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唯識論
[佛光大辭典]民國熊十力撰。全書分明宗、唯識、轉變、功能、成物、明心等六篇,共析為九章。民國二十一年(1932)出版者為文言本,三十一年出版者為語體文本。全書綜合儒釋道及西洋哲學等各種學說,而加以分析、評破、抉擇。其中,對佛教之唯識等義理頗多評破,而最終宗旨則歸之於儒家之易經。該書體系完整,頗為時賢所重,然佛教界對之則多不以為然。是書出版後,印順撰「評熊十力的新唯識論」一文,就該書內容對佛學之曲解加以訂正。熊氏於民國四十八年又撰「體用論」一書,為據「新唯識論」而改撰者,該書序文謂:「此書既成,(新論)無保存之必要。」是書內亦有論佛法之二章。此外又撰「明心篇」一書,與「體用論」並為熊氏晚年之定論。 p5468
《熊十力論著集》之一。近代中國思想家熊十力(1885~1968)的代表作。為融會儒佛二家思想,而自成體系的哲學名著。
熊氏在辛亥革命前後致力於鑽研儒學,1920年前後由儒轉佛,研究大乘空有二宗。19 23年在北京大學講授唯識學概論,此後,一步一步揚棄佛家唯識,而歸宗易學,遂有1932年的文言文本《新唯識論》問世。其後,經過《破新唯識論》與《破破新唯識論》的論戰,熊氏進一步擴充及發展自己的思想,而有語體文本的《新唯識論》問世。本書有多種版本,大陸與台灣都曾多次印行。
熊氏曾問學於民初唯識學大師歐陽漸。故熊氏此書出版後,由於內容批判唯識學及佛家之若干觀點,故頗引起歐陽漸等佛學人士之不滿。歐陽漸之門人劉定權所撰之《破新唯識論》即為闢斥此書之作品。然熊氏亦不心服,曾再撰《破破新唯識論》以相駁斥。
◎附︰熊十力〈新唯識論與佛家之根本差異〉(摘錄自《十力語要》)
新論與佛家元來意思根本異處,其略可言。佛家思想畢竟是趣寂的、是超生的(「超生」二字見《慈恩傳》)、是出世的。如《阿含經》專以不受後有為歸趣(不受後有即是不受後生)。此為本師釋迦氏之思想。後來小乘大乘各派諸師,始終不離此宗極。大乘以無住涅槃為言,即謂生死、涅槃、兩無住著。然此確不是達觀派的人生態度,卻是他理想中一種神聖的境地。蓋以眾生未度盡,則菩薩必不捨眾生;故雖不住生死而亦不住涅槃,如是得隨類現化。政其願力,終以度脫一切眾生為蘄向,即以出世為蘄向。佛家哲學思想,無論若何深廣,要之,始終不稍變其宗教的根本觀念,即為生死發心,而歸趣出世的觀念。此是佛家宗旨,萬不可不認怫。新論則為純粹的人生主義,而姑置宗教的出世觀念於不議不論之列,此其根本不同者一。
佛家本師釋迦,其思想最精者,莫如十二緣生之說。此在阿含可見。是其為說,固屬人生論之範圍,及後來大小乘諸師,則始進而參究宇宙論,尤其本體論。舊著《破破論》(《破破新唯識論》之省稱),述此變遷概略,頗為扼要。至於大乘空宗直下明空,妙顯本體。有宗至唯識之論出,雖主即用顯體,然其談用則八識種現,是謂能變(現行八識各各種子,皆為能變。現行八識各各自體分,亦皆為能變),是謂生滅。其談本體,即所謂真如,則是不變,是不生不滅,頗有體用截成二片之嫌。即其為說,似於變動與生滅的宇宙之背後,別有不變不動、不生不滅的實法,叫做本體。吾夙致疑乎此,潛思十餘年,而後悟即體即用。即流行即主宰,即現象即真實,即變即不變,即動即不動,即生滅即不生滅。是故即體而言用在體,即用而言體在用,此其根本不同者二。
轉變章,以翕闢與生滅兩義曲盡玄微。一方面隨順俗諦,成立心物萬象,即所謂宇宙。一方面明翕闢與生滅都無暫住的實法,即無實宇宙,只是本體之流行、幻現宇宙萬象而已。然復須知,流行者,用之異名,用者體之用。無體即無用,離用亦不可得體。故乃於流行無住之用,識此即是如如不動之體,而萬象又莫非真實,功能章末叚方承轉變章,而結歸真諦義趣。
新論以翕闢義破舊師聚集名心之說,而於西洋哲家唯心唯物之論,皆不蹈其蹊徑。心物本相對得名,順俗,則心物兩皆成立。證真,則境空而心亦俱空。其所以順俗而兩皆可成者,則依翕闢而假說為心物云耳。翕闢便是本體之流行,這個流行的作用,不是孤獨的,所以一翕一闢。
〔參考資料〕 印順《評熊十力的新唯識論》(《妙雲集》下編{7});《呂澂、熊十力論學書信集》(《世界佛學名著譯叢》{48}附錄)。
[佛光大辭典]
法相宗
又作慈恩宗、瑜伽宗、應理圓實宗、普為乘教宗、唯識中道宗、唯識宗、有相宗、相宗、五性宗。廣義而言,泛指俱舍宗、唯識宗等以分別判決諸法性相為教義要旨之宗派,然一般多指唯識宗,或以之為唯識宗之代稱。為中國佛教十三宗之一,日本八宗之一。即以唐代玄奘為宗祖,依五位百法,判別有為、無為之諸法,主張一切唯識之旨之宗派。本宗總取華嚴經、解深密經、如來出現功德經、大乘阿毘達磨經、入楞伽經、厚嚴經等六經及瑜伽師地論、顯揚聖教論、大乘莊嚴經論、集量論、攝大乘論、十地經論、分別瑜伽論、觀所緣緣論、唯識二十論、辯中邊論、大乘阿毘達磨雜集論等十一論為所依,又特以解深密經及成唯識論為憑據,以成一宗之旨。
關於本宗之傳承,於佛陀入滅後九百年,印度有彌勒出世,說瑜伽師地論;無著稟承其說,著大乘莊嚴經論、攝大乘論、顯揚聖教論;世親亦出攝大乘論釋、十地經論、辯中邊論、唯識二十論、唯識三十頌等,更有所闡明;不久無性亦造論注釋攝大乘論,又有護法、德慧、安慧、親勝、難陀、淨月、火辨、勝友、最勝子、智月等十大論師,相繼製論以注釋世親之唯識三十頌,瑜伽宗風遂披靡全印。唐代玄奘入印,師事護法之門人戒賢,具稟本宗之奧祕。返唐後,翻傳本宗經論,弘宣法相唯識之玄旨。受教者頗多,以窺基、神昉、嘉尚、普光、神泰、法寶、玄應、玄範、辨機、彥悰、圓測等為著名。其中,神昉著唯識文義記;玄應著唯識開發;圓測作解深密經疏、成唯識論疏等,門人有道證,著有唯識論要集,新羅僧太賢從其學,製唯識論古迹記,世稱海東瑜伽之祖;而窺基紹承玄奘之嫡統,住長安大慈恩寺,盛張教綱,世稱慈恩大師,著有瑜伽師地論略纂、成唯識論述記及成唯識論掌中樞要、大乘法苑義林章等,集本宗之大成。門人惠沼著成唯識論了義燈,破斥圓測等之邪義,其下復有道邑、智周、義忠等。智周作成唯識論演祕,發揚成唯識論述記之幽旨,並注解其難義。此外,成唯識論掌中樞要、成唯識論了義燈、成唯識論演祕,合稱為唯識三疏。日本之智鳳、智雄、智鸞、玄昉等皆出智周之門,均有所承學。其後,以禪及華嚴等宗勃興,本宗教勢頓衰,宋代以後稍見復興之。至明代,智旭製成唯識論心要,明昱作成唯識論俗詮,通潤作成唯識論集解,廣承作成唯識論音義等。民國以後,歐陽竟無(1872~1944)大倡本宗,創辦支那內學院、法相大學,分本宗為無著法相學與世親唯識學。太虛與之論諍最多。此外,熊十力(1882~1968)著新唯識論,印順嘗與之論諍。
日本方面,孝德天皇白雉四年(653),道昭入唐,從玄奘學法相宗義,回國後,以元興寺為中心而傳法,稱為南寺傳;元正天皇靈龜三年(717,一說二年)玄昉入唐,從智周學法,返國後,以興福寺為中心而傳法,稱為北寺傳。日本法相宗為奈良時期(710~794)、平安時期(794~1192)最有勢力之宗派之一。
本宗教義分項略述如下:(一)萬法唯識,本宗依唯識論,說明宇宙萬有悉皆心識之動搖所現之影像,內外二界,物質非物質,無一非心識所變;能變識有八,所變法則森羅萬象。(二)五位百法,法有任持自性、軌生物解二義,乃一切萬有之總稱。一切萬有悉皆保持其自性,常不改變,是為任持自性;以保持自性,故能成為軌範標準,令人生起一定之了解,是為軌生物解。一切諸法,即森羅萬象,在瑜伽論歸納為六六○法,世親更於百法明門論中立百法,分為心法、心所法、色法、不相應行法、無為法等五位。此等五位百法,皆不離識,即唯識所現。(三)種子現行,百法中,除無為法之六法外,其餘之因緣所生有為諸法,皆從種子生起。種子,於第八阿賴耶識中,能生起色法、心法等萬千諸法之功能,猶如草木之種子。(四)阿賴耶緣起,宇宙萬有皆由識所變現,色境、聲境、香境、味境、法境分別為眼識、耳識、鼻識、舌識、意識所變現。乃至末那識,恆以阿賴耶識為對象,變現實我實法之影像。又諸識之轉變有因能變、果能變二種。因能變唯在第八識,對此而立阿賴耶緣起之名。(五)四分,即:(1)相分,一切所緣境。(2)見分,諸識之能緣作用。(3)自證分,證知見分之作用。(4)證自證分,更確認自證分之作用。(六)三類境,即性境、獨影境、帶質境。(1)能緣之心對所緣之境時,唯以現量如實量知彼境之自相,稱為性境。(2)由於能緣之心妄想分別所變現之境界,稱為獨影境。(3)境相兼帶本質,即主觀之心緣客觀之境,雖有所依之本質,而非為彼境之自相,稱為帶質境。(七)三性,一切諸法之體性相狀,有遍計所執、依他起、圓成實等三性。(八)五性各別,一切有情本具聲聞、獨覺、菩薩、不定、無性等五種種性。
本宗復依解深密經無自性品立三時教,以判釋釋尊一代所說之教法。三時即第一時有教,第二時空教,第三時中道教;前二時為方便未了義教,止於偏有偏空,第三時說超越諸法最深遠不可思議中道真實義之最極圓滿教,為了義教。(參閱「三性」563、「五姓」1107、「唯識」4424) p3373
(1882~1968)湖北黃岡人。字子真。為民國以來在佛學、儒學、西洋哲學三方面均能深刻體會,卓然成家之一代哲人。幼聰穎,家貧,十歲始從父學三字經、四書。踰年,父即病逝,從此惟自求上進,以讀王船山、顧亭林等諸先生書,有革命之志,遂不應舉。十七歲參加革命,先後成立日知會、群治學社、振武學社,策動革命。武昌起義成功,廁身仕途,後於袁世凱裁撤革命軍時亦遭遣散,乃歸鄉耕讚。後又一度任北伐軍參謀之職。年三十五時,忽悟革命黨人若不事身心修養,當無法撥亂反正,遂絕意仕途而獻身學術,致力講學,力主做人當反求諸己。
其後,赴南京「支那內學院」從歐陽漸學佛,深究大乘佛學,尤於唯識,窮研功深。然認為佛教教說耽空溺寂,又對唯識論之分析宇宙事理,頗不以為然,乃造「新唯識論」一書,以儒家易經中生生不息之義援入佛理中,自謂「遊乎佛儒之間,亦佛亦儒,非佛非儒」,而致力「融佛之空以入易之神」;要之,其學說概以儒家思想、易經哲學為宗旨,而於佛法頗有微詞。太虛大師、印順法師、王恩洋等人均曾撰文評駁之,咸認其誤解佛理。
氏自三十五歲始,先後任教於北京大學、武昌大學、中央大學、樂山復性書院等。民國二十五年(1936)出版「佛家名相通釋」二卷,上卷依五蘊論,綜述法相體系,下卷依百法等論,綜述唯識體系,可視為法相唯識學之小辭典,其中並涉及性相二宗法義,融有中印哲學;該書問世以來,稱譽於國際學界。平生與馬一浮、梁漱溟、林宰平等人過從甚密,又常與蔡元培、梁啟超、方東美、錢穆等當世名儒論學。門弟子中以唐君毅、牟宗三、徐復觀等人最著名。晚年所出版「體用論」一書,係根據「新唯識論」而改撰者。序文中謂該書既成,則新唯識論「無保存之必要」,可見其晚年見解,頗有不同於早年者。唯其肯定易經之思想價值,則未嘗稍變。五十七年五月病逝上海。所著除上記外,另有中國通史講話、讀經示要、十力語要、十力語要初續、破破新唯識論、因明大疏刪注、原儒、明心篇、乾坤衍等。 p5835
指佛教與儒、道二教在學說及行事方面的論諍。儒、道兩教是中國本土的產物,佛教則由印度傳來,因此在思想、信仰、禮儀、習慣等方面均有所差異。三者經常發生教義及禮儀上的論諍,也常為爭奪帝王的信仰與勢力而發生衝突。據《漢法本內傳》的記載,東漢明帝時,迦葉摩騰、竺法蘭始傳佛教至中國,道士褚善信等上表皇帝,與二者於洛陽白馬寺門外辯法,終為摩騰等折服。但這大概是後世捏造的臆說。茲擇取歷代相關史事略述如次︰
(1)三國時代︰吳‧康僧會曾就孫皓所問,謂周孔雖亦說善惡報應,但卻略嫌顯近,釋教則備極幽遠。曹植亦曾作《辯道論》,駁斥道教不老不死之說。又,《廣弘明集》卷一〈吳主孫權論敘佛道三宗〉項記載闞澤答吳主孫權之問,謂孔老二教法天制用,不敢違天;諸佛設教,則天法奉行,不敢違佛。因此孔老不能與佛教相比。凡此,為我國三教論衡之始。
(2)西晉時代︰帛遠與道士王浮論佛道優劣,王浮因辭窮而偽造《老子化胡經》貶抑佛教。後來佛教徒也作《清淨法行經》,以三聖派遣說酬之。東晉時,孫盛作《聖賢同軌老聃非大賢論》及《老子疑問反訊》攻擊道教。同時也有所謂輪迴與果報問題的爭論,羅君章作《更生論》、廬山慧遠作《形盡神不滅論》,論神識之不滅;孫綽作《喻道論》、慧遠作《明報應論》,說因果報應之不妄;戴安公則作《釋疑論》破因果之說,周道祖與慧遠嘗寫文章與之論辯。又,慧遠作《沙門不敬王者論》、《沙門袒服論》說明佛制不同於中國傳統的禮俗。對此,何無忌則撰《難袒服論》加以非難。
(3)南朝方面︰劉宋時代主要是神滅論、天命說與靈魂不滅論的對立。慧琳著《白黑論》、何承天著《達性論》,主張神滅、天命,而反對佛教之說。對此,宗炳作《明佛論》酬之,並與何承天、慧琳書信往復討論,顏延之亦與何承天往復辯難,劉少府製《答何承天》破其說,鄭道子作《神不滅論》。此外,何尚之撰《答宋文帝讚揚佛教事》,回答宋文帝關於因果報應的疑問。劉宋末,道士顧歡撰《夷夏論》,以佛教為夷狄之法,僧紹著《正二教論》、僧敏著《戎華論》駁之,謝鎮之、朱昭之、朱廣之、慧通亦作論駁之。
相傳為東漢‧牟融所撰的《牟子理惑論》,應是此時代的產物。該論敘述佛教與儒道二教的調和,以及剃髮、不婚、神滅、夷夏等方面的問題。
蕭齊時代,張融著《門律》,提倡以道教為主的佛道一致說,周顒與之往復辯論,孟景翼則作《正一論》贊成張融之說。此時,由於范縝再倡神滅論,神滅問題之討論盛極一時。蕭琛作《難神滅論》,曹思文與范縝往復辯難。其後,梁武帝亦主張神不滅論。
(4)北朝方面︰北魏太武帝深信道教,重用道士寇謙之,乃於太平真君七年(446)滅佛,毀壞經像、坑殺沙門。未幾,文成帝立,佛教才告恢復。孝明帝時,令曇無最與道士姜斌論佛道先後,後姜斌被判配徙。北齊文宣帝,亦令佛道二教論法而終排斥道教。北周武帝納道士張賓、衛元嵩之言,於天和四年(569)令佛道二教辯論優劣。甄鸞著《笑道論》、道安著《二教論》、僧勔撰《十八條難道章》、《釋老子化胡傳》,均斥擊道教。建德三年(574)敕廢佛道二教。後來北周滅北齊,亦滅該地的佛教。宣帝時恢復二教的流傳。北齊末,顏之推著《顏氏家訓》,此書之〈歸心篇〉嘗論五常與五戒同一。
(5)隋唐時代︰隋‧李士謙有《三教優劣論》。吉藏作《三論玄義》,主張佛教為優。
唐興,皇帝為抬高皇族的血統優越感,以老子相傳姓李,故推重道教,致使道教與佛教之間屢起爭端。高祖武德四年(621,一說七年),道士太史傅奕上「減省寺塔僧尼益國利民事十一條」,痛陳僧尼寺塔之弊,佛教徒法琳撰《破邪論》、李師政撰《內德論》、明概撰《決對傅奕廢佛法僧事》與之對辯。不久,道士李仲卿作《十異九迷論》,佛教徒劉進喜撰《顯正論》反抗之,法琳也著《辯正論》力斥其非。武德八年,為行釋奠禮時用道、儒、佛的席位次序,慧乘與李仲卿論戰。貞觀十一年(637),詔以道士位於僧尼之上;智實、法常等上表請以佛先道後,為此,傅奕與普應、蔡晃與慧淨又有論諍。
高宗時,以道教為國教,尊老子為玄元皇帝,道教之勢益盛,與佛教的衝突也告增大。佛教徒會隱、神泰、義應、靜泰、子立、靈辯等與道士黃頤、李榮、黃壽、姚義玄、惠長等交互論難。此時,道士鑑於佛經的優越,遂剽竊佛理而製道經,常有妄誕之說。為此,麟德元年(664),道世上表辯道經之偽。於是在總章元年(668),詔僧道論《老子化胡經》之真偽,後被禁斷。至嗣聖八年(691),詔僧尼之位次先於道士,於是紛諍稍緩。
玄宗時,又尊崇道教,依姚崇所奏,淘汰僧尼,嚴禁寺院佛像之造立。又,玄宗時有道氤與道士伊謙,代宗時崇惠與道士史華,德宗時覃延與道士葛參成及儒士徐岱,敬宗時沙門道士四百餘人,文宗時義休與道士楊弘元及儒者白居易等,互論三教優劣。同時又有湛然出自儒家而弘天台教觀,其門人儒者梁肅著《止觀統例》;澄觀論《華嚴》與《易》之類同;李翱撰《復性書》而採拾《起信》、《圓覺》、《楞嚴》之說,以為宋代儒學之先驅。
憲宗時,韓愈著《原道》、《原人》等文,論佛道二教之弊,又上《諫佛骨表》以佛教為夷狄之法,後又撰《與侍郎孟簡書》攻擊佛教。對此,孟簡以《論夷夏》與《因果報應》酬之;圭峰宗密著〈原人論〉斥儒道二教為迷執,又說《周易》與真如緣起之說近似;河東節度使巡官李節撰《餞疏言》論駁韓愈的《原道》。
唐武宗會昌五年(845),用道士之言,實行大規模的破佛。未幾,又復天下佛寺。此後,三教論諍被稱為三教論談,成為朝廷禮儀之一,漸趨融合,如馬遠、陳清波、孫位等,畫孔、老、釋迦三聖像一幀,以表示其融合。
(6)宋代︰儒學勃興,排斥佛教之風大盛。孫復的《儒辱》、歐陽修的《本論》、石守道的《怪道》、胡寅的《崇正辯》、李覯的《潛書》皆力主儒學而排斥佛學。特別是歐陽修撰《新唐書》及《新五代史》,將有關佛教的事全行刪除,可見其極端。對此,智圓在《閑居編》中倡三教並存不廢之說,契嵩撰《輔教編》及《非韓三篇》明儒佛之一貫,張商英撰《護法論》指斥韓愈、歐陽修之言。此外,張橫渠、程明道、程伊川、朱紫陽等大儒均倡排佛論,然其學說取之於佛教者甚多。楊時、李綱等則主張三教融會。
在道教方面,乾德四年(966),河南府進士李藹因撰《滅邪集》排斥佛教而被流放。開寶五年(972),定僧先道後的位次。淳化元年(990),參政蘇易簡、僧統贊寧與道士謝德共同奉敕集三教聖賢的事蹟。真宗撰《崇釋論》論儒佛一致,後轉歸道教。當時主張道教的有王欽若、張君房等人。至徽宗,頗崇信道教。大觀元年(1107),置道士之位於僧尼之上。政和七年(1117),令天下的大寺改號神霄玉清萬壽宮,安置長生、青華帝君像,焚棄誹謗儒道二教的佛典。宣和元年(1119),令改稱佛為大覺金仙、菩薩為大士、僧為德士、尼為女德、住持為知宮觀事。
(7)南宋︰先有宗杲倡三教融合之說,接著孝宗撰《原道論》、宗曉撰《三教出興頌》、劉謐著《三教平心論》、子成著《折疑論》、志磐於《佛祖統紀》卷四十一、金代李純甫撰《鳴道集說》等,都反對儒家排佛而倡三教一致。
南宋末年,道士李志常與沙門印簡同受蒙古忽必烈尊崇,至淳祐九年(1249),李志常受命掌天下道教,於是佛道二教的軋轢再起。後來忽必烈就西藏僧八思巴受戒,道士的反感益增。寶祐三年(1255),道士丘處機、李志常等率領全真教徒侵佔京郊的佛寺四八二所,並毀棄佛像,刊佈《太上混元上德皇帝明威化胡成佛經》。寶祐六年,佛道二教在元憲宗前辯論《化胡經》真偽,李志常敗。元‧至元十八年(1281), 敕令除《道德經》外,燒棄道藏及其印版。至元二十八年,敕祥邁撰《辯偽錄》以明道教之偽。
但在這段時間內,金代王中孚創全真教、元代酈希誠創大道教、張宗演創正一教,流行於大江南北,其教會組織初步確立。又,明‧正統年間(1436~1449)完成《道藏》,萬曆年間(1573~1620)續入補成,其教勢因而振興。
(8)明代︰太祖撰《三教論》、《釋道論》,沈士榮撰《續原教論》,姚廣孝有《道餘錄》,屠隆有《佛法金湯編》,德清撰《大學決疑》、《觀老莊影響論》、《道教經解》,袾宏撰《竹窗三筆》、《緇門崇行錄》,智旭撰《周易禪解》、《四書蕅益解》、《儒釋宗傳竊議》等,均論三教之調和。儒家胡敬齋、羅整庵、王陽明等人,均有批評佛教之說。叔心撰《居業錄》、詹陵的《異端辨正》、曹端的《夜行燭》皆倡排佛之論。但大體說來,明儒大多主張儒佛調和。
(9)清初︰一明著《會心內集》、《無根樹解》等,亦倡三教融會。然而此時期,各教都喪失生氣,漸趨萎靡沈滯。
(10)民國以後︰在西方文化的衝擊下,儒佛二教均力圖振作,二教之間也曾有過大辯論。即熊十力的《新唯識論》以儒家為主,評論佛教思想。對此,劉定權撰《破新唯識論》、印順撰《評熊十力的新唯識論》。熊氏又作《破破新唯識論》、黃艮庸撰《新論平章儒佛諸大問題之申述》以反駁上述劉、印二文。
在日本,有佛教、神道及儒教三教的論衡。日本自上古以來即以神道為政治及道德的規範,至應神天皇在位(270~310),阿直岐、王仁等人自百濟傳入《論語》,為儒教興學之濫觴,不久佛教也傳入,遂有三教。欽明天皇在位(540~571)時,蘇我、物部二氏對奉祀佛像一事有論諍。其後,以皇室為首,一般均重神祇,同時也崇信儒佛二教。後來,本地垂迹之說興起,致使神佛融合之論盛行。即自中古來,三教或以佛教,或以神道為中心而融合。
德川時代,神道及儒教與佛教對立,乃至有排他論產生。如自儒家林信勝倡理當心地神道之說,破神佛之融合以來,說儒教者多事排佛。寬文(1661~1672)初年,智脫撰《儒佛合論》破之,於是有儒佛的諍論。到了近世,儒者與國學者也盛行排佛論,佛教徒也多有反駁。明治元年(1868)頒神佛分離令,三教事實上分離對立。在1870年前後,曾發生頗為強烈的「排佛毀釋」運動,對佛教打擊甚大。
〔參考資料〕 《弘明集》;《廣弘明集》;《高僧傳》卷七;《大乘玄論》卷一;《集古今佛道論衡》;《續集古今佛道論衡》;《續高僧傳》卷十五、卷二十三、卷二十四;《大唐內典錄》卷五;《唐護法沙門法琳別傳》卷上;《白氏文集》卷六十八;《釋氏六帖》卷八;《釋氏稽古略》卷二、卷四;《鐔津文集》卷一、卷二、卷十四;《宋高僧傳》卷五、卷十七;《佛祖統紀》卷十、卷四十五~卷四十七。
心王與心所的併稱。心王是心的主體,心所指從屬於心王之精神作用。有關心王與心所的關係,大小乘經論多自二者之特質、相應關係及二者之一異等加以論說,而說法互異,茲略述如下︰
(1)王所之特質︰心王緣對境之總相(即大體),恰如國王總攬政治之大綱,故稱心王。心所,詳稱心所有法,意指為心王所有之法,即伴隨心王而起,於總相上緣別相細義,恰如從臣擔任一部分職務。《成唯識論》卷五謂,心所依止於心王而起,相應於心王、繫屬於心王而起,故稱心所有。若將萬有分為色、心二者,相對於色法時,心王、心所共稱為心法;若王、所相對時,唯心王稱為心法。
小乘俱舍家於心王立眼、耳、鼻、舌、身、意等六識,於心所立十大地法、十大善地法、六大煩惱地法、二大不善地法、十小煩惱地法、八不定地法,稱之為六位四十六心所。大乘唯識家等,於心王立前述六識及末那識、阿賴耶識等八識,於心所則立遍行五、別境五、善十一、煩惱六、隨煩惱二十、不定四,稱之為六位五十一心所。
關於心王、心所取所緣境之行相,《成唯識論》卷五云(大正31‧26c)︰「心於所緣,唯取總相。心所於彼亦取別相,助成心事,得心所名,如畫師資作模填彩。」例如,眼識緣色境中之青色時,心王但取青色之總相,心所則於其總相上取濃淡等別相,更依可意、不可意而起好惡之分別。
(2)王所之相應︰大小乘均以心王、心所其義有相等處,故說相應。但俱舍家立五義平等,唯識家說四義平等。即俱舍家認為心王心所,{1}其所依平等,如心王依托等無間緣之意根、眼根而起,心所亦以之為所緣而依,故所依同一無別。{2}所緣平等,如心王緣色境則心所亦緣其境,心王緣一境則心所亦緣一境。{3}行相平等,如心王緣青色之行相,心所亦緣青色之行相。{4}時平等,指心、心所於同一剎那現行。{5}事平等,事指事體,如心之事體為一。各各心所之事體亦唯一無二,絕無於同一聚之心品中,同一心所有兩箇作用。唯識家則於小乘之五義平等中,除去行相平等而立四義平等。
如上所述,大小乘皆認為心王與心所有密切的關係,因此,心王不孤起,必與心所俱起;心所亦必從心王而起,但非一切心所與一切心王俱起。若依俱舍家所說,六位四十六心所中,除八不定地法之惡作、睡眠、慢、疑四者以及十小煩惱地法之外,餘皆通六識而起。唯識家則認為第八阿賴耶識與遍行之五心所相應,第七末那識與五遍行、癡見慢貪等四根本煩惱,及掉舉、惛沈、不信、懈怠、散亂、放逸、失念、不正知等八大隨煩惱等十八心所相應,第六意識與五十一心所皆相應,前五識與五遍行、五別境、十一善、貪瞋癡三根本煩惱、無慚無愧二中隨煩惱、八大煩惱等三十四心所相應而起。
(3)王所之一異︰小乘有部認為四十六心所別體實有,覺天等則以之為心之分位差別而無別體。唯識大乘則以小乘諸說為未了義,《成唯識論》卷七云(大正31‧36c)︰「若離心體有別自性,如何聖教說唯有識﹖(中略)若即是心分位差別,如何聖教說心相應﹖」而主張心王與心所非即非離。
關於王所別體說之所以存立,理由有二︰
(1)如緣一境時,一念之心性作用有欲樂、喜悅等多種行相產生。
(2)隨所緣之境有總相別相之體義二者,能緣之心亦應有二種差別。但非五十一心所悉有別體,就中有假實,其假僅係分位假立。
◎附︰熊十力《佛家名相通釋》卷上〈心心所〉(摘錄)
此等名詞,初學驟聞,苦難索解。實則得解以後,亦甚平常。凡每一大學派之專著,其思想自成宏大深密之統系。其名詞恒如一獨立國之語言,初學讀之,不能不為其所困,然倘能不憚艱阻,反復數過,精心以求之,久而必尋得其思路。蛛絲馬迹,此牽彼引;千途萬轍,莫不貫穿。思路既得,一切了無餘蘊矣,恐厭煩文,還歸本事。所謂心心所者何耶﹖通途談心,隱然若有一整個的物事,名之曰心。而佛家則正欲對治此等觀念,於是以解析之方便,分析此識,而說有六︰所謂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是也(此小乘說)。未幾更析之為八,於前六識外,加第七末那識,及第八阿賴耶識(此大乘說)。如此,則心已不是整個的物事了,然猶以為未足,又更於每一心之中,分析心與心所。如眼識,並不是一個整體。它是心及許多心所類聚而成,因此,可名眼識聚(非整體故曰聚)。將眼識與耳識等對待而談,眼識便是獨立的一種識。但就眼識本身說,他還不是一個獨立的整體,卻是心及許多心所的類聚,而強名為一個眼識。心是一,心所便多。心所雖多,皆依一心而與之相應合作,心以一故,乃於諸心所而為之主。無主,則心所既多,將紛然無所繫屬。多不能制多,故心以一而為多所之主也(多所之所,即心所省稱也,後當準知)。由此,心亦名王。故一個眼識,實為王所之類聚而成。眼識如是,耳識乃至第八阿賴耶識,皆應準知。吾教學以來,見學子於心心所之說,總模糊而不得了解。實則只須用思考與推理作用,並將自家意見放下,而完全體合論主的思路,自無隔閡之患矣(論主猶言著者)。又有當注意者,佛家此等解析,當初固為對治凡情執著之一種方便,本明心無獨立的實自體,以此破除神我之執而已,非真計著心為多數分子之集聚體也。其立說,但以分析之形式,元無所建立,但至後來世親一派,乃始建立唯識,卻失去法相家的精神,而直成為集聚論。吾已於新論繩之。學者熟玩《三十論》而得其統系,方信吾非妄議前哲也。然《三十論》之宏廓,與其解析力之精銳,要是千古鉅典,學者必須精究,且非真解世親學,亦不知《新論》所由作也(《新論》即《新唯識論》之省稱,後皆倣此。)
又心所者,具云心所有法,以諸心所(不一故言諸也)各有自性,但依止於心,而與心相應故(協合如一,名為相應),屬於心故(屬者繫屬),即是心上所有之法故,因名心所有法,簡稱心所。
〔參考資料〕 《俱舍論》卷四;《成唯識論》卷三;《俱舍論光記》卷一、卷四;《成唯識論述記》卷七(本);《成唯識論演祕》卷五(本)。
現代中國哲學家。原名升恒,字子貞(後改子真),湖北黃岡人。早年肄業於湖北陸軍學校,曾參加武昌起義。辛亥革命後,潛心於研究哲學。起始研讀王夫之著作,久之意猶未足,後入歐陽竟無創辦的支那內學院學佛法。其時蔡元培往支那內學院為北京大學物色佛學人材,接談之後即延聘熊為北京大學教師。抗戰期間,他講學於四川復性書院,1950年以後,家居著書不輟。
熊十力在思想上出入儒釋,廣採博取。他對別人指責他在講佛教唯識學時雜引《易》、《老》、《莊》,以及宋明諸儒之語時,曾公開申明說︰「夫取精用弘,學問斯貴,博覽遍觀,唯虞孤陋。」「融攝諸家,詎為吾病!」(《破破新唯識論》)所以,當黃侃對熊說︰「宋明儒陽儒陰釋,公乃陽釋陰儒。」熊笑而不答。(見燕大明〈熊十力大師傳〉)〈新唯識論〉是熊十力早期代表作,是對歐陽竟無所信奉的傳統唯識學的批評。其中最重要之點是,他對護法、窺基於現象外立本有種子以為本體,從而將體用截成兩片,提出批評。他認為,藏識種子不是一實體,而只是一恒轉功能,體不離用,即用顯體,體用均是假有施設,強設名言。由此,熊氏以唯識論的分析、組織方法,提出了一套以《易傳》陰陽翕闢為主、體用一如的思想體系。
當時,歐陽竟無對熊的這套新唯識論甚為不滿,曾支持其門人劉衡如(定權)作〈破新唯識論〉批駁之,熊即作〈破破新唯識論〉反駁之。熊氏以後的主要著作,諸如〈體用論〉、〈明心篇〉等,都是上述基本思想的深入展開。
晚年,熊十力的思想則偏重於儒家,重要著作有《乾坤衍》、《原儒》、《論六經》等。他的其他重要著作尚有︰《佛家名相通釋》、《因明大疏刪注》、《十力論學語要》、《十力語要》、《尊聞錄》等。(以上取材自《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三卷第四冊)
1950年代以後,熊氏思想在其門人牟宗三、唐君毅、徐復觀等人及學術界之弘揚,頗能風行於台灣、香港等地。其著作在台灣曾多次再版。而熊氏與佛家思想之關係,也因印順《評熊十力的新唯識論》、《呂澂‧熊十力論學書信集》、〈破新唯識論〉等書、文之流傳,而為學術界所矚目。
◎附︰燕大明〈熊十力大師傳〉(摘錄自香港《中報月刊》第十一期)
師與吾同里。其曾祖某,木工。曾祖母華,乞食,膳其孫子讀書,遂成諸生,即師之父其相先生也。師幼年自負,嘗曰︰舉頭天外望,無我這般人。弱冠從戎,肄業湖北陸軍學校,參加革命,謀刺張彪。張彪者,張之洞所屬之統制,握全省兵符。事覺,亡命鄂西施南諸山中。事後,歸鄉授徒。辛亥起義,任湖北督軍府參謀。退役,遷居江西德安烏石門盧塘畈。襄兄弟躬耕,仍不廢學。始悉嚴復所譯書,初與歐西資本主義文化接觸,對舊文化多異詞。復專精王夫之學,王書卷帙浩繁,詞旨繁複,多能成誦。王書大旨在《張子正蒙注》及《周易》〈內外傳〉諸篇。其人生觀根本精神是這樣︰個人精氣與宇宙貫通融合為一,改造個人或擴充個人精神直與宇宙融通,即改造宇宙,改造人類社會。船山有這樣一段話︰「撣清剛粹美之氣於兩間,陰以為功於造化,聖人盡人事以成天功之極致,唯此為務焉。」又曰︰「吾雖貧賤,亦有予於人者,亦有取於人者,勿見可為而即為,可欲而即欲,則孤月之明,炳於長夜,充之可以任天下。」這些意義係由《周易》所引申。又言曰︰「潛龍勿用,陽氣潛藏;見龍在田,天下之明;終日乾乾,與時偕行。潛之為言也,隱而未見,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師嘗稱道「陰以為功於造化」的意義。後來仍不能快然自得。同邑有何季達先生者,師之信友,曾贈師詩︰「何物貞生(師原號子貞)與季子,飛來並向人間止,正乘今已二十餘年,欲向死中求不死。……」探究人生本源,與死中求不死,是師向所繫念者。於南京內學院學佛,蓋萌於此。
內學院係宜黃歐陽漸竟無先生所創立。(中略)師教授北大時,著〈新唯識論〉,反歐陽先生舊學。歐陽先生授意劉衡如作〈破新唯識論〉,師又作〈破破新唯識論〉以報。嗣後分道揚鑣,各是所是,成為中國佛教史上一大公案。
〈新唯識論〉內容如何,不暇具論。唯黃侃語師曰︰「宋明儒陽儒陰釋,公乃陽釋陰儒。」師大笑而不答。
先此,師每書成,必函授,因知其所學梗概。師晚年著《原儒》,通行海內,獨不函授,蓋以大明年老孤僻,視為叛徒故也。
師於性命之學,始求之船山,繼求之宜黃(歐陽竟無),七進七出,皆無所得,而反求諸儒,則是事實。1953年寓師所,師常語予︰「秦漢以後無學問。」則其於儒術造詣可想。大抵去世前,所學愈自信,愈自珍惜;而信奉之者愈寡,亦是事實。
師處世接物,坦率誠篤,從無欺隱。朋輩有過常面責,此雖不快,久之彌念。馬一浮謂其「真氣感人」,有以也。其為學,獨抒己見,從不傍人門戶。四川陶開士稱為「奇男子」,贈詩頌詩;師答詩有云︰「君詩頌我非知我,往古來今一念持。」又,師稱歐陽先生高視闊步,以氣勝;吾則獨步,以神勝耳。
辛亥之冬,吳壽田、劉子通、李四光與師皆黃岡人,同聚武昌雄楚樓,共出一紙,各言所志。吳寫舊詩一首︰「問君何故居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高山流水渺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劉云︰「持而不有,為而不恃,成功而弗居;若有心,若無心,飄飄然飛過數十寒暑。」李云︰「雄視三楚。」師則云︰「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吳參加辛亥革命,後窮病孤獨,死於上海。劉曾留學日本,亦曾研究佛學,忽棄去,於武昌組織共產黨,同時任湖北女子師範學校教員,鼓動學生,驅逐校長,時王占元為湖北督軍,乃將之驅逐出境,窮病北京,歸鄉死。由今看來,四人所言各斷定其終身,蓋讖語也。
師交遊遍海內,同里有陳新門先生者,論年則吾父執,而下交於予。善談名理,嘗問先生︰何謂「現量」﹖答︰符到奉行。問︰何謂「符到奉行」﹖答︰全無分曉。陳常與賭徒為伍,參僧道求食,又奇窮,其妻行乞,不羞也。人皆賤之,師獨樂與遊,謂為柳下惠之遺風也。沔陽張難先先生,師辛亥前老友,鄉居種菜牧豬自給,師每稱道,引以教育後生。師居西湖廣化寺,與馬一浮過從,馬亦曉儒佛之說,有合有不合。歐陽先生門下,若呂澂、陶開士、劉衡如、陳銘樞輩,與師友誼各有淺深,大抵重視師所學者近是。師聞名後,稱門人後學者不可勝數,不暇品題。
師事兄仲甫先生如嚴父,愛護侄輩如己子,念及老姊必哭泣。予每有患難,師則挺身多方將助,於學術及操行,提撕含茹,數十年如一日。蓋篤於孝悌,信於友生,人無間言。予閱世久矣,幾見斯人!
師長人倫鑒,一言片語,斷定終身。獨謂予曰︰「汝不能官,當以著述顯,然違才易務亦不能致也。」予繕稿多種,尤其《三統術發微》一書,補劉歆之缺,糾錢大昕、李銳之誤,皆有數理可據而非信口雌黃,所謂紹雨千年絕業。貯之筴笥,從無過問而好之者,其不顯可知矣。然師鑒術不效,抑違才易務所致耶﹖傳師至此,為之擱筆發一長嘆。
師著有《尊聞錄》、《因明大疏》、〈新唯識論〉、〈破破新唯識論〉、〈原儒〉等。
1976年十月六日學生燕大明謹傳於武昌紫陽澤畔之寄廬。時年八十有四。
〔補記〕
梁漱溟謂師曰︰「夜半初覺,一顆柔嫩之心便是仁。」師曰︰「非也。論語︰『剛毅木訥近乎仁。』『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剛毅』、『弘毅』方是仁。」
《論語》十九︰「孟氏使陽虜為士師,問於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船山論之曰︰「以千條萬緒之惡,不堪含潤也。」師曰︰「船山諸佛理。士師得情,如不以哀矜之心臨之而喜得其情,則於阿奈耶中散播種子,滋蔓蕃衍,便淪無底,永不得拔。」
師不言詩,善論詩。嘗問師︰白樂天「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沈佺期善之者何也﹖師曰︰善其生生不息之意。又問師︰船山謂「日暮天無雲,春風扇微和」,想見陶令當時胸坎。其意何諸﹖答曰︰船山見是;但尤在於春和太息並運於懷。念花月不久,諸行無常,剎那生滅也。淵明原詩︰「日暮天無雲,春風扇微和。佳人美清夜,達曙酣且歌。歌竟長太息,持此感人多。皎皎人中月,灼灼葉中花。豈無一時好,不久當如何。」
師鄙視唐宋八大家諸文人,尤其於韓愈,曰直當以足踢之耳。
師於鄉先賢特推崇熊襄愍公,痛惡東林黨。襄愍棄巿獻詞,係東林黨徒鄒元棟標附閹人魏忠賢所為。每言之憤怒。
諸葛武侯誡外甥書,師每引以教育後學。謂其「靜以修身,儉以養德,淡泊明志,寧以致遠」,原自老莊,惡枯落不接世,與斯人為徒之義也。若不遇昭烈,躬耕以老南陽,與淵明詩酒柴桑,其分量有間矣。
跡師言行學術,不欺則溫公,光明則皎日,貫通儒佛,別開生面,則登東山登泰山,小魯小天下。直當正告天下百世。
1976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學生燕大明補述。
〔參考資料〕 《新唯識論》卷首;陳榮捷著‧廖世德譯《現代中國的宗教趨勢》;《呂澂‧熊十力論學書信集》(《世界佛學名著譯叢》{48})。
ㄒㄩㄥˊ ㄕˊ ㄌㄧˋ
人名。(西元1885~1968)原名升恆,字子貞,湖北黃岡人,當代中國哲學家。曾任北京、武昌、中央、浙江等大學教授。精通儒、佛二家思想,著有新唯識論、原儒、十力語要、讀經示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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