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濟大悟
[佛學大辭典(丁福保)](故事)臨濟問黃檗,如何是佛法的的大意?檗便打,如是三度。乃辭檗見大愚。愚問從甚麼處來?濟云:從黃檗來。愚云:黃檗有何言句?濟云:某甲三問佛法的大意,吃三度棒,不知有過無過?愚云:黃檗恁麼老婆為儞得徹困,更來問有過無過。濟言下大悟。見臨濟錄,會元十一,從容錄(八十六則)。
[佛光大辭典]
大愚三拳
禪宗公案名。又作臨濟大悟。大愚指唐代之高安大愚禪師,三拳指臨濟義玄擊打大愚肋下三拳。此公案為臨濟義玄大悟之因緣故事。臨濟初於黃檗希運座下,三次問法,其聲未絕,黃檗便打。其後臨濟辭離黃檗,經黃檗指引,往見高安大愚,懇切問以(卍續一三八‧一九四下)「不知某甲有過無過?」而致三次被打。大愚謂:「『黃檗與麼老婆心切,為汝得徹困,更來這裡問有過無過!』師於言下大悟,乃曰:『元來黃檗佛法無多子!』愚搊住曰:『這尿床鬼子!適來道有過無過,如今卸道黃檗佛法無多子!你見箇什麼道理?速道!速道!』師於大愚肋下築三拳。」〔五燈會元卷十一臨濟義玄章、禪苑蒙求卷上〕 p873
臨濟宗之祖。俗稱「臨濟義玄」。唐‧曹州南華(山東省單縣西北)人。俗姓邢。幼負出塵之志,既出家受具戒,遊諸方講肆,博探經論,最精毗尼。初入黃檗希運門下,即顯露其悟性之不凡,尋參大愚,又謁溈山,再還黃檗。道業純一,為同修所不及。終為希運印可。其後,歷訪諸方禪林名宿。大中八年(854),住鎮州(河北正定)東南小院,院近滹沱河之側,故號臨濟院。
後,太尉默君和捨城中宅為寺,迎師居之,亦名臨濟。慕師道風而前來求道者,絡繹不絕。後遷大名府興化寺,居東堂。咸通八年(一說七年)四月十日,攝衣據座曰︰「吾滅後不得滅卻吾正法眼藏。」時,三聖出曰︰「爭敢滅卻和尚正法眼藏﹖」師曰︰「已後有人問你,向他道甚麼﹖」聖便喝。師曰︰「誰知吾正法眼藏向這瞎驢邊滅卻。」言訖端坐而逝,塔曰澄靈。敕諡「慧照禪師」。
義玄
師門下法嗣有三聖慧然、興化存獎、灌谿志閑等二十餘人。三聖曾錄師之語要行世,題曰《鎮州臨濟慧照禪師語錄》。師之接引學人,方法極為嚴苛。其門下法脈繁盛,為中日兩國禪宗主流之一。
◎附一︰鎮州臨濟義玄禪師語錄選(摘錄自《景德傳燈錄》卷十二)
黃檗一日普請鋤薏穀次,師在後行。黃檗迴頭見師空手,乃問︰「钁頭在什麼處﹖」師云︰「有人將去了也。」黃檗云︰「近前來,共汝商量。」師近前叉手,黃檗竪起钁頭云︰「只這箇天下人拈掇不起,還有人拈掇得起麼﹖」師就手掣得,竪起云︰「為什麼卻在義玄手裏。」黃檗云︰「今日自有人普請。」便歸院。
黃檗一日普請鋤茶園,黃檗後至。師問訊,按钁而立。黃檗曰︰「莫是困邪﹖」曰︰「才钁地,何言困。」黃檗舉拄免打,師接拄杖,推倒和尚。黃檗呼︰「維那,維那!拽起我來。」維那拽起曰︰「和尚爭容得這風漢﹖」黃檗卻打維那。師自钁地云︰「諸方火葬,我遮裏活埋。」
師一日在黃檗僧堂裏睡,黃檗入來,以拄杖於床邊敲三下,師舉首,見是和尚,卻睡。黃檗打席三下,去上間,見第一座坐禪,黃檗曰︰「遮醉漢,豈不如下間禪客坐禪,汝只管𥋙睡。」上座曰︰「遮老和尚患風邪﹖」黃檗打之。
師與黃檗栽杉。黃檗曰︰「深山裏栽許多樹作麼﹖」師曰︰「與後人作古記。」乃將鍬拍地兩下。黃檗拈起拄杖曰︰「汝喫我棒了也。」師作噓噓聲。黃檗曰︰「吾宗到汝,此記方出。」
師因半夏上黃檗山,見和尚看經,師曰︰「我將謂是箇人,元來是唵黑豆老和尚。」住數日乃辭去。黃檗曰︰「汝破夏來,不終夏去。」曰︰「某甲暫來,禮拜和尚。」黃檗遂打,趁令去。師行數里,疑此事卻迴終夏。
師一日辭黃檗,黃檗曰︰「什麼處去﹖」曰︰「不是河南即河北去。」黃檗拈起拄免打,師捉住拄杖曰︰「遮老漢,莫盲枷瞎棒,已後錯打人。」黃檗喚︰「侍者,把將几案禪板來。」師曰︰「侍者,把將火來。」黃檗曰︰「不然,子但將去,已後坐斷天下人舌頭在。」師即便發去。
◎附二︰乃光〈臨濟大悟因緣〉(摘錄自《現代佛教學術叢刊》{3})
臨濟大悟因緣,乃宗門中極為俊偉卓絕的一件大事,不亞於百丈大悟。百丈大悟與臨濟大悟,同為共不共般若的顯現,正所謂「開示悟入佛之知見道故」。這兩件大事,不僅堅強地鞏固了達磨六祖以來創建的禪宗陣地,且更進一步促進禪宗大振家聲,輝騰慧業。這兩件大事,在宗門下不得視為僅臨濟宗一家之事而已。何以故﹖禪宗功行惟在頓悟,這兩件大悟因緣都能顯示頓悟最高原則、頓悟典型範例,諸家亦應汲取參學。暫止斯論,話歸正傳,在說臨濟大悟因緣之前,初略說大師簡歷。
關於臨濟大師生平行由事蹟,遺存的歷史資料頗少,欲求得一比較詳細的傳記實有未能。《宋贊寧僧傳》〈臨濟傳〉,極略,不妨全錄如下。原題為「唐真定府臨濟院義玄傳」。傳曰︰
「釋義玄,俗姓邢,曹州南華人也。參學諸方,不憚艱苦(《燈錄》、《會元》等有『幼負出塵之志,及落髮進具便慕禪宗』之語)。因見黃檗山運禪師鳴啄同時,了然通徹。乃北歸鄉土,俯徇趙人之請,住於城南臨濟院。罷唱經論之徒,皆親堂室(此語最要,可以概見臨濟會下禪衲水平較高)。示人心要,頗與德山相類(德山開堂說法較早於師,但謂師說法類於德山則不盡然)。以咸通七年丙戌歲四月十日示滅(諸錄或作咸通八年丁亥四月十日示滅)。敕諡『慧照大師』,塔號澄虛。言教頗行於世,今恆陽號臨濟禪宗焉。」
關於臨濟大悟因緣,各家語錄傳記大體相同,錄出原詞,供同好者仔細玩味︰
「師在黃檗會中行業純一。」
「時睦州(道明)為第一座。乃問︰『上座在此多少時﹖』師曰︰『三年。』州曰︰『曾參問否﹖』師曰︰『不曾參問,不知問個什麼。』州曰︰『何不問堂頭和尚如何是佛法的的大意。』師便去問,聲未絕,檗便打。師下來,州曰︰『問話作麼生﹖』師曰︰『某甲(當作義玄)問聲未絕,和尚便打,某甲不會。』州曰︰『但更去問。』師又問,檗又打。如是三度問,三度被打,師白州曰︰『早承激勸問法,累蒙和尚賜棒,自恨障緣不領深旨,今且辭去。』州曰︰『汝若去,須辭和尚了去。』師禮拜退。州先到黃檗處曰︰『問話上座雖是後生,卻甚奇特。若來辭,方便接伊,以後為一株大樹覆蔭天下人去在。』」
「師來日辭黃檗。檗曰︰『不須他去,只往高安灘頭參大愚(大愚師歸宗智常,智常之師則是馬祖;大愚與黃檗同為馬祖法孫),必為汝說。』師到大愚,愚曰︰『甚處來﹖』師曰『黃檗來。』愚曰︰『黃檗有何言句﹖』師曰︰『某甲三度問佛法的的大意,三度被打,不知某甲有過無過﹖』愚曰︰『黃檗與麼老婆心切,為汝得徹困,更來這裏問有過無過!』師於言下大悟。乃曰︰『原來黃檗佛法無多子。』愚搊住曰︰『這尿床鬼子!適來道有過無過,如今卻道黃檗佛法無多子,你見個什麼道理,速道速道!』師於大愚肋下筑三拳。愚拓開曰︰『汝師黃檗,非干我事。』」
「師辭大愚,卻回黃檗。檗見便問︰『這漢來來去去有甚了期﹖』師曰︰『只為老婆心切。』便人事了侍立。檗問︰『甚處去來﹖』師曰︰『昨蒙和尚慈旨,令參大愚去來。』檗曰︰『大愚有何言句﹖』師舉前話。檗曰︰『大愚老漢饒舌,待來痛與一頓。』師曰︰『說甚待來,即今便打。』隨後便掌。檗曰︰『這瘋癲漢來這裏捋虎鬚。』師便喝。檗喚侍者曰︰『引這瘋癲漢參堂去。』」
臨濟大悟因緣公案,實在需要用力體會。要點即在內外因緣逼拶得緊,走上絕路頭而頓開了「原來黃檗佛法無多子」這一關,豈僅黃檗佛法無多子,釋迦牟尼佛法亦無多子也。敢問從什麼處見得無多子﹖這卻要「行業純一」而經過爐錘始得,跳出爐子了,向大愚肋下筑三拳,證知黃檗不謬。踏翻爐子了,隨後便掌黃檗,方知大愚端的。這卻很灑脫地表現了獨脫無依,法法何拘的般若現觀。當知這樣意識到了,並不算功行,要學他臨濟大悟,從何學起﹖具足勇猛頓悟意樂,「無門為法門」,只有逼拶自己。定中參看即不問,散動中又當如何﹖他臨濟即在一念逼拶中展現無生法忍,頓超頓得──㘞的一下了脫也。
臨濟大悟因緣,即提示了禪宗頓悟的最高原則,所以說它為頓悟典型範例。茲列舉三個特點以明之︰其一,悟緣多而能奮迅集中又不依緣,確有大悟的了因存在;不同於自沉死水,暗中摸索的期待等悟。其次,悟境過程劃然分明,又無企求,確有透徹實際的大悟;不同於儱侗漢得些子惺忪小歇場,自以為悟。其三,隨大悟的開展即現起觀照,鑒覺下炳炳烺烺的機用(棒、喝、言句)自然而至;不同於一般記憶停思的知解,捏合意識的情見。這三點實為頓悟的最高原則,不必斤斤然為知「有」而了「生死」也,知有、了生死即在其中。仔細具觀,卻於臨濟大悟公案盡得之矣。以此三點參看這一公案,或有所助。
臨濟這一大悟因緣公案,即正式開端激箭似的禪道。具足衝鋒陷陣斬將奪關的勇猛頓悟意樂氣概,狠辨了因,窮追實際,撩起便行,此其所以喻於激箭也。臨濟禪射力風高,勁挺有力,卻能動人心弦。以後臨濟宗提持的激箭似的頓悟功行,完全發軔於此。
◎附三︰阿部正雄著‧王雷泉譯〈鈴木大拙對臨濟的評價〉(摘錄自《禪與西方思想》第一編)
(一)
1949年,鈴木用日文出版了《臨濟的基本思想──臨濟錄中「人」之研究》。這被認為是鈴木所有日、英文著述中最重要的一部書。在這本書中,他對研究《臨濟錄》提出了一種匠心獨運、入木三分的方法,他認為「人」的概念是全書的關鍵,也是真正的禪宗精神的核心。把《臨濟錄》譯成英文,是鈴木長期心嚮往之的一項計劃。不幸,在他的夙願有可能實現之前,他卻離開了我們。
鈴木不曾出版過《趙州錄》譯文的單行本,雖然他在自己的著作中像《臨濟錄》一樣經常引用到它。不過在1962年,鈴木出版了日譯《趙州錄》的評注本,這是他此類著述中的最後一本。
首先當應注意到的是,鈴木更關切的是作為禪宗人物的臨濟和趙州,而不是作為禪宗言行集的《臨濟錄》和《趙州錄》。然而,尤甚於關切這兩位禪師之上的,是在禪宗文獻中或通過禪師所體現出來的真正的、生動的「禪」,並且這樣的「禪」可以,也應該在我們每個人的身上體現出來。因此,首先激動鈴木的,是在這兩部著作中所能找到的作為人類存在真正道路的活潑潑的「禪」。
在鈴木卷帙浩繁的全部著述之中,他使用禪籍僅僅是為了顯示什麼是真正的和生動的禪。正是因為他相信這兩部著作完美地表現了真正的禪,他才如此讚賞《臨濟錄》,尤其是《趙州錄》。
(二)
「一天,臨濟說法曰︰『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常從汝等諸人面門出入,未證據者看看!』時有僧出問︰『如何是無位真人﹖』師下禪床把住云︰『道!道!』其僧擬議。師托開云︰『無位真人是什麼乾屎橛!』」
這是《臨濟錄》裡的一個著名事例,鈴木對此頗為重視。這段說法的主題是「無位真人」。鈴木就在這裡發現了《臨濟錄》的關鍵和禪宗思想的極致。他說︰「無位真人乃臨濟對自我的指稱。他的說法幾乎完全圍繞著這個人,它有時又被稱作『道人』。他可說是中國禪宗思想史上第一位禪師,斷然強調這個人存在於我們人生活動的每一方面。他孜孜不倦地敦促弟子們去證得人或真我。」
對〈臨濟的基本思想〉一文中的有關段落加以概述,也許有助於明白鈴木關於臨濟的人是中國禪宗思想的極致這一觀點。
雖則菩提達摩將傳「心」作為禪的核心,六祖慧能卻強調「見性」。這也許是因為當「心」只能依禪定(dhyana)才能把握時,易被理解為靜止的。可以有把握地說,為避免「心」一詞中所蘊含的靜止意味,慧能把「見性」中的定慧一體強調為禪的核心。慧能的見因其強調智(prajñā),被神會(688~760)的「知」所取代。然而,「知」具有一種變為概念化和抽象化的傾向,與禪的本性並不相容。為防止這種傾向,慧能的「見」在另一方面遂由馬祖(707~786)發展為「用」。當強調「知」的神會派衰落時,馬祖一派卻以蓬勃的活力興盛起來。這是因為「用」無非就是禪本身。
不過,光強調「用」亦非圓滿。「用」之背後須有某種活生生的東西。「用」的根源只能是「人」。在馬祖禪中,雖然「人」在「用」背後活動,卻未被清楚地認識為「人」。正是臨濟,按「人」的本來面目生動地領會並指明這「人」。這可清楚地見於臨濟在回答「如何是無位真人」的問題時,揪住那僧人並喝「道!道!」因此鈴木說︰「在這個『人』中,『見』、『知』、和『用』被結合為一個整體。在這一點上,臨濟可說是個偉大的思想家。」
根據鈴木的看法,《臨濟錄》是這個「人」說法和活動的記錄︰臨濟把他的宗教完全確立在這個「人」之上。臨濟宗歷史性的成功可說基本上源自於對「人」的認識,它的未來命運也將有賴於對此認識的活生生的把握。那麼,「人」實際上是什麼呢﹖
(三)
讓我們回到上述臨濟的說法上︰「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常從汝等諸人面門(即諸感官)出入,未證據(此事實)者看看!」
這裡臨濟宣稱人為最具體、最活潑潑的自我。他亦稱其為「即今目前孤明歷歷地聽(法)者」。但是,若把這「人」的具體性當作不以理智為中介的感覺經驗的具體性,那就大謬不然了。把「常從汝等諸人面門出入」的「無位真人」理解為一個心理上的自我,同樣也是錯誤的。鈴木說,應把臨濟的「人」理解成真正的自我,「真正的自我是一個形而上學的自我,而不是屬於有限的相對世界的心理上或倫理上的自我。臨濟的『人』被界定為『無位』或『無依』甚或『無衣』,這一切都使我們想到『形而上學的自我』。」
然而,如果因考慮到「形而上學的自我」一詞而假定「人」是一般的意識或抽象的人性,那麼他的觀點就是「大錯特錯」。既不是一般的意識,也不是抽象的人性,它就是活生生的「人」,一個具體的存在。由於是理性化的,它們不過是些抽象概念,缺乏生動的活力。相反,臨濟的「人」是「即今目前孤明歷歷的聽(法)者」。他既不是哲學上的假定,也不是邏輯上的假設前提,而是此地(目前)此刻(即今)充滿活力地運作中的人。這就是臨濟為什麼要說「看!看!」和「道!道!」
所以,為認識臨濟的「人」,我們必須超出分別識。人的意識總是囿於客觀性和相對性中。禪驅策我們「百尺竿頭須進步」;它把人的意識或理智逼到極限,然後產生躍遷,導致一種「反轉」,佛教術語稱作「parāvṛtti」。
作為來自意識領域一種躍遷的這種「反轉」,就是證悟不可對象化的絕對主體性──它是以意識或理智表達的人的對象化作用的根源。換言之,絕對主體性的證得,發生在人認識到理智的無窮推進無非是完全回轉到自身這一時刻。臨濟的「無位真人」就是這種絕對主體性。在臨濟看來,因為「人」就是人們對象化作用的根源,它本身沒有進一步的根源,但作為人們對象化作用的根源,卻是最具主動性和創造力的。
因而臨濟說「人」是「活潑潑地,只是勿根株。擁不聚,撥不散。求著即轉遠,不求還在目前。靈音屬耳。」鈴木把這種「人」的特徵刻劃為絕對主體性、「靈性的自覺」、「宇宙無意識」或「般若直覺」。
臨濟的「人」不是一個凌駕於並反對自然、上帝或其他人的人,而是作為般若直覺的絕對主體性,它超越了一切形式的主觀與客觀、自我與世界、有與無的二元論。鈴木說︰「如果說希臘人曾教我們如何思考,基督教曾教我們信仰什麼的話,那麼禪宗則教導我們超越邏輯,甚至遇到『未知之物』亦勿為其所滯。因為禪的觀點就是尋找一種不存在任何二元論的絕對。邏輯起始於主客的分裂,以及把已知之物與未知之物加以區別的信念。西方的思維模式決不可能破除此與彼、理性與信仰、人與上帝等諸如此類的永恒的兩難推理。所有這一切都被禪視為障蔽我們洞見生命與實在本質的東西而掃除。禪引導我們進入蕩遣一切概念的空的領域。」在這種說法中,鈴木並不意謂基督教,比如說,是通常意義上的二元論。他只是在與禪的「空」作比較時才說到這一點的,證得「空」就稱作「悟」、「見性」(慧能)或證據「人」(臨濟)。
〔參考資料〕 《祖堂集》卷十九;〈臨濟慧照禪師塔記〉;《宋高僧傳》卷十二;《傳法正宗記》卷七;《五燈會元》卷十一;忽滑谷快天《禪學思想史》上卷。
中國佛教中禪宗五家之一。由於此宗的開創者義玄,在河北鎮州(今河北省正定縣)的臨濟禪院舉揚一家的宗風,後世就稱它為臨濟宗。
義玄(﹖~867)是六祖慧能下的第六代,曹州南華縣人,出家後廣究毗尼及經論,既而到各處參學。首先參謁洪州黃檗山的希運禪師,問「如何是佛法的的大意﹖」三度發問,三度被棒打,於是向希運告辭,希運叫他到高安灘頭去參謁大愚禪師。他見了大愚,訴說三問三被打的經過,並問︰「不知有過無過﹖」大愚說︰「黃檗恁麼老婆心切,為汝得徹困,猶覓過在。」師於是大悟云︰「佛法也無多子。」大愚乃搊師衣領云︰「適來道不會,而今又道無多子,是多少來﹖是多少來﹖」師向大愚肋下打了一拳。大愚托開云︰「汝師黃檗,非干我事。」義玄即回黃檗。黃檗云︰「汝回太速。」義玄云︰「只為老婆心切。」黃檗云︰「那大愚老漢待見與打一頓。」義玄云︰「說什麼待見,即今便打。」遂打黃檗一掌,黃檗哈哈大笑,印可義玄得悟。唐‧大中八年(854),他到鎮州,在滹沱河邊建立臨濟院,廣接徒眾,門風峭峻,盛於一代。咸通八年(867)四月十日,端然示寂,敕諡「慧照禪師」。慧然輯錄他的語要為《鎮州臨濟慧照禪師語錄》,簡稱《臨濟錄》一卷。
義玄的接引學人,有三玄(即三種原則)、三要(即三種要點)、四料簡(即四種簡別)等施設。他說他的接人,「有時奪人不奪境,有時奪境不奪人,有時人境俱奪,有時人境俱不奪」(四料簡)。又說︰「大凡演唱宗乘,一句中須具三玄門,一玄門須具三要,有權有實,有照有用。」
義玄說︰一念心上清淨光即是法身佛,一念心上無分別光即是報身佛,一念心上無差別光即是化身佛;而輪迴三界受種種苦,只是由於「情生智隔,想變體殊」。假如能看到這一點,回休照,停歇一切向外馳求的念頭,就當下與祖、佛沒有區別。所以真正學道人,只是隨緣任運,不希求佛、菩薩、羅漢等果乃至三界殊勝,迥然獨脫,不為外物所拘。這是臨濟宗的根本思想,他的語句作略,便是通過這根本思想而用峻峭的機鋒為學人解黏去縛的。
義玄的弟子,有灌溪志閑、寶壽沼、三聖慧然、興化存獎等二十餘人,門葉極其繁榮,於是成為一大宗派。然而後世臨濟宗的法系都出於存獎(830~888)之下,遞傳南院慧顒(﹖~952)、風穴延沼(896~973)、首山省念(926~993)、汾陽善昭(947~1024)、石霜楚圓(986~1039)。楚圓下有黃龍慧南、楊岐方會,法席很盛,於是分為黃龍、楊岐二派,和原來的五家合稱五家七宗。
慧南(1002~1069),信州玉山人,起初依泐潭懷澄學雲門禪,後來依楚圓,於言下大悟。宋‧景祐三年(1036),住在南昌黃龍山,設三轉語接引學人,法席之盛,與道一、懷海相等。嗣法的弟子有晦堂祖心、寶峰克文、東林常總等八十三人。
方會(992~1049),袁州宜春人,出家後,往南原參楚圓得悟,後來辭歸筠州九峰,道俗迎居楊岐山,嗣法的弟子有白雲守端、保寧仁勇等十二人。起初黃龍、楊岐二派並盛,然而黃龍一派,不數傳而法統斷絕,楊岐恢復臨濟舊稱。守端下有五祖(山名)法演等十二人,法演下有佛鑒慧懃、佛眼清遠、佛果克勤等二十二人,三佛中克勤以得髓稱,法流尤盛。清遠再傳蒙庵元聰,日僧俊芿師之,傳法歸國,為楊岐宗在日本之初傳。
克勤(1063~1135),彭州崇寧人,出家受具後,起初學經論,後來就法演參禪得悟。宋‧崇寧中(1102~1106),在成都昭覺寺開法;政和初(1111~﹖),往荊州,謁張商英(無盡),與談《華嚴》要旨和禪門宗趣,商英事以師禮,留住碧巖。既而應商英之請,在雪竇重顯的《頌古》百則上加垂示、著語和評唱,門人加以輯錄,題作《佛果圜悟禪師碧巖錄》(克勤曾先後受佛果、圜悟等賜號),又稱《碧巖集》,十卷。此外有《圓悟佛果禪師語錄》二十卷,弟子紹隆等編。嗣法的弟子有七十五人,就中以大慧宗杲、虎丘紹隆為最著,開大慧(亦稱徑山派)、虎丘二派。
宗杲(1089~1163),宣州寧國人,初遊於洞宗之門,既而到汴京天寧寺參克勤,於言下豁然頓悟。後來住在浙江徑山,接引後學,道法很盛。曾裒輯先德的機語,間加以拈提,稱為《正法眼藏》,六卷。又盛倡看話禪,而貶宏智正覺的主張為默照邪禪。後來他的弟子蘊聞編輯他的法語為《大慧普覺禪師語錄》三十卷、《大慧普覺禪師宗門武庫》一卷。嗣法的弟子有九十餘人,臨濟一宗至此又大盛。
紹隆(1077~1136),和州含山人,初謁長蘆崇信、湛堂文準、黃龍死心,次參克勤得悟,後來住在虎丘,大播克勤之道於東南,有《虎丘紹隆禪師語錄》一卷,參學嗣端等編。嗣法的弟子只有天童曇華一人。曇華的法嗣有八人,而以天童咸傑為最著。虎丘一派在咸傑下,更分出松源(崇岳)、破庵(祖先)二派。咸傑下三傳一山一寧,入日本創一山派。
大慧一派,在宗杲的弟子佛照德光下,也分出靈隱(之善)、北磵(居簡)二派。之善再傳有楚石梵琦,晚年專修淨土。居簡下再傳有念常(著《佛祖歷代通載》)、德煇(改訂《百丈清規》)等,但其後不昌(德煇法系傳日本為中嚴派)。後世臨濟宗的法系都出於紹隆之下,特別是破庵祖先一派,極其繁榮(此派與崇岳一派下均有多支傳入日本)。祖先傳雪巖祖欽,再傳高峰原妙,此宗又大盛,其時已入元代。
原妙(1238~1295),蘇州吳江人,起初習天台教,次參雪巖法欽得悟。元‧至元十六年(1279),入西天目,在師子岩立「死關」,以三關語考驗學者,受度的弟子數百人,參學門人輯錄其法語為《高峰原妙禪師語錄》、《高峰原妙禪師禪要》各一卷。其嗣法有明本。
明本(1263~1323),錢塘人,從高峰得悟後,出遊皖山、廬埠、金陵,並在廬州的弁山及平江的雁蕩結庵,學者輻湊。後來回到天目,住持師子院,名重一時。雲南沙門玄鑒,東來問法,於言下有省,中途圓寂,其弟子普福等,圖畫明本的形像南歸;由此雲南興立禪宗,奉為第一祖。明本有《天目中峰和尚廣錄》三十卷。其門下有天如惟則,提倡禪淨合一。此宗在元初,還有海雲印簡,系出和克勤同門的天目齊下,很受元室的尊信。
到明代,禪宗依然很盛,如《五燈會元續略》〈凡例〉述臨濟宗在明代的盛況說︰「臨濟宗自宋季稍盛於江南,閱元而明,人宗大匠,所在都有。」「而韜光斂瑞,民莫得傳。」所以有明一代的宗匠見於史傳的不多。只中峰門下千巖元長,其法系曾傳入日本。到了他的十三傳隱元隆琦,在崇禎時住黃檗山萬福寺,復興黃檗宗風;後應請赴日本,於山城宇治創黃檗山萬福寺,開黃檗宗。到明末清初,國內此宗已不及往昔的隆盛,惟有天童(圓悟)、磬山(圓修)、本溪(性沖)三派鼎峙而已。
圓悟(1566~1642),號密雲,宜興人,年三十,依龍池山幻有正傳出家,有一天,過銅山頂,有省,後來正傳授以衣法,法席很盛。法語有《密雲悟禪師語錄》十卷。法嗣有常熟三峰漢月法藏、四川夔州破山海明、越州平陽弘覺道忞、天台通玄、林野通奇等十二人。圓修(﹖~1635)與圓悟同門,於明‧萬曆三十六年(1608)在磬山結茅,逐漸成為大剎,門下人才之眾和圓悟相等。法語有《天隱修禪師語錄》二十卷。法嗣有杭州理安箬庵通問、湖州報恩玉林通琇等五人。性沖(﹖~1611),嘉興秀水人,起初在徑山結庵,後來住在蘇州本溪,法嗣有興善慧廣。
法藏(﹖~1635),無錫人,幼年出家,決志參禪,到年四十得悟,後來往從圓悟,被命為第一座。既而在聖恩禪寺的萬峰關結夏,嘗提宋‧慧洪所撰《智證傳》,力闡綱宗,為諸方所疑謗。圓悟作書告誡他,他覆書答辯,又作《五宗原》一書,和圓悟的見解不同,圓悟一再加以駁斥,圓修也作《釋疑普說》駁斥他。法藏的弟子譚吉弘忍更作《五宗救》,主張師說,圓悟又加以駁斥,侍者啟真編為《闢妄救略說》一書,共十卷。
後來清雍正帝(1723~1735)痛駁法藏、弘忍所言,斥為魔說,並將藏內法藏、弘忍的語錄及《五宗原》、《五宗救》等書盡行毀板,另將《五宗救》逐條駁正,刻入藏內,這就是現行的《揀魔辨異錄》。又著直省督撫從圓悟派下削去法藏一支,永遠不許再入祖庭。傳令天下祖庭,凡係法藏的子孫開堂的,即撤去鐘板,不許說法。另選圓悟派下的別支承接方丈。三峰一派受此打擊,不能復振。
此宗在清初大都系出圓悟、圓修二派,而圓悟一派尤其隆盛。清順治帝嘗於十四年(1657)到京師的海會寺,延見圓悟的三傳弟子憨璞性聰。更先後召玄水杲、玉林琇(通琇)、䒢溪森(行森)、天童忞(道忞)入京從容諮訪,而師事通琇和他的弟子行森。通琇(1614~1675),江陰人,十九歲,從圓修出家,於言下大悟,繼承法席,有《普濟玉林國師語錄》十卷行世。道忞(1596~1674),潮州茶陽人,早年讀大慧宗杲的語錄,即到廬山出家,後來參謁圓悟得悟,親炙十四年,繼承法席,撰有《九會語錄》、《百城北遊錄》等。
又當順治、康熙間,法藏的門葉極其繁榮,當時成為三峰一派,海內稱法藏和他的弟子靈隱弘禮、靈巖弘儲為佛、法、僧三寶。弘禮下,有願雲顯,住洪州雲居;弘儲下,有原直賦、楚奕豫,賦住南岳福巖,豫住潭州雲蓋,大闡宗風。經雍正削去支派後,法脈就斷絕了。
太平天國軍興後,此宗只圓修一派較盛,其法系有鎮江的金山寺、揚州的高旻寺、常州的天寧寺及浙江於潛西天目山的禪源寺。而宗門中較卓越的,是重興句容赤山般若寺的法忍本心(1846~1906),而本心的法系也源出金山。此後則金山有印徹(融通,1866~ 1928)、高旻有法一、天寧有清熔(冶開,1852~1922)。又上海的留雲寺有密融(微軍,1854~1921),系出金山;北京的龍泉寺有古念(清一,1843~1916),撰有《宗鏡捷要》四卷,系出天目;都是知名的禪僧。而繼承圓悟法系的僅有寧波天童、湖南溈山、成都昭覺等。
此宗接引學人的方法,單刀直入,機鋒峻烈。自從義玄用棒喝以來,以至宗杲的提倡看話,都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或言句,剿絕情識,使學人忽然省悟,實為其特色。它在五家宗派中流傳最久,不是沒有原因的。(黃懺華)
◎附一︰乃光〈臨濟禪初探〉(摘錄自《現代佛教學術叢刊》{3})
百丈下另一支的溈仰宗,開堂說法早於諸家。溈山曾說「研窮至理以悟為則」。至若仰山則竟謂「悟則不無,怎奈落在第二頭」。他這樣說,還是溈山說的「實際理地不受一塵」之意,不悟則不到,悟了又落第二,說明此事實在難搆,溈山教仰山︰「以思無思之妙,反思靈焰之無窮,思盡還源性相常住,事理不二真佛如如。」仰於言下頓悟。此即隨於「尋思」的言說,創入頓悟的極境,仰山教人︰「能思者是心,所思者是境,彼處樓台亭苑人馬駢闐,汝反思的還有許多般也無﹖」僧於言下有省。此即諦聽「尋思」的言說,靠近頓悟初門,溈仰這樣開示學人,顯然即以「尋思」為功行要著,藉尋思的方便而觸發頓悟也。須知這卻為一般傳統的禪宗正行。但這與臨濟提持的「一念緣起無生」和「隨處作主,立處皆真,一切境緣回換不得」,「直是現今更無時節」等頓悟功行有異。臨濟大悟前,發問、吃棒,在他只有一個反應「有過無過」,經由大愚的點撥,那也不是教他「尋思」,直是緊驟的提起,教他當下瞥地。果然臨濟只在當人鑒覺下的一念忽然頓開了。看臨濟大悟的關鍵,的確念頭若經「逼拶」,外不放入,內不放出,即可脫然頓悟。自己卻能這樣行,哪能重增惑結展轉「尋思」﹖如上兩則尋思悟道例子,遇人即可;真若自行,尋思即瞎。所以臨濟曾說︰「若人修道道不行,萬般邪境競頭生,智劍出來無一物,明頭未顯暗頭明。」智劍者,謂學人若能逼拶念頭,定能趨鑒覺於頓悟,即可獲得如實智,此智威風凜凜,喻如劍也。無一物者,照見五蘊皆空也,慾貪見刺都無所有。明頭未顯暗頭明者,此頓悟了了之如實智,觸及之境明處卻無以顯示,好似與常人一般;這只能於性境幽暗處如實知其孤明寂照爾。即此孤明即是一把「倚天照雪」的長劍。一念頓悟,到家按劍只一步。這一比較,可知臨濟禪提持的逼拶念頭的頓悟,非「尋思」所攝,出過溈仰宗。
石頭、藥山一系的曹洞宗,還是著重以尋思觸發頓悟。如洞山問雲巖︰「百年後忽有人問︰『還邈得師真否﹖』如何祇對﹖」巖良久,曰︰「只這是。」山乃沉吟(自起尋思)。巖曰︰「价闍黎,承當個事大須審細(師教尋思)!」山猶涉疑(自起尋思)。後因過水睹影,大悟前旨,有偈曰︰「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疏。我今獨自往,處處得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應須恁麼會,方得契如如。」此即由尋思逐次銳進,繼續觸發之頓悟也。此宗以為頓悟貴在知「有」,不一定即在明大法實際,徹法源底。臨濟禪便不這樣,大問題解決了還有啥知有的事﹖曹洞宗頓悟知有了,即趨重保任,但保任亦多分在尋思中保任須回互而照知,正偏回互才為保任。曹洞宗創倡正偏五位與展開五位功勛禪道,重心在於尋思鑒照,節節推進頓悟,圍繞著「機貴回互」之旨。實際,回互即尋思發展到另一種高級類型,如以臨濟來衡量,只是禪宗頓悟功行中的一種分析,不是禪功上的一種動力,如落在依樣畫葫蘆,便墮「相似禪」中去。臨濟始終不渝的、堅定的提持逼拶念頭的頓悟功夫,自己修學是這個、教人修學也是這個法門。他的禪法造成的氣勢是︰要衝鋒陷陣,要奪敵馬去追敵,要直搗敵巢、梟敵魁首。三年黃檗座下不啃一聲,睦州冷眼覷得實,知道是個大丈夫漢,教他去問法,卻三度被打,逼拶更甚。雖渾身是股勁兒,卻似乎軟綿綿無力。經大愚輕一點撥,才意識到自己具有拔山之力,大愚肋力筑三拳,黃檗面前飛一掌,正是顯出掀倒須彌、踢翻地軸,倒覆乾坤的氣勢。這和曹洞宗的綿密功夫,全是兩路禪法。
當時和臨濟作略相似的有德山(宣鑒),也是馬祖下第四世孫,年歲稍長於臨濟。他們兩人的禪道教學最為相似。臨濟悟後行腳有參訪德山的一個公案︰
臨濟侍立(德山)次。山曰︰「困。」濟曰︰「老漢寐語作麼﹖」山便打;濟掀倒禪床;山便休。
後來臨濟住鎮州臨濟院,德山禪道更噪譽禪林,臨濟主動而間接地和德山相見。公案內容是這樣︰
德山示眾︰「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臨濟聞得,謂洛浦(名元安,曾為臨濟侍者,後參夾山得法)曰︰「汝去問他︰『道得為什麼也三十棒﹖』待伊打汝,接住棒送一送,看伊作麼生﹖」浦如教而問,師便打,浦接住棒送一送,師便歸方丈。浦回舉似臨濟,濟曰︰「我從來疑著這漢。雖然如是,你還識德山麼﹖」浦擬議,濟便打。
當時德山的禪道是︰提起一條白棒打盡天下捏怪者,被學者們形容為「德山棒,劃斷怪凡魔膽喪」!宋‧贊寧《僧傳》〈德山傳〉有云︰「其於訓授,天險海深難窺邊際。」德山、臨濟垂接學人的方式,均屬於激箭似的禪道,震驚了天下叢林。提起「德山棒,臨濟喝」,便談虎色變,觸之心驚,實為宗門盛事。但德山於禪道卻只盡掃蕩之功,在剿絕知見時不惜喝佛罵祖去;然於掃蕩無撈摸處只教人自荐,這還是個大窠臼。臨濟則有殺有活,一氣呵成;有破有立,不另指點;鑄成殺活破立統一的利劍,具有極大辯證威力的活般若,但總不離逼拶的手段教人直下以趨入也,他囊括得了德山,德山卻於他乾瞪眼。
德山下出岩頭(全奯),此師有出藍之譽,實受臨濟影響很深。他結友參臨濟,已值臨濟入滅,但飫聞定上座轉臨濟法語,「岩頭不覺吐舌」。這即是他有所悟入處。他在洞山而不肯洞山,嗣德山又不肯德山,幫助在德山會下的同門雪峰大悟,即此可知他的見地與功行迥超諸方。他說︰「若向事上覷,即疾;若向意根下尋,卒摸索不著。」又說︰「此是向上人活計,只露目前些子,如同電拂,如擊石火,截斷兩頭靈然自在。」岩頭禪道有破有立,總的方法是逼拶,卻與臨濟同途。不許「尋思」剿除知見,而且更要為不思才可得他一念跳脫轉轆轆地。這一念跳脫,若不經由「逼拶」,即不得跳脫。「向意根下尋」即非逼拶,「截斷兩頭」才是逼拶,尋思屬於依句修行,劃句子直須等破。所謂「一團火焰相似」,即智劍出來也。若以岩頭法語參看臨濟大悟公案,「原來黃檗佛法無多子」,正是逼拶後的跳脫。岩頭實屬逼拶念頭的頓悟功行,他否定「尋思」則是肯定的。
德山下出雪峰(義存),他久歷禪會,三上投子(名大同,石頭另一系丹霞、翠微之後),九到洞山,後在德山下省發,經岩頭幫助始大悟。雪峰下出雲門(文偃),門實於九十六歲的老睦州處悟道,這與臨濟宗撘上了一點關係。後來雲門極力闡揚逼拶直入功夫,不要在自家意識上弄光影,提出了「光不透脫,只為目前有物」的病,要於一念鑒覺下逼拶這一著子而求透徹。這和臨濟教你直下「識取弄影的人」,識取「是你目前歷歷的勿一個形段孤明」(臨濟語)。脫去雲門說的病,始可頓悟此境,鑒覺無滯。以雲門所說的病,來看臨濟大悟公案,則不見一星兒病。須知,臨濟禪觸著即硬逼拶,哪有軟暖之物給人﹖雲門激箭一流的禪道,他曾作一頌︰「舉不顧,即差互;擬思量,何劫悟﹖」雲門禪你要「尋思」,也不容你尋思,碰著它即是逼拶,實與臨濟手眼最近。
雪峰下玄沙(師備)、羅漢(桂琛)、清涼(文益的法眼宗,文益諡「法眼」),與雲門興起時間差近。清涼門下出天台德韶,最知名,此宗大振。法眼宗因為在禪宗五家中是最晚出的,四家禪道對它都有影響。雖無臨濟轟轟烈烈的塗毒鼓聲,但梵音清雅亦復沁人心脾。它的宗風平易而簡質,於應機直指處大都具有「回機」手眼,雖「仍舊」而自尖新,卻能使當人直透。法眼悟得「若論佛法一切現成」之旨。「僧慧超(後易名策真,法眼弟子)問︰『如何是佛﹖』(法眼)師曰︰『汝是慧超。』超從此入。」這是對個別的「回機」直指,一禮拜,一悟入,都見功效。若平日不自尋思,雖遇撥轉,也觸不著。天台德韶以遍參叢林,無所契入,後到臨川謁法眼。但隨眾而已,無所咨參。有問法眼者︰「如何是曹源一滴水﹖」法眼曰︰「是曹源一滴水。」德韶於這話下大悟。平生疑滯,渙若冰釋,感涕沾衣。法眼曰︰「汝(德韶)當大宏吾宗,行矣無自滯!」這是回機直指更大的一次收穫。他平時不離尋思功行,所以有此奇勛。臨濟禪不說這些理趣,不給別人開後門,堵住「尋思」。當人若在散位中,或雜用心時,容或尋思。若提起逼拶念頭的功行也,直下空蕩蕩地歷歷孤明,何法不打徹也。尋思好似鈍刀待磨,哪知著力一逼拶,一念鑒覺,即可力透重圍。徒說「現成」,既非「現成」,劍去遠矣,刻舟何為﹖回機的接機手眼,實易成窠臼,好像玩個玻璃瓶子。臨濟禪麼,琉璃殿上也須扑倒。以此,說臨濟禪提持逼拶念頭的頓悟功行,遠非法眼宗所能追踪。
一般說來,尋思卻為禪宗日常功行,諸家皆同。洞山仗自己意樂精進的尋思,過水覩影大悟。餘者大都即在尋思之時,或請益之際,經由師家直指啟發而獲頓悟,一味尋思用功,無師家最後點助而頓悟的亦有,但悟了需要求師印證。惟臨濟概不這麼,他的大悟因緣全係「逼拶」形勢的聚會︰睦州促使發問,黃檗痛賜惡棒,他個人自然的反應「有過無過」,大愚從絕無人情處(實係深情)提起的點撥,這些實在沒有一點兒教他如何「尋思」,尋思什麼的暗示或條件存在。臨濟大悟的關鍵,即在那些內外緊驟的逼拶形勢下,俄延了一下,竟於大愚語餘驀直的一剎那際於一念鑒覺下忽然大悟,直下徹見諸法源底也。不一定依緣,真具了因;無一定企求,真入實際;機用(棒喝言句)活脫隨悟而顯,如應而出。大愚肋下三拳,黃檗面門一掌,此即是他自行取證的氣象,師家大為許可。這卻與諸家悟道因緣迥別。因此,說臨濟大悟因緣公案顯著了逼拶念頭的頓悟功行。此種逼拶念頭的禪行,直如激箭,從「無求無著」上參究,不走現成路,在斷絕了路頭處全憑自力「逼拶」前進。諸方說禪總得有個權宜指示或影子在前,放出一條活路,並沒有放在絕路頭處。因此,不得謂為真參究。雖則頓悟了也有個齊限。玄沙云︰「諦當甚諦當,敢保老兄未徹在!」此語大可思矣。「懸岩撒手自肯承當,絕後更甦欺君不得」,此兩句語成了臨濟宗口頭號召,卻能道出此中真消息,也是真參究的寫照。「無門為法門」,此其真詮也。因為這個絕路頭的逼拶路子,它才是直端端的觸著般若大火聚,豈太末蟲能泊﹖這個絕對無情的逼拶路子,它才能擺脫心意識的一切妄緣,也才可能於一念鑒覺下如脫桶底似的打徹。這樣頓悟了才經得起考驗,不受人惑,是個無事人。即或到了這步,他更有他前進無已的無上般若的更大意樂。空樂不二的法喜精進豈有限極﹖此種激箭似的、行乎險道似的禪風,「只見波濤湧,不見海龍宮」(法演語),卻要個有膽量的人才敢入。總此所說,即為臨濟大悟因緣公案顯示的逼拶念頭的頓悟功行與諸家頓悟功行在關係上總的區分。
「佛法的大意」究竟是怎樣的﹖悟了,不消一捏。「黃檗佛法無多子」,豈惟黃檗乃爾,釋迦牟尼佛法亦無多子。「無多子」,用現在的話來說︰沒有什麼了不起,最極平常的意思,可是這正是般若了義語,乃世間諸法實相之祕要,亦即無上平等佛法。以此之故,說臨濟大悟為徹法源底,這一公案的重要性即在此處。厭生死而趨涅槃,果然是小乘途徑;為了知「有」而了「生死」,才起頓悟功行,這個又是什麼閑帳﹖悟了還同未悟,原來如此;悟了不是不悟,這才是真。知有為了生死,生死長河即涅槃,一期生死中無盡煩惱與無知亦即菩提,這些不一不異、相互依存、相互制約、辯證明定的諸法實相幽旨,只有通過逼拶念頭的頓悟功行,才有可能使當人於一念鑒覺下獨脫無依,朗然照徹。不爾,雖多知識、辯才,實成滲漏!經由逼拶,一念頓悟了,徹見諸法空性,得它活般若,鑒覺下冷冷自善,孤明若寂。到此境界,一切境緣應時而照,泛應無虧,得大自在。正如百丈說的「如波說水,照萬象以無功,若能寂照不自玄旨,自然貫串於古今」。此即這一大悟公案所以重要的因由。總此所說,理會臨濟大悟的重要性,則知臨濟禪的殊勝和甚深之旨了。
臨濟大悟因緣公案,顯示了逼拶念頭的頓悟功行。逼拶非尋思,正反對尋思。尋思所攝的尋思、回互、回機、定念等一類的頓悟功行,實與逼拶不類。因此,說臨濟禪高標頓悟,原則上極為正確,在禪宗頓悟功行的關係上實在出過禪門諸家。然則禪門諸家頓悟功行其可廢歟﹖嗜味不齊,百味乃應,歷練禪道猶患其少也,烏得廢!臨濟確以「逼拶」的威勢鞭策學人,棒喝機用及一切言句,他都安措在劍刃口子上,完全為了頓悟服務,從不閑話商量。這正是馬祖、百丈、黃檗、睦州一系禪道的最高發展,也是禪宗在修持方面最大的革新,對後代禪風影響極為深廣。
從臨濟創宗以來,強牢精進地「逼拶」頓悟功行,經由臨濟宗師們的行持提倡,歷晚唐、五代、北宋至南宋初的臨濟宗師宗杲時,全國佛教幾乎成為禪宗的天下,臨濟宗風在禪門更蔚成為群星拱北之勢。
◎附二︰趙孟頫〈臨濟正宗之碑〉(摘錄自《松雪齋文集》卷九)
佛以大智慧破一切有,以大圓覺攝一切空,以大慈悲度一切眾。始於不言,而至於無所不言,無所不言,而至於無言。夫道非言不傳,傳而不以言,則道在言語之外矣,是為佛法最上上乘;如以薪傳火,薪盡而火不窮也。故世尊拈花,迦葉微笑,一笑之頃,超然獨得,尚何可以言語求哉!
自摩訶迦葉二十八傳而為菩提達磨,達磨始入中國,居嵩山少林寺,面壁坐者九年。達磨六傳而為能,能十傳為臨濟。臨濟生於曹州,遊學江左,事黃檗,黃檗種松,劚地有聲,師聞之,豁然大悟,歸鎮州築室滹沱河之上,今臨濟院是也,因號「臨濟大師」。
師之於道,得大究竟,繇臨濟而上至於諸佛,繇諸佛而下至於臨濟,前聖後聖,無間然矣。直指示人,機若發矢,學者聞之,耳目盡喪,表裏無據。自能後,禪分為五,唯師所傳,號為正宗。一傳為興化獎,再傳為南院顒,三傳為風穴昭,四傳為首山念,又五傳而為五祖演,演傳天目齊,齊傳嬾牛和,和傳竹林寶,寶傳竹林安,安傳海西堂容菴,容菴傳中和璋,璋傳海雲大宗師簡公。海雲性與道合,心與法冥,細無不入,大無不包。師住臨濟院,能系祖傳,以正道統,佛法蓋至此而中興焉。
當世祖聖德神功文武皇帝在潛邸,數屈至尊,請問道要,雖其言往復紬繹,而獨以慈悲不殺為本。師之大弟子二人,曰可菴朗、賾菴儇。朗公度蓽菴滿及太傅劉文貞,儇公度西雲大宗師安公。師以文貞公機智弘達,使事世祖皇帝。當是時,君臣相得,策定天下,深功厚德,及於元元,卒為佐命之臣,皆自此啟之也。
元貞元年,成宗有詔,迎西雲住大都大慶壽寺,進承清問,經歷三朝。發撝玄言,得諸佛智,懸判三乘,如一二數。由是臨濟之道,愈擴而大。今皇帝欽承祖武,獨明妙心,刻玉為印,以賜西雲,其文曰「臨濟正宗之印」。特加師榮祿大夫、大司空,領臨濟一宗事。仍詔立碑臨濟院,且命臣孟頫為文,稱揚佛祖之道,以示不朽。臣孟頫既敘其所傳授,又繫之銘。銘曰︰
「佛有正法,覺妙明心,二十八傳,至於少林;赫赫少林,師我震旦,使為佛種,不鎮而斷。傳後十世,而得臨濟,為道坦然,如指而示;又傳十世,是為海雲,坐祖道場,能紹厥聞。維我世祖,誕膺天命,威震九有,維佛是敬;聞師之名,若古賢聖,嘗進一言,深入聖聽。不殺之仁,其利甚弘,俾大弟子,為帝股肱。至西雲公,能嗣其業,據師子座,為眾演說;聞者讚歎,信者嚮風,得者如寶,悟者如空。今皇帝聖,深契道要,曰臨濟宗,繄爾能紹;即心即佛,時乃世守,傳不以言,而以心受。皇帝萬年,正法永傳,尚迪後人,勿昧其原。」
◎附三︰〈日本的臨濟宗〉(摘譯自《佛教文化大事典》)
中國禪宗五家中的臨濟宗與曹洞宗,都在日本‧鎌倉時代(中國的宋朝)傳入日本。傳播的方式有二︰一為由赴日本之中國禪僧所傳入;一為日本入宋僧榮西、俊芿等人歸國後所傳。它的傳承,一般都稱為「二十四流四十六傳」(其中的三流四傳屬於曹洞宗)。又,西元十七世紀中葉,明朝禪僧隱元隆琦渡日所傳的黃檗禪,也是中國臨濟宗的分派。
日本臨濟宗在室町南北朝時代,受到幕府護持,以京都、鎌倉的五山十剎(受幕府管理的禪寺)為中心,教勢極盛,並因此而開展出燦爛的五山文化。但是不久之後,中國傳承的法脈即告斷絕。幸而二十四流中的「應燈關一流」,雖屬山隣派(不屬五山,是受朝廷保護的禪宗門派),但仍維持臨濟禪的命脈,使其教勢至今不墬。
所謂「應燈關一流」,是指南浦紹明自宋學禪歸國後所傳的法系。南浦紹明之後,由宗峰妙超傳予關山慧玄,再數傳至白隱慧鶴而流傳至今。白隱慧鶴即江戶中期重振日本臨濟宗宗風的中興祖師。
在現代,日本臨濟宗是臨濟十四派的總稱。臨濟十四派為︰妙心寺派、南禪寺派、大德寺派、天龍寺派、相國寺派、建仁寺派、東福寺派、佛通寺派、國泰寺派、永源寺派、方廣寺派、向嶽寺派、建長寺派、圓覺寺派。這十四派只因各自的伽藍法系不同而分派,實際上,則都以白隱的公案禪為共同宗旨。
臨濟宗是一屬於自覺性、而非他力救濟的宗教。因此,它著重於日常生活方面,較缺乏宗教性的儀禮。所謂「一掃除、二看經」。這種以日常的生活態度來闡示禪宗教義的方式,稱為「以身說法」,是受尊重的。一般而言,臨濟宗除了在本山寺院供奉釋迦牟尼佛以外,並無特定的禮拜對象。也沒有固定讀誦的經典,但是《大般若波羅蜜多經》、《金剛般若經》、《般若心經》,及禪宗語錄則常被讀誦。
依據日本文化廳所編、昭和六十二年(1987)出版的《宗教年鑑》記載︰臨濟宗擁有寺院五七四八所,僧職人數六0一二人,檀信徒人數一百八十三萬四千人。全國各地有四十所專門道場,是臨濟宗各寺住持必須在一定期間依照嚴格的日常生活規則而修行的地方。此宗之學術研究機構有︰花園大學、正眼短期大學、財團法人禪文化研究所。這些機構也對一般民眾開放。近年來,坐禪人口急速增加,因此,全國各地設有六百處坐禪會。
〔參考資料〕 《臨濟慧照禪師語錄》;《五家宗旨纂要》卷上;《五燈會元》卷十一、卷十二、卷十七~卷二十;宇井伯壽《禪宗史研究》;阿部肇一《中國禪宗史の研究》;鈴木大拙《臨濟の基本思想》。
唐代僧。溈仰宗(禪宗五家七宗之一)初祖。福州長溪(福建省)人,俗姓趙。十五歲從建善寺法常(一作法恆)出家,三年後,受具足戒於杭州龍興寺,又從錢塘義賓受律部。後參百丈懷海,並嗣其法。憲宗元和(806~820)末年,奉懷海之命,至溈山弘揚禪風,山民感念其德,群集共建同慶寺。其後,相國裴休前來聞道,聲譽大揚,學侶雲集,遂於此敷揚宗風達四十年之久,世稱溈山靈祐。大中七年示寂,世壽八十三。敕 諡「大圓禪師」。著有《潭州溈山靈祐禪師語錄》一卷、《溈山警策》一卷等。法嗣有仰山慧寂、徑山洪諲、香嚴智閑等,其中,慧寂於仰山宣揚師風。靈祐與慧寂之法脈,世稱為溈仰宗。
◎附一︰乃光〈溈仰宗禪要〉(摘錄自《現代佛教學術叢刊》{3})
溈山禪師名靈祐,福州長谿趙氏子。年十五出家,依本郡建善寺法常(宋‧贊寧《僧傳》〈溈山傳〉作法恆)律師,「執勞每倍於役」(《僧傳》語)。於杭州龍興寺究大小乘教(《僧傳》有「冠年剃髮,三年具戒,附有錢塘上士義賓授其律科」等語,比較可信。又有師入天台遇寒山拾得「授記」諸語。此等皆係傳說,信史難徵)。師年二十三遊江西參百丈,丈一見許之入室,遂居參學之首。
侍立次,丈問誰﹖師曰︰「某甲(當作靈祐)。」丈曰︰「汝撥爐中有火否﹖」師撥之,曰︰「無火。」丈躬起,深撥得少火,舉以示之,曰︰「汝道無,這個聻(讀若呢)﹖」師由是發悟,禮謝,陳其所解。丈曰︰「此乃暫時歧路耳。經云『欲識佛性義,當觀時節因緣』,時節既至,如迷忽悟,如忘忽憶,方省己物不從他得。故祖師云『悟了同未悟,無心亦無法』,只是無虛妄凡聖等心,本來心法原自備足。汝今既爾,善自護持!」
此即溈山悟道因緣。此中當深觀溈山撥火無火,因百丈深撥得少火而悟入,說明「從緣悟達永無退失」(靈雲睹桃花悟道語)之範例。百丈援經證成,「欲識佛性義,當觀時節因緣」,尋思到了時節成熟,好似「如迷忽悟,如忘忽憶」一般,不尋思,雖遇緣亦難爾也。百丈又徵諸祖師語,證成「方省己物不從他得」之自證境界。「悟了同未悟,無心亦無法」,此乃悟後示人之悟,道常在目前,心本來是佛,一切「原自備足」。
(溈山)次日同百丈入山作務,丈曰︰「將得火來麼﹖」師曰︰「將得來。」丈曰︰「在什麼處﹖」師乃拈一枝柴,吹兩吹,度與百丈。丈曰︰「如蟲御木。」
百丈問「將得火來麼」﹖這與臨濟大悟的激箭似地機用活脫隨悟而顯、如應而出者有別。溈答「將得來」,此乃大悟了自肯承當之語。百丈再追問一句「在什麼處」﹖未得宗旨者,管教他手眼無措。溈山正是會者不忙,忙者不會「拈一枝柴,吹兩吹,度與百丈」。這正說明了真個會得「無在不在」(〈信心銘〉語),此「火」熊熊直照一切處,處處機用總成家常。百丈只是道「如蟲御木」。是肯他是不肯他﹖月印寒泉,他們二人自家知道。臨濟宗師宗杲,拈此勘驗公案云︰「百丈若無後語,幾被典座(溈山悟道時正在百丈會下作典座)熱瞞。」如此一拈,揚卻溈山,靠倒百丈,更臻玄極。
靈祐如何開創溈山道場,也有一段因緣。一位司馬頭陀見百丈,談起湖南溈山之勝,宜結集法侶建大道場。丈因語眾,若能下語出格,當與住持,即指淨瓶問曰︰「不得喚作淨瓶,汝等喚作什麼﹖」時首座華林覺曰︰「不可喚作木𣔻也。」丈乃問師,師踢倒淨瓶,便出去。丈笑曰︰「第一座輸卻山子也。」遂遣師往。溈山峭絕,敻無人煙,虎狼縱橫,莫敢往來,師拾橡栗充食者數年。未幾,大安上座同數僧從百丈來輔佐,於是人稍集,後眾至一千五百,溈山禪學風動天下。
溈山敷揚宗乘,極負道望。與其他宗師有關的像嘆服臨濟之外,尚有三件大事可舉︰
(1)肯定德山
德山(宣鑒)悟道於龍潭(崇信)座下。後遊方參學︰
抵溈山,挾複子上法堂,從西過東,從東過西,曰︰「有麼,有麼﹖」(溈)山坐次,殊不顧盼。德曰︰「無,無。」(雪竇著語云︰「勘破了也。」)便出。至門首,乃曰︰「雖然如此,也不得草草。」遂具威儀再入相見,才跨門,提起坐具曰︰「和尚!」(溈)山擬取拂子,德便喝,拂袖而出(雪竇著語云︰「勘破了也。」)。溈山至晚問首座︰「今日新到在否﹖」座曰︰「當時背卻法堂,著草鞋出去也。」(溈)山曰︰「此子以後向孤峰頂上盤結草菴,呵佛罵祖去在。」(雪竇著語云︰「雪上加霜。」)
此則公案,甚為著名。溈山具特達的俊眼,肯定了德山一生。溈山作風雍容大雅,儘管別人使盡震駭的手段,而挫銳解紛揭穿底子,終舊於他。雪竇復頌云︰
「一勘破,二勘破,雪上加霜曾險墬!飛騎將軍入虜庭,再得完全能幾個﹖急走過,不放過,孤峰頂上草裡坐。咄!」
佛果又在雪竇頌著語云︰「雪竇道勘破,且道是勘破德山,為復勘破溈山﹖」
頌子好,比喻貼切,將德山一流激箭似地禪道形容盡致,佛果拈語更妙,不惟牽連雪竇脫身不得,也牽連自己分疏不下。溈山肯定德山,是他俊眼識英雄處。不遺人法的般若洞照,無限幽邃,雖遇劇變處也竟以雍容之態出之,此其深遠矣。
(2)獎誘石霜
石霜(慶諸)後得法於道吾(宗智)。在遊方參學時,曾親近過溈山。
抵溈山為米頭。一日篩米次,溈曰︰「施主物莫拋撒!」石曰︰「不拋撒。」溈於地上拾得一粒曰︰「汝道不拋撒,這個是什麼﹖」石無對。溈又曰︰「莫輕這一粒,百千粒盡從這一粒生。」石曰︰「百千粒從這一粒生,未審這一粒從什麼處生﹖」溈呵呵大笑歸方丈。溈至晚上堂曰︰「大眾,米裏有蟲,諸人好看!」
參學人往往於作務執勞時忘失道念,溈山如此提醒,且上堂表白,這正是他獎誘後進處。石霜以後得於道吾處省發,種因即在於此。初發心人全仗道念堅定。能得明師指點,能起疑情,也能發問,尋思無已遇緣磕著,了辦大事。
(3)指引洞山
洞山(良价)後得法於雲巖(曇晟)。曾遊方到溈山︰
參溈山,問曰︰「頃聞南陽忠國師有無情說法話,某甲(當作良价)未究其微﹖……」溈曰︰「汝試舉一遍看。……」洞舉了,溈曰︰「這我這裡亦有,只是罕遇其人。」洞曰︰「某甲未明,乞師指示!」溈豎起拂子曰︰「會麼﹖」洞曰︰「不會,請和尚說。」溈曰︰「父母所生口,終不為子說。」洞曰︰「還有與師同時慕道者否﹖」溈曰︰「此去澧陵攸縣,石室相連,有雲巖道人,若能撥草瞻風,必為子之所重。」洞曰︰「未審此人如何﹖」溈曰︰「他曾問老僧︰『學人欲奉師去時如何﹖』老僧對他道︰『直須絕滲漏始得。』他道︰『還得不違師旨也無﹖』老僧道︰『第一不得道老僧在這裏。』」洞遂辭溈山,徑造雲巖。
儘管以後洞山於雲巖處尋思大悟,但溈山此番指引關係實鉅。「父母所生口,終不為子說」,「直須絕滲漏」,「不得道在這裏」,俱洞山禪之弄引。後來洞山開法立義,五位之說,功勛之論,那能越此。溈山禪細大不捐,光含秋水,法味彌深。如此綿密不通風之示教,未曾有也!
溈山與道吾、雲巖兩師,法緣亦較深。與道吾有「看病」的唱和,與雲巖有「弄師子」的唱和,都能表現悟處知見,互通聲氣。但溈山高妙豁達處,則非石頭藥山一系禪道所能涵容。溈山敷揚宗乘,凡四十餘年,達者不可勝數。上首弟子以仰山為最,故宗名溈仰也。
溈山於唐宣宗大中七年(853)正月九日盥漱敷座怡然而寂。壽八十三,僧臘五十九(此依《僧傳》,諸錄作六十四)。諡「大圓禪師」,塔曰「清淨」。盧簡求為碑,李商隱題額。
◎附二︰〈溈山靈祐禪師語錄〉(摘譯自《禪學大辭典》等)
《溈山靈祐禪師語錄》,一卷。唐‧靈祐述,明‧語風圓信、郭凝之編。又作《潭州溈山靈祐禪師語錄》、《溈山祐禪師語錄》、《大圓禪師語錄》。收在《大正藏》第四十七冊、《卍續藏》第一一九冊、《禪宗全書》第三十九冊。係百丈懷海法嗣溈山靈祐之語錄。明‧崇禎三年(1630)成書,清‧康熙四年(1665)刊行。全書輯錄靈祐之行實、參究法門之語要及示眾等,凡約六十條。內容包含靈祐與百丈懷海、司馬頭陀、鄧隱峰、雲巖、道吾、德山、石霜、夾山、仰山、香嚴、石霜下二禪客、靈雲、上林、資國、李軍容、陸侍御等人之宗乘對話。
◎附三︰〈溈山大圓禪師警策〉(摘譯自《望月佛教大辭典》等)
《溈山大圓禪師警策》,一卷。唐‧溈山靈祐撰。簡稱《溈山警策》。收於《禪宗全書》第三十四冊(含註)。靈祐有感於當時學人逐漸懈怠、浪費光陰,不守威儀,形成弊風。為警惕惰眠者之修行正道,遂撰述本書。全書由散文、韻語二部分組成,散文部分詳述全書旨趣,共有五節︰(1)示色身為大患,(2)懲出家之流弊,(3)明出家之正目,(4)示入道之方法,(5)以勸勉叮嚀作結。韻文部分有四言三十六句,共一四四字。此書行文簡潔,語氣懇切,自古即被視為禪林初學者必讀書籍之一,與《四十二章經》、《遺教經》並稱為佛祖三經。
本書之註釋書有︰宋‧守遂《溈山警策註》一卷、明‧道霈《溈山警策指南》一卷、明‧弘贊《溈山警策句釋記》二卷、明‧大香《溈山警策句釋記註》一卷等。又,日本鎌倉時代,大日房能忍因無求禪尼之捐獻而刊行本書,此為日本禪籍開版之發軔。
〔參考資料〕 《宋高僧傳》卷十一;《景德傳燈錄》卷九;《祖堂集》卷十六;〈潭州大溈山同慶寺大圓禪師碑銘並序〉(《全唐文》卷八二0、《禪宗全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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