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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學大辭典(丁福保)]
九次第定

(名數)四禪,四無色,及滅受想定(亦云滅盡定),九種之禪定,不雜他心,次第自一定入於一定之法也:一、初禪次第定。二、二禪次第定。三、三禪次第定。四、四禪次第定(已上名色界四禪天之根本定)。五、空處次第定。六、識處次第定。七、無所有處次第定。八、非想非非想處次第定(已上名無色界四處之根本定)。九、滅受想次第定。止息一切心識之定,以是為禪定之至極。智度論三十一曰:「九次第定者:從初禪心起,次第入第二禪,不令餘心得入,如是乃至滅受想定。問曰:餘者亦有次第,何以但稱九次第?答曰:餘功德皆有異心間生,故非次第。此中深心智慧利行者,自試其心,從一禪心起,次入二禪,不令異念得入。」同八十一曰:「入初禪,乃至過非想非無想處,入滅受想定,是名次第定。」又見大乘義章十三,三藏法數三十四等。



(術語)心所法之名。梵語曰毘遮羅Vicāra,舊譯為觀,新曰伺。細心伺察事理也。俱舍七十五法中,八不定法之一,唯識百法中,四不定法之一。是與色界初禪大梵天已下之心相應之心所也。二禪已上,總無此心所。以伺察之念與寂靜之禪心相應難故也。唯識論七曰:「觀謂伺察,令心忽遽,於意言境,細輕為性。」


忻出觀

(術語)六行觀之第六。觀初禪之心,離欲染而為自由,與初禪之身,得五通而為自由,因出果出共忻也。大藏法數三十四曰:「既厭欲界煩惱蓋障,即忻初禪心得出離,是為因出。復厭欲界之身質礙不得自在,即忻初禪獲得五通之身自在無礙,是為果出。得出勝障皆須忻喜也。」(禪波羅蜜次第法門)。


[佛光大辭典]
九次第定

梵語 navānupūrva-samāpattayah。意為次第無間所修之九種定。又稱無間禪或鍊禪。指色界之四禪、無色界之四處及滅受想定等九種禪定。以不雜他心,依次自一定入於他定,故稱次第定。分別為初禪次第定、二禪次第定、三禪次第定、四禪次第定、空處次第定、識處次第定、無所有處次第定、非想非非想處次第定及滅受想次第定等。深心智慧利之行者,自試其心,從初禪心起入二禪,不令異念得入,乃至入滅受想定,止息一切心識,是達禪定之至極。如是異念無間雜,亦稱無間禪。又以此禪鍊諸味禪,使之清淨,譬如鍊金,故稱鍊禪。〔大智度論卷二十一、卷八十一、大乘義章卷十三、大明三藏法數卷三十四〕 p134


山田靈林

(1889~

)日本佛教學者。畢業於駒澤大學,並曾任該校學監兼教授、眼藏會講師。著有正法眼藏佛性の研究、禪心と禪機の研究、佛法僧三寶論、日本人の生死觀と禪(曹洞宗宗意安心論)等。 p947


六行觀

以有漏智次第斷除修惑之際所修厭下欣上之觀法。三界分為九地,比較上地與下地,下地為粗、苦、障,故觀而厭之;上地為靜、妙、離,故觀而欣之。依此欣上厭下之力,可次第斷除下地之惑,故又稱欣厭觀。

有部主張,行者入見道之前,可以六行觀斷除修惑之一分,而入於見道。據俱舍論卷二十四載,於無間道時,緣自地(自己現在之境位)與次下地之諸有漏法,觀粗、苦、障等三行相之一;於解脫道中,緣次上地之諸有漏法,觀靜、妙、離等三行相之一,如是則可斷除次下地之惑。合其上下,共須觀六行相,故稱六行觀。

另據禪波羅蜜次第法門卷五所載,厭下地之苦、粗、障,欣上地之勝、妙、出,依此六法修行,是為六行觀,其一一之觀法為:(一)厭粗觀,思惟欲界五塵能起眾惡,是為因粗。而此身為屎、尿等三十六種臭穢之物所成就,是為果粗。粗因粗果,皆須厭惡。(二)厭苦觀,思惟身中所起心數緣於貪欲,不能出離,是為因苦。而欲界報身常受饑渴寒熱、病痛刀杖等種種所逼,是為果苦。苦因苦果,皆須厭惡。(三)厭障觀,思惟煩惱障覆真性,是為因障。而此身質礙,不得自在,是為果障。因障果障,皆須厭惡。(四)欣勝觀,厭惡欲界下劣貪欲之苦,欣喜初禪上勝禪定之樂。(五)欣妙觀,厭惡欲界貪欲五塵之樂,心亂馳動,欣喜初禪禪定之樂,心定不動,是為因妙。厭惡欲界臭穢之身,欣喜受得初禪之身,如鏡中像,雖有形色,無有質礙,是為果妙。因妙果妙,皆可欣喜。(六)欣出觀,厭惡欲界煩惱蓋障,欣喜初禪心得出離,是為因出。厭惡欲界之身質礙不得自在,欣喜初禪獲得五通之身自在無礙,是為果出。因出果出,皆可欣喜。

依此上下對望之欣厭力,能斷下八地之惑,不能斷第九地(有頂地)之惑。斷有頂地之惑,必依觀四諦之無漏智,因無漏智勢力強,能對治自地之惑及上地之惑。此六法入觀之順序,係隨斷惑者之意而定,不必依無間道之厭粗觀與解脫道之欣靜觀對應之順序。唯識宗認為,六行觀能伏住煩惱,不令起現行,然無法斷除煩惱之種子。〔俱舍論卷二十三、卷二十四、卷二十八、大毘婆沙論卷六十四、卷一六五、天台四教儀集註卷中本之四〕 p1263


伯圓

(1914~

)福建福安人,俗姓李。法名聖光。字伯圓,號綠野。十九歲時依福安縣獅峰廣化寺靜繩和尚披剃;二十二歲受具足戒於福州鼓山湧泉寺虛雲和尚座下,並依虛公習禪,復入福州鼓山石鼓佛學院參學。後任職於鼓山湧泉寺、福州崇福寺。一九四七年由鼓山調派至馬來西亞檳城極樂寺任職監院。一九六一年應邀至吉隆坡弘法,於八打靈建立湖濱精舍,深受當地信徒之敬仰。師平素淡泊自適,喜以書畫調和禪心。曾任馬來西亞佛教總會副主席、馬來西亞佛教青年總會宗教顧問,又常受聘為其他各佛教團體之導師、顧問等職。著有松濤聲裡話前塵、五台山上一行者、睡獅身上的疤痕等書。 p2782


宗通說通

於禪宗,通達堂奧之宗旨者稱宗通;能面對大眾自在說法教化者稱說通。又作宗說俱通。此語與自覺覺他、向上向下、行解相應等同義。為人師者必須宗通說通兩面兼具。

楞伽經卷三(大一六‧四九九中):「佛告大慧:『一切聲聞、緣覺、菩薩有二種通相,謂宗通及說通。大慧!宗通者,謂緣自得勝進相,遠離言說文字妄想,趣無漏界自覺地自相;遠離一切虛妄覺想,降伏一切外道眾魔,緣自覺趣光明暉發,是名宗通相。云何說通相?謂說九部種種教法,離異不異有無等相,以巧方便,隨順眾生,如應說法,令得度脫,是名說通相。』」

宗鏡錄卷二十九引用法華經之言,謂能說通而不能宗通者,猶如烏雲遮於日上;若能宗通亦能說通,即如日之處於虛空,而一無所蔽。蓋宗通與說通,具有極密切之關係,說通之中,必定以宗通為其本據,乃能巧藉語言文字來宣演一己所證悟之佛語禪心,故宗通多用於自己修行之情形,說通則用於開示他人之情形。由是,禪林中,「宗通說通」一語遂成為形容「自行」與「化他」之重要名相。準此,宗鏡錄同卷即謂宗通為「定」,說通為「慧」。〔傳法寶紀、六祖壇經、頓悟要門、宗鏡錄卷三、卷九、卷四十一、圓悟佛果禪師語錄卷十六、從容錄第十二則、祖庭事苑卷七、緇門警訓卷五〕 p3163


海月岩

位於福建漳浦縣梁山東麓之寺院,距城四十公里。建於宋代。南為石礬塔,屹立於漳江入海之波濤中;北有老人峰,高聳入雲。岩窟係天然石洞,洞頂覆蓋一巨石,石長三十一公尺,寬十三公尺,依洞建寺,寺內石壁雕刻如來佛一尊,旭日朗照,稱為「日出窺禪」。中秋之夜約十二時半,月光投於岩下羊角潭,水光反射,恰照佛胸,稱為「月照禪心」。於寺前憑欄眺望,海天遼闊,煙波萬頃,頗為壯觀。岩間有石刻六十多處,以明代劉庭蕙所書「功德泉」為最。又「落伽境」之觀世觀音浮雕,工藝精緻,栩栩如生。「別有天」古樹蒼鬱,古稱洞天勝境。 p4164


陳仁宗

(1258~1308)為越南禪宗竹林禪派開祖。原為越南陳朝之國王,名慧光。十六歲即王位。性耽禪悅,常赴東究寺及賜福寺習禪。在位十五年,於重興九年(1293)禪位於皇子。不久,赴安子山紫宵峰,嗣法於無言通法系之慧忠。自號香雲大頭陀、竹林大士,法緣甚盛,來參學者有數萬人之多。旋雲遊各地,除弘法外,並積極整飭社會風氣。所開創之宗派,被稱為竹林禪派、安子山派。越南禪宗之能流傳迄今,即此派之力。興隆十一年(1303)居天長府,於普明寺設法會,廣施金銀錢帛,賑濟天下貧苦。十六年於安子山臥雲庵入寂,世壽五十一。諡號「大聖陳朝竹林頭陀醒慧覺皇御祖佛」,後世稱之為竹林第一祖。著有禪心切椊語錄、禪宗旨南、課虛集、金剛經疏、禪林鐵嘴錄等。 p4820


[中華佛教百科全書]
久松真一

日本佛教學者、禪思想家。FAS協會的創立者。為日本繼鈴木大拙之後,最重要的佛教思想家。自號「抱石庵」。岐阜市長良人,畢業於京都大學文科大學哲學科。就學期間,頗受西田幾多郎的「宗教學概論」課程所啟發。歷任臨濟宗大學(現在的花園大學)、龍谷大學、京都大學等校教職。1932年以《東洋的無》一書,獲文學博士學位。並因此飲譽佛學界。時人常稱之為「東洋的無的久松真一先生」。退休後,任京都巿立美術大學教授,1957年在美國哈佛大學講「禪與禪文化」。著作除《東洋的無》之外,另有《禪與美術》、《起信の課題》、《茶の精神》、《維摩七則》、《久松真一著作集》,以及遺墨集《墨海》等。

◎附︰傅偉勳〈日本臨濟禪的現代發展(下)──久松真一〉(摘錄自《從創造的詮釋學到大乘佛學》)

當代日本佛教發展趨勢之中,除了從傳統日本佛教宗派(如日蓮宗)脫胎換骨而形成的創價學會等一些新興宗教之外,禪佛教在歐美各國的生根流傳以及戰後急速的國際化現象,算是很令人注目的一件宗教大事。日本禪宗共有三大派別,即臨濟宗、曹洞宗與黃檗宗。其中,承繼臨濟宗而進一步予以現代化的「鈴木禪」(Suzuki Zen)與「久松禪」(Hisamatsu Zen),對於禪佛教的國際化貢獻最大,影響亦極深遠。鈴木禪指謂本世紀推動西方的禪學研究最有開拓之功的鈴木大拙本人的著作所表達的臨濟系禪學思想,久松禪則指特以禪宗美學以及茶道哲學著名的久松真一獨特的現代化禪學思想。我在本書另一篇〈鈴木大拙〉已簡介過鈴木禪,本篇則專論久松真一的禪學思想及其現代意義。

久松真一生平的著述,曾輯成一套《久松真一著作集》共八卷,六○年代由東京‧理想社印行。第一卷末尾載有久松本人的自傳,分成〈學究生活的回憶〉與〈學究生活以後〉兩篇,談及環繞著禪佛教探索的個人學思歷程與生命體驗。明治二十二年(即1889年)久松真一生在日本岐阜縣,由於雙親以及祖父母都是虔誠的正統淨土真宗信徒,他自幼即在強烈的宗教氛圍成長,自己也志願成為一個探索絕對真實的宗教家,甚至差點變成僧侶,進入京都西本願寺的佛教大學(即今天的龍谷大學)。但在中學時期,由於受到新近科學知識的影響,對於自幼以來的淨土真宗絕對他力信仰與理性之間感到矛盾,而從未經反省的樸素宗教信仰,轉向具有理性自律與經驗實證的近代批判性的生活信念。他開始認為,祇有依靠理性的生命探索才能解決宗教問題;也就是說,宗教所無從解決的,能在哲學思索獲得解答。有一次他問了岐阜中學校長林釟藏,要讀哲學應該選擇東京大學或京都大學﹖林校長回答說,京都大學哲學系擁有新進少壯派的幾位教授,如桑木嚴翼與西田幾多郎,尤其特舉西田的哲學氣質,說此人雖未享有盛名,終必成為一流人物。那時西田的處女作《善之研究》(英譯書名為A Study of Good)還未問世,此位校長即有先見預知之明,日後久松每每懷念及此,不得不衷心感激林校長當年的指點。

明治四十四年(1911)《善的研究》問世,久松這時在第三高等學校,立即買了一本,捧讀數次之後,大受影響,發現西田此書能夠引導他重新探索不與理性矛盾的宗教之路。翌年(大正元年)他正式進入京都大學哲學系,專攻哲學。據他所說,京都大學當時的文科教授陣容很強,除西田、桑木等哲學名教授外,還有上田敏(文學理論)、狩野直喜(中國哲學)等等學問與人格兼優的第一流學者,使他領略到真正的學術氣息。尤其西田講授的倫理學與宗教學擴大了他的思想視野,而從純理性的哲學探索逐漸深透到一切生命問題的普遍的根源,深深體會到主客對立的(西方)哲學探索方式的理論與實踐的雙重限制,而此限制的超克端在主體性的根本變革。正因感到如此,久松又開始對於哲學的「無力」產生絕望,撰成畢業論文之後一時精神「失常」,日日躲在書房沈思默想,差點放棄學位。這時的精神危機所關涉的問題是,久松對於理性絕望的結果,認為他應抉擇的人生之路惟有一條,即是實踐的主體知或主體知的實踐,普通的哲學與宗教對他已無意義,祇剩下了禪道值得探索。苦悶之餘,他去拜訪西田。西田勸他說︰「論文口試時間將到,順利完成學業之後再去求道並不算太遲,無謂的焦燥並非正常。」久松終於畢業。聽從西田的勸告與推薦,到京都妙心寺的禪宗道場拜池田湘山為師。

那年(1915)十二月初旬,久松在湘山面前參禪,經過大疑一番、大死一番而自覺無路之時,忽然整個多年來的生命疑團當下解消,首次了悟「不思善不思惡底」不二法門,覺證「一斬一切斬,一成一切成」的無相的自我真實,破除了生與死、存在與不存在、價值與非價值等等一切二元對待,自覺有如雨過天晴,舒暢無比。依此禪悟體驗,久松定下終生的工作目標︰以覺的宗教(即禪)開宗,而去樹立覺的哲學。禪本來超越哲學與宗教(的二元對立),但又可以表現之為哲學與宗教;以禪為宗旨的覺的宗教與覺的哲學之完成,即是久松自此以後的終極關懷,亦即永遠的使命。

徹見自性而悟覺於(久松所云)「無相的自己」(Formless self)之後的久松真一的生活可用「悟後修行」與「聖胎長養」二語概括,就是要在千差萬別的現實世界裏,經過日常一舉手一投足的事上磨鍊,去讓「無相的自己」自由自在地發揮大機妙用。為了此一悟後修行,久松在明心見性之後立即寓居妙心寺山內的塔頭(初為養源院,後為春光院),而他的老師湘山遷化(1928)之後,繼續向平元德宗與林惠鏡兩位禪宗大德請教,也開始在臨濟學院(今天的花園大學)與龍谷大學教書,1935年以後又到母校京都大學講授禪與佛學,直至1949年六十歲正式退休為止。久松的風格與多半的著名哲學家或宗教家大異其趣,很少出門去做世俗的交際應酬。

不過,第二次大戰結束的前一年(1944),由於京大佛教青年會會員們的懇請,久松首次出面,從事於「為人度生的方便實踐」。當時日本行將戰敗,在沈滯黑暗的氛圍下,該會會員們為了超克生死、悟得大道,解散該會,創辦京都大學學道道場,請久松出來指導他們。這些會員之中有幾位後來成為著名學者,包括藤吉慈海(花園大學佛學教授)、上田泰治(京都大學教授),以及今天以古稀之年仍在國際佛教學界推動禪學研究而活躍的《禪與西方思想》(Zen and Western Thought)作者阿部正雄教授。久松的出山指導,可以說是初轉法輪的一件大事,對於他的人生是個大大的轉捩點。學道道場後來脫離京大團體,變成名符其實的「久松禪」道場,容納了許多不同國籍、不同年紀、不同見解、不同角色的求道者,而在1958年改稱FAS協會。

FAS協會的名稱是由「無相的自己」(Formless self)、「全人類」(All mankind)與「超歷史的歷史」(Superhistorical his-tory)這三個名辭的各別英譯取出第一字母(即F‧A‧S)所形成的。久松以「無相的自己」(F.)表達傳統禪所指謂的終極真性,認為此一真性的覺證及向後學的傳法固然重要,然禪道修行者更應進一步抱著解決人類精神痛苦與危機的一大悲願,站在「全人類」(A.)立場,去讓「無相的自己」在從現在過渡到未來的「超歷史的歷史」(S.)意義的現實世界之中,創造地發揮它的機用,俾使人類及其社會能有達到盡善盡美的終極目標的一天。為了此一永遠的使命,久松認為傳統的禪修方式(譬如一味強調端坐之類)必須有所調整改變,而採用了適應F‧A‧S三大方面精神發展的新禪修、新生活。同時FAS協會必須強調集體力量與人和的重要性,設法推進海外的「FAS禪」(即久松禪)活動,進行有計劃的禪籍研究與出版,並獻身於禪美術、茶道等等禪文化的現代化創造與發展。事實上,久松禪的一大特色是,它確實貫徹了禪美學與禪文化的高度現代化表現,以此特色推銷日本藝術與文化到歐美各國,成效卓著,實有大發我們中國人深省之處,因為禪的發源地本在中土而不在日本之故。

無論如何,久松禪最大的吸引力是在它那獨特的禪美學、禪文化的現代化表現這一點。久松自己講過並寫過不少有關日本茶道或「禪茶」的論說(輯成著作集第四卷的《茶道哲學》),以及禪藝術、禪文化、禪美學方面的長篇短論。其中《禪與美術》經由一番英譯之後,在1971年由東京講談社國際分社印行,一時造成洛陽紙貴之勢,對於西方學者、藝術家、文化工作者等等衝擊甚大,影響亦深。久松禪可以說是繼鈴木禪之後,推動西方對於禪佛教及其文化藝術最有功勞的現代禪,不容我們忽視。以下我先簡介久松真一的禪美學基本觀點,並舉美術與茶道例示,然後論及他的禪學思想與宗教論,最後討論他與西方著名神學家、心理學家等等的創造性對話與思想交流。

1957年,年近古稀的久松真一應聘到哈佛大學做客座講授,公開演講「禪與禪文化」,前後四次,講稿收在著作集第五卷《禪與藝術》,當做首篇。此一講稿大致概括了久松的禪文化與禪美學理論。他開頭便提出拿手的「無相的自己」之自覺說法,並引用臨濟禪師的「心法無形,通貫十方」、曹洞宗如淨和尚的「參禪者身心脫落」、六祖慧能的「心量廣大猶虛空,既無邊畔,亦無方圓大小,亦非青黃赤白,亦無上下長短,亦無瞋喜、是非、善惡、頭尾」,乃至日本澤庵禪師的「真我之我,乃是天地未分以前、父母未生以前,無影無形無生無死之我」等等中日著名禪宗大德之語,說明禪宗所云「本來面目」,或久松自己的現代禪語「無相的自己」的真性真義。久松認為,禪並不是否定自己變成絕對的無之後,要去依存絕對他者的神或(阿彌陀)佛,也不是如神祕主義所說,與宇宙的終極實在或神祕冥合,而是要悟覺於無相無形的真實自己,因其無相必然要從一切繫縛解脫出來,所謂「獨脫無依」,得到完全自主的無礙性、自在性,展現禪的獨特機用;誠如臨濟所云︰「入色界不被色惑,入聲界不被聲惑,入香界不被香惑,入味界不被味惑,入觸界不被觸惑,入法界不被法惑。」

就禪的宗教意義言,它是自己解脫的宗教,不像其他宗教,或內在地或外在地抓住一樣所謂「絕對」的(超越自己真性的)神我、上帝或聖地,以求自己從罪惡或死亡獲救,取得永恒。久松又引「十牛圖」的「凡情脫落,聖意皆空」以及臨濟的「無形無相無根無本無住處,活潑潑地應是萬種施設」、「逢佛殺佛,逢祖殺祖」等語,例證禪所倡導的「無」,乃是對於一切形相構成絕對的能動性(因無相無形故),能予自主自律、無礙自在地動用形相,因此「一斷一切斷」(即禪的殺人刀),而又「一成一切成」(即禪的活人劍)。由是可見,久松標榜「無相的自己」觀點,仔細分析,原是臨濟義玄的一種禪道現代化的表現嘗試,我們可從《臨濟錄》獲得鐵證。久松禪亦如鈴木禪,以臨濟禪一派說法為基本法寶,不難想見臨濟宗在日本禪宗史上的顯著地位與影響。相比之下,日本曹洞宗雖有集禪宗哲理之大成的十三世紀一代大德道元禪師為開創祖師,後來卻不太爭氣,無有臨濟宗的光芒。在歐美各國的禪宗學者,還是到了1970年代才開始注意到道元禪的妙理深意,同時了解到鈴木、久松等人所代表的臨濟禪之外,還有道元禪所帶動的曹洞宗,在中世日本也曾經與臨濟宗爭長競短,平分秋色過的。

久松提到中韓日等東亞國家的傳統文化創造之中,有一獨特的文化群與禪有關,就種類言,包括宗教、哲學、倫理、文學、書畫、建築、園林藝術、表演藝術、工藝等等,範圍很廣。此文化群有其一貫的共同性格,皆以禪為原理或根據。他就此禪的文化大體歸納出七大特點︰(1)不均齊(asymmetry),(2)簡素(simplicity),(3)枯高(austere sublimity orlofty dryness),(4)自然(naturalness),(5)幽玄(prefound subtlety),(6)脫俗(non-vulgar freedom from attachment),以及(7)寂靜(tranquillity)。此七大性格也是禪所表現的性格,而此文化群產生的時代與場所,也都是禪特別盛行的時代與場所。除了禪之外,其他的佛教教義或宗派都不可能表現具有此類基本性格的文化群本身的主體性。久松認為,在現實世界由於無相的自己有所悟覺,而從一切形相與繫縛解放出來,此無相的自己表現在有形相的事物之時,就有偉大可觀的禪文化的創造。久松在哈佛演講時,藉用幻燈片的放映,專就具有禪意的中國繪畫舉例說明以上七大特色。他舉出的例證包括唐末的禪月「御物十六羅漢」、五代的石恪「二祖調心圖」、南宋的梁楷「六祖伐竹圖」與「出山佛」、玉澗所畫「瀟湘八景」、牧溪所畫「柿栗圖」與「觀音」,元代的日觀「葡萄圖」與因陀羅「寒山拾得」等圖,以及夏珪、馬遠等人的水墨畫等等一群的繪畫,處處表現禪心、禪意、禪思或禪境,算是禪文化的一大寶藏。我最近在〈禪道與東方文化〉(臺北《普門》雜誌)分出禪佛教與禪道,認為唐末以後禪佛教漸漸轉化成為禪道,這才顯出中華禪的真正特質,於此老莊的道家與禪佛教融合為一。我想,久松所舉七大性格應該專就禪道(但非禪佛教)而言,雖然他所了解的禪宗並未如此劃分。「自然」、「幽玄」、「脫俗」與「寂靜」等等並非禪佛教所獨有,因為老莊思想早已蘊含此類性格,吸納到禪佛教之後終於形成道地中華禪意味的禪道了。

久松特別強調,禪的美術所要表現的是無相無形而淵深的自己真性,較有表現主義的情調,但與西方的表現主義仍異其趣。如以京都龍安寺的著名石庭為例,此石庭全體在那一矩形的空間,在那純白的砂粒上,所要表現的美感即不外是「無相的自己」,而上述七大性格可以說是「無相的自己」的美感象徵之種種。

「不均齊」突破世俗世間的過度正經、死板、端正、完整等等,表現奇特、無縛、解放等意,其禪理根據是在無法之法或廓然無聖,亦即「凡情脫落,聖意皆空」,如梁楷的「出山佛」圖所示。

「簡素」則意味著複雜、精細的事物所缺少的一種乾淨俐落、高度單純而又樸素的特殊美感,其禪理根據是在禪本身的無雜、無一物、廓然、赤貧等等,如牧溪的「燕」、「蓮」等圖,以及京都桂離宮(日本最美的禪式書院)的樂器房所示。

「枯高」在日本美學具有老成、雄勁、威嚴、銹氣、枯槁等等合成的特殊意味,其禪理根據是在無位、皮膚脫落、孤危峭峻、露堂堂等語詞,如牧溪的「鶴」圖或慈雲的「閑吟」圖所示。

「自然」乃意味著無造作、無奇巧、無有故意、本來如如等等,在不均齊、枯高、脫俗等禪美術的性格之中也蘊含著自然之意,它的禪理根據不外是在禪的無心無念、本來面目或法爾自然等語,如石恪的「二祖調心圖」或桂離宮的月見臺下石群所示。

「幽玄」表示內在的無限含蓄,蘊藏著種種餘韻餘味,又帶有無底的淵深、安寧、泰然而幽暗等等意味,有其禪的「無底」或「無一物中無盡藏」等理據,如牧溪的「漁村夕照」圖或桂離宮書院的全景所示。

「脫俗」則意謂不為現實事物甚至佛祖所拘,亦不被「不拘束」所拘束,全然灑脫而毫無世俗習氣,其禪理根據是在「獨脫無依」、「無礙自在」、「遊戲三昧」等語,如梁楷的「布袋」圖或懷素的書法所示。

最後的第七性格「寂靜」即指無有囂擾、一切平靜無事、悠閒自在等等而言,並非指謂靜處的死板寂靜,卻要強調煩囂之中超越動靜對立的寂靜如如,「鳥啼山更幽」(或陶潛的「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等詩句表達此意十足。此一性格的禪理根據是在「語默動靜體安然」、「一默如雷」、「行亦禪,坐亦禪」等語句,可借馬遠的「寒江獨釣」圖及桂離宮的月波樓一帶空地的美術情調予以例示。

上述七大性格是久松禪美學的主要論點,他在《茶道哲學》所收的一篇〈茶道文化的性格〉,也以這七大性格描敘日本茶道文化的基本特徵。他的茶道哲學也是他的臨濟系現代化禪學思想的應用理論。日本茶道及其文化的淵源是在中土,把中國茶道移植到日本的是日本臨濟宗始祖榮西禪師,著有《喫茶養生記》。不過,日本茶道的獨自創造與發展,始於足利幕府時代(中世紀末期)的村田珠光(1422~1502),經由武野紹鷗(1502~1555)與千利休(1522~1591)等第一流的在家茶人發揚改進,終於形成日本特有的生活方式之一,極富禪心禪味,又有脫俗、自然、寂靜、幽玄等等美感情調。

久松強調日本茶道的首要旨趣是在心性涵養與提升,有其高度的宗教精神意義。他甚至說︰「茶道文化是無相的自己之化身或體現。」也就是說,茶道即不外是無相的自己之自我形成或自我表現的特別場面。對於千利休等第一流的茶人來說,茶道與禪乃是一體無二,所謂「茶禪一味」,成為人間生活之中的主體性根源。茶道亦是一種生活上的修持修行,故有「心茶」之稱,特指茶道的有形表現以前,想要完成向上門與向下門兩道的禪心禪意而言。「心茶」的世界,乃是藉日常的飲茶為緣表現出來的無的主體或即人的本來面目的精神世界。誠如集日本禪道之大成的千利休居士所云︰「小房間的茶湯,就是以佛法修行得道的第一大事。」千利休的茶道高弟山上宗二(1544~1590)也說︰「茶湯既依禪宗而出,故專事於佛僧般的行持。珠光與紹鷗,皆禪(人)也。」日本茶道鼻祖珠光本人曾向一休禪師請益參禪,獲師印證,授他圜悟禪師的墨蹟。紹鷗亦曾在大林宗套(1480~1568)處參禪修道,而獲「一閑居士」之號。千利休亦是一流禪者,當時的一代大德古溪和尚讚謂「三十年飽參之徒也」。由是可見,沒有長年禪修的心性涵養,決做不了體現「心茶」或「茶禪一味」的茶道真人。

久松真一本人也是相當有名的茶道專家,自稱「心茶道人」。他的茶道哲學,可以說是臨濟禪道現代化而成的久松自己的「覺的宗教」所表現出來的一種生活藝術哲理化,而久松禪為理據的新茶道,便是象徵無相的自己在日常現實顯出大機大用的美感表現。他與一些同道在1940年秋天組織京大心茶會,為此撰寫了〈茶道箴〉,云︰
「吾等今幸入露地草庵,得參茶道之玄旨,修和敬清寂之法。願攀前賢古聖之芳躅,茍且勿流遊戲逸樂,趨好事驕奢,偏固流儀技藝,墮邪路。堅把住侘數奇真諦,專旨心悟,觀一期一會,道業無倦,事理雙修,舉止寂靜,無生塵念,對事物人境無念,身心自契道。山水草木草庵主客諸具法則規矩,共口一箇打擲去,皆俱現成無事安心一樣白露地,以茶十德益世。」

此箴最後一句所提到的「茶(道)十德」亦是久松本人的構想,包括(1)綜合地踐行日本文化,(2)參佛法,(3)佛教的日常生活化,(4)道德的向上,(5)禮儀作法的尊重,(6)高尚趣味的培養,(7)日本文化的顯揚推廣,(8)日本文化的創造,(9)文化遺產的保存,與(10)茶藥功效功德的講求。久松又撰有〈茶道小箴〉,云︰「和敬清寂今正修,喫茶去身心寥廓。願要諦鎮日堅持(「鎮日」即永遠之謂),精進以事理圓成。」

久松又仿效「百丈清規」之類的禪規,製定六條「京大心茶會清規」,其中第三條涉及該會事業,強調坐禪、茶道古典研究、聽講見習等等。1956年久松等人藉心茶會創立十五周年的機會,把原先小規模的京大校內組織擴大成為全國性的「心茶會」。翌年元月,擴大之後的心茶會就在久松所住的妙心寺抱石庵舉行,決定以後的事業方針,更進一步推動茶道文化的現代化發展。

久松不但講論禪的美學、藝術與茶道,他自己也是極少數的禪道藝術家之一。他的著作集第七卷《任運集》,專收他生平創造過的漢詩和歌以及書畫,臨濟禪風處處顯現。1966年他以「活臨濟」為題,撰寫了一首打油詩般的「臨濟禪師千百年忌祥月命日法語」,唱云︰「打破中世的他律神殿,殺卻近世的自律人我,擊碎古則千年舊殼,舉起本源自性F.A.S.。」他為釋迦佛誕也撰過好幾首漢詩,其中一首是︰「嵐園非園超東西,佛生非生絕古今,無憂樹下知甚處,忽然耳聾獨尊聲。」他的父親去世之時(1933),他也撰寫一首七言漢詩云︰「恩愛難忘骨肉緣,離愁切切絕言詮,堪拈父母未生句,杜宇一聲孤月前。」我們由此「悼父」詩不難窺知,超(世俗)倫理的禪與偏倫理的儒家之間的殊異所在。對久松來說,父母未生的人人「本來面目」或「無相的自己」才是第一義諦,父子因緣與家庭倫理則屬世俗諦,因此久松站在禪的立場,不得不跳過父親的生死,窮問生命的勝義根源。

久松著作集第一卷《東洋的無》所收的一些長篇短論,如〈東洋的無之性格〉、〈能動的無〉、〈禪之辯證〉、〈道德律與宗教律〉、〈救濟的論理〉等篇,算是表達久松的禪學思想與宗教哲學較有份量的代表作品,其中〈東洋的無之性格〉與〈能動的無〉可以看成,提出久松禪的理論與實踐基本綱領的姊妹篇,在各國禪學研究者之間流傳甚廣,但在我國似乎無人注意或介紹過。久松認為,他所了解的「東洋的無」乃是西方文化所缺而專屬東亞文化特有的根本契機,它是佛教的真髓,亦形成了禪的本質,更是構成久松本人所倡導的宗教與哲學的體證根源。

久松分作遮詮與表詮兩種方式,去闡釋「東洋的無」的獨特性格。就遮詮言,「東洋的無」不是「他並不快樂」或「鬼不存在」等語句所表示的物質的或精神的存在否定;它也不是「桌子不是椅子」或「快樂不是悲哀」等語句所表達的賓辭的否定;它又不是「無不是有」或「有不自無生」等抽象語句有關的「有」、「無」理念之中的「無」;更不是想像中的「無」,如想像「桌子不在」或「一切存在並不存在」時的「不(存)在」所示;也決不是熟睡時、氣絕時、白日夢時所成立的無意識意義的「無」。這類有關「無」的語句表達與理解,在佛教常以「虛無之會」、「斷無、頑無之見」等語破除。佛教語句如「三界無法」、「本來無一物」(《六祖壇經》)實與邏輯命題(如佛教因明中的四句)毫不相干,這裏的「無」指涉超越有無對立的不二法門,正如《百論》所云︰「有無一切無故,我實相中種種法門說有無皆空。何以故﹖若無有亦無無,是故有無一切無。」或如《大乘起信論》所道︰「真如自性非有相,非無相,非非有相,非非無相,非有無俱相,非一相非非一相,非非異相,非一異俱相。」久松又引黃檗希運之語「凡夫取境,道人取心,心境雙忘乃是真法」(《傳心法要》),解釋「東洋的無」說,它不是所觀之境,毌寧是能觀之心,但不能誤解為單面的能觀,卻指能所一體心境雙忘的無的主體,惺惺了了,了了常知,於此覺之能所形成一體不二,在禪宗常以「無心」、「無相」、「無念」、「大死底」、「真空三昧」權且表示。

就表詮言,「東洋的無」首先表現弔詭意義的「無一物性」,蘊含無有任何執著、繫縛、限制乃至二元對待。其次,也表現著比喻意義的「虛空性」。久松特引永明延壽的虛空十義(見《宗鏡錄》卷六)予以現代式說明,即無障礙義、周徧義、平等義、廣大義、無相義、清淨義、不動義、有空義、空空義以及無得之義。「即心性」亦構成「東洋的無」的主要性格,如「心外無法」、「即心即佛,非心非佛」、「不可得心」等語所示。久松又舉「自己性」為第四性格,乃指主體的主體或純粹的絕對主體而言,亦即久松所常強調的「無相的自己」。第五性格則是「自在性」,蘊含無有繫縛、滯礙、妄念分別但顯自由透脫之義,如惠能的「即得自在神通遊戲三昧,是名見性」、「見性之人立亦得,不立亦得,去來自由,無滯無礙」等語,或臨濟膾炙人口之語「佛法無用功處,只是平常無事。屙屎送尿,著衣喫飯,睏來即臥」所例示。最後,久松又舉「能造性」為「東洋的無」的另一重要性格。他在〈能動的無〉這一篇更作詳細的例解。佛教所云「一切唯心造」,惠能所云「自性本無動搖,能生萬法」,或《維摩經》語「從無住本立一切法」,皆不外表達「東洋的無」所具有的大機大用之類的主體能動能造的獨特性格。久松依此解釋大乘菩薩道說,這是菩薩以「一切無礙人」的無的主體姿態,去能動地發揮慈悲慈愛的妙用妙行,而以禪的絕對自力性、絕對能動性,去重新詮釋他幼少時信仰的絕對他力淨土真宗教義。乍見之下,久松所提出的「東洋的無」似無新義,不過是傳統(大乘)佛教不二法門意義的「無」字現代化翻版而已。不過,讀者如能細讀多次,或可領略一些字裏行間隨處閃現的久松禪體證功夫,非通常禪道修行者所能企及之者。

1957到1958這一年,久松真一應聘到哈佛大學講學之外,也與新教神學家田立克(PaulTillich)與布爾特曼(Rudolf Bultmann)、哲學家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猶太教哲學家布柏(Martin Buber)、心理學家榮格(Gustav Jung)等學術名流結識,並個別進行創造性的對談與思想交流,一時名噪歐美,久松禪也藉此機緣大大流傳。1958年五月,久松旅遊德、奧、瑞士等國,訪問海德格等人之時,陪同他並擔任通譯的是當時遊學德國的日本學者辻村公一教授。辻村在久松著作集首卷「後記」提到,當他們訪問海德格時,海氏召集三十位左右德國各地的哲學家、藝術家與文藝批評家,在自家環繞著藝術問題進行交談。其中有位問久松一個問題︰「藝術作品是否自(存在)根源出來,要依甚麼準繩去判定﹖」久松毫不猶豫,當下回答說︰「就從根源本身可以判定出來。」在座參與交談的所有聽眾一時沈默良久,無人開口。辻村事後回憶當時的情景說︰
「這與臨濟發問『如何是佛法大意﹖』之時,黃檗當場予以棒打的機鋒幾乎相同,甚至有過之無不及。當時如果久松先生猶豫不決,或扯談禪宗藝術的七大性格之類,那就只證明了他的禪功還差。然而他卻靈機一動,當下答云『從根源判定』,正是如雷貫耳,使得在座聽眾頓感根源的顯露,這實在是個行家本領,具有千斤力量。就在他這一句整個顯露根源的禪藝術通過作品表達無遺。久松的本領確在黃檗之上。」

辻村又接著說,敏感的海德格似乎即時領取了久松的禪機禪鋒,說道︰「我就以(日本)白隱禪師所愛好的公案結束我們這一場會談」;並舉單隻手宣云︰「聽取隻手音聲!」可見海德格也學到了一點禪的大機大用。

經由海德格的介紹,久松與辻村同月訪問以「新約聖書非神話化」(the de-mythologi-zation of the New Testament)著名的神學教授布爾特曼,對談了兩小時左右。所謂「非神話化」,並不是要把耶教的「神話」去除,而是對於耶教教義予以實存論(exis tential)的再詮釋。布氏的聖經新詮釋法深受海德格在他主著《存在與時間》所展開的「人存在的實存論分析」的影響,與海德格算是至友。久松與布氏之間的對談,自然關涉到耶教神學與禪學的思想交流課題。布氏提到禪宗的「十牛圖」,說他很難理會「十牛圖」所示(1)尋牛,(2)見跡,(3)見牛,得牛,(4)牧牛,(5)騎牛,(6)歸家,(7)忘牛存人,(8)人牛俱忘,(9)返本還源,與(10)入廛垂手等十層(精神)境位,因為「十牛圖」所代表的禪的自悟自覺似乎缺少歷史的層面,實與耶教見地大異其趣。從耶教的觀點去看,禪所強調的自性悟覺,還停留在尋求(上帝)恩典的階段,還不能說是真實的覺醒,因為真實的覺醒必需恩典,恩典必是賜與恩典的神與個別自我的交遇,聽取神的語言即是恩典,蘊含愛與解放等義。久松反問他說,受了恩典而解放的人既要依賴上帝,似不可能建立人本身絕對獨立性或自律性。從禪的觀點去看,人的自性悟覺之外毌需假定神及恩典,於此悟覺的禪者還得從神解放出來,正如臨濟「殺佛殺祖」等語所示,即心是佛,除此之外別無真佛。布氏答謂︰「我無法理解,除非你告訴我說,『殺佛』只是殺客體化的佛。對我來說,客體化或對象化的神死滅之時,終可顯現最後的神性出來。」久松進一步說,兩人的不同,是在他認為悟覺的禪者自己之外無所謂佛;從一切解放出來而又絕對自律的無相的自己之外無所謂佛。由此不難窺知,布氏堅持上帝恩典與人與上帝實存地交遇的必要;久松則始終強調禪的絕對自力,無待神佛。對談之後,據說布爾特曼仍喃喃自言「歷史對於禪恐怕還是一個難題」。至於久松,則在歸途對辻村感嘆說︰「如果真要非神話化,恐怕還得把神本身非神話化才行。」

再過十幾天,經由鈴木大拙的介紹,久松又帶辻村去瑞士訪問當代分析心理學(analytic psychology)的泰斗榮格,也進行了一場很精彩的思想對談。榮格曾是精神分析開創者弗洛依德的第一助手,主張弗氏所云「無意識」之中,除了個人的無意識外,另必存在生來俱有的一種「集體的無意識」,可從種種神話、童話、神祕教義等獲得證據。榮格對於東方思想文化興趣特濃,曾研究過《易經》、道教、瑜伽、禪宗等等,因此很想聽取久松對於禪的無心與集體的無意識的比觀評較。對談之後,久松總結對談要點。其一,榮格所云無意識,不論是個人的或集體的,個別自我無法認知。禪的無心則不然,不但可以認知,而且「了了常知」。無心也者,即不外是我們忘卻自我,全心專注於工作之時了了悟覺而知與不知無所分別的高度精神狀態。其二,精神分析所說的自己只不過是自我加上無意識而已;禪的(無相的)自己,則如「獨脫無依」或「無礙自在」等禪語所示,乃是本身自悟自覺著的自由自在的「我」(即本來面目)。其三,精神分析專就個別不同的精神病症治療,沒有觸及精神的本來源頭問題。禪則不然,它要當下一次斷除,從一切病態妄念徹頭徹尾解脫出來,故得講求不被所有一切繫縛的自性悟覺,正如「度一切苦厄」或「究竟解脫」等佛教語所示。因此,禪必須跳過精神分析的治療方式,特就根源的自己深處,要求從集體的無意識及其繫縛解放自己,而大徹大悟,展現無相、無住、無念的機用。有趣的是,對談快要結束之前,久松忽然帶有機鋒似地反問榮格說︰「集體的無意識本身豈非帶有我們從它解放自己的性格嗎﹖」這時榮格情不自禁地響應道︰「正是(Ja)!」由是又可窺見,久松的一言半句有其釣出對方而讓對方的葛藤一時除斷的禪家本事。雖說承繼臨濟禪的久松禪亦講頓悟妙修,久松自二十多歲見性而悟後修行,直到戰後外遊而大顯禪道威力,實非一朝一夕之故。

1980年二月二十七日久松真一以九十高齡仙逝。他的(女)洋弟子之一莎俐‧美洛爾(Sally Merrill)在〈回憶久松先生〉一文末尾說道︰「今天我收到了阿部正雄打來的死耗電報。……當我眼淚不再流下,我內心開始惶惑,逝去的究竟是『誰』﹖有一次久松先生說︰『我告訴家人我不會死。我說我是無相的自己。因此,我不會死。事實上死從未穿過我心。我還有工作待做。』就讓我們繼續我的工作吧。」

三年前敝系(天普大學宗教系)同事馬丁諾(Richard de Martino)退休,他是鈴木大拙最得意的洋弟子,也是久松多年的至交。久松死時,他也寫了一篇回憶之文,最後說道︰「久松先生死了。但是對於大家(不論生平有沒有見過他)來說,他並沒有死。他生過,也死了。但他又是未生,因此並未逝去。永恒的勁松,無相的自己;彼地彼時,此地此時。」


九次第定

指次第無間所修的九種禪定。又稱無間禪或鍊禪。即色界的四禪定(初禪次第定、二禪次第定、三禪次第定、四禪次第定)、無色界的四處(虛空處次第定、識處次第定、無所有處次第定、非想非非想處次第定)以及滅受想次第定。

依《釋禪波羅蜜次第法門》卷十載,離諸欲,離諸惡不善法,有覺有觀離生喜樂入初禪,如是次第入二禪乃至滅受想定,即名九次第定。該書又載(大正46‧546b)︰
「今此九法皆轉名次第定者,上來諸法門既觀行未熟,入禪時心有間故,不名次第定也。行者定觀之法先已成就,今於此中修鍊既熟,能從一禪心起,次入一禪心心無間,不令異念得入,若善若垢。如是乃至滅受想定,是名九次第定,亦名鍊禪,所以者何﹖諸佛弟子心樂無漏先得諸味禪,今欲除其滓穢以無漏禪鍊之,皆令清淨如鍊金之法。」

依《法界次第初門》卷中所載,此九次第定之內容略如下列︰

(1)初禪次第定︰離諸欲惡不善法,有覺有觀,離生喜樂,入初禪定時,是中初禪定觀均齊;自識其心,其以次第而入無有剎那雜念;間入初禪定,是為初禪次第定。

(2)二禪次第定︰若從初禪,入二禪時,是中二禪定觀均齊;自識其心,其心次第而入,無有剎那雜念間入二禪定,是為二禪次第定。

(3)三禪次第定︰略如初禪二禪中所述。

(4)四禪次第定︰略如初禪二禪中所述。

(5)虛空處次第定︰略同初禪二禪中所述。

(6)識處次第定︰略如初禪二禪中所述。

(7)無所有處次第定︰略同初禪二禪中所述。

(8)非有想非無想處次第定︰略同初禪二禪中所述。

(9)滅受想次第定︰若從非有想非無想,入滅受想定時,於是定前,自識其心,要期心利,心心次第而入,無有剎那雜念間入滅受想定;是為滅受想次第定。

〔參考資料〕 《法華玄義》卷四之(上);《大智度論》卷二十一、卷八十一;《大乘義章》卷十三;《大明三藏法數》卷三十四。


妙超

日本臨濟宗大應派僧。俗姓紀。號宗峰。播磨國(兵庫縣)揖西郡人。自幼穎敏,十一歲投書寫山圓教寺的戒信律師出家,學天台教觀。後慕禪心切,乃隨鎌倉萬壽寺的高峰顯日參禪。嘉元三年(1305)師事京都韜光庵的南浦紹明,德治二年(1307)受南浦印可而嗣其法,時年二十六。歷住京都萬壽寺、雲居寺、鎌倉建長寺。嘉曆元年(1326),遷居紫野(京都府上京區)雲門庵,其時,宗印創建龍寶山大德寺,請師任開山,大振法道。

師之德風甚高,嘗獲花園上皇、後醍醐天皇賜號「興禪大燈國師」、「高照正燈國師」。大德寺更成為朝廷第一祈禱所,地位與南禪寺同等。爾後師應太宰府(福岡縣)大友賴尚之請,住持崇福寺。但百日後,即再回大德寺。延元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示寂,年五十六,法臘三十四。貞享三年(1686)靈元天皇追諡「大慈雲匡真國師」,昭和八年(1933)復重諡「玄覺浩淵國師」。著有《大燈國師語錄》三卷、《大燈國師法語》、《夜話記》一卷。弟子則有關山慧玄、徹翁義亨、海岸了義、虎溪道壬等人。

〔參考資料〕 《大燈國師行狀》;《龍寶山志》卷三;《扶桑禪林僧寶傳》卷四;《延寶傳燈錄》卷二十;《本朝高僧傳》卷二十五;《紫巖譜略》。


宗密

唐代名僧。為佛教史上重要的佛教思想家。俗姓何,果州西充(今四川省西充縣)人。少時,通儒書。憲宗元和二年(807)二十八歲,將參加貢舉考試,偶然造謁荷澤神會系下的遂州大雲寺道圓,言下相契,便從他出家,當年從拯律師受具足戒。有一天隨眾僧赴齋,受得《圓覺經》,讀罷有悟,回去向道圓陳述。道圓即印可他當大弘圓頓之教,於是授與《華嚴法界觀門》。元和五年(810),遊方到襄漢,在恢覺寺遇澄觀弟子靈峰,授與澄觀所撰《華嚴經疏》及《隨疏演義鈔》,晝夜披尋,認為此疏辭源流暢,幽頤煥然。於是作書寄疏主澄觀遙敘弟子之禮,並述所領解,遣弟子玄珪、智輝送往。澄觀答書稱讚,希望見一面印證所解。他就親自到長安禮覲。這時宗密三十二歲,澄觀已七十四歲。自後二年間,晝夜隨侍。元和十一年(816)春,在終南山智炬寺,遍閱藏經三年,撰《圓覺經科文》、《圓覺經纂要》各一卷。後來入長安,住興禪寺。穆宗長慶元年(821)正月,遊清涼山,回到鄠縣(屬陜西省,在長安縣西南),住終南山草堂寺,起草《圓覺經疏》。後到豐德寺,撰述《華嚴經綸貫》五卷,闡明《華嚴經》的關節次第。入草堂寺南的圭峰蘭若,誦經修禪。太和年中,文宗邀入內殿,問佛法大意。賜紫方袍,敕號大德。以後又累次詔入內殿問法。朝臣及士庶歸崇的也很多,特別是宰相裴休常受他的教旨,深入堂奧。武宗會昌元年(841)正月,在興福塔院圓寂,年六十二歲。宣宗即位(847),追諡「定慧禪師」,世稱圭峰禪師,尊為華嚴五祖。他的著述現存的有《華嚴經行願品疏鈔》六卷、《華嚴經行願品疏科》一卷、《注華嚴法界觀門》一卷、《注華嚴法界觀科文》一卷、《原人論》一卷、《華嚴心要法門注》一卷、《圓覺經大疏》十二卷、《圓覺經大疏釋義鈔》十三卷、《圓覺經大疏鈔科》中下二卷、《圓覺經略疏》四卷、《圓覺經略疏科》一卷、《圓覺經略疏之鈔》十二卷、《圓覺經道場修證儀》十八卷、《金剛經疏論纂要》二卷(會入《金剛經疏記科會》)、《佛說盂蘭盆經疏》二卷、《起信論疏注》四卷(會入《起信論疏筆削記會閱》)、《禪源諸詮集都序》四卷、《中華傳心地禪門師資承襲圖》一卷(裴休問,宗密答)。


宗密


宗密的弟子甚多,據《景德傳燈錄》卷十三所載,著名的有圭峰溫、慈恩寺太恭、興善寺太錫、萬乘寺宗、瑞聖寺覺、化度寺仁瑜等六人,此外還有見於〈遙稟清涼國師書〉的玄珪、智輝等,事蹟不詳。

宗密的思想體系,如裴休在〈大方廣圓覺經疏序〉中所說︰「禪師既佩南宗密印,受圓覺懸記;於是閱大藏經律,通唯識、起信等論;然後頓轡於華嚴法界,冥坐於圓覺妙場;究一雨之所沾,窮五教之殊致。」宗密起初傳承荷澤宗的禪法,精研《圓覺經》,後來又從澄觀學《華嚴》,從而融會教禪,盛倡教禪一致。他早年曾治儒學,所以也主張佛、儒一源。

宗密的主要思想是繼承智儼以後的性起說。他在《華嚴經行願品疏鈔》卷一中,根據《起信論》一心二門的學說,認為一真法界有性起、緣起二門。性起是說一真法界的體性,全體起為迷悟、染淨、情非情一切諸法。一真法界的體性,湛然靈明,全體即用;所以法爾常為萬法,法爾常自寂然。寂然是全萬法的寂然,這和虛空、斷空不同。萬法是全寂然的萬法,這也不同於遍計倒見定相的物體。既然世間出世間一切諸法全是性起,法性之外更無別法。所以諸佛和眾生交徹,淨土和穢土融通。法法皆彼此互收,塵塵悉包含世界。相即相入,重重無盡。至於緣起,有染緣起、淨緣起。染緣起又有無始根本、展轉枝末。無始根本是說獨頭無明,有迷真和執妄。展轉枝末也有惑、業、苦分別。淨緣起有分淨、圓淨。分淨又有聲聞、緣覺、權教六度菩薩。圓淨也有頓悟和漸修。頓悟是說圓機聽聞圓教,了知一切眾生皆如來藏,煩惱生死即是菩提涅槃。漸修是說已經頓悟,更為斷盡多劫顛倒妄執的習氣而修行。這又有離過(即離惑、業、苦)成德(稱性修行),和顯發性上塵沙功德妙用,即是與展轉枝末的三障相對的。總之,淨緣起門對治染緣起門以和性起門相合。

宗密思想的另一特點,是教禪一致論。他把各家所述詮表禪門根源道理的文字偈句集錄成書,稱為《禪源諸詮集》(又稱《禪那理行諸詮集》,也略稱《禪源詮》),全書已佚。並且作了一篇〈都序〉(現存),來建立禪教一致的理論。他說,佛說頓教、漸教,禪開頓門、漸門,二教、二門各相符契。又說,一部大藏經論只有三種教,禪門言教也只有三宗;而這三教三宗也是相應符合的。禪的三宗是︰

(1)息妄修心宗︰說眾生雖然本來有佛性,但是無始無明把它覆蔽,不知不見,所以必須依師言教,背境觀心,息滅妄念,念盡即覺悟,無所不知。如南詵(智詵)、北秀(神秀)、保唐(益州保唐寺無住)、宣什(南山的念佛禪門)等的門下,都屬這一類。

(2)泯絕無寄宗︰說一切凡聖等法,如同夢幻一般,都無所有,本來空寂,非今始無,無法可執,無佛可作,凡有所作,皆是虛妄。如此了達本來無事,心無所寄,才免於顛倒,稱為解脫。從石頭(希遷)、牛頭(法融)到徑山(道欽)都提示此理。

(3)直顯心性宗︰說一切諸法都只是真性,無相無為,其體非凡聖、因果、善惡等法,而即體之用,能造作凡聖、色相等法。這是指洪州、荷澤等宗。

教的三種是︰

(1)密意依性說相教,說佛見三界六道眾生只是迷真性而起,無別自體;但根鈍者很難卒然開悟,所以姑且隨他們所見的境相,說法漸度。這又有三類︰其一是人天因果教,說善惡業報,令知因果不差;其二是說斷惑滅苦教,說三界皆苦,令斷集、修道、證滅;其三是將識破境教,說前面所說的境相,只是眾生無始以來法爾具有的藏識等八種所變現。此教了知外境皆空,所以只息我法之妄,修唯識之心,和禪三宗的息妄修心宗相合。

(2)密意破相顯性教,說所變之境,能變之識,皆是虛妄,和禪三宗中泯絕無寄宗相合。

(3)顯示真心即性教,說一切眾生皆有空寂真心,無始本來性自清淨,靈知不昧,和禪三宗中直顯心性宗相合。如此,宗密以三教配對三宗,最後他作了一個結論說︰「三教三宗是一味法,故須先約三種佛教證三種禪心,然後禪教雙忘,心佛俱寂。俱寂即念念皆佛,無一念而非佛心;雙忘即句句皆禪,無一句而非禪教。」

宗密在所著《原人論》中,說究人的本源,先在第一「破迷執」中破斥習儒、道者的迷執,次在第二「斥偏淺」中破斥習佛不了義教者的偏淺,其中先將佛教分為人天教、小乘教、大乘法相教、大乘破相教、一乘顯性教五等,後略述人天等四教的教義而一一加以批判。在第三「直顯真源」中,以一乘顯性教「頓指一真心體」為佛了義實教。最後在第四「會通本末」中,將以前所破斥諸教會歸一真靈性一源,以明華嚴一乘的教旨。但在宗密的種種議論裏,都見得他推崇靈知之心以為本源,其受荷澤禪法(主知為眾妙之門)影響之深,可不待言。(黃懺華)

◎附︰《宋高僧傳》卷六〈宗密傳〉

釋宗密,姓何氏,果州西充人也。家本豪盛,少通儒書,欲干世以活生靈,負俊才而隨計吏。元和二年,偶謁遂州圓禪師,圓未與語,密欣然而慕之,乃從其削染受教。此年,進具於拯律師,尋謁荊南張,張曰︰「汝傳教人也,當宣導於帝都。」復見洛陽照禪師,照曰︰「菩薩人也,誰能識之。」末見上都華嚴觀,觀曰︰「毗盧華藏能隨我遊者,其唯汝乎!」

初在蜀,因齋次受經,得《圓覺》十二章,深達義趣,誓傳是經。在漢上,因病僧付《華嚴句義》,未嘗隸習,即爾講之,由是乃著《圓覺》、《華嚴》,及《涅槃》、《金剛》、《起信》、《唯識》、《盂蘭盆》、《法界觀》、《行願經》等疏鈔,及《法義類例》、《禮懺修證圖傳纂略》,又集諸宗禪言為禪藏,總而序之,並酬答書偈議論等。又,《四分律疏》五卷、《鈔懸談》二卷。凡二百許卷,圖六面,皆本一心而貫諸法,顯真體而融事理,超群有於對待,冥物我而獨運矣。

密累入內殿,問其法要。大和二年慶成節,徵賜紫方袍,為大德。尋請歸山。會昌元年正月六日坐滅於興福塔院,儼若平日,容貌益悅。七日遷於函,其自證之力可知矣。其月二十二日,道俗等奉全身於圭峰,二月十三日荼毗得舍利數十粒,明白而潤大。後門人泣而求諸煨中,必得而歸,悉斂藏於石室,其無緣之慈可知矣。俗齡六十二,僧臘三十四。遺誡令舁屍施鳥獸,焚其骨而散之,勿塔,勿得悲慕以亂禪觀,每清明上山,必講道七日而後去,其餘住持儀則,當合律科,違者非吾弟子。

初,密道既芬馨,名惟烜赫,內眾慕羶既如彼,朝貴答響又如此。當長慶、元和已來,中官立功執政者孔熾,內外猜疑,人主危殆。時宰臣李訓,酷重於密。及開成中,偽甘露發,中官率禁兵五百人出閤,所遇者一皆屠戮。時王涯、賈餗、舒元輿方在中書會食,聞難作,奔入終南投密。唯李訓欲求翦髮匿之,從者止之,訓改圖趨鳳翔。時仇士良知之,遣人捕密入左軍,面數其不告之罪,將害之。密怡然曰︰「貧道識訓年深,亦知其反叛,然本師教法,遇苦即救,不愛身命,死固甘心。」中尉魚恒志嘉之,奏釋其罪,朝士聞之,扼腕出涕焉。

或曰︰密師為禪耶﹖律耶﹖經論耶﹖則對曰︰夫密者,四戰之國也,人無得而名焉,都可謂大智圓明,自證利他大菩薩也。是故裴休論譔云︰
「議者以師不守禪行,而廣講經論,遊名邑大都以興建為務,乃為多聞之所役乎,豈聲利之所未忘乎﹖嘻!議者焉知大道之所趣哉!
夫一心者,萬法之總也,分而為戒定慧,開而為六度,散而為萬行。萬行未嘗非一心,一心未嘗違萬行。禪者六度之一耳,何能總諸法哉!且如來以法眼付迦葉,不以法行,故自心而證者為法,隨願而起者為行,未必常同也。然則一心者,萬法之所生,而不屬於萬法。得之者,則於法自在矣;見之者,則於教無礙矣。本非法不可以法說,本非教不可以教傳,豈可以軌跡而尋哉!
自迦葉至富那奢,凡十祖,皆羅漢,所度亦羅漢。馬鳴、龍樹、提婆、天親始開摩訶衍,著論釋經,摧滅外道,為菩薩唱首。而尊者闍夜,獨以戒力為威神,尊者摩羅,獨以苦行為道跡。其他諸祖,或廣行法教,或專心禪寂,或蟬蛻而去,或火化而滅,或攀樹以示終,或受害而償債。是乃法必同而行不必同也,且循轍跡者非善行,守規墨者非善巧,不迅疾無以為大牛,不超過無以為大士。
故師之道也,以知見為妙門,寂靜為正味,慈忍為甲盾,慧斷為劍矛。破內魔之高壘,陷外賊之堅陣,鎮撫邪襍,解釋縲籠。遇窮子則叱而使歸其家,見貧女則呵而使照其室。窮子不歸,貧女不富,吾師耻之。三乘不興,四分不振,吾師耻之。忠孝不並化,荷擔不勝任,吾師耻之。避名滯相,匿我增慢,吾師耻之。故遑遑於濟拔,汲汲於開誘,不以一行自高,不以一德自聳,人有依歸者,不俟請則往矣,有求益者,不俟憤則啟矣。雖童幼不簡於應接,雖鶩佷不怠於叩勵。其以闡教度生,助國家之化也如此。
故親師之法者,貧則施,暴則歛,剛則隨,戾則順,昏則開,墮則奮。自榮者慊,自堅者化,徇私者公,溺情者義。凡士俗有捨其家,與妻子同入其法,分寺而居者;有變活業,絕血食,持戒法,起家為近住者;有出而修政理以救疾苦為道者,有退而奉父母以豐供養為行者。其餘憧憧而來,欣欣而去,揚袂而至,實腹而歸,所在甚眾,不可以紀。真如來付囑之菩薩,眾生不請之良友。其四依之人乎﹖其十地之人乎﹖吾不識其境界、庭宇之廣狹深淺矣!議者又焉知大道之所趣哉﹖」

其為識達大人之所知心為若此也。密知心者多矣,無如昇平相國之深者,蓋同氣相求耳。宣宗再闡真乘,萬善咸秩,追諡曰「定慧禪師」,塔號青蓮,持服執弟子禮,四眾數千百人矣。

系曰︰河東相國之論譔,所謂極其筆矣。然非夫人之為極筆,於他人豈極其筆乎!觀夫影響相隨,未始有異也。影待形起,響隨聲來,有宗密公,公則有裴相國,非相國曷能知密公﹖相續如環,未嘗告盡,其二公之道如然。則知諦觀法王法,則密公之行甚圓;應以宰官身,則裴相之言可度。今禪宗有不達,而譏密不宜講諸教典者,則吾對曰︰達摩可不云乎﹖吾法合了義教,而寡學少知,自既不能,且與煩惑相應,可不嫉之乎﹖或有誚密不宜接公卿而屢謁君王者,則吾對曰︰教法委在王臣,茍與王臣不接,還能興顯宗教以不﹖佛言力輪王臣是歟!今之人情,見近王臣者則非之,曾不知近王臣人之心,茍合利名,則謝君之誚也,或止為宗教親近,豈不為大乎!寧免小嫌,嫌之者,亦嫉之耳。若了如是義,無可無不可。吁哉!

〔參考資料〕 《景德傳燈錄》卷十三;《釋門正統》卷八;《佛祖統紀》卷二十九、卷四十二;《隆興佛教編年通論》卷二十五;冉雲華《宗密》;鎌田茂雄《宗密教學の思想史的研究》。


宗通‧說通

禪宗稱已通達宗門旨要為宗通,稱能為他人自在說法為說通。為師者需兼具宗說二通。

「佛告大慧,一切聲聞緣覺菩薩有二種通相,謂宗通及說通。大慧,宗通者謂緣自得勝進相,遠離言說文字妄想。趣無漏界自覺地自相,遠離一切虛妄覺想,降伏一切外道眾魔,緣自覺趣光明暉發,是名宗通相。云何說通相,謂說九部種種教法,離異不異有無等相,以巧方便隨順眾生,如應說法令得度脫,是名說通相。」

唐‧杜胐〈傳法寶紀序〉承此宗通之意,強調禪門傳燈相承的一心之法,能遠離文字言說的世界,謂(大正85‧1291a)︰「是真極之地,非義說所入信矣。」《六祖壇經》(大正48‧351b)︰「說通及心通,如日處虛空,唯傳見性法,出世破邪宗。」並強調「說法不失本宗」,認為應宗說俱通。

此外,永明延壽《宗鏡錄》卷二十九亦云(大正48‧584a)︰
「須宗說雙通方成師匠,所以經偈云︰宗通自修行,說通示未悟。真覺大師云︰宗亦通,說亦通,定慧圓明不滯空,宗通是定,說通是慧,則宗說兼暢定慧雙明,二義相成,闕一不可。如法華經云︰定慧力莊嚴,以此度眾生。又昔人頌云︰說通宗不通,如日被雲朦;宗通說亦通,如日處虛空。」

即主張說通應以宗通為根據,並闡明佛語應歸一於禪心的道理。如是,此一語詞在禪宗說明自行、化他的關係上具有重要意義。宋代公案禪中大慧一派即承繼這種主張。

〔參考資料〕 《諸經要抄》;《宗鏡錄》卷三、卷九、卷四十一;《圓悟佛果禪師語錄》卷十六;《從容錄》第十二則;《祖庭事苑》卷七;《緇門警訓》卷五。


法相

指諸法之相狀。包含體相(本質)與義相(意義)二者。《大毗婆沙論》卷一二九云(大正27‧674c)︰「唯佛世尊究竟了達諸法性相,亦知勢用,非餘能知。」陳譯《攝大乘論釋》卷六云︰「如來之智於法體及法相皆無障礙。」又《成實論》卷一〈眾法品〉云(大正32‧244b)︰「阿難是大弟子,通達法相。」卷二〈四法品〉云(大正32‧250b)︰「了義修多羅者謂是義趣不違法相,法相者隨順比尼。比尼名滅,如觀有為法常樂我淨則不滅貪等;若觀有為法無常苦空無我則滅貪等,知無常等名為法相。」以上皆謂法的體相為法相。

《解深密經》卷二〈一切法相品〉云(大正16‧693a)︰「諸法相略有三種。何等為三﹖(一)遍計所執相、(二)依他起相、(三)圓成實相。」後瑜伽派建立五位百法,以分別諸法之性相,稱為法相宗,與提倡法性一如的法性宗對立。《華嚴經隨疏演義鈔》卷三十八云(大正36‧295b)︰「若法相宗,遍計依他所明二義唯約於事,圓成二義方是於理。今法性宗,遍計理無,依他無性,即是於理,非有即有是理徹於事,有即非有即事徹於理等。」

◎附︰印順〈辨法相與唯識〉(摘錄自《現代佛教學術叢刊》{28})
民國以來,最先由歐陽漸居士提出了法相與唯識分宗的意見,即是要把法相與唯識,作分別的研究。問題提出後,即引起太虛大師的反對︰主張法相唯識不可分,法相必歸宗於唯識。一主分,一主合,這是很有意義的討論。民國以來,在佛教思想上有較大貢獻的,要算歐陽氏的內學院和大師的佛學院,但在研究的主張上便有此不同,這到底是該分嗎﹖合嗎﹖

先說到兩家的同異,主張要分的,因為內學院在研究無著、世親的論典上發現了它的差別,即是雖都談一切法,卻有兩種形式︰一是用五蘊、十二處、十八界的蘊處界來統攝一切法。一則以心、心所、色、不相應、無為來統攝一切法。因此方法的差異,他們覺得《集論》、《五蘊論》等是法相宗;《百法論》和《攝大乘論》等是唯識為宗。應將它分開來研究,所以他們說法相明平等義,唯識明特勝義等十種差別(見〈瑜伽師地論序〉),以顯其異。

虛大師以為︰法相唯識都是無著、世親一系,法相紛繁,必歸到識以統攝之,否則如群龍無首。因覺分宗的思想,不啻把無著、世親的論典和思想割裂了。實在說,兩家說法都有道理,因為無著、世親的思想是需要貫通的,割裂了確是不大好。但在說明和研究的方便來說,如將無著系的論典,作法相與唯識的分別研究,的確是有他相當的用意。

我覺得法相與唯識這兩個名詞,不一定衝突,也不一定同一。從學派思想的發展中去看,法「相」,足以表示上座系阿毗曇論的特色。《俱舍論》,已經略去,《阿毗曇心論》、《雜心論》等都開頭就說︰佛說一切諸法有二種相︰(一)自相、(二)共相。所以阿毗曇論,特別是西北印學者的阿毗曇論,主旨在抉擇法相、共相、因相、果相等。說到一切法,即用五蘊、十二處、十八界來類攝,這是佛陀本教的說明法,古人造論即以此說明一切法相,依此一切法,進一步的說到染、淨、行、證,這是古代佛教的形式。後來,佛弟子又創色、心、心所、不相應行、無為的五類法,如《品類足論》即有此說。但此五法的次第,與《百法明門論》等先說心心所不同,為何如此﹖色、心、心所等五類,本非講說唯識,這是分析佛說五蘊界處等內容而來。佛陀的蘊界處說,本是以有情為體,且從認識論的立場而分別的。現在色、心、心所等,即不以主觀的關係而區分,從客觀的諸法體類而分列為五類。然此仍依界處來,所以先說到色法。無著、世親他們雖然接受東南印的大乘,傾向唯識,而本從西北印的學系出來。他們起初造論,大抵沿用蘊處界的舊方式,可說舊瓶裝新酒,但等到唯識的思想圓熟,才倒轉五法的次第,把心心所安立在前,建立起以心為主的唯識大乘體系。所以,在無著論中,若以蘊處界攝法,都帶明共三乘的法相,以唯識說,即發揮大乘不共的思想,一是順古,一是創新。由此,把它分開研究,確是有意思的。虛大師的說法,為什麼也有意思﹖即是起初西北印系的法相學,到後來走上唯識,所以也不妨說法相宗歸唯識。

現在我從全體佛教的立場,想說明一點,即是︰凡唯識必是法相的,法相卻不必是唯識。

這是怎麼說呢﹖要知道︰如來說法,說一切法是因緣所生的,從因緣所生的諸法,開示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的理性。此一切法,如推論觀察它以何為體性,這才有的從法相而歸向唯識了。唯識有其深刻的哲學意義,是在心識為體的立場以說明諸法的因果染淨的。如所見所聞的是否即對象的本質;如色法的質礙性,是否有其實體﹖不是的!唯識學者從認識論的考察,加上禪心的體驗,以為並無色法(物質)的實性,一切一切都是依心為體性,依心而存在,這樣才成立唯識學。唯識的派別也很多,如依無著、世親等論典的思想說,即以為一切法都是「以虛妄分別為自性」的。所以,佛說的因緣所生法即是依他起性,此依他起性,唯識學者,即以為心心所法為體。如《辯中邊論》說︰「虛妄分別有」,世親釋裏說虛妄分別為三界心心所法,他並非不說一切法相,而以為一切法都依心識為體的,即真如無為,也就是識的實性。這樣,法相是歸於唯識了。

然而,佛法的思想系中,並不一律如此,還有一條路在的(大小乘皆有),如有部、經部等說︰蘊處界各有自體,即所見的色、所聞的聲,以及能知的心識,各有其自體。這樣的法相,即不歸唯識。然而此等思想,大有漏罅,因為色聲等是常識的,佛陀不過從常識的、認識論的立場,說明此等法相,所以富有常識哲學的色彩。在此等現實的法相上,指歸法性(三法印與一實相印),才是佛陀的目標,所以有部等法相學,如稍加推論就引起問題了。如熱手觸物,初以為冷,而冷手觸之,則覺得暖和。這冷與暖,果真是該物的實性嗎﹖絕不如此,這實由於根識的關係而決定。又如薩婆多部說青黃赤白等是色法的究極實體,這也難說,因為光線和目力等的條件,會促成所見色的變化,這不過是明顯的例子。所以,吾人以為如何如何,並不見得對象就是如此,所知的一切是與心識有關係的。由此發揮到極端,於是歸向到唯識論。無著、世親論師們,就特別宣說此法相的歸宗唯識。不過,常識中的色聲諸法,如以為是對象的質,這種常識的實在論,固然不能盡見佛意,但法相必歸唯識,也不能使我們同意。因為,吾人認識之有心識關係是對的,由心識的因緣而安立,是可以說的,然說色法唯是自心所變,即大有問題,心識真的能不假境和為緣而自由的變現一切嗎﹖自心還見自心,以自心為本質的唯識論,實是歪曲法相,忽略識由境生的特性,抹煞緣起幻境的相對客觀性,而強調心識的絕對性、優越性,所以,除小乘而外,大乘中,法相也不必宗歸唯識。心色相待的無性緣起論──中觀學者,即如此說。

這樣,從法相而深入,略有兩大類︰(1)唯識說,(2)境依心有不即是心說。不但中觀者從一一法相看出它的體性本空,而同時,即空而有的心色相依相成的緣起說如此,如中國天台學者中,山外派主張以理心為本而建立諸法,山家派主張一色一香無非中道,法法具足三千諸法,也還是這個唯心說與心色平等說的差別。所以,單從無著、世親的論典來談,法相與唯識,歐陽氏的分宗,能看出它的差別,虛大師的法相必宗唯識,能看出它的一致,都有相對的正確。但若從整個佛法來說,那應該︰唯識必是法相的,法相不必宗唯識。

〔參考資料〕 《華嚴五教章》卷一;《成實論》卷五〈非相應品〉;《順正理論》卷三十八;《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論》卷下。


惟則

(一)佛窟惟則(751~830)︰唐代牛頭宗僧。又名「遺則」。京兆(長安)人,俗姓長孫。二十二歲左右出家,入慧忠門下。大悟後,入天台山佛窟巖開鑿精舍,為佛窟學之祖。文宗太和四年夏十五日示寂,世壽八十。有〈寶誌釋題〉、〈南遊傅大士序〉、〈無生等義〉,以及詩歌十篇等傳世。(參見附錄一)

(二)天如惟則(﹖~1354)︰元代臨濟宗楊岐派僧。名惟則,號天如。吉安(江西省)永新人,俗姓譚。幼登禾山祝髮出家,後參天目山中峰明本,嗣其法。其後止住於蘇州(江蘇省)姑蘇城外師子林,鼓吹禪風。帝賜「佛心普濟文慧大辯禪師」號及金襴衣。順宗至正十四年示寂。著有《楞嚴經圓通疏》、《禪宗語錄》、《淨土或問》、《十法界圖說》及《師子林天如和尚語錄》等書。(參見附錄二)

(三)天真惟則(1303~1373)︰元末明初臨濟宗楊岐派僧。號天真。湖州(浙江省)人,俗姓費。幼參楚石梵琦、千巖元長等十八位尊宿。後參匡廬無極源,旋嗣其法。住於嘉興府(浙江省)海門,宣揚禪風。明‧洪武六年二月示寂,世壽七十一。

◎附一︰〈佛窟惟則〉(摘錄自印順《中國禪宗史》第九章第一節)

遺則(《傳燈錄》作「惟則」),《宋僧傳》卷十有傳(大正50‧768b)。遺則從「牛頭山慧忠」出家。遺則死於「庚戌季夏」,應為太和四年(830)。慧忠死於大曆四年(769),遺則還只有十七歲(依《傳燈錄》也只有十九歲)。所以,遺則雖是慧忠弟子,而是自有所領悟的。他住在天臺山(今浙江天臺縣)的佛窟巖,前後四十年。在當時的「南宗學」、「北宗學」、「牛頭學」以外,被稱為「佛窟學」;這表示了佛窟遺則有了新的內容。《宋僧傳》敘述他的自悟說︰「則既傳忠之道,精觀久之,以為天地無物也,我無物也,雖無物而未嘗無物也。此則聖人如影,百姓如夢,孰為死生哉!至人以是能獨照,能為萬物主,吾知之矣!」

在這幾句話裏,使我們認清了佛窟學的特色。江東佛學,與老莊原有較多的關涉。在成論大乘、三論大乘、天臺大乘在江南盛行時,義學發達,佛法與老莊的差異,還多少會分別出來。自南朝滅亡,江東的義學衰落了。不重義學而專重禪心悟入的,是容易與老莊混淆不分的。印度外道,也說修說悟,專憑自心的體會,是不能證庚是佛法的。這所以達摩東來,要以「楞伽經印心」。法融是通般若三論的學者,「虛空為道本」,「無心合道」,雖沿用江東佛學的術語──「道」,而所說還不失為正統的中國南宗。但佛窟遺則不同了!如天地與萬物,聖人與百姓,都是老莊所說的成語。「獨照」,從莊子的「見獨」而來。「萬物主」,也本於老子。偶然運用一二老莊術語,在江東是不足怪的。遺則表示自己的領悟,而全以老莊的文句表達出來,至少可以看出他沈浸於老莊玄學的深度!(中略)

遺則是江東禪學更玄學化的一人,而並不只是他一人。如「有物先天地」(本於老子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是玄學。無論玄學者怎麼解說,這是道體的開展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是一說。太極生兩儀,而四象,八卦,又是一說。道在天地萬物以前,天地萬物壞了,而道體不變。這種思想,嚴格的說,是不屬於佛法的。然「有物先天地……能為萬物主」,正傳誦民間,被看作最深徹的禪學。遺則的悟入,就是這種玄學化的禪學。

◎附二︰《天如惟則禪師語錄》卷一(摘錄)

佛法本無玄妙,只要汝諸人各各知道眼橫鼻直便休。今我現前一眾,有鼻皆直,有眼皆橫,面面相對,那個不知﹖乃至晝見日,夜見星,飢喫飯,冷添衣,燈籠與露柱交參,廚庫與三門鬥額,者箇是你眼睛鼻孔裏事,諸人總知。扇子𨁝跳上三十三天,築著帝釋鼻孔,盞子撲落地,楪子成七片,者箇是祖師拈弄底,諸人也知。知則許你知,還曾得便休也未。既是未得便休,且莫等閑放過,也須向冷地裏猛著精神,自家摸索看。忽然摸著鼻直眼橫,卻來露箇消息。喝一喝。(中略)

諸佛出世為一大事因緣,欲以佛之知見開悟眾生。山僧亦有一大事因緣,欲以眾生知見開悟諸佛,汝等還甘此話麼﹖貪恚愚癡是我親莊嚴法報化三身,眾生度盡恒沙佛,諸佛何曾度一人。(中略)

山僧自幼便知有參禪學道,可惜不遇人,殃殃祥祥弄了一二十年。後來被中峰老師折挫一上,又被燈籠冷咲一上,忽覺腦門熱發,滿面慚惶,方自信參禪學道是錯用心,成佛作祖是錯用心。從此一放放下,做箇無轉智、無出豁漢,喫粥喫飯過,聽風聽雨眠。如今算來,又過二三十年了,往往被人問著,無以藉口,依舊將「參禪學道」四個字勸發,曰僧曰俗,精進修行。可謂自不修行,令他修行,無有是處;自不精進,令他精進,無有是處。既無是處,合請諸人處斷,處斷得公,罰錢出院,打殺也甘心,處斷不公,汝諸人性命卻在老僧手裏!(中略)

見性成佛賺殺多少人!都道成佛要緊,見性不要緊;成佛念頭急,見性念頭寬。其奈轉寬轉遠,轉急轉遲,只貪飯好喫,不信是米做。山僧今日隨機應變,為他掇轉話頭,改作見佛成性,又不然改作成佛見性,豈不快哉!有箇漢卻又罵我顛倒不順理,遂款款向他道,君不聞「聖性無不通,順逆皆方便」﹖也罵我不得,也罵你不得,且待庖人斷。

〔參考資料〕 (一)《宋高僧傳》卷十;《景德傳燈錄》卷四;《聯燈會要》卷二;《五燈會元》卷二。(二)《增續傳燈錄》卷六;《五燈會元續略》卷六;《續燈存稾》卷八;望月信亨著‧印海譯《中國淨土教理史》第三十三章。(三)《五燈會元續略》卷六;《五燈全書》卷五十一。


攝阿毗達磨義論

阿耨樓陀(Anuruddha)造。錫蘭上座部之論藏綱要書。漢譯本有二種,其一為葉均譯;另一為法舫譯,然書名為《阿毗達摩攝義論》,皆係現代譯本。法舫本收在《大藏經補編》第七冊,葉均本則是單行本。

本書內容簡述巴利佛教之教理,共分九品,即〈攝心分別〉、〈攝心所分別〉、〈攝雜分別〉、〈攝路分別〉、〈攝離路分別〉、〈攝色分別〉、〈攝集分別〉、〈攝緣分別〉、〈攝業處分別〉。其中,前五品論述心、心所法,第六品論述色法、涅槃法,第七品論述三科、四諦、六因等法相,第八品論述緣起法,第九品論述戒、定、慧三學之修習。各品之首別置頌文說明該品內容概要,本文則分十餘段,每段皆有攝頌。

本書之內容,除吸收佛授(Buddhadatta)《入阿毗達磨論》之見解外,也採納覺音(Buddhaghosa)《清淨道論》的學說,並加上若干新的見解而成。

作者阿耨樓陀為十一、二世紀左右之人,曾駐錫南印度之香至城(Kañcipura ,建志補羅城)及錫蘭的摩拉輸麻寺(Mūlasoma-Vihāra)。除本書之外,另著有《第一義決定論》(Paramattha-vinicchaya)及《名色差別論》(Nāmarūpa-pariccheda)。

關於本書之註釋、原文刊本及其他文字之譯本等問題,請參閱附錄葉均〈阿耨樓陀及其「攝阿毗達磨義論」〉一文。

◎附︰葉均〈阿耨樓陀及其「攝阿毗達磨義論」〉(摘錄自《現代佛教學術叢刊》{95})

阿耨樓陀論師的《攝阿毗達磨義論》,是南傳巴利佛教中一部最精拔的作品,字數不多,譯為漢文大約有三萬四千字光景,文簡義豐,生動地敘述了各種重要的法相,有系統地介紹了全部論藏的哲學理論,是研究整個論藏最好的一個指導手冊。在緬甸、錫蘭、泰國、柬埔寨、老撾等國,現在研究阿毗達磨的人,本論都被列為必讀之書;有許多人還要把它全部背誦下來。在南傳各佛教國家的佛學院裡,也都有這門課。

就本論與覺音最著名的《清淨道論》比較︰一部是洋洋數十萬言的大著,一部僅是數萬言的綱要書,其廣略雖然有所不同,其實質可以互相媲美,在不少題材的安排上是相同的。就組織方面說,本論以最精巧的方法,把散在論藏中像機器零件一樣的許多題材聯繫起來,有條有理,非常明確,比之《清淨道論》更精密而簡要。顯然,這兩部論著的目的和要求、次序和重點是有些不同。本論是以純理論的分析而簡明地敘述所要敘述的問題;而《清淨道論》是為了更好地教導宗教實踐方法和證得聖果的道路,重點是放在修習戒定慧方面的。它們也有互相補充的地方,例如對心法、心所法及色法等同樣的論題,有的在《清淨道論》是很簡略的,在本論卻是充分地加以發揮;也有在《清淨道論》沒有說到的問題,本論卻提出詳加討論。在有些問題上,也可看到本論和覺音有不同的看法和不同的分析。由於本論只能作為是綱領性的著作,所以對於很多的法相術語,都沒有解釋,如果沒有研究過南傳佛教的人,讀起來是很難理解的;而這些法相名詞的絕大部份,在《清淨道論》中都有很詳細的解釋,可以互相對照閱讀及互相參考研究;直至今天,這兩部論在南傳各佛教國家的研究佛學者仍奉為主要的論典。

在緬甸的佛典書目提要中列有九部像這樣的綱要書,除《攝阿毗達磨義論》外,其他八部書名如下︰

(1)《入阿毗達磨論》(Abhidhammāvatāra)。

(2)《色非色分別論》(Rūpārūpa-vibhāṅga)。

這兩部都是第五世紀和覺音同時代的印度‧佛授(Buddhadatta)所著。

(3)《諦要略論》(Sacca-sankhepa),是佛授以後的小護法(Culla Dhammapāla)所著。

(4)《斷癡論》(Mohavicchedanī),是錫蘭的迦葉波(Kassapa)所著,年代不明。
(5)《名色抄論》(Nāmarūpa-samasa),亦名《開曼論》(Khema-pakaraṇa),是開曼(Khema)所著,年代不明。
(6)《名色差別論》(Nāmarūpa-pariccheda)。
(7)《第一義決定論》(Paramattha-vinic-chaya)。

這兩部同是《攝阿毗達磨義論》的作者阿耨樓陀所著。
(8)《名行燈論》(Nāmācāra-dīpaka),是十二世紀末緬甸的薩達磨憍帝波羅(Sad-dhammajotipāla)所著。

在這九部論著中,以《攝阿毗達磨義論》最為傑出,弘傳也最廣。因為它是整個論藏的概要,真是論中之論。通過這部論,便不難掌握阿毗達磨的普通知識,是成為研究論藏的一把鑰匙。也正是這個原因,從而產生了許多與它直接的或間接的有關的作品。有古典注疏,也有現代學者專題研究的論著。這些對於研究本論是有幫助的。順便在這裡把個人認為重要古典參考書與現代著作略加介紹︰

(1)巴利文的著名注疏有下面幾種︰

{1}《古注》(Porāṇa-tīkā),一說是錫蘭的新離垢覺(Nava-Vimalabuddhi)著,一說是十二世紀後半期的舍利弗(Sāriputta)著,也有說這兩者是同一人。據1960年錫蘭大學出版的《錫蘭史》則說為舍利弗的老師摩訶迦葉波(Udumbaragiri Mahākassapa)的作品。

{2}《阿毗達磨義廣釋》(Abhidhammat-tha-vibhāvanī),是前書作者舍利弗的弟子錫蘭‧蘇門迦羅(Sumangala)著,他也是十二世紀後半期的人。這是《攝阿毗達磨義論》的古代注疏中一部權威的作品,廣泛地被學者們用為研究本論的主要參考書。緬甸的阿利耶文率(Ariyavansa),在奈羅巴帝(Narapati)王時代(1442~1468)曾給《阿毗達磨義廣釋》寫了一部解疏,題名為《精義寶匣》(Manisāramañjūsā)。

{3}《攝阿毗達磨義略疏》(Abhidham-ma-tthasamgahasaṃkhepa-tīkā=Sankhe-pa-vaṇṇanā),是緬甸的薩達磨憍帝波羅(Saddhammajotipāla)或名卻巴達(Chapada=Chappata)所著。據說他從1170至1180年曾在錫蘭受學,依本書的序文所說,這是應錫蘭的國王毗闍耶跋訶二世(Vijayabāhu Ⅱ;1186~1187)的請求而寫的。

{4}《第一義燈注》(Paramatthadīpanī-Tīkā),是近代的緬甸學者雷地沙陀(LediSadaw)著。據說本書中含有一些他的獨特見解,許多巴利學者都認為這是一部很好的作品。

{5}《新醍醐疏》(Navanīta Tīkā),是近代印度學者谷生毗教授(Prof. D. Kosambi)著,用天城字母(Devanāgarī)寫,由印度鹿野苑(Sarnath)摩訶菩提會(Mahā-bodhi Society)出版。前面舉出四種注疏,都是用舊方法解釋;本書則以新方法解釋,對於自修《攝阿毗達磨義論》者很有幫助。

(2)英文的參考書︰

{1}《哲學綱要》(Compendium of Phi-losophy),是緬甸的蘇仁翁(Shwe ZanAung)譯,即《攝阿毗達磨義論》第一次英譯本。1910年由倫敦的巴利聖典協會(PāliText Society)出版,1956年再版。這是逐字逐句翻譯的,並附有許多可以參考的注釋。由於本書的出版,才引起歐、美學者對《攝阿毗達磨義論》內容的注意。

{2}《阿毗達磨哲學》(The Abhidham-ma Philosophy)上冊,是印度那爛陀巴利學院(Nalanda Pāli Institute)的院長迦葉波(J. Kashyap)著,1942年出版,1954年再版。本書有上下二冊,下冊是介紹南傳七部論及《清淨道論》的內容,上冊則完全是敘述《攝阿毗達磨義論》的。作者自己在序文中介紹說︰「我的書,盡可能使讀者了解巴利的術語,並不難深入哲學的精神。重複地對照英文和巴利文的術語,並非逐字逐句的翻譯,但著重於全段的實質和精神。大部是翻譯,有時只是要略,有時再加解釋,盡可能使讀者理解。」本書確是具有這些優點,而且是用新的方法翻譯,在每段還附有全部的巴利原文,對於研究本論很方便也很有幫助。

{3}《阿毗達磨手冊》(A Manual of Ab-hi-dhamma),是錫蘭的那拉達(Nārada)著。有逐字逐句的翻譯,也有詳細的解釋,並附有巴利原文。我所知道的是1956年出版,只有前五品,無後四品。

{4}《佛教哲學論》(A Treatise on Bud-dhist Philosophy),是錫蘭的地‧西爾瓦博士(Dr. C. L. A. De Silva)著,我所知道的只是1937年出版了的第一卷,闡述本論的前三品。

(3)日文的參考書︰《攝阿毗達磨義論》,水野弘元譯。本書除了逐字逐句的翻譯外,還加了很多注,可資參考。見日文版《南傳大藏經》第六十五卷。

除了上面所列的重要參考書外,還有許多各種文字所寫的注解和譯本,如僧伽羅文、泰文、緬文的都有。尤其是緬甸文寫的特別多,目前所流行的至少有下面四種︰

(1)《攝阿毗達磨義蜜注》(Abhidhamma-tthasaṅgaha-madhu),磨公沙陀(Mo-gaung Sadaw)著。

(2)《攝阿毗達磨義香注》(Abhidhamma-tthasaṅgaha-gandhi),巴耶基沙陀(PayagiSadaw)著。

(3)《阿毗達磨義有色燈注》(Abhidhammat-tha-sarūpa-dīpaka),彌欲皮因易(Myo-byingyi)著。

(4)《第一義有色解》(Paramattha-sarūpa-bhedanī),唯蘇談羅麻沙陀(Visuddhārā-ma Sadaw)著。

我們如果要研究本論,不但各種古典注疏和現代著作可供參考,即覺音的《清淨道論》、南傳論藏中的《法聚(集)論》、《分別論》、《法趣論》、《人施設論》及各種注疏等其他許多作品,也都是很重要的參考書。

關於研究南傳阿毗達磨的成就,一致公認緬甸的水平是比較高的,即從上面在緬甸保存下來的各種有關阿毗達磨綱要書和本論的重要參考書中也可以看出這種情況。這也有它的歷史根源。因為從十二、三世紀以至於今天,南傳上座部佛教在緬甸一直是繁榮的,對論藏的研究特別發達。錫蘭雖是南傳佛教發祥地,但從十三世紀以後,佛教趨於衰微。近百年來佛教復興,隨著佛教教育事業的發展,興起了佛教學術研究之風,對論藏的研究也有迎頭趕上之勢,對本論的研究也有所成就。

本論的學說思想,是以整個論藏和注疏,以及覺音的《清淨道論》、佛授的《入阿毗達磨論》、《色非色分別論》等為主要來源。既有前人的遺產,也有它在當時新的成分和發展。例如︰本書第一品中八十九心的順序,是和以前所有的論著不甚相同的;第二品中心所法的分類,是繼承佛授的《色非色分別論》中的心所法分類而加以整理改善的;第六品中的「色聚」之說,則比《清淨道論》等所說的有所發展和增廣;第八品中的「施設」說,是依據《人施設論》及《入阿毗達磨論》等的施設說而發展出來的。關於這些進一步發展的學說,不但在本論看到,也包含在阿耨樓陀的另外兩部作品中,即《第一義決定論》及《名色差別論》。這兩部論可能是在南印曼德拉斯(Madras)海岸的香至城(Kāñcipura或Conjevaram)寫的。有些題材本論和《名色差別論》是一樣的,不過本論更簡略些。例如在《名色差別論》中對五十二心所法的定義說明,在本論則被全部略去了;本論第五品中說到業的問題,僅舉各種業的名稱而未加說明,在《名色差別論》則有詳細的敘述等等。

關於本論作者阿耨樓陀,除了有幾部巴利文書籍提到他的名字之外,便沒有詳細年代和史實的記載了;現在只能根據另外一些線索來推定。從他的作品的跋文等來推測,他曾經在南印旦跋國(Tamba-rattha)的香至城住過,也曾在錫蘭住過。根據緬甸的傳說,他是一位錫蘭的長老,住在波羅奈羅瓦(Polonar-uwa)的磨拉輸麻寺(Mūlasoma-vihāra)而寫《攝阿毗達磨義論》的;所以有些學者們估計他是印度人,曾在南印香至城寫過兩部書,而本論則是在錫蘭寫的。依據南印多林(Tal-ing)的地方志,在有學有德者的編年名單中,阿耨樓陀的名字和作品是被列在第七世紀的巴利文法家之後,還介著另外兩個人的後面,由此確定他是第八世紀以後的人。

我們從他的著作中的思想和教理的發展看,也是遠在覺音、佛授等論師以後的人。如果依前面所列本論的各種注疏看,有好幾部巴利文注疏和另一部流行在錫蘭的僧伽羅文的舍利弗寫的義釋,都是十二世紀後半期的作品。從而我們肯定阿耨樓陀必是第八世紀以後,十二世紀中葉以前的人,那是沒有問題的了。如果進一步從時代背景和他著書的文體去探討,還可能得出更接近的年代。上面說過他曾在錫蘭的波羅奈羅瓦住過,本論可能就在那裡寫的。根據錫蘭的史實,從公元前第三世紀至公元後第九世紀初,各代王朝基本上都以阿㝹羅陀補羅(Anurādhapura)為首都,佛教的三大寺及研究中心也都在那裡,各國前去錫蘭的佛教大德,如覺音、佛授、法顯等人,也都住在那裡。建都波羅奈羅瓦是從第九世紀中至十三世紀的事。我們知道從公元828年到1017年,錫蘭國內形勢不很安定,佛教的中心依然在舊都,並且對巴利佛學研究也沒有什麼新的貢獻。如果阿耨樓陀此時來錫蘭研究或講學,應在舊都阿㝹羅陀補羅,不宜在新都波羅奈羅瓦;同時他能於當時形勢環境不安定的新都寫出一部這麼精拔的作品,實在是難以理解的。

1017年到1070年的五十年間,錫蘭曾淪為古里(Cola)帝國的附庸,新都舊都均被敵人佔領,佛教受到了極大的摧殘。在這個期間,當然很難想像使一個佛教學者在波羅奈羅瓦安心著作的。到1070年,錫蘭國王毗闍耶跋訶第一(Vijayabahu Ⅰ;1059~1114)趕走敵人,恢復主權,重新建都波羅奈羅瓦之後,才從事重興佛教,並把佛教的中心事業集中到新都來,還特別重視與支持僧侶們對佛學的研究的風氣。阿耨樓陀在波羅奈羅瓦寫出本論,可能是在這次復興佛教以後的事。其次,從作者的文體看,是受了梵文影響的。例如在覺音、佛授等著作中所用的字︰ārammaṇa,kiriyā,kilesacā ti,ca idha等,在阿耨樓陀的作品中則寫為︰ālambaṇa,kriya,klesa,ceti,ceha。這種巴利語的梵語化的傾向,也是在十一世紀末和十二世紀初的毗闍耶跋訶第一時代才盛行起來的。從以上幾個方面的推論,本論很可能是公元1100年左右的產物,同時推定本論的作者大約是十一世紀末和十二世紀上半期的人。

關於本論的組織和內容,作者在開宗明義的頌文說︰「此中敘說對法義,依第一義有四種︰心、心所、色及涅槃,攝一切法盡無遺。」也就是說心、心所、色、涅槃四法,是本論的主要組成部份,可是也附帶地說了許多別的東西。全論分為九品︰前五品說心法及心所法,第六品說色法並略論涅槃法,主題在這六品中便說完了;第七品是集敘各種法相,第八品是緣起論,第九品說修定與修慧。若依中國古代的判教法來分,也可以說前八品是明境,第九品是明行及果。全論的總綱似乎很簡單,但內容非常豐富。下面再逐品地大略的加以介紹︰

第一〈攝心分別品〉,是說明八十九心或一百二十一心的。本品把上座部基本的六種心法(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首先依欲、色、無色界及出世間而分為八十九心。即︰(1)欲界有十二不善心、十八無因心、二十四有因心的五十四心。(2)色界有善、異熟無記及唯作無記的十五心。(3)無色界有善、異熟、唯作的十二心。(4)出世間有道與果的八心。這是八十九心。其次,從出世間的八心又開為四十心,加世界的八十一心,便成一百二十一心。

本論所說的八十九心,與《清淨道論》第十四品中的識蘊所說的大致相同,雖然其分類次第及有些各別的名字有差別。可是對於一百二十一心,在《清淨道論》中僅僅提一下,沒有說明它的所以然,更無從理解為什麼由八十九心而演成一百二十一心。本論對這方面則特別加以詳細而明白的敘述。

第二〈攝心所分別品〉,是說五十二心所法的分類及心與心所的相應關係。(1)關於心所法的分類有︰七個名為遍一切心心所,六個名為雜心所,十四個名為不善心所,二十五個名為善心所的五十二心所。(2)說明那些心與什麼心所相應。(3)說明那些心所與什麼心相應。

對於心所法的分類及心、心所的關係,本論說得簡單明了,反覆闡明,比《清淨道論》更有系統,更符合於科學的組織方法。

第三〈攝雜分別品〉,是論心、心所法有關的許多複雜問題。(1)敘述八十九心與樂、苦、喜、憂、捨五種受的關係。(2)敘述八十九心與無因、一因、二因、三因的關係。因,即指貪、瞋、癡三不善因及無貪、無瞋、無癡三善因。(3)說八十九心在十四種作用中具有一種乃至五種的作用。(4)說八十九心的生起、作用與眼、耳、鼻、舌、身、意六門有關係或無關係。(5)說八十九心與色、聲、香、味、觸、法六種所緣的關係。此等所緣,又有現在、過去、未來以及無有時間性的區別。(6)說八十九心與所依的關係。即心的所依有眼根、耳根、鼻根、舌根及心所依處(心臟或肉團心)六種。八十九心中,有的有所依,有的無所依。

第四〈攝路分別品〉,在上一品所說十四種心的作用中,有顯然表現的意識作用,也有潛伏的下意識作用。顯然表現作用的心的過程名為「路」,潛在作用的心的狀態名為「離路」。本品是敘述路心作用(意識活動的過程)。(1)總說心心所作用的事項,有六所依、六門、六所緣、六識、六路及六種轉起境的六種六法。(2)說依於眼、耳、鼻、舌、身五門心的作用。(3)說欲界意門的作用。(4)說上二界及出世間的禪心作用。(5)說明在何等的情況下生起何等的異熟心,及在何等的「速行心」之後生起何等的「彼所緣心」的問題。(6)敘述在欲界的認識過程中及死的時候、在上二界的禪定與神通中、在出世間的四道和四果,以及滅盡定等之中的「速行心」各各有幾剎那的問題。(7)敘述惡趣者、善趣者、無因者、二因者、三因者、凡夫、有學、無學等在心的活動過程中,誰能獲得與誰不能獲得某些「路心」的問題。(8)敘述欲界、色界、無色界各各能得生起何等「路心」的問題。

第五〈攝離路分別品〉,敘述「離路」的作用(下意識的作用);這有死、結生及有分的三作用。說有情輪迴的範圍,有四惡趣地、七欲界善趣地、十六色界地、四無色界地的四地三十一處。(1)敘述有情在四地中的結生情況,以及諸天的不同壽量。(2)說有四類的四種業,尤其特別詳述不善業、欲界善業、色界善業、無色界善業的四種,以及這四種業和諸心的因果關係。(3)說有四種死和結生的次第。這是說明了死的原因、死的過程,死了之後如何再生,生後再死,如是死生相續,猶如車輪。這裏我們也可看到南傳上座部不立「中有」,而闡明死生相續的理論,它不同於有部所說。

第六〈攝色分別品〉。前五品說心、心所法,本品主要說色法,並略說涅槃法。(1)列舉色的種類︰分色法為四大種及所造色二大類,再分為十一種,又依各種色的自性區別為二十八種。(2)依二十八種色的性質而作各種分類。(3)分析一切色法生起的情況︰有的依靠業、心、時節、食物等四種之中的一種而生起,有的依靠它們的幾種共力而生起,有的則和它們無有關係而存在。(4)說色聚。分析一切從業等生起的色法存在,都是由許多物質元素聚合而成,故名「色聚」。把一切色分為二十一聚,每一聚要由八種乃至十三種的物質元素組合起來。(5)敘述各界有情,由卵、胎、濕、化四種形式而產生,在產生的時候具有那幾種色聚,產生之後如何增加那幾種色聚,在死的時候那些色聚又是怎樣消滅等的問題。(6)論涅槃。本論開頭說第一義存在的有心、心所、色、涅槃四法,上面已把前三法說完,這裏是略說第四涅槃法。

第七〈攝集分別品〉,它是廣集經論中重要的法相名數。(1)攝不善法的四漏、四瀑流、四軛、四繫、四取、六蓋、七隨眠、十結、十煩惱等。(2)攝善惡夾染的六因、七禪支、十二道支、二十二根、九力、四增上、四食等。(3)攝三十七菩提分。(4)攝五蘊、十二處、十八界、四諦。

第八〈攝緣分別品〉,主要是說十二緣起及二十四緣。(1)說緣起法,即以三時、十二支、二十行相、三連結、四要略、三輪轉及二根本的七類來敘述十二支緣起。(2)說法趣法,先舉二十四緣的名稱,然後分為名為名緣、名為名色緣、名為色緣、色為名緣、施設與名色為名緣、名色為名色緣等六個題目而說明一切精神物質之間的關係如何,以及在二十四緣中具有那幾種緣。(3)說施設,在第一義存在的心、心所、色、涅槃之外,另立能施設(的假法)及所施設(的概念)二種世俗的假名。

第九〈攝業處分別品〉,說修定與修慧。修定的名為止的業處,修慧的名為觀的業處。(1)止的業處︰第一把觀法的對象分為四十種業處。第二說修定者有貪行者、瞋行者、癡行者、信行者、覺行者、尋行者的六種不同根性,並且分析於四十業處中那些業處是適合於他們的修習。第三根據修定的淺深程度分為遍作、近行、安止三個階段,並且說明由那些業處而能成就那個階段的定。「遍作」是初學修定者的預備行為。「近行」是到達安止定以前的欲界定,約等於北傳的「近分定」。「安止」是屬於色、無色界的定,約等於北傳的「根本定」。第四說觀法的對象有粗有細而分為遍作相、取相及似相三種。第五說四無色定的程序。第六關於不得安止定的業處。第七說怎樣顯現神通。(2)觀的業處︰第一說戒清淨、心清淨、見清淨、度疑清淨、道非道智見清淨、行道智見清淨及智見清淨等七種清淨(其實這七種清淨中的第一戒清淨是屬於修戒的,第二心清淨是屬於修定的,從第三見清淨至第七智見清淨論修慧的才是屬於觀業處的範圍)。第二說屬於慧方面的空、無相、無願的三解脫門。第三說由修慧而證出世間的須陀洹、斯陀含、阿那含、阿羅漢等四種聖人。第四說由聖人而得果定與滅盡定的差別。


[國語辭典(教育部)]
拜懺

ㄅㄞˋ ㄔㄢˋ
佛教徒誦經拜佛、懺悔業障。《西遊記.第三六回》:「我弟子從小兒出家,做了和尚,又不曾拜懺喫葷生歹意,看經懷怒壞禪心。」


剃髮

ㄊㄧˋ ㄈㄚˇ, 1.修剪頭髮。如:「頭髮太長,該去剃髮了。」

2.落髮出家。宋.蘇軾〈次韻道潛留別〉詩:「已喜禪心無別語,尚嫌剃髮有詩斑。」


霑泥絮

ㄓㄢ ㄋㄧˊ ㄒㄩˋ
柳絮沾上塵泥即不再飛揚。比喻心境空靈寂靜,不為外物所動。宋.道潛〈口占絕句〉:「禪心已作霑泥絮,不逐春風上下狂。」也作「沾泥絮」。


人離鄉賤

ㄖㄣˊ ㄌㄧˊ ㄒㄧㄤ ㄐㄧㄢˋ
人一離開熟悉的環境,所有的人際關係皆不存在,自然毫無地位。比喻人在陌生環境的哀傷心境。《西遊記.第三六回》:「長老聞言,滿眼垂淚道:『可憐!可憐!這纔是人離鄉賤!我弟子從小兒出家,做了和尚,又不曾拜懺喫葷生歹意,看經懷怒壞禪心,……不知是那世裡觸傷天地,教我今生常遇不良人!」


全文檢索完畢。