖」慧能說︰「弟子是嶺南人,唯求作佛!」弘忍說︰「你是嶺南人,又是獦獠(當時中原對南方少數民族的稱呼),如何堪作佛﹖」慧能說︰「人有南北,佛性豈有南北﹖和尚佛性與獦獠佛性無別;和尚能作佛,弟子當能作佛。」弘忍遂命他隨眾勞動,在碓房舂米。
慧能在碓房間踏碓八個月,當時東山禪眾達七百人。相傳弘忍有一天為了考驗大眾禪解的淺深,準備付以衣法,命各人作偈呈驗。時神秀為眾中上座,即作一偈云︰「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一時傳誦全寺。弘忍看後對大眾說︰「後世如能依此修行,亦得勝果。」並勸大眾誦之。慧能在碓房間,聞僧誦這一偈,以為還不究竟,便改作一偈,請人寫在壁上。偈云︰「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這句是較通行的記載,敦煌本《壇經》此句作「佛性本清淨」),何處惹塵埃!」眾見此偈,皆甚驚異。弘忍見了,即於夜間,召慧能試以禪學造詣,傳與衣鉢,並即送他往九江渡口。臨別又叮囑他南去暫作隱晦,待時行化。因此慧能回到廣東曹溪後,隱遁於四會、懷集(今廣西懷集縣)二縣間,過了十餘年,至廣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師講《涅槃經》,因有二僧辯風幡,一個說風動,一個說幡動,爭論不已。慧能便插口說︰「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是你們的心動!」大家聽了很為詑異。印宗便延他至上席,請問深義,慧能回答,言簡理當。印宗便問︰「久聞黃梅衣法南來,莫非就是行者﹖」慧能便出示衣鉢,印宗歡喜讚嘆,即集眾就法性寺菩提樹下為慧能剃髮。又請名德智光律師等為他授具足戒(按法性寺即今廣州光孝寺。寺中有六祖瘞髮塔、菩提樹、風幡堂、六祖殿諸古蹟)。兩月後,慧能即於寺中菩提樹下,為大眾開示禪門,說般若波羅蜜法。
不久,慧能辭眾歸曹溪寶林寺,印宗與道俗千餘人相送。那時,韶州刺史韋璩仰其道風,率同僚入山請慧能入城,於大梵寺講堂為眾說法,兼授無相戒。僧尼道俗集與千餘人,門人法海編錄其法語,又加入後來的法語,即世所行《法寶壇經》(今世流通的《法寶壇經》有四本︰(1)敦煌本,(2)惠昕本,(3)德異本,(4)宗寶本)。從此以後,慧能在曹溪寶林寺說法三十餘年。其間,中宗曾請慧安、神秀二師於宮中供養,並問禪法。二師皆說︰「南方有能禪師,密受忍大師衣法,可就彼問。」神龍元年(705),中宗即遣內侍薛簡往曹溪召他入京。他以久處山林,年邁風疾,辭卻不去。薛簡懇請說法,將記錄帶回報命。中宗因贈摩納袈裟一領及絹五百匹以為供養。並命改稱寶林為中興寺,由韶州刺史重修,又給予法泉寺額,並以慧能新州故宅為國恩寺。延和元年(712)慧能回至新州小住,命門人建報恩塔。先天二年(713)圓寂於新州國恩寺,世壽七十六。弟子等就在那一年迎其遺體歸曹溪。憲宗時(806~820)贈以「大鑒禪師」諡號,柳州刺史柳宗元為撰〈曹溪第六祖大鑒禪師碑並序〉。元和十年(815)劉禹錫因曹溪僧道琳之請,又撰〈曹溪大師第二碑〉。從達磨六傳而至慧能,故一般稱他為六祖大師。
慧能的遺體未壞,弟子方辯裹紵塗漆於其上,形象生動逼真,現存於廣東曹溪南華寺(即古代的寶林寺)。
中國禪宗從達磨始百餘年間皆以《楞伽經》相印證,故亦稱為楞伽宗。達磨的三傳弟子道信開始兼以《金剛》等經為典據,到了慧能即以文句簡單的《金剛經》義代替了《楞伽經》,其目的在於擺脫名相繁瑣的思想束縛,而單刀直入求得開悟。
慧能本與神秀同為弘忍門下的大弟子。但因對禪的看法不同,後來遂分為南北二宗。北宗禪法多弘傳於北方貴族階層,南宗初行於嶺南一帶。後由慧能弟子神會於開元十八年(730)在洛陽定南北宗是非大會上,極力批評北宗禪為「師承是旁,法門是漸」,影響所及,北宗的勢力遂逐漸衰退。
慧能的禪學思想,見於其弟子法海集記的《法寶壇經》。此經後來曾被神會系一度改編作為傳宗的典據,故其中夾雜後起之說,但大體上還可見到慧能主張是捨離文字義解,而直澈心源。他說這種境界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又說︰心量廣大,遍周法界,去來自由,心體無滯,即是般若。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若識自性,一悟即至佛地。
慧能
慧能的禪法以定慧為本。他以為定是慧體,慧是定用,猶如燈光,有燈即有光,燈是光之體,這是所謂定慧一體觀。他又認為覺性本有,煩惱本無。直接契證覺性,便是頓悟。他說自心既不攀緣善惡,也不可沉空守寂,即須廣學多聞,識自本心,達諸佛理。因此,他並不以靜坐斂心才算是禪,就是一切時中行住坐臥動作云謂裏,也可體會禪的境界。這就不同於北宗的教人靜坐看心,以為那樣將心境分為兩截,不能契自心性而生智慧。他教人只從無念著手,並不限於靜坐一途。
慧能強調「見自性清淨,自修自作法身,自行佛行,自成佛道」。因此他對於當時僧俗念佛願生西方的淨土法門,另有一種看法。他對韋刺史開示說︰「人有兩種,法無兩般,迷悟有殊,見有遲疾。迷人念佛求生於彼,悟人自淨其心。所以佛言,隨其心淨,即佛土淨。凡愚不了自性,不識身中淨土,願東願西。悟人在處一般。所以佛言︰隨所住處恒安樂。使君但行十善,何須更願往生﹖」
慧能的弟子很多,《景德傳燈錄》及《傳法正宗記》皆載有嗣法四十三人。《法寶壇經》說有門人十人,《祖堂集》列舉八人。但是最著名於後世的,即青原行思、南嶽懷讓、荷澤神會、南陽慧忠、永嘉玄覺五人。他們得法後,都各成一家。其中以青原、南嶽二家弘傳最盛;南嶽下數傳衍為臨濟、溈仰二派;青原下數傳分為曹洞、雲門、法眼三派,形成了禪宗五派法流。
此外,《僧傳》、《傳燈錄》所未載而見於金石著錄者有淨藏(675~746),也是六祖知名弟子,他把南宗禪傳入嵩山(《金石萃編》卷八十七〈淨藏禪師身塔銘〉)。(林子青)
◎附一︰呂澂《中國佛學源流略講》第九講(摘錄)
從《楞伽師資記》中的記載看慧能在弘忍傳法弟子中雖已被名列十一人之內,但只是屬於「弘化一方」的人物,並不是怎樣出色的。直到慧能死後二十年,即開元中經他弟子神會的努力,把他提倡的禪法當作達摩禪的正統向北方宣傳,逐漸把神秀一系的勢力壓了下去,「南能北秀」分列中的南宗禪法,原來局促在大庾嶺以南一方的,至此始普及於各地。
慧能(638~713)的歷史後來有許多附會的說法,現在只據王維受神會請托所寫的〈能禪師碑銘〉來敘述。一般碑銘都是根據死者親屬寫出有關死者的行狀事略來寫的,所以不妨當作實錄看待,〈碑銘〉中說,他原籍河北范陽盧氏,為當地大族,父親是一個官僚,被貶到嶺南,成了平民。幼年時慧能生活很貧困,後來對佛教有了信仰,於咸亨(670~674)中去黃梅見弘忍,此時他已三十多歲了。沒有出家,只以行者的身份從學。弘忍門下都是自耕自食的,他在碓房舂米,也隨眾聽法,雖有領會,但僅默契而已,始終不怎麼說話。儘管如此,他還是受到弘忍的關注,獨得弘忍某些特別的教導。在他辭弘忍回去的時候,弘忍還密授袈裟給他,以為信記,說明他得到嫡傳。回到南方以後,他並沒有立即進行活動,而是「懷寶迷邦,銷聲異城(指嶺南),眾生為淨土,雜止於編人(有戶籍的平民),世事是度門,混農商於勞侶」,仍然過著平民的生活。這樣經過十六年,垂拱(685~688)中,有位內地法師印宗在南海(廣州)講《涅槃經》,慧能批評他講得不當,印宗和他交談,甚是佩服,為之宣揚,他的名聲就傳開了。也就在這時他才正式出家受戒,從事佛教活動。以後他又回到韶州,住在州東南的曹溪寶林寺傳授禪法。當時韶州刺史韋璩特地請他到州城大梵寺去講了一天法,即摩訶般若法,並傳了無相戒。他這一天的說法,經他的得戒弟子們記錄成為《壇經》。以後又屢加補充而流傳。據傳說,他不識字,所以沒有其他著作。他在曹溪住了三十年,因為名聲大了,武后、中宗召他入京,但他沒有去,終死於曹溪。
慧能的歷史見於王維〈碑銘〉的就是這麼多。此外,還有許多傳說,例如,在他未去黃梅之前就聽見別人念《金剛經》有所領悟,後來聽說弘忍在黃梅弘揚此經,他才趕去的。又說,他在弘忍處只住了八個月就得了法,而且同神秀較量了一下。──神秀是弘忍門下的上首,但他寫的偈不徹底,慧能寫的偈反更好,所以得到了弘忍的密傳,為他講了《金剛經》。又當他在廣州時,也有傳說,當時寺中的和尚議論風吹幡動,究竟是風動還是幡動﹖他認為兩者都不正確,應該說是心動,從而很使人們信服等等。其中關於他所作的偈和心動的說法,都是很受人們欣賞的,可是有關他早期生活的記載裏都沒有提到,大概是不足信的。
慧能在弘忍處所得的傳授,後人的說法也不盡同,其中大多是附會的,不過也可以推想他很有可能得到弘忍的特殊傳授。因為弘忍本人在道信門下就是很樸質的,但他卻得到了道信的傳授,自己的門下人才濟濟,他也要效法老師的作風,保持以前單傳的方式,而慧能恰巧也是那樣純樸,所以說他單獨付法給慧能,這是有可能的。此外,他看到慧能是一方之師,特別是在當時廣州這樣文化落後的地方,所以特別傳衣給他,以作徵信,增加他的號召力,這也是可能的。傳衣一事,以後在傳說中顯得十分突出,有一系列的故事︰有的說,慧能得到此衣回去後,為人所知,弘忍門下許多人都去追趕,有一武人慧明追到了,慧能擲衣於地,慧明用手去奪,卻拿不動,結果為慧能所說服而跟隨了他。以後,又說有人來盜衣(廣濟盜衣)。再以後,由於他未到北方去,所以唐肅宗就把這件衣拿去供養(道信以下各代的傳法者都未去北方),到了代宗時,又夢見慧能索衣,據說又重新送回了韶州。智詵一系的《歷代法寶記》中還說,武后時就把這件衣要了去,後來交給智詵帶回了四川。以後還傳說,衣在哪裏,達摩禪法的傳授就在哪裏。這些傳說說明傳衣之事是轟動一時的,可能實有其事。也說明弘忍為了便於慧能在南方傳他的禪法,使他更有號召力,所以給了他特別的照顧。
慧能所傳的禪法也確實是一種新教,對於舊說有很多改變。他們要求與平民相雜而居,對統治者則採取了不合作的態度。這樣的佛教,也需要從自身產生一種號召力,所以傳法衣以為號召,也是有其需要的。關於不與統治者合作這一點,也和他們的傳承有關,自道信以來,幾代都是保持著這種作風的。例如,唐帝室曾召道信、弘忍入京,他們都未應命。到了為慧能創宗的神會,由於傳法的方便雖不得不接近官僚,但他仍然看不起神秀的當帝師,認為這是與其宗風相違的。說明他還是不願意與統治者合作。不過,他們不與統治階級合作,起的作用仍是消極的,只叫平民安份守己,歸根結底還是對統治者有利的。
後世一般都是根據《壇經》來研究慧能的思想,這是不甚可靠的。因為《壇經》已經過後人多次改訂,其中究竟還保存了多少慧能的思想很難說了。這種改訂之風,在當時即已引起不滿,如慧能門下在北方居住的慧忠就概嘆南方改換了《壇經》,是「添糅鄙談,削除聖意,惑亂後徒,豈成言教﹖苦哉,吾宗喪矣!」現存《壇經》的本子有四種︰最古的是敦煌本,由字跡上斷定是五代時寫的。那時南北宗早已分家,南宗中還分成了數派,可以肯定這個本子就有了改訂。在分派後,一般都乾脆把《壇經》看成是荷澤(神會)一系的東西,這表明《壇經》裏的說法與荷澤的關係特別密切。這也是有些根據的。從敦煌發現的《神會語錄》,許多說法就與《壇經》完全一致。不過是否即用神會的說法改動了《壇經》還有待研究。因此,嚴格地說,研究慧能的思想並不能以《壇經》作為唯一的根據。
比較合理的看法是︰從道信以來,東山法門已經不是單純的以《楞伽》為根據的了,他們的說法較前有了很大的變動,並逐漸擴大了禪法的範圍。在「藉教悟宗」的經教部份,就已包括了《般若》、《維摩》、《法華》、《思益》、《華嚴》等經。慧能的思想也是受了這種影響,不拘限於《楞伽》而吸收了諸經的說法。他在《壇經》中所表現的主要思想,是「摩訶般若」法。而所採那無相戒,則來自《金剛經》中關於「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等等的說法。《壇經》中談到的以「無住為本」的說法,也出於《維摩經》〈觀眾生品〉裏文殊所說的「一切法均從無住建立」,所以儘管慧能不識字,但對這些經文還是有他自己的理解,並且涉及的範圍也相當廣泛。
至於慧能思想的具體內容,現在仍宜以王維的〈碑銘〉作依據。〈碑銘〉雖是由神會提供的材料,但當時還不可能根據神會的話去修改《壇經》,所以用它作標準來分析《壇經》還是可以想像到原來的一些面貌。
〈碑銘〉中說︰「乃教人以忍。曰︰忍者無生方得,無我始成,於初發心,以為教首。」關於這一點,《壇經》中沒有明文,但在〈無相頌〉中卻有同樣意思的說法︰「只見己過,莫見世非。」這也就是忍。這一思想在《壇經》中前後都貫穿著,〈碑銘〉中又提到了,可見是慧能的基本思想之一。對於定慧,他把範圍擴大了,〈碑銘〉說︰「至於定無所入,慧無所依。」定,並非限於打坐,只要心不散,坐臥住行都是定。「慧無所依」,是說定慧一體,是照與光的關係,從定來看是光,從慧來看是照,所以並不是先有定而後有慧。這就是《壇經》中所說的「定慧等學」。「大身過於十方,本覺超越三世。」前一句是說以一心為法身,此心的量廣大無邊,猶如虛空,這也是從道信以來的說法。「本覺超越三世」的意思是說,般若之智是自性般若,是先天具有的,每人都有,只要一念相應它就會實現。因此他們主張頓悟。──因為這是一個整體,不必要什麼積累,也不受時間的限制,說有即有。這種智就是「本覺」,「超越三世」就是頓悟。以下還說到,「根塵不滅,非色滅空」。──無相的理論,是中國般若研究中的突出思想,認為除病不滅身。著相為病,除病就是除著相,如《肇論》說「即色是空」,非滅色為空。所以在禪宗完全中國化以後,把《肇論》放在第一位,十分推崇它。由此而言,「行願無成,即凡成聖」。在人們受無相戒的時候,要人們發四誓願,即對無邊之眾生、煩惱、法門、佛道無所成。也就是說要誓願成佛,但成佛並非另有佛身,自性就是佛。只要自己認識自己,一念般若即可成佛。由此決定,雖然是凡,但無疑即是聖。這樣,他就歸結為「舉手舉足,皆是道場,是心是性,同歸性海」。一舉一動都不離道場,不管是用情用心,都會歸於性海。這就是結論。
以上就是王維〈碑銘〉裏的重要論點。用這些論點去理解《壇經》,就可以看到慧能學說的精神實質。
接著,〈碑銘〉把慧能的修禪方法提了出來。南宗的方法是頓。所以〈碑銘〉說︰「商人告倦,自息化城,窮子無疑,直開寶藏。」這兩個比喻都出自《法華經》。前者出自〈化城品〉,說化城在於息腳,息腳之後還是為了達到最終的目的地;後者出自〈譬喻品〉,說使窮子消失疑惑之後,即可自己直開寶藏。南宗就是把直開寶藏比作頓(神秀一系就無此說)。但盡主頓,「其有不植德本,雖入頓門,妄繫空華之狂,曾非慧日之咎」。太陽是有的,但迷於空華之人卻無視於太陽,這就不是太陽的過錯了。這種頓門是有的,問題全在於自己是否具備有入頓的條件。頓,是慧能所提倡的修禪的根本方法,後世的南宗禪即以此為特色相傳下去。神會所以要王維寫此文的目的,即由於當時人們還不相信此說,所以要他出來代為弘揚。最後〈碑銘〉還對慧能的無相無著的方法提了出來說︰「(能)常嘆曰,七寶布施(出《金剛經》),等恒河沙,億劫修行(時間長),盡大地墨(數量多),不如無為之運(出《金剛經》),無礙之慈(出《維摩經》),弘濟四生,大庇三有(三界眾生)。」這種無為無礙的思想即無相、無著、無住,也是慧能的一個主要思想之見於《壇經》的。
此外,除無相、無著之外,《壇經》中還提到「無念為宗」的話,這是〈碑銘〉中沒有的,可以推斷是出於神會的思想。
〈碑銘〉這種文體重在「銘」,王維在銘文中特別談到無相無著的意義︰「至人達觀,與佛齊功,無心捨有,何處依空。不著三界,徒勞八風,以茲利智,遂與宗通。」
另外在《壇經》的最後(補充一些其他時候的講話),模仿《楞伽師資記》一類著作的體裁,說慧能在將死之際曾囑咐由法海起到神會止的十個大弟子說︰他們「不同餘人,吾滅度後,各為一方師。」其中教他們的宗旨為︰「吾教汝等,不失本宗。」「先舉三科法門,動用三十六對。」這三十六對是「外境無情對五(天地等)」、「語言法相對十二(有為無為等)」、「自性起用對十九(邪正、癡慧等)」。這三十六對可以通一切法、一切經,不管什麼,總可以找到與其相反的對立面,指出這兩者都是「邊」,離開二邊,才是中道。這種說法,顯然是受《維摩經》的「不二法門」的影響。這種法門組織,看起來既不屬於慧能的,也不是神會的,怎樣增加到《壇經》裏來的,很難瞭解。不過這種思想卻與慧能一系的門下有關,成了他們一種綱領性的東西。
◎附二︰王維〈六祖能禪師碑銘〉(摘錄自《全唐文》卷三二七)
無有可捨,是達有源;無空可住,是知空本。離寂非動,乘化用常,在百法而無得,周萬物而不殆。鼓栧海師,不知菩提之行;散花天女,能變聲聞之身。則知法本不生,因心起見;見無可取,法則常如。世之至人,有證於此,得無漏不盡漏、度有為非無為者,其惟我曹溪禪師乎!
禪師俗姓盧氏,某郡某縣人也。名是虛假,不生族姓之家;法無中邊,不居華夏之地。善習表於兒戲;利根發於童心。不私其身,臭味於耕桑之侶;茍適其道,羶行於蠻貊之鄉。年若干,事黃梅忍大師。願竭其力,即安於井臼;素刳其心,獲悟於稊稗。每大師登座,學眾盈庭,中有三乘之根,共聽一音之法;禪師默然受教,曾不起予。退省其私,迥超無我,其有猶懷渴鹿之想,尚求飛鳥之跡﹖香飯未消,弊衣仍覆。皆曰升堂入室,測海窺天;謂得黃帝之珠,堪受法王之印。大師心知獨得,謙而不鳴。天何言哉!聖與仁豈敢﹖子曰賜也,吾與汝弗如。臨終遂密授以祖師袈裟,謂之曰︰「物忌獨賢,人惡出己,予且死矣,汝其行乎!」禪師遂懷寶迷邦,銷聲異域。眾生為淨土,雜居止於編人;世事是度門,混農商於勞侶。如此積十六載。南海有印宗法師,講《涅槃經》,禪師聽於座下。因問大義,質以真乘;既不能酬,翻從請益,乃歎曰︰「化身菩薩在此。色身肉眼凡夫,願開惠眼。」遂領徒屬,盡詣禪居,奉為挂衣,親自削髮。於是大興法雨,普灑客塵,乃教人以忍,曰︰「忍者無生,方得無我。始成於初發心,以為教首;至於定無所入,惠無所依,大身過於十方,本覺超於三世。根塵不滅,非色滅空;行願無成,即凡成聖。舉足下足,長在道場;是心是情,同歸性海。商人告倦,自息化城;窮子無疑,直開寶藏。其有不植德本,雖入頓門,妄繫空花之狂,曾非惠日之咎﹖」常歎曰︰「七寶布施,等恆河沙;億劫修行,盡大地墨。不如無為之運,無礙之慈,弘濟四生,大庇三有!」既而道德遍覆,名聲普聞。泉館卉服之人,去聖歷劫;塗身穿耳之國,航海窮年,皆願拭目於龍象之姿,忘身於鯨鯢之口,駢立於戶外,趺坐於床前。林是旃檀,更無雜樹;華惟薝葡,不嗅餘香。皆以實歸,多離妄執。九重延想,萬里馳誠,思布髮以奉迎,願叉手而作禮。則天太后、孝和皇帝並敕書勸諭,徵赴京城。禪師子牟之心,敢忘鳳闕;遠公之足,不過虎溪。固以此辭,竟不奉詔。遂送百衲袈裟及錢帛等供養。天王厚禮,獻玉衣於幻人;女后宿因,施金錢於化佛。尚德貴物,異代同符。至某載月日,忽謂門人曰︰「吾將行矣!」俄而異香滿室,白虹屬地,飯食訖而敷坐,沐浴畢而更衣。彈指不留,水流燈焰;金身永謝,薪盡火滅。山崩川竭,鳥哭猿啼。諸人唱言,人無眼目!列郡慟哭,世且空虛。某月日,遷神於曹溪,安座於某所。擇吉祥之地,不待青烏;變功德之林,皆成白鶴。
嗚呼!大師至性淳一,天姿貞素,百福成相,眾妙會心。經行宴息,皆在正受;譚笑語言,曾無戲論。故能五天重跡,百越稽首。修虵雄虺,毒螫之氣銷;跳殳彎弓,猜悍之風變。畋漁悉罷,蠱酖知非。多絕羶腥,效桑門之食;悉棄罟網,襲稻田之衣。永惟浮圖之法,實助皇王之化。弟子曰神會,遇師於晚景,聞道於中年,廣量出於凡心,利智踰於宿學,雖末後供,樂最上乘。先師所明,有類獻珠之願(一作顧);世人未識,猶多抱玉之悲。謂余知道,以頌見託。偈曰︰
五蘊本空,六塵非有;終生倒計,不知正受。蓮花承足,楊枝生肘;茍離身心,孰為休咎﹖(其一)至人達觀,與佛齊功;無心捨有,何處依空﹖不著三界,徒勞八風;以茲利智,遂與宗通。(其二)愍彼偏方,不聞正法;俯同惡類,將興善業。教忍斷嗔,修慈捨獵;世界一華,祖宗六葉。(其三)大開寶藏,明示衣珠;本源常在,妄轍遂殊。過動不動,離俱不俱;吾道如是,道豈在吾﹖(其四)道遍四生,常依六趣;有漏聖智,無義章句。六十二種,一百八喻;悉無所得,應如是住。(其五)
◎附三︰《宋高僧傳》卷八〈慧能傳〉(摘錄)
釋慧能,姓盧氏,南海新興人也。其本世居范陽。其考諱行■9a39,武德中流亭新州百姓,終於貶所。略述家系,避盧亭島夷之不敏也。貞觀十二年戊戌歲生能也。純淑迂懷,惠性間出,雖蠻風獠俗,漬染不深,而詭行么形,駮雜難測。
父既少失,母且寡居,家亦屢空,業無腴產。能負薪矣,日售荷擔。偶聞鄽肆間誦《金剛般若經》,能凝神屬垣,遲遲不去,問曰︰「誰邊受學此經﹖」曰︰「從蘄州黃梅馮茂山忍禪師勸持此法,云即得見性成佛也。」能聞是說,若渴夫之飲寒漿也。忙歸,備所需,留奉親老。
咸亨中,往韶陽,遇劉志略。略有姑無盡藏,恒讀《涅槃經》。能聽之,即為尼辨析中義。怪能不識文字,乃曰︰「諸佛理論,若取文字,非佛意也。」尼深歎服,號為行者。有勸於寶林古寺修道,自謂己曰︰「本誓求師,而貪住寺,取乎道也,何異卻行歸舍乎﹖」明日遂行,至樂昌縣西石窟,依附智遠禪師,侍座談玄。遠曰︰「行者迨非凡常之見龍,吾不知,吾不知之甚矣!」勸往蘄春五祖所印證去,「吾終於下風請教也。」
未幾,造焉。忍師睹能氣貌不揚,試之曰︰「汝從何至﹖」對曰︰「嶺表來參禮,唯求作佛。」忍曰︰「嶺南人無佛性。」能曰︰「人有南北,佛性無南北。」曰︰「汝作何功德﹖」曰︰「願竭力抱石而舂,供眾而已。」如是勞乎井臼,率淨人而在先。了彼死生,與涅槃而平等。忍雖均養,心何辨知﹖俾秀唱予,致能和汝。偈辭在壁,見解分歧,揭厲不同,淺深斯別。忍密以法衣寄託曰︰「古我先師轉相付授,豈徒爾哉﹖嗚呼!後世受吾衣者,命若懸絲,小子識之。」
能計回生地,隱於四會、懷集之間,漸露鋒穎。就南海印宗法師《涅槃》盛集,論風旛之語。印宗辭屈而神伏,乃為其削椎髻於法性寺,智立師邊受滿分戒。所登之壇即南宋朝求那跋摩三藏之所築也。跋摩已登果位,懸記云︰「後當有肉身菩薩於斯受戒。」又梁末真諦三藏於壇之畔,手植菩提樹,謂眾曰︰「種此後一百二十年,有開士於其下說無上乘,度無量眾。」至是,能爰宅於玆,果於樹陰開東山法門,皆符前讖也。
上元中,正演暢宗風,慘然不悅。大眾問曰︰「胡無情緒耶﹖」曰︰「遷流不息,生滅無常,吾師今歸寂矣!」凶訃至而信。乃移住寶林寺焉。時刺史韋璩命出大梵寺,苦辭,入雙峰曹侯溪矣。大龍倏起,飛雨澤以均施,品物攸滋,逐根荄而受益。五納之客,擁塞於門;四部之賓,圍繞其座。時宣祕偈,或舉契經。一切普熏,咸聞象藏;一時登富,悉握蛇珠;皆由徑途,盡歸圓極。所以天下言禪道者,以曹溪為口實矣。
洎乎九重下聽,萬里懸心,思布露而奉迎,欲歸依而適願。武太后、孝和皇帝咸降璽書,詔赴京闕,蓋神秀禪師之奏舉也。續遣中官薛簡往詔,復謝病不起。子牟之心,敢忘鳳闕;遠公之足,不過虎溪,固以此辭,非邀君也。遂賜摩納袈裟一緣、鉢一口、編珠織成經巾、綠質紅暈花綿巾、絹五百匹,充供養云。又捨新興舊宅為國恩寺焉。神龍三年, 敕韶州可修能所居寺佛殿並方丈,務從嚴飾,賜改額曰法泉也。
延和元年七月,命弟子於國恩寺建浮圖一所,促令速就。以先天二年八月三日俄然示疾。異香滿室,白虹屬地。飯食訖,沐浴更衣,彈指不絕,氣微目瞑,全身永謝。爾時山石傾墮,川源息枯,鳥連韻以哀啼,猿斷腸而叫咽。或唱言曰︰「世間眼滅,吾疇依乎!」春秋七十六矣。以其年十一月遷座於曹溪之原也。
弟子神會,若顏子之於孔門也,勤勤付囑,語在會傳。會於洛陽荷澤寺崇樹能之真堂,兵部侍郎宋鼎為碑焉。會序宗脈,從如來下西域諸祖外,震旦凡六祖,盡圖繢其影。太尉房琯作〈六葉圖序〉。
又,以能端形不散,如入禪定,後加漆布矣。復次,蜀僧方辯塑小樣真,肖同疇昔。能曾言︰「吾滅後,有善心男子必取吾元,汝曹勿怪。」或憶是言,加鐵環纏頸焉。開元十一年,果有汝州人受新羅客購,潛施刃其元,欲函歸海東供養。有聞擊鐵聲而擒之。其塔下葆藏屈眴布鬱多羅僧,其色青黑,碧縑複袷,非人間所有物也。屢經盜去,迷倒 卻行而還禠之。
至德中,神會遣弟子進平送牙癢和一柄。朝達名公所重,有若宋之問,謁能,著長篇;有若張燕公說,寄香十斤並詩,附武平一至。詩云︰「大師捐世去,空留法身在。願寄無礙香,隨心到南海。」武公因門人懷讓鑄巨鐘,為撰銘讚,宋之問書。次廣州節度宋璟來禮其塔,問弟子令韜「無生法忍」義。宋公聞法歡喜,向塔乞示徵祥。須臾微風漸起,異香裛人,陰雨霏霏,只周一寺耳。稍多奇瑞,逭繁不錄。後,肅宗下詔能弟子令韜,韜稱疾不赴,遣明象齎傳法衣鉢進呈,畢給還。憲宗皇帝追諡曰「大鑒」,塔曰「元和正真」也。
迨夫唐季劉氏稱制番禺,每遇上元燒燈,迎真身入城,為民祈福。大宋平南海後,韶州盜周思瓊叛換,盡焚其寺,塔將延燎。平時肉身,非數夫莫舉,煙熛向逼,二僧對舁,輕如夾紵像焉。太平興國三年,今上敕重建塔,改為南華寺矣。
◎附四︰六祖慧能傳之相關史料
(1)法才《瘞髮塔記》
(2)法海《壇經》及〈略序〉
(3)王維〈六祖能禪師碑銘〉
(4)《神會語錄》
(5)《歷代法寶記》
(6)《曹溪大師別傳》
(7)柳宗元〈曹溪第六祖賜諡大鑒禪師碑並
序〉
(8)《壇經》敦煌本(含楊曾文校寫之《敦
煌新本》)
(9)劉禹錫〈曹溪六祖大鑒禪師第二碑並序〉
(10)《祖堂集》
(11)延壽《宗鏡錄》
(12)《壇經》惠昕本
(13)《宋高僧傳》
(14)《景德傳燈錄》
(15)契嵩《傳法正宗記》
〔參考資料〕 楊曾文校寫《敦煌新本六祖壇經》;《景德傳燈錄》卷五;印順《中國禪宗史》;《六祖壇經研究論集》、《禪宗史實考辨》(《現代佛教學術叢刊》{1}、{4});《中印佛教思想史》、《禪宗論集、華嚴學論集》(《世界佛學名著譯叢》{31}、{61});宇井伯壽《六祖慧能傳》、《禪宗史研究》{2};阿部肇一著‧關世謙譯《中國禪宗史》;伊藤英三《禪思想史體系》;忽滑谷快天《禪學思想史》上卷;駒澤大學禪宗史研究會編著《慧能研究》。
大乘佛教之重要經典。據宋‧智圓撰《維摩經略疏垂裕記》說,此經譯本共有六種︰(1)後漢‧嚴佛調譯,一卷,名《古維摩經》;(2)吳‧支謙譯,二卷,名《維摩詰說不思議法門經》;(3)西晉‧竺法護譯,一卷,名《維摩詰所說法門經》;(4)西晉‧竺叔蘭譯,三卷,名《毗摩羅詰經》;(5)姚秦‧鳩摩羅什譯,三卷,名《維摩詰所說經》;(6)唐‧玄奘譯,六卷,名《佛說無垢稱經》。嚴譯本及二竺譯本現已不存。據僧肇〈維摩詰所說經序〉記載,後秦‧姚興弘始八年(406)鳩摩羅什於長安大寺重譯此經。隋、唐以來,講習此經者,大都依據羅什譯本。
羅什譯本,除其著名弟子僧肇為作《注》外,隋時盛弘《地論》的著名學者慧遠,撰有《維摩經義記》八卷,天台宗的創立者智,撰《維摩經玄疏》六卷、《維摩經文疏》二十八卷,三論宗創立者吉藏,撰《維摩經遊意》一卷、《維摩經略疏》五卷、《廣疏》六卷。
玄奘譯本較羅什譯本約晚三百年,其弟子窺基著有《無垢稱經疏》六卷。
僧肇〈維摩詰所說經序〉用下面一段話概括全經內容(大正38‧327a)︰「此經所明,統萬行則以權智為主,樹德本則以六度為根,濟蒙惑則以慈悲為首,語宗極則以不二為門。凡此眾說,皆不思議之本也。至若借座燈王,請飯香土,手接大千,室包乾象,不思議之迹也。(中略)非本無以垂迹,非迹無以顯本。本迹雖殊,而不思議一也。」全經十四品,依通例區分,第一品為序分,記述法會緣起;第二品至第十二品為正宗分,是一經的主體;末後兩品為流通分,即結束語。各品內容簡介如下︰
(1)〈佛國品〉︰釋迦牟尼佛在毗耶離城外菴羅樹園與眾集會,寶積長者子說偈讚佛,佛告訴他︰「若菩薩欲得淨土,當淨其心,隨其心淨,則佛土淨。」為不思議解脫的張本。
(2)〈方便品〉︰住在毗耶離城的維摩詰長者,曾於過去劫中承事供養無量諸佛,深聞法要,契入不二;為了方便攝化眾生,他上自軍政,下至酒肆,廣泛地參預了社會生活。後來他患疾病,國王大臣、長者居士、婆羅門等皆來問疾。維摩詰現身說法,要問疾者識身虛幻、危脆、垢穢,為苦為惱,眾病所集,不應心為形役,應常樂佛身。佛身是從無量智慧功德生的,是從慈悲喜捨生的,是從四攝六度生的。應以速朽之身,勤修如是勝行,饒益眾生,獲成佛的清淨莊嚴之身。
(3)〈弟子品〉︰佛遣聲聞乘(小乘)中的大弟子舍利弗前往維摩處問疾,舍利弗辭以不能勝任。遣大迦葉等,皆辭以不能勝任。主要是他們在宴坐習禪,或持鉢乞食,或解說戒律,或為人說法時,維摩詰皆曾向他們提出問難,相與辯析,為維摩詰所挫敗。五百聲聞眾中,沒有一個人敢去的。
(4)〈菩薩品〉︰佛又於菩薩乘(大乘)弟子中,遣彌勒、光嚴、持世、善德前往問疾,他們都有舍利弗等的類似遭遇,辭以不能勝任。
(5)〈文殊師利問疾品〉︰於是佛遣文殊師利前往問疾。時八千菩薩、五百聲聞、百千人天,皆欣然從往。維摩詰空其室內一切所有,唯置一床,以疾而臥。文殊致問,維摩詰告以「從癡有愛,則我病生;以一切眾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眾生病滅,則我病滅」。
(6)〈不思議品〉︰舍利弗久立思坐,室內無座位,維摩詰因向舍利弗開導︰「夫求法者,不貪軀命,何況床座」以及「若行有為,是求有為,非求法也」諸義。隨即向東方距此三十六恒河沙世界的須彌相世界須彌燈王佛那裡,借來了三萬二千個高達八萬四千由旬(註︰一由旬約為六十里)嚴飾第一的師子寶座,宣示小大相容,久暫互攝等諸佛菩薩不可思議解脫的力用。(此即肇序中所說的「借座燈王」,據說,維摩詰室面積的寬度,僅有一平方丈,能容這樣多這樣大的寶座,此即不可思議解脫力。我國佛教寺院住持所住的房舍,稱「方丈」或「丈室」,就是從這兒來的。)
(7)〈觀眾生品〉︰維摩詰與文殊辯析「云何觀於眾生」乃至「從無住本,立一切法」,室內出現了天女散花。花散到菩薩身上,隨即下落,散到舍利弗等聲聞身上,即使運用神力,也扯不下來。自言「止此室聽聞菩薩大慈大悲不可思議諸佛之法已十有二年」的天女,在與舍利弗對辯過程中,將舍利弗變成了天女,將自己變成了舍利弗,證實眾生如幻,男女實無定相,破除聲聞人對「法」的執著,得出諸佛菩薩所證得的智慧功德,「實無所得」,「但以世俗文字,假名得耳」的結論。
(8)〈佛道品〉︰即菩薩契入不二妙理為攝化眾生所起的妙行。如文殊問維摩詰「菩薩云何通達佛道」,答以「若菩薩行於非道,是為通達佛道」。這就是示現行於地獄道、餓鬼道、畜生道,即名非道;示現行於貪欲道、瞋恚道、愚癡道,即名非道。菩薩若不行於非道,即無法攝化眾生,使之轉入佛道。維摩詰問文殊「何等為如來種」,答以「有身為種」。現有煩惱之身,無實自性,如方便攝化,即可轉煩惱成菩提,轉色身為解脫身。是即空有不二的菩薩行。
(9)〈入不二法門品〉︰行必依理而起,非不二之理則不能有不二之行;非不二之理與行,則不能有不可思議解脫法門。所以,「不二」實為貫串本經的主旨。本品敘述維摩詰向文殊等八千菩薩提出「云何菩薩入不二法門」問題,法自在等三十位菩薩皆用「言說」表述,維摩詰不置可否,於是這三十人要文殊表示看法。文殊說︰「如我意者︰於一切法,無言無說,無示無識,離諸問答,是為入不二法門。」文殊說已,又問維摩詰︰「何等是菩薩入不二法門﹖」時維摩詰默然無言。文殊讚嘆說︰「善哉!善哉!乃至無有文字語言,是真入不二法門。」
(10)〈香積佛品〉︰維摩詰以其不可思議解脫的神通力,將上方過四十二恒河沙世界的眾香國景象,普現於大眾之前,隨又化出一菩薩使往上方眾香國乞取香飯。化菩薩取回香飯時,眾香國隨來者有九百萬菩薩,述說其國以「眾香」為佛事──教化眾生的種種妙用。維摩詰告以此土佛以「剛強之語」說明因果有報以及菩薩須以十事善法、四攝、八種無瘡疣法攝化眾生。
(11)〈菩薩行品〉︰維摩詰以神通力,持諸大眾並師子座,置諸右掌,往詣佛所,因阿難問,佛為廣說香飯功德,乃至諸佛國土,有以光明相好、園林台觀、臥具衣服等種種施為,皆無非是攝化眾生的佛事。指出︰因有「四魔八萬四千諸煩惱門,而諸眾生為之疲勞,諸佛即以此法而作佛事,是名入一切諸佛法門」。嗣以眾香國諸菩薩諸佛說法,佛為說了「盡、無盡解脫法門」。這就是︰盡,即有為法;無盡,即無為法。菩薩所行必須「不盡有為,不住無為」。「入生死而無所畏,於諸榮辱心無憂喜」等,是「不盡有為」;「觀世間苦而不惡生死,觀於無我而誨人不倦」等,是「不住無為」。
(12)〈阿閦佛品〉︰阿閦,譯「無動」。佛問維摩詰︰「汝欲見如來,為以何等觀如來乎﹖」維摩詰言︰「如自觀身實相,觀佛亦然。」謂「觀如來前際不來,後際不去,今則不住」,以及「非有相,非無相,同真際,等法性」,非見聞覺知,「離眾結縛,等諸智,同眾生」。次因舍利弗問維摩詰「汝於何沒而來生此」,維摩詰就「沒」和「生」說明「一切法如幻相」,「菩薩雖沒不盡善本,雖生不長諸惡」。佛向舍利弗介紹維摩詰,原是無動佛的妙喜世界中人。維摩詰說明自己,從清淨的妙喜世界來生此不淨的娑婆國土,「為化眾生故,不與愚闇而共合也,但滅眾生煩惱耳」。會眾欲見無動如來,維摩詰不起於座,以其右手斷取妙喜世界,把無動佛及其菩薩、聲聞之眾,皆接到菴羅樹園內來了。釋迦佛勉諸大眾︰「若菩薩欲得如是清淨佛土,當學無動如來所行。」(此即肇序中所謂「手接大千」)
(13)〈法供養品〉︰釋迦佛為天帝(釋提桓因)等稱說此經功德,指出「諸佛菩提皆從是生」,若信解受持此不可思議解脫法門及依之而行的,即是以法供養如來。佛復自述因地為月蓋王子時,從藥王如來秉受「法供養」之教。所謂「依於義不依語,依於智不依識,依了義經不依不了義經,依於法不依人」等,「是名最上法之供養」。
(14)〈囑累品〉︰佛以是法咐囑彌勒,令其流通。四天王表示擁護持經者。末後,佛告訴阿難,此經題名為「維摩詰所說」,亦名「不可思議解脫法門」。
基於「不二」的理和行,表示出來的種種不思議迹象,是大乘佛教理論的形象化,《維摩詰經》對這些迹象的敘述,形象鮮明,富於哲理的文藝價值,故我國遠自隋、唐以來,就有用這些豐富多采的情節,作為繪畫、雕塑、戲劇、詩歌的題材的。維摩詰這一人物,作為長者居士的典型形象,更是在佛教界和社會中,留下了深刻的影響。(明真)
◎附一︰〈維摩詰〉(摘錄自《佛菩薩聖德大觀》)
維摩詰,梵名Vimalakirtī,藏名Dri-ma-med par grags-pa。漢譯有無垢稱、淨名、毗摩羅詰、維摩等名。是《維摩詰所說經》一書的主人翁,也是大乘佛教中,最為重要的居士。
維摩詰是釋尊時代、毗耶離城的大長者。曾經供養無量諸佛,深植善本;得無生忍,入深法門;辯才無礙,遊戲神通。並且具足六波羅蜜,能以種種方便善巧的方法來度化眾生。由於他示現居士身,所以也有妻子、有眷屬,但卻常修梵行、常樂遠離。雖然一切世間的享受或社會上的各種場所,他都不忌諱地擁有,或涉足,甚至於對外道也並不排斥。但是,他的真正心態與目的是「至博奕戲處,輒以度人」、「受諸異道不毀正信」、「遊諸四衢,饒益眾生」。甚至於「入諸淫舍,示欲之過」。他就是這麼一位奇特的在家菩薩,他所行的就是如此不拘常格,隨機設教的法門。
在《維摩詰經》裏,故事的開始是維摩詰生病,釋尊派遣弟子們問疾,然而弟子們大多自承不堪前往。最後則由文殊率領大家前去。該經的精彩處,以及維摩詰的辯才,便在文殊問疾時的問答之間珠玉紛陳地展現出來。
以一位擁有妻子眷屬的在家居士,其學行、境界居然能夠超越羅漢與菩薩,表面上似乎違背常理。其實他並不是一個單純的在家長者。相傳他是過去金粟如來的示現,在出現於毗耶離城之前,他本來居住在阿閦佛的妙喜淨土。由此可見他實在是一個境界極高的再來人。處身在凡塵間,只不過是為度化眾生所作的權巧示現而已。
◎附二︰太虛〈維摩經緣起〉(摘錄自《維摩詰經別記》)
所謂法不孤起,仗因托緣而起。此名句文聲,其所由起之因緣,亦名來意。此經緣起,由種種因緣而成,通諸所說之法界法爾如是緣起,諸佛本願力緣起,眾生根熟緣起。茲略作四種,解釋本經緣起︰
甲、為導居士學佛故說此經︰天台宗判教,釋此經為彈偏斥小,歎大褒圓;使二乘之流,恥小慕大,回小向大為正義。然本經要點,尚不在此。因佛初在鹿苑轉四諦法輪,先度五比丘,後出家者,豈唯恆河沙數,皆得悟妙理、證勝果。在小乘,現生不出家行比丘法,不能成阿羅漢果;且文殊、彌勒等為菩薩上首,亦首先出家之眾。於是在家居士唯生歎仰,不敢高攀出世三乘之法,咸懷絕分之想;以為出家方可證三乘果。此尊極果,非在家所能期,是以生退屈心,修人天福。仰瞻出家,不啻霄壤之隔。若果如是,豈釋尊徹底大悲之旨哉!淨名居士,窺破佛意,以大菩薩之本地,現居士之身相,運不思議之神通,說不思議之妙法。使在家善男信女,徹底了解,徹底承當。知佛法圓融,具不思議妙用。不離俗染而得聖智,遂不生退屈之心,起精進之行,時時修習,深入佛慧。是為釋尊大悲心切,導居士學佛,為本經緣起一。
乙、為飭聲聞回心故說此經︰聲聞之人,聞佛名句文聲教理,依教起行,而契證須陀洹、斯陀含、阿那含、阿羅漢等果。在小乘之輩,唯此為足;在釋尊則未到法華,本懷未暢。故首先便假維摩居士呵斥諸大弟子,空其所執,絕其所依,使其向大;知聲聞極果尚非究竟,益勤精進,求大菩提。經中若〈弟子品〉舍利弗等,廣述被呵斥因緣;又室中迦葉等自悲焦芽敗種,深慕大乘。是皆由淨名居士與文殊菩薩說不思議妙法,遂徹發二乘無上菩提之心。故飭聲聞回心,為本經緣起二。
丙、為證唯心淨土之實效故說此經︰修種種行,皆成佛因。所得之果,不外乎正報依報二種︰正報果,即佛身;依報果,即佛土。三藏十二部,皆說從因至果,自凡至聖,無非依得到佛果正報而論。如《彌陀經》說西方依正莊嚴,眾生依佛果土而往生。本經則不然,說佛土依於眾生心。如佛言︰寶積!眾生之類是菩薩佛土,所以者何﹖菩薩隨所化眾生而取佛土,隨所調伏眾生而取佛土。乃至所以者何﹖菩薩取於淨國,皆為饒益眾生故。總說是心淨則土淨。如云︰寶積!直心是菩薩淨土,菩薩成佛時,不諂眾生來生其國;乃至六波羅密、四無量心、四攝法、三十七道品,皆是菩薩淨土云云。乃至云︰若菩薩欲得淨土,當淨其心;隨其心淨,則佛土淨。依此清淨法,修清淨行,證清淨果;復以此清淨,清淨一切眾生。一眾生心清淨,即一眾生國土清淨;一切眾生心清淨,即一切眾生國土清淨︰一清淨一切清淨矣。平常所說唯心淨土、自性彌陀等,今此經正明唯心淨土,始終一貫。菩薩共發菩提心,共修淨佛土,非捨此取彼,有欣有厭者比。能依此清淨之行,必得此清淨之果,於是引起舍利弗之疑念。經云︰「爾時舍利弗,承佛神力作是念︰若菩薩心淨則土淨,我世尊本為菩薩時,意豈不淨而是佛土不淨若此﹖佛知其意,即告之言︰『於意云何﹖日月豈不淨耶!而盲者不見。』對曰︰『不也,世尊!是盲者過,非日月咎。』『舍利弗!眾生罪故,不見如來國土嚴淨,非如來咎;我此土淨而汝不見。』」乃至佛以足指按地,即時三千大千世界,若干百千珍寶嚴飾。乃至佛告舍利弗︰汝且觀是佛土嚴淨。舍利弗言︰唯然,世尊。證明世尊心淨土淨。我人凡夫妄見,故見娑婆世界為不淨;在佛正見,即此娑婆是華藏界。如一寺然,上至和尚,下至清眾,皆淨修梵行,自淨其意,則一寺淨。乃至推及國家社會皆然,均在人民心上淨穢之分耳。然欲求唯心淨土,心淨土淨之實驗,其唯釋迦與維摩詰、文殊等大悲方便之示現乎!故證唯心淨土之實效,為本經緣起之三。
丁、為在家菩薩模範故說此經︰在家菩薩知佛可學,然學之之法,依何為模範﹖是以維摩居士,現六度身,修六度行,為在家菩薩學佛之模範。故維摩居士,實為居士中王。比年來,海內學佛男女居士,日見繁多,欲求模範,須效維摩因地中行,勤修六度。雖為白衣,奉持沙門清淨律行,雖處居家不著三界,示有妻子常修梵行,現有眷屬常樂遠離;乃至若在護世、護世中尊,護諸眾生。然不可遽學果上,呵斥出家弟子也。以上種種方便,皆在家居士修學唯一之模範。為本經緣起四。
依上四端可悉本經所說之來意矣。
◎附三︰E. Lamotte著‧郭忠生譯〈維摩詰經序論‧原序〉
《維摩詰經》(Vimalakīrtinirdeśa)可能是大乘佛教文獻寶冠之珠。本經充滿著幽默與生命的激盪;既不像其他大乘經典冗長繁複,也沒有佛教論書之深澀專門。但是本經卻也與前二者一樣,含蘊著知識與智慧。
從本經內容看來,維摩詰不願自陷於那抽象、枯冷呆板而非人格化的教理泥沼之中。他示現罹疾,以召請最著名之聲聞弟子(śrāva-kas)暨菩薩來到病榻之前,並依次論證曉示各該聲聞弟子及菩薩他們賴以著稱之專長,其實是無知、空幻不實(第三章及第八章)。維摩詰邀請聲聞弟子等躍入慾望之海,以違犯其道德意識(第七章第三節);維摩詰輕貶聲聞弟子暨菩薩之最高理想,即現證覺悟,因為維摩詰將之視為與六十二種邪見相同(第四章第八節;第七章第二節)。
維摩詰在嘲弄聲聞弟子等聖者後,意猶未盡,一轉而將其矛頭指向如來(Tathāgata)本身。維摩詰才剛認為如來有超越之身、金剛身(第二章第十二節;第三章第四十三節),卻又旋即否認有此(第十一章第一節)。在他看來,菩薩並不是邁向菩提大道之行者,而是具有雙重行止,依違不定,所以菩薩「示行諸煩惱,而心常清淨」(第七章第一節,此為什公譯語)。
維摩詰不僅批評當時流行之各種佛教(思想)系統,甚至攻擊人類社會所賴以建立之物理暨道德前提,所以他所提出之非難毌寧是立足於普遍之價值理念。但為順從當時信眾之偏好,他展現多種最為絕妙不可思議之神通,其唯一的目的在於使其聽眾困擾不決。因之,單一傘蓋即覆蓋一整個宇宙系統(三千大千世界,第一章第八節)。而維摩詰小小斗室中竟能容納三萬二千個師子座(第五章第七節),此乃在證示空間之相對性;對某些人來說,某段時間長達一劫之久,但對其他人而言,同段時間僅有七日(第五章第十三節),此乃在說明時間之相對性;龍女轉化為男身,而在同時,舍利弗長者卻轉化為女相(第六章第十五節),此乃在詮釋性別之兩性並存而無定相。有些人或許會認為此乃是「荒謬的神蹟」,但是,難道人類所賴以規範其活動行止之暫時性、相對性(真理)是否需要有人提出更嚴厲之批判﹖
◎附四︰Paul Demiéille著‧劉楚華譯〈維摩詰在中國〉(摘錄自《世界佛學名著譯叢》{47})
《維摩詰經》除了在印度佛教據重要地位外,也是少數真能融入中國文化本位的一部佛典。它對中國哲學、宗教以至文學、藝術都有莫大影響。不論是僧是俗,不分學派教派,《維摩經》都為人誦讀。這部經曾有過大量的註疏,源自多方面不同流派,今日我們所見的,只是其中一小部份。它向來是中國思想家、詩人、藝術家的靈感泉源。很早以前,這本十足外國的作品,無論形式和內容都已經成功地捉住中國人的感受。
《維摩經》把《大般若經》中若干與古代道家精神相若之處,以完全適合中國人趣味的姿態再現,它比之任何數以萬計的般若偈頌,甚至比其他般若經的縮本,如常為人持誦的《金剛經》、《心經》等,都更容易接受。第一批對《維摩經》感興趣的文士,有東晉的殷浩,他退隱以後常讀佛經渡日,寧讀《維摩》而不讀《般若》,正因為般若經論不是太長即是太簡。
《維摩經》是一部藝術作品,有巧妙的戲劇安排,有精闢的對白,令人聯想起孔、孟或莊子的語錄,有中國人所專愛的小故事以喻最深奧理。〈觀眾生品〉精彩的天女散花一節,佛聲聞弟子舍利弗盡力不能去花,忽而變為女身,真是詼諧詭趣,獨運匠心。這段足以引起衛道之士憤激的故事,在中國和日本帶起了最優雅的禮佛儀式──散花。印度小乘中嚴肅的宗教精神與中國倫理精神距離太遠了,竟變成幽默諷刺的題材。在維摩詰法眼中,問疾者之間只有一個討人歡喜的,就是文殊師利菩薩,這個年輕的王子頭上留著五綹頭髮,相形之下,其他圓頂僧人就顯得可笑了。作者分明在歌頌俗世,令人懷疑他本身就是俗家人﹖維摩詰自己正是十足地世俗,甚至俗得迫人──一個深思熟慮的居士,有財富和地位,是個不為俗務牽累的大富者,又是出污泥而不染的慈善家,甚至能出入淫邪之處宣示佛法而不染任何惡習。
維摩詰毀斥舍利弗宴坐,剛好消解了中國人「動」「靜」對立的兩個觀念。唐代興起的南宗禪,即借維摩來反對靜坐。他參與動而總不離靜,以不動而圓應多方,表現無私的心量,通達無礙的自在,巧妙地攝持自己、攝諸世界,以致一切世俗的道德戒律和常規都不為他而說。維摩以神力一息間把斗室變為世界最宏大的道場,又為眾人變出香飯得以飽食,這就是不思議神通力了。《維摩經》註者僧肇指出「不思議」是全經的中心觀念。一切二分法是虛妄,一切矛盾律為戲法;所有俗情都是真性,所有論諍都無效;解脫之道必由煩惱,佛覺不過是轉變心法軌跡。我們還以為在讀著《莊子》呢!有人說「維摩詰具備儒士的操守,兼道家式貴族的風儀」。儘管這種恭維或許有點誇張,維摩一類型的佛教徒形象,的確吸引了中國知識份子,對他們來說,在哲學討論的終結處否定理性,就是最理性不過的事了。
事實上,維摩詰最先是在東晉深受道家哲學熏陶的知識分子之間成功地建立他的地位。這時,《維摩經》最少已譯過三次,四世紀中葉,支愍度的綜合本《維摩經》,以玄學觀點為般若作新註,並因此而知名。他與南遷江左的貴族交遊,專以玄學談佛理,尤好引《般若》或《維摩》二經。
他的同道支遁(支道林,314~366)也遊學於江左文士之間,尤其與會稽玄士交往,善詩談──有點像西方的馬拉美沙龍對話(Salon de Malharmè),不過氣氛更為開闊,這班玄士的感性,總離不開大自然風光與山川靈氣!支遁讀《維摩經》得啟發而著〈即色論〉──「空即色」,或者可以用當時哲學術語「有即無」論。據說,當時一班玄士中支遁精於道佛,屬儒家的王坦之則排斥道佛,王坦之讀完〈即色論〉默不作語,支遁問,「然則你默識之嗎﹖」王答道︰「除了文殊師利之外,有誰會欣賞呢﹖」一個典型的玄學式的暗示法。「默而識之」出自《論語》,玄學家特別重視這段文字的形而上意味,喜歡渲染其中玄祕色彩。至於文殊,自然是指《維摩經》中一段,諸菩薩問不二法門,文殊說︰「於一切法無言無說,無示無識,離諸問答。」維摩詰的「緘默」,及經注中所讚的「獅子吼」,深刻地感動了中國人。《世說新語》還載一段關於支遁和許詢在會稽王(即後來的晉簡文帝)府中,有過一次哲學的辯論競賽(日本和西藏仍保存類似的競賽,不過已經儀式化了)。許詢是當時的著名文士詩人,理論亦據《維摩經》。
此外,大文學家謝靈運的佛教著述和他的山水、詩齊名,他亦好《維摩經》,依經中十喻求身不可得,說身如聚沫、如泡、如幻等,寫成讚語。過了許多年代,還流傳著一段與他有關的趣聞,這故事可能來自廣州的佛教界,據說美鬚公謝靈運,戲劇化地來到廣州祇桓寺,要供奉他的美鬍子以裝飾維摩像。在中國寺院的圖像中,維摩詰自始即以這個姿態出現,總掛著一把中國哲人所有的長鬚,以後人們都依樣去描寫維摩詰。頭一幅維摩詰像就是同代的大畫家顧愷之(345~411)的作品,他與謝靈運家族有點關係,亦常遊於會稽文士間,他是維摩形像的首創者,把維摩畫成形容枯槁的病容,隱機忘言的模樣;隱機忘言源出《莊子》,本指道家逍遙境界。畫家如此想像維摩詰,固然是受家世奉道影響,更可能是從清談之士的風度得靈感而創造出這般典型來。維摩像(364)在東晉金陵瓦官寺壁完成,據說該寺向朝廷顯貴化捐,顧愷之自簽供奉百萬錢,到了要捐奉的時候,他便命人準備二幅牆壁,自閉逾月,專心作畫,點睛之日即請眾僧向大德化緣布施,第一日得十萬錢,隨後兩日各得五十萬錢,很快如數籌得。南朝最大的畫家如陸探微(五世紀)、張僧繇(六世紀)都極力摹仿顧氏作品,卻無法與之比美,他們的摹本保存到唐代,845年滅佛法難,顧畫被送南京下游今日鎮江一寺中,若干年後再遷唐宮中保藏。詩人杜牧,在這幅作品移走之前再命人摹製十幅,可惜這些複本在宋以前已全部散佚了。
由此可見,《維摩經》於公元四世紀中葉始在江南為東晉文士所喜愛,變成必讀之書。四世紀末年,長江中游一帶,尤其以廬山為中心,變成了南方佛教文化中心,我們可以想像《維摩經》的一部譯本,如何在南方牽起強烈的反響。這部譯自梵文的《維摩經》,成於北朝406年的長安,主譯者鳩摩羅什動員了北朝最高水平,也是佛教史上最傑出的翻譯人才,包括一二0名精通義理的僧人,以僧肇(384~414)為首。僧肇是當時重要的哲學家,思想早熟,天才橫溢,幼年已熟讀經史及道家哲理,後因讀《維摩經》出家。他說過,羅什法師所領導的中譯者特別注重這部新譯本的文字風格;它可算是中文佛典中最出色的譯本了。《維摩經》所表現的高度文學品質,在佛典長期的中國化過程中,具有特別重要的價值。它的註疏者是鳩摩羅什最好的弟子,除了僧肇,尚有提出「頓義」和「一闡提皆有佛性」的竺道生(434)、寫序的慧叡(僧叡,352~436)、道融,以及其他許多致力於經文口頭解釋的不知名學者。它是經鳩摩羅什口頭教授所培養出來的成果,它在漢文的意義遠高出在印度原典的價值。今日我們所見的《維摩經》署僧肇註,其實是上述鳩摩羅什等集體註釋成果。除了在佛學上的價值,它又是當時思想發展上的重要著述。
自此以後,全國南北出現大量註本。先有南方眾多僧俗從事註釋,自南齊‧蕭子良(460~494),到南齊高帝時,連《昭明文選》的編者蕭統,他的字亦取維摩。可惜他們的註本與大多數其他註本一般,散佚了。齊梁兩代是註《維摩經》的全盛時代。朱子是極端排佛的儒家,他有一種癖好,常將重要佛典列為偽書。他也認為《維摩經》是梁‧蕭子良之徒所偽造。
北朝姚秦是鳩摩羅什的支持者,其後是北魏拓拔氏及其他曇花一現的胡族王朝,期間《維摩經》仍通行不竭,其受歡迎的形式與南方有別,然而程度上毫不遜色。北方與印度、中亞的交通更直接,統治者又非純粹漢人,他們對佛教的反應大異於江左。北魏《維摩經》註為數不多,即使能留存到今日的也是鳳毛麟角。雖然自五世紀以來,佛教寺院的文獻大部份流徙南方,依佛教圖像資料,北魏確有《維摩經》的流行。五世紀中葉開始營造的雲崗石刻,北魏遷都後(494)開的龍門石窟,這兩石窟中,我們常見維摩詰與文殊像並列,有時又與釋迦佛同時出現,兩旁侍立兩名比丘,或者是比丘、菩薩各兩名,看去彷彿是維摩在向二乘演說大乘教義似的。或者大家應把它當作《法華經》說一乘教義一類的圖像來看﹖事實上,同類的雕塑中,《維摩經》中的人物往往與《法華經》的聞法者如釋迦佛和多寶如來佛混同一處。龍門石窟中的釋迦佛與門人,或者兩尊法華佛安坐佛龕中央,文殊、維摩則出現佛龕頂上。賓陽窟很明顯是一個例,此窟傳為宣武帝(500~515)所造,據說509年宣武在洛陽宮中曾為僧人及其他朝臣親說《維摩經》。禮彌勒佛及念阿彌陀佛在北方流行以前,羅什所譯的《法華經》與《維摩經》同受歡迎,兩經的故事往往同時出現在北魏的碑銘和佛像裝飾上。東京‧梅原藏一件銅器,時代約在482年,與雲崗石刻時代相若,銅器背面有釋迦佛和多寶如來佛,外旁是維摩與文殊。現存紐約的河南石碑,時代稍晚,約在六世紀中葉,上刻佛陀說法,中為舍利弗與天女散花故事,兩旁則是維摩與文殊,這種以兩經混同的組合,似乎在南北都很普遍,宋‧釋普明最善於背誦這兩本經,同時代又有出身道教家庭的僧慶(459),在周主簿及廣大群眾之前,面對親造的維摩像自焚。一般來說,只有《法華經》特許自焚。
這種風氣,與早期開崇尚維摩之風的東晉時代截然不同,對俗家聖人的崇拜,已廣泛流行民間。這時已有護持佛典的事例了,七世紀初(618),河北冀州一個信徒,因撕毀經文而得重病,供奉四十卷新經後才痊癒。人們相信誦經能得到神力,可以治病、驅魔、消災。
關於《維摩經》的流傳,又可以在唐五代的敦煌寫卷中得到文字方面的證實。其實早在南北朝已有此經的「浪漫曲」出現了。隋‧吉藏(549~623)的註中提到曾參考過漢造的偽《維摩經》,裏面所說的維摩詰是個小說式的人物,生在結構嚴密的家庭,有祖父、父母、妻兒,而他自己從來不肯確實地答覆有關自己家庭的問題,只說母親是「智慧」(體)、父親是「用」等的話。敦煌卷中還有其他故事。羅什法師的《維摩經》譯文引生起大量的誦讚,稱為變文,是向不識字或認字少的信徒說法用的圖畫,變文後來成為中國小說及口頭通俗文學的起源。它共分許多段落,合三十多卷之多,而序言性質的押座文及聽眾參與的誦讚合唱則不入其數了,無論從它史詩的體裁或印度式的宏博,以致它異常的份量來看,都是史無前例的中國口頭文學巨作。變文的長卷,有時又附繪「變相」,頌讚的人或者他們的助手,會依著讚文的內容,逐一向聽眾展示。今日西藏和日本、義大利,及其他仍繼承口誦藝術的國家,都保存類似的作法。也有人把維摩變繪在寺院牆壁上,敦煌石窟中有十五幅之多的維摩變相,與十多卷經文的種種情節相應──例如維摩臥病床上,或與文殊交談等。文殊手持如意,如意是一種用來搔背的手杖,中國人當作手上把玩的東西,後來更變成佛僧的標誌。至於圖像中的維摩,總是拿著拂塵,一種方士喜用的潔淨工具,這種玩意,還有許多與佛義無關的中文稱號如麈尾、談柄等。維摩變最常見的就是天女散花一幕;一個神碗,四周圍著五個人,代表了故事中毗耶離園的五位有名主人翁。據我所知,沒有一幅比敦煌一四九號唐代石窟中更美的維摩詰了。它會令人想起同時代的名畫家吳道子、孫尚子、劉行臣、楊廷光等的巨作,他們都曾在洛陽長安佛寺壁上畫過維摩,自此之後,維摩詰便成了畫家偏愛的題材了。
詩家也不例外。詩人王維,就是以「維」作他的名,「摩詰」為號。我們可以想像王維之信佛是深受庭訓的影響,他母親正是北宗禪師普寂的虔誠弟子。他又以優美的文筆為南宗六祖慧能撰碑,文中多處引維摩詰為喻。他給友人胡居士的兩首問疾詩。即託維摩病者與經中香積菩薩神力變香飯的典故,並以米相贈。另一位唐代大詩人白居易(772~846),公元826年被召入京,值景宗壽辰之日,代表儒家參與三教議論,他引《維摩經》中須彌山入芥子為論題,他晚年病中曾作詩自比維摩詰。中國詩人對維摩的歌頌真是數之不竭。宋‧蘇東坡(1036~1011)曾居山西長安(1061~1064 間),親眼見過鳳翔寺中的唐‧楊惠之塑造的維摩詰,因而寫此詩︰(《東坡集》卷一〈鳳翔八觀之維摩像唐‧楊惠之塑在天柱寺〉)
「昔者子輿病且死,其友子祀往問之,跰𨇤鑒井自嘆息,造物將要以我為。今觀古塑維摩像,病骨磊鬼如枯龜,乃知至人外生死,此身變化浮雲隨。世人豈不碩且好,身雖未病心已疲,此叟神完中有恃,談笑可卻千熊羆。當其在時或問法,俛首無言心自知。知今遺像兀不語,與昔未死無增虧,田翁俚婦那肯顧,時有野鼠啣其髭,見之使人每自失,誰能與結無言師。」
宋代詩人的態度,與六、七世紀以前欣賞維摩的文人格外相近,對於蘇軾來說,維摩是個具道家智慧的人,不為人理解的狂者。然而,維摩的通俗程度沒有進一步的發展,敦煌文獻中大量的維摩變,都沒有在戲劇和小說中得到發揮,不似其他變文題材都變成日後通俗文學的起源。直到現在,中國當代名伶梅蘭芳才把天女散花搬上舞台,這幕戲一如全經的其他情節,極為適合戲劇的編排,以至叫人猜想在印度可能也曾存在過類似維摩詰「哲學劇」的腳本呢!
〔參考資料〕 演培《維摩詰所說經講記》;長尾雅人、服部正招‧許明銀譯《印度思想史與佛教史述要》第六章;《維摩經‧首楞嚴三昧經》(《大乘佛典》{7})。
ㄒㄧㄣ ㄐㄧㄥˋ, 1.心中平靜,沒有憂慮煩擾。《紅樓夢.第六○回》:「趁著這回子撞屍的撞屍去了,挺床 的挺床,吵一出子,大家別心淨,也算是報仇。」
2.心清淨沒有染汙。《維摩詰所說經.卷上》:「若菩薩欲得淨土,當淨其心,隨其心淨則佛土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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